第一章 不下雨的热天

　　夏季。
　　炙热的太阳下，一只鸟儿快速地扇动翅膀逃也似地离开了这片空域。在它飞过去以后，毒辣的太阳终于被云层遮住了。起风了，很快，从天际到地面之间，凝固的空气流动起来。街上的人们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动，开始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了。风越来越大，阳台上的衣服也在扭动着要挣脱衣架，谁吹了一个格外响亮的呼哨，天边涌来了大片乌云，还打了雷，一切齐备，就等雨水了，很久没下雨了，人们翘首企盼。
　　顾星辰走到窗边观察天气。这时候在外面，乌云阻断了阳光，向地面投下它的阴影，房间里也暗了下来，不太清晰的声音，隔壁房间打算观雨的人把窗户打开了。
　　过了一会儿，顾星辰听到隔壁的窗户又关上了。他看着天，努了努嘴，这时乌云已经掠过，风也停了。一切照旧，回到半个小时以前的状态。空气正在回温，风云突变后剩下的一丝儿凉爽如溃兵般迅速地逃走。
　　“讨厌的太阳又出来了！晒死人！”街上一个小男孩在抱怨。
　　“看来没雨下了。”小男孩旁边的男子想着，和顾星辰一样，他扶着眼镜目送着走远了的乌云。太热了，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男孩有些急迫地拉他的衣角，举起了手上的雪糕。男子蹲下来咬了一小口，父子俩相视一笑，牵着手走远了。
　　顾星辰从窗台边转身，带着因为没有下雨导致的失望心情。
　　“123。”他说。
　　“123。”
　　“1234567。”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只鸟笼，里面有一只鹦鹉。
　　“123，7。”鹦鹉说。
　　对于学舌训练，谈不上满意或不满意。他想去做点别的什么事，不想和鹦鹉说话了，鹦鹉也不想和他说。鹦鹉在笼子里蹦了一下调转了体位，把屁股对着他。一些鸟屎沾在它屁股边的羽毛上。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然后挽起袖子把鹦鹉从笼子里捉了出来。来到洗手间，他把鹦鹉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差点把它淹死。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栋百货商场的四楼。
　　在四楼这个办公室的窗户边往下看，可以看到商场出入口络绎不绝的顾客，生意显然不错，应该算是非常不错了，尤其是在商品充斥，竞争激烈的这个年代。虽然商场的进项只是他收入的一小部分，但看到这般场景，他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他是甩手掌柜，出资不出力。商场的运营一直是一个叫金彩的女人负责。他们两人是一对儿，不过还没结婚。
　　现在，他和那只大难不死的鹦鹉从洗手间回到了原来的房间。
　　他拨弄了一下鹦鹉的毛，准备把它塞进笼子，鹦鹉却不干了，叫唤起来。他的心头忽然泛起负罪感，觉得不应该关住一个有翅膀的东西。很不应该，但他还是把它关了起来。他跟这只鸟的相处时间还不长，几天前买的，但彼此已经很厌烦对方了。买鸟的动机是什么呢？他想测试自己的忍耐力和照顾动物的能力，他把它当做一个女人看待，把它关起来然后试着照顾它。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懂女人。鹦鹉还在笼子里不满地叫着，每次短暂离开笼子之后再重新放回去，它总是很激动，在笼内冲撞扑腾，以此表明它不是那种习惯了豢养的动物。
　　“你想去，你又能去哪儿呢？”
　　“天空。”他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他的意识在说“天空”这个词，承接刚才他意识里的提问。
　　他打开了窗子。他认为他是想做件事，在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要做什么事之前，他已经做了，他把鹦鹉给放了。空荡的笼子搁在窗台上，没有语言。
　　鹦鹉的翅膀扑腾的声音很快消失了。但他还是能看见那只飞走的鹦鹉，听到它的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这是一种超物理的现象。不太好解释，如果试图去解释，一定会让人觉得罗嗦，所以不用解释了。自然而然的，他还是能看到它。他看到它像鹰那样在天空里飞翔盘旋，真是奇怪的动作；又像麻雀一样在草丛，林木间跳跃，还是奇怪的动作。然而既然是想象那就无妨夸张一些。总之，它回归了自然。后来它遇到了另一只鹦鹉，它们一起找虫吃，绕着圈儿飞，相互梳理羽毛，它们恋爱了，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后代......多好，而原本它可能死在笼子里，死于他的实验。但这未发生的关于这只鸟儿的一切，可能发生吗？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恶事还是善事。
　　午饭后，他离开了百货商场，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下午应该做点什么，总要做点什么，莫使人生虚度才是。
　　车子在一家书店前停下。他不止一个住所，在书店附近就有一个，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他下了车迈着轻松的步子朝书店走去。
　　“午安，顾先生。”
　　“午安。”
　　在走进书店门口的时候，他遇到一个店员，彼此打了招呼。书店里虽然开了灯，但亮度要低于光线过于充足的外面，暗一些。暗得刚刚好，给人以舒适凉爽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生意不太景气，书店里的空调没有打开。据说，要是打开空调，顾客会增加很多，但书并不能因此就多卖出去几本。
　　一个小时后。
　　一辆白色甲壳虫停在了顾星辰的车旁边，从车里下来一个年轻女人，她的名字叫苏小书。苏小书停下来看了看顾星辰那辆和自己一个款式的汽车，那是一辆黄色的甲克虫。她把甲壳虫的车屁股当镜子用，整理她的一头秀发，要不是顾及被人看到，她未必不会有更大程度的搔首弄姿。她的脸被汽车屁股光亮的弧面照得变了形，但无法歪曲的事实是，她是个美人儿。这个事实让她自信，进而愈发美丽，她迈着自信的步子朝书店的大门走去。
　　从门里出来一对小情侣，因为男孩回头看苏小书太久，女孩吃醋了，结果后来竟然导致了两人的分手。这种事是有的。苏小书不知道，知道了也只能表示遗憾，她遇到过类似的事。曾经不止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女友转而追求她，然而她并没有责怪过自己，相反由于天性中存在的虚荣和叛逆，她还会觉得得意，但她尽量不表现出来。这并不能有损于她的单纯，如果“单纯”在所有人眼里都没有歧义的话。她会拒绝这些追求者，因为他们见异思迁，为此她甚至还获得了一个起先视自己为情敌的女人的友谊。这种事也是有的。另外还有一种情况，在有些男人锲而不舍地追求之下，她又显露出无理或者说可爱的一面，她会刁难这些追求者，提出一些要求，比方摘下月亮送给她或者开一张任由她来填写数额的支票什么的。如此看来好像不近人情，不需要爱情似的，其实她并非没有谈过恋爱，而且不止一次，但她现在没有男朋友。
　　书店里。
　　苏小书询问了一个店员，店员告知她，她想买的那本书好像已经断货了。但苏小书还是决定找一找，那本书，还有书的作者都有些吸引她。
　　过了一会儿，顾星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苏小书往这边走了过来。两人相互看了看，陌生人之间的那种眼光，空洞无神，缺乏感情。反而将视线移开后眼睛里才开始出现神采。他走到了几米开外的另一个书架前，苏小书也跟了过来，顾星辰想难道我吸引了她。才不是，因为苏小书看到顾星辰选购好的两本书中有一本正是她想买的那本书。
　　“先生。”她稍微鼓起勇气，等顾星辰注意到她了之后，她说，“那本《三个单身汉》，我知道很没礼貌，但是如果你将它转让给我，我会很感激。”
　　顾星辰表示这本书他也想买。“抱歉。”他说。
　　苏小书的表情很精彩，郁闷生气中带点牢骚无奈。她处于一个被动局面。
　　不能不顾事实，事实是她虽然有大小姐脾气，但非常可贵的是家教，教育所产生的良好效果和一些好的天然性质也是她性格的组成部分。作为一个社会成员，成年之后的她能时常保持着开朗的心境，证明她拥有对付这个社会的一套方法，而且她的处事方式在有些时候还可圈可点，比方当下，说起来是直接不失策略，通常情况下也很有效。她拿出100元钞票：“我很喜欢商奇这本书，特意来买的，帮个忙，这已经是书价的双倍了。”
　　她又拿了两张，加重了砝码，虽然顾星辰留给她的印象并不是见钱眼开，然而现在还谈不上什么印象，也许只是经验告诉她，一般碰到什么问题，钱都比较好使。
　　“再加点。”顾星辰想表现出风趣，但说出的却是这干巴巴的三个字。
　　他的注意力很可能被苏小书分散了，因为她很漂亮，所以思维才无法集中在造句上。苏小书本能的不去与他对视，但又觉得瞪着他更能显出自己的气势，于是两人继续对视。她把当下设置为一桩生意的交易场面了，尽可能地去占上风。这几秒钟的对视不乏意味，双方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心灵，因为彼此陌生的关系，有着一种提防心理。但是在眼睛里，这扇心灵的窗户上却闪现出着混合了情绪与性情的光亮。顾星辰的眼睛仿佛在说，我是一个温和的偶尔喜欢开玩笑的男人，见到你这样的女人，感到开心。而苏小书凭自己少得可怜的经验观察并分析了这个男人，在她所见过的男人中却没有找到与之相同或相似的模型，但她的脸上浮现出的却是不耐烦的表情，而非好奇。她的眼睛仿佛在说我是一个泼辣的女人，今天非要得到这本书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