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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暖春

作品名称:西溪的风吹过      作者:凡尘一客      发布时间:2017-08-03 10:21:10      字数:3526

  金桂在院子里用一把大木刷帮老牛刷着身子,老牛身上的草屑皮屑被一层层刮出来,飘在太阳的紫外线里飞舞着。一群牛虻“嗡嗡嗡”地追在老牛的屁股后面死缠,老牛烦躁地甩着尾巴,蹬着后腿,屁股上被咬起了一个个醒目的红疙瘩,旧的已结了痂,新的正往外面一丝丝地渗着血。
  金桂用力地刷着牛背,老牛回过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金桂的肩膀,金桂轻轻地抚摸着老牛那对像月牙儿一样的大角,心疼地对老牛说:“老牛啊,忙了一季又一季,累坏了吧?等入了冬,一定要多备些玉米和麦麸给你养养膘了。”
  门外,兆南像一阵风一样冲进屋里,把金桂吓了一跳,这毛躁的小子,这会不是应该在学校里上课的么?
  金桂放下刷子,跟着进了屋,看见兆南正在橱里,柜里,抽屉里,满屋乱翻着。
  金桂走过去一把抓住兆南问:“你这个时候不在学校里上课,跑回家里来乱翻什么宝贝呢?”
  兆南甩开金桂的手,生气地朝着金桂叫:“妈,我爸昨天买的桃酥呢?你是不是又藏起来等兆东回来吃。”
  金桂被兆南问得莫名其妙:“什么桃酥?你爸哪有买过什么桃酥,我都没见着哩。”
  兆南瞪着金桂问:“你真的不知道?”
  兆南鼓着腮帮子涨红着脸,一副上门讨债的样子,把金桂也惹得心火窜了上来,沉下脸骂他:“你这是早上吃了生米了,火气这么大,皮痒欠揍了吧!”
  兆南一看金桂要发火了,自知理亏撒腿就往外跑。
  金桂在兆南背后追着问:“准备到哪里去?”
  兆南边跑边说:“我找我爸问去。”
  院子里的老牛一路盯着兆南跑出去,朝着兆南的背影“哞——哞——”地叫唤着。
  兆南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扯谎,这张国庆既然买了点心,却又不拿回来给孩子吃,会藏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他瞒着自己在外面生出什么花样了吗?金桂隐隐感到不安,不由得起了疑虑。
  兆南从家里出来,一溜烟跑到公社里去找张国庆。张国庆正组织村里的干部开会,兆南风风火火地不分青红皂白就直闯了进去。张国庆一看,这分明是孙猴子要闹天宫的架势啊!顿时脸上乌云密布,强忍着怒火厉声责问兆南:“你这个时候不在学校好好上课,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兆南抬头一看,雷声已响暴风雨就要劈下来了,吓得生生地把桃酥的事憋回了肚子里,扭转头逃了出来。
  兆南垂头丧气地从公社里走出来,在公社的偏门,碰到了刚好从小院里走出来的播音员娇娇。娇娇是大康村唯一一个烫着头发,描着眉毛,涂着口红的女人,对于她,除了“妖娆”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面对这样一枝奇葩,大康村的男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走到她身边都会不觉自惭形秽,客客气气地敬而远之了。当然,大康村的土皇帝张国庆是个例外。
  娇娇迎面碰上了兆南,忙笑嘻嘻地朝兆南招招手,示意兆南过去。兆南平日也会不冷不热地喊她一声阿姨。今天,兆南用带着恨意的眼神扫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掉头走了。对这个女人,兆南向来就不喜欢,甚至有种不明所以的排斥感,特别是看到她对着爸爸花枝乱颤地媚笑的时候,兆南就想冲上去对着她那个被裤子包裹得紧绷绷,肉嘟嘟,圆滚滚的屁股,狠狠地踹上一脚。
  放学时,苏蓝叫住暖春问:“暖春,昨天怎么没见你出来割猪草?我在鱼鹰口那里等了你好一会呢。”
  暖春说:“昨天家里还有草料,我没出去。”
  “你今天去吗?”
  “嗯,去吧,我不去割草,猪吃什么呢?”
  “那我还去鱼鹰口上那里等你。”
  暖春笑着朝苏蓝点了点头,又问苏蓝:“你妈还是喘得厉害吗?”
  “这两天好点了,晚上睡得安稳多了。暖春我先回去,一会见。”
  苏蓝说完就匆匆地先走了,暖春看着苏蓝,发现苏蓝那单薄的背影瘦得厉害。
  走进院子,暖春看到姑姑刚刚放牛回来,把牛栓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水杉树上,从牛背上卸下两捆青草,扔到了牛的面前。水牛叼起一嘴青草,大口大口地嚼着。
  暖春走过去亲昵地叫了声:“姑姑。”
  娟子温和地摸着暖春的头说:“春儿放学回来了。”
  暖春抬眼瞟到爷爷正在里屋坐着,十分专注地用手指往烟锅里塞烟丝,使劲地用手指摁着烟锅,把烟锅里的烟丝摁得紧紧实实。
  暖春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爸爸在跟妈妈说什么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儿子才是给我们养老送终的人哩。从那以后,暖春总对“别人家”那几个字耿耿于怀,肚子里藏着一团解不开的疑问。思虑了许久,暖春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娟子:“姑姑,我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吗?”
  娟子低下头惊讶地看着暖春说:“你这丫头,怎么会问这么古怪的问题呢?”
  看到暖春那样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娟子笑着说:“春儿当然是爸爸妈妈亲生的,春儿可是我老张家的第一个孙子辈,是长孙女哦!你要知道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哭天喊地地痛了一天一夜就是生不下来,你爸爸怕碰上难产,就跑到公社里借了张担架,抬着你妈妈往区里的卫生院赶。帮忙抬担架的是你的四叔,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哩。情况危急呀,你四叔硬是咬着牙一刻不停地抬着你妈妈跑了十几里的山路。那天晚上真是冷得够呛,山路黑漆漆的深一脚浅一脚,我跟在后面帮忙打着手电筒,大雪“哗哗”地像从天上倒下来一样,不一会就把人的脸整个都给蒙上了。
  娟子回忆起往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对暖春说:“你那个妈呀,也真是,大约是山路太颠簸把你给颠下来了,刚送到区里的卫生院不久,就顺顺利利地把你生下来了。你妈生下你,累得连看你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你冻得像只虚弱的小猫一样“嘤嘤”地叫,是姑姑怕你被冻死,解开自己的棉袄把你焐在胸口上焐到了天亮,一夜都没合眼,姑姑那年可才十三岁啊!你刚生下来,医院外面就有人开始放爆竹了,开春啦,第二天就是除夕夜。你是迎着春天来的,后来就给你起了个名字叫暖春。”
  “那么说我可不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是吗?姑姑。”暖春安心地笑了,伸出手摸着水牛的脖子。
  水牛回过头把鼻子凑到暖春的脸上,一股腥呼呼的青草味朝着暖春的脸喷了过来,暖春用力抚了一把脸颊叫着:“咦,好恶心!”
  娟子见了“咯咯”地笑了起来。
  香兰把儿子放在门口的竹床上,吩咐春燕在边上好好看着,自己进屋和面准备晚餐去了。
  暖春回到家,看到春燕正趴在竹床边上看着弟弟,弟弟仰面朝天的躺着,手舞足蹈朝着天空“咿咿呀呀”开心地笑着,口水沿着嘴角麻溜地往领口里滑去。暖春拎起妈妈别在弟弟胸前的手帕,帮弟弟把衣领擦干了。暖春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天空……真蓝!
  暖春还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去看过头顶上的这片天空,原来天空竟然这么清,这么净,这么蓝,像一个深邃的水潭子。几片云朵缓缓地移动着,像漂浮在平静水面上的点点白帆,一对鹞鹰张开大翅,自由自在地滑翔在那片碧蓝的天空底下。啊……这一切,真是美极了!
  暖春也不觉对着那片天空微微地笑了起来。
  暖春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弟弟的额头,学着妈妈的口吻对春燕说:“燕燕,把弟弟看好了,千万不要让大公鸡把弟弟的小鸡鸡给啄走了,那可是爸爸的命根子,听到了吗?”
  春燕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朝暖春点了点头。
  暖春回屋搁下书包,提起篮子,带上镰刀,准备出去割草。香兰在里屋见了忙嘱咐说:“春,天色不早了,手脚紧着点,早去早回嘞。”暖春应了声“哎”就匆匆忙忙地朝鱼鹰口跑去了。
  苏蓝早就在鱼鹰口候着了,还有青禾。青禾一见到暖春就挖苦:“就你最磨叽,像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
  暖春知道青禾嘴欠,笑了笑没有跟他计较,三个人各自往田里,坡地上割猪吃的草去了。
  猪不挑食,什么苦菜,蒲公英,马齿苋,甚至连溪里的水草都能吃下去。暖春跟苏蓝一会功夫就割了不少,篮子渐满了,抬头发现青禾跑远了。
  太阳悄悄地往西山的云层里藏,山色渐浓慢慢成了墨色,暖春和苏蓝正准备回家,却发现田野没有了青禾的影子。
  暖春朝着茫茫旷野使劲地喊了声:“青禾——”旷野里马上传来了神秘幽幽的回音,风吹过来透着一阵阵凉意。
  暖春和苏蓝正为青禾焦急着,却看见青禾从一个山坳里跑了出来,站在山坳的口上朝暖春和苏蓝兴奋地招着手,叫暖春和苏蓝赶快过去。
  青禾带着暖春和苏蓝来到山坳里一大片茂盛的红薯地边,指着红薯地说:“你们看,这是什么?”
  “这片红薯长得真好,不知道是谁家的地哩。”暖春说。
  “是胖奶奶家的红薯地。”苏蓝说。
  青禾说:“这地里的红薯茎叶嫩得发光哩,猪可喜欢吃了,我们每人割一些,放在篮子底下带回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行,”暖春说,“别人家的东西不能要,擅自拿别人家的东西那是偷窃行为。再说了,要是被胖奶奶发现是我们偷割了她家的红薯叶,她一定会把我们骂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
  青禾点了点头,红薯的茎叶还是不要去碰的好,省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惹得一身臊。
  青禾跳进红薯地,扒开那层厚厚的红薯藤,惊喜地对暖春和苏蓝说:“你们快过来看。”
  暖春走过去,看见红薯藤根部的泥土高高地坟起,上面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青禾用手把泥土挖开,鲜嫩的红薯就露出了地面,青禾三两下就把红薯从地里掏了出来,递到暖春面前说:“你看,多大的红薯,肯定又脆又甜,你要吗?”
  暖春连忙摇了摇头。
  青禾又把它递给苏蓝问:“你要吗?”
  苏蓝也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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