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摩罗国的三个女人（九）

　　
　　来到上面，金钱豹立刻化作金铠甲。坎命守门的两个人，将财物放入带来的一个铁轮笼里，叮嘱他们骑马拉着笼子到前面军中，见人便喊“金矿已被盗空，全部移走绝命谷”的话，并严命巨毋霸等不要恋战，只管将舍卫军引向绝命谷。
　　此时，双方已是两败俱伤。舍卫军也已不到四百来人，大多数是被巨毋霸砸死的。库拉勒则被生擒，关在铁轮笼里。香革囊军死的死、散的散，而华伦身受重伤，躺在铁笼旁边望着库拉勒垂死。至于巨毋霸也因体力透支，身上多处受伤，行动逐渐缓慢了下来。
　　这时，远处两骑马，拖着铁轮笼正朝着这里奔来。只听他们喊着：“金矿已被盗空！金矿已被盗空！”舍卫军听到，立即分出一队前往博耶谷报信。其余转奔向二人而来，为首的队长，啊咦呀呀的嘶嚎着，举刀狂追，像是要撕碎这两个人似的。二人见状不妙，急忙舍弃了铁轮笼，不停地喊道：“宝藏在绝命谷！宝藏在绝命谷！”巨毋霸本已无心恋战，听到这两记喊声，便知是信号，转身便跨走逃奔。几十个残兵见巨毋霸已逃，也丢盔弃甲，跟在后头逃命去了。华伦一开始听到金矿已盗成功，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硬撑起身子盯着笼子里的库拉勒，想要嘲讽几句，无奈自己虚弱的口都已张不开。接着，看见自己所领残兵溃败的惨象，想起未度跋陀生死难料，想起香革囊城即将消亡，因此辜负了先王重托，胸中郁结的一腔愧言，瞬间化成一口淤血喷出，重重地摔在地上死了。铁轮笼里的库拉勒听到此信，闭上了眼睛，心中万千滋味。此情此景更加坚定了他宣扬佛法的决心，眼前这一切正是众生必须经历的痛苦，经历了方可涅槃重生。于是，他嘴角一扬，冲着一个正在追去的舍卫兵叫道：“放我出世！”当他出笼，脱下了身上的血衣，回头看了一眼华伦，便赤足走向远方。
　　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悲伤，并且失去了得到宝藏的那一份喜悦。此刻，他想到了未度跋陀，这个天真且有点笨的胖女人，因为手足相残而失去了家园，因为依恋财富而失去人生寄托。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赶往博耶谷救出未度跋陀，为了当初金矿那一份承诺，为了让此处能留下一寸情意。
　　在去往博耶谷的路上，阿旃陀利正得意忘形，率众走走停停，欣赏着各处景色。她想：金矿已在囊中，香革囊城已被攻下，博耶谷只言片语便会缴械而降，未度跋陀生死只在旦夕之间，至于大姐嘛！哼哼，给他几个男人，一处庄园，便会乖乖献出嗢逝尼城，从此天下大定只在今日。想着想着，阿旃陀利竟笑出声来，眼见博耶谷就要到了，她手一挥，准备喝令进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报告，只觉得后面马蹄凌乱，语调慌喘，心中便知不妙。但是，她强稳住心绪，问道：“什么急事？”来报士兵下马跪禀：“大事不好，金矿里的宝藏全部被盗，往绝命谷去了。”
　　“你们都是死人吗？”阿旃陀利厉声训斥道。
　　“来了个巨人，一千五百多人死得只剩下不足四百人，都已向绝命谷追去。”士兵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阿旃陀利听了，勃然大怒，恨得举起弯刀，一刀将其斩于马下，大喝一声：“去绝命谷。”刚说完，猛然又喝道：“慢！”她想：“金矿只要未被开掘，还在我舍卫城治下，财富自然是取之不尽。那一堆财物被盗，养万人不过五年，不值得去追。再说，这显然更像是个圈套……”她望了望博耶谷，拨回马来又想，“一统摩罗，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自此便可应有尽有，岂可因小失大。”想到这里，她手一扬，说：“既然有兵去追，那就算了。拿下博耶谷，抓住未度跋陀才是紧要的大事。”队伍一听，立即开拔向博耶谷口进发。
　　刚到谷口，只见有一人一马守在那里。天色渐黑，仔细一瞧，原是迦毗横在中间，拦住了去路。阿旃陀利暗想：“这畜生向来胆小如鼠，今天竟敢挡住我的去路。”便喝问：“迦毗，你敢挡我的去路？”
　　话音刚落，迦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不敢。恕臣斗胆犯上，只求您一件事。”
　　阿旃陀利势在必得，尤为看不起像他这样懦弱的男人，冷笑道：“你忠心护主，求我做什么？”
　　迦毗略抬起头，说：“只求二少女主人放过三少女主人一条生路。臣早就进言三少主让出香革囊城，隐居博耶谷，可惜她听了蛊惑之言，以卵击石，才有今日之败。但，请二少女主人看在手足情分、追忆先王的贤德，更看在三少女主人本是个纯真少女，并无争斗之心，就放过她吧。”
　　阿旃陀利不听则罢，一听便想起先王任人唯亲，想起未度跋陀举全城之兵来犯，导致今日恶战损失惨重、金矿宝藏被盗空，胸中燃起熊熊烈火，哪里听得进去半个字来。她冷笑了一声，说：“我率王师所踏之处，寸草不生。你如果要命的话，就赶紧起开，不然就从你的身上踏过去。我唯一能答应你的，便是让你可以在地狱里陪伴着未度跋陀。”说完，径直领着人马向迦毗踏来。
　　迦毗仍然埋着头，只见他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依然一动不动。正在这时，谷中传来马蹄驼铃之声，一个胖女人领着几百士兵从里面出来。那胖女人大喊一声：“阿旃陀利，你停下。”
　　阿旃陀利一看，正是未度跋陀来到，心中泛起一阵厌恶，冷冷问道：“怎么？还不缴械投降？”
　　未度跋陀望着趴在地上的迦毗，他正惊愕地回头看着自己。那因连日奔波而沧桑的脸庞，令未度跋陀的心里既是惭愧，又是心疼。只见她泪流满面，一咬牙狠狠地说道：“迦毗，我命令你立即站起来。对于面前这个狠毒的女人，即使屈膝与投降，也换不来她的一丝怜悯。我们宁死不降！”当他说出“宁死不降”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瞪着阿旃陀利，那眼神充满了不屈与愤恨，令阿旃陀利有种莫名的恐惧。虽然恐惧只是在心中迅速划过，甚至还没来及感受到。
　　迦毗回头看着未度跋陀，在他眼里这个就像女儿一样的女孩。这一刻居然为了给自己挽回尊严，而变得勇敢异常，令他多年来的忍辱负重瞬间化为乌有。迦毗伏在地上大声哭泣起来，随即又破涕为笑，说道：“三少女主人，放下即生。”
　　未度跋陀一听，仿佛看到香革囊城堡的城门，有一群人兴高采烈地朝着远方而去。其中一位妙龄少女骑着一头白象，舞蹈着婀娜多姿，笑起来天真无邪。那女孩不正是自己吗？未度跋陀欣喜若狂，抚着脸大声叫起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众人一看，只见未度跋陀原先又胖又圆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化，容貌开始像花一样绽放开来，皮肤变得如玉一般洁净。正当所有人都在为此感到惊奇的时候，突然一把利刃穿胸而过，鲜血浸透了未度跋陀的白纱，染红了一片，就像她花一样的脸庞。所有人都惊呆了，眼看着未度跋陀含泪笑着倒了下去。
　　“不！”迦毗撕心裂肺的喊着，他的身体在疯狂地发抖，眼睛死死的盯着正在冷笑的阿旃陀利。
　　阿旃陀利喝道：“你们女主人已死，还不快快受降？”舍卫军也在后头齐声威喝“快快受降，快快受降！”唬得香革囊军有的畏缩成一团，有的丢了兵器。阿旃陀利接着又喝道：“不降者腰斩处死，投降者赏金二十。”这一喊，立刻所有降兵丢了兵器跪倒成一片。阿旃陀利一见，呵呵大笑起来。而此时，迦毗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整个人竟然缓缓升起，在半空中张开双臂，只见衣服脱落下来，肤色绀青，露出肚脐，绽放出一朵莲花。那莲花愈来愈大，将其身体裹住，又见花瓣化成蛇头，一口吞下了迦毗。接着，再看那蛇头渐渐生出更多，成百上千。莲花飘出一片花瓣，化作大鹏，展翅盘旋了几圈，便背起迦毗人身，停在空中，正对着舍卫军和阿旃陀利。
　　跪倒在地的降军见状，吓得一哄而散。舍卫军立即围成一圈，将阿旃陀利护在其中。正在此时，坎也驾着一骑快马赶到，恰好看到此景，不顾迦毗变身，径直奔向倒在地上的未度跋陀。见她仍撑着一口气，又悲又喜，心里想道：“这才是当初我从风中救出的那个妙龄女子。原来，这都是贪欲在作怪。只要未度跋陀贪欲不在，当年所施法力便也消失，面目自然也就恢复原样了……”想到这里，又深深自责：“若不是自己当时救她，她也不会再生贪欲，经此劫难。哎！真是造化弄人啊！”
　　未度跋陀似乎猜透了坎的心思，微微张口，断断续续的说：“我……我……要回去了……我……我……美……美吗？”坎听到这话，想起她不过一个天真少女，小小年纪便苦苦支撑危局。周围充满了勾心斗角，由于依恋对财富的追逐，最终还是被人玩弄于股掌，现今死于非命，真是可怜可叹！坎因此伤心起来，便在她耳边安慰了一句：“金矿又夺回来了。”
　　未度跋陀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我……我只要迦毗……迦毗活着……”说着，手指向了半空中那个蛇头鹏身。
　　坎心中猛地一颤，思忖良久，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竟半晌说不话来。这时，只听迦毗仰天长啸一声，发出刺耳锥骨之音，千条蛇头一齐吐出火焰来，直喷向阿旃陀利。那千条火焰遇人则更甚，只见最前排的舍卫军连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立刻化成灰烬。后面的舍卫军见状，吓得立刻往后撤去，不敢再向前来。未等他们撤开，又见迦毗坐骑大鹏鸟盘旋而至，大喝一声，从口中喷中冰冷至极的水来，一泻到底，所过之人尽皆瞬间冻碎，散落一地，惨不忍睹。一时间，两千五百余舍卫军被如此水火交融，顷刻化为乌有，唯独剩下阿旃陀利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若无其事地看着迦毗正自气喘吁吁。
　　阿旃陀利笑道：“迦毗，凭你这雕虫小技，还杀不了我。我将位极人王，天道赐我护体大法，没有人可以伤害得了我。”说完，只见她身外罩起了气波，且愈来愈大，将整个谷口填充起来，附着在碧岩上，隔起了一道屏障。迦毗立即喷出火来，那火焰像是泄了气似的，遇到屏障便灭。迦毗又喷出水来，只是结了一层冰，然后慢慢化去。迦毗狂啸发怒，一跃而起，直冲向天去，不见踪影。
　　坎看着阿旃陀利被气波保护，心想：“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能量，水火竟不能破。看来，我这一身金甲银刀，必然也是近她不得。”想到这里不觉恍惚起来，朦胧中看见自己钻进了气波之中。阿旃陀利正笑盈盈来到身边，摸着自己的头说：“这一战我虽已大获全胜，但损失亦不少。据说，一直都是你在其后布局策划。看来，你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如你从此随我而去，自会保你拥有无上荣光和无穷力量。”坎听了心思荡漾，不禁抬头看去，只见天空疾速坠下蛇头大鹏鸟，爆发出一片昼光，化作两道红白光柱，直插下来。那光柱冰火两重，激荡猛烈，气波渐渐现出裂纹，即将涨破。只见蛇头鹏身愈加暗弱，萎缩成团，直至化成一粒明珠。阿旃陀利的气波已抵挡不住，阿旃陀利不禁喊了一声：“谁来救我？”
　　坎心头一惊，低头在未度跋陀耳边说了一句：“你先走吧，我也要走了。”说完，轻轻地在其额头上吻了一口，未度跋陀一笑，随即咽气而亡。坎落下一滴眼泪，随后不自觉地飞身擒住那颗明珠，冰火两道光芒立刻消失了。此时，惊魂未定的阿旃陀利才站了起来，散去气波，走到坎的跟前，笑道：“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坎捧起明珠，半跪在地，拜道：“我愿意追随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