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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又是杏儿熟了时(7、8)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26 18:08:11      字数:5811

  7.
  刘志还是住在他二十多年前住的那个老地方,临街靠着南坡跟儿的三间东房,那三间老房子。院子、房子的模样儿,什么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屋脊上焦黄的枯草比过去更多了,屋顶上裸露黄泥巴的地方更多了,房子显得更苍老更腐朽了。
  何桂花进得院子,在院子中心收住脚步,她冲着屋里先是“哎”一声,然后问:“刘志,刘志,你在屋里么?”
  屋里半天没有响动,过了一会儿,只见那扇用铁丝加固了的风门慢慢朝外推开,从里面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然后是身子,是脚。何桂花忽然心里一惊,眼前的这个刘志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些不堪入目,跟先前那个刘志有着分明的区别。瘦弱的双肩向前扣着,脊背已经像个铁锅底状,小圆脸比先前还要干瘦,面皮却倒是有一点红润;然而那双公鸡眼不再像先前那么光亮,那么有震慑力,倒是多了几分忧郁和愁苦。原来稀疏的花白头发完全脱光了,草棍似的几根短胡髪像猫的胡髪似的,围绕着嘴巴直楞楞地乱插着。
  何桂花心里说,才没有几日不见,人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刘志见是何桂花站在院子里,眼睛渐渐添加几分亮光,也显得有些神奇。他颤颤地问道:“你知道我有病了,你来看我?”
  接着,刘志往屋里让何桂花。何桂花前脚刚迈进门槛儿,便不由得怔住。屋里炕沿上坐着两个年轻女人,一个个子高一点儿,一个个子矮一点儿;一个是刘志的大儿媳妇,一个是刘志的三儿媳妇。她们之间保持着一定的间隔,脸上的神情都还是余怒未消。但是,何桂花还硬着头皮走进屋子里。
  “二妈。”
  “二妈。”
  两个媳妇主动招呼何时桂花。
  何桂花把手里的大杏儿放在桌子上,对两个媳妇说:“你俩吃杏儿。”接着又说,“妯娌俩一块来看你们爸爸,多好!”
  两个媳妇看看何桂花,只是抿嘴笑,没有吱声。
  刘志对两个媳妇说:“你们回去吧,抽空儿我找他俩。”他转回身对何桂花说,“你坐。”嘴朝柜橱旁边的椅子呶一呶。
  两个媳妇相互对视一下,眼神后面藏着许多不想说出口的言语,然后,一先一后的从炕沿上站起,一前一后地走了。
  刘志的两个儿媳妇一起来找刘志,要刘志去劝说他的两个儿子。刘志有三个孩子,老大是儿子,老二是闺女,小三儿是儿子。老大和小三儿都娶了媳妇,二闺女也出嫁了,就聘给本村。老刘志把儿子闺女拉扯大,老街坊都说真是不容易,现在个个都成家立业了,小日子过得都还不错。话又说回来,儿子、闺女对老刘志也都还孝顺。只是和两房儿媳妇不捏眼儿。
  这回,两个儿媳妇结伙儿来刘志这儿告两个儿子的状,要老刘志出面干涉两个儿子。老刘志听罢两个儿媳妇的诉说,觉得话很在理,于是,老刘志就不知不觉地站到两个儿媳妇一边去了。决定自己出面要对两个儿子进行干预。干预什么呢?
  原来,赵大新为了筹集办管厂的资金,就到处拉人入股。于是,刘志的大儿子、三儿子也就成了他拉来入伙儿的对象。要每个人出资2000块钱交给赵大新。这两个媳妇以前听刘志说过,赵大新早先当生产队的出纳员,贪污生产队里的杏儿款,“小四清”的时候被搞下台。现在把两千块钱交给他,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啊!所以两个个儿媳妇坚决不同意自己的男人去赵大新那里入股。这件事刘志肯定也是坚决持反对意见的。仔细想来,一个人一辈子千万不要做坏事情,一旦做了坏事情,坏名声就像阴魂附体一样,要跟你一辈子的。
  两个儿媳妇走后,刘志在炕沿上坐下来,侧着瘦弱的身子,用散乱的目光看着何桂花。他对何桂花说:“人老了,没有用了,说话没有人听了。两个媳妇让我去劝说儿子,谁听你的?”
  何桂花试探着问:“为什么事情呢?”
  刘志说:“赵大新要办水泥管厂,拉他们入股,一个人交2000块钱,两个媳妇不同意,怕是把钱打了水漂儿。”
  何桂花听罢,没再做声。
  刘志说:“我早就找过这两个兔崽子,没有人听你这一套;你猜那两个兔崽子跟我怎么说,‘你来说晚了,钱都给人家赵大新送去了,你就回家等着分红吧’!这话气死你不气死你?!”
  何桂花只是淡淡一笑,仍是没有做声。
  就是因为这一气,把刘志气个倒仰。上了年纪的人生不得气,一气之下,刘志竞是半月卧床不起。村里一个老中医说他是得了气裹心,险些丧了性命。两个儿子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住院,花了不少钱。眼下是没有性命危险,但是他自我感觉却并不是很好,仍是感到体力不支,身体轻浮摇晃,走路做事都是力不从心。为入股这事儿,两个媳妇至今还不肯善罢甘休,合计着要借老公公的力量把两个儿子拿服拿下。
  何桂花良感慨:“真是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刘志随声附和:“可不是!”
  何桂花又说道:“觉着还是不好,就还去医院看看。”
  屋里很凌乱,脏也不必说,还有一股浓烈的潮湿和鳏夫那种特有的囧朽气味混合在一起,很呛人的。何桂花从椅子上站起来,上了炕,把炕上的一扇窗打开。然后回过身来对刘志说:“能活动就出去走走,别老在屋里憋着。”然后她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心疼地端详着刘志的脸,详细地问着刘志的病情。
  刘志似乎不很在意自己的病,显得很轻松地说:“没有什么大病,就是生点气闹的。”
  何桂花想着刚才两个媳妇对刘志那个气气囔囔的劲儿,自然就想到刘志是和儿媳妇们的不和气,于是便劝刘志:“以后在儿媳妇跟前板着点,一个做老公公的,别一天价婆婆妈妈的,嘴碎,犯不上;惹得人家不待见,自己还生一肚子气,何得着吗?”
  刘志看看何桂花,有气无力地辩解:“这次生气不是跟儿媳妇,是跟儿子。”
  何桂花用眼睛盯着刘志的脸,听着刘志唉声叹气地诉说着原委。
  何桂花接着又对他说:“以后孩子的事就少掺和,不必去替他们再操心,好好保重身体倒是要紧的。”
  刘志却说:“天生就是受罪的命,现在天天大米白面地吃着,花钱流水似的,不愁吃不愁花的,好日子来了,身子骨却完了。没有受不了的罪,偏有享不了的福。”说到此,刘志很感慨,布满血丝的两只眼睛里有了泪花。
  何桂花又说:“其实,你应该跟儿子一块住去,两个孩子都盖了新房,有地方,你病了也好有人照顾呀!”
  刘志说:“咱们跟年轻人说不到一块,搬一块住还不尽惹气呀?我就自个儿猫着吧!”
  何桂花说:“叫你儿子给你顾一个保姆。”
  刘志笑笑,没有吱声。他的眼神里藏着几分不高兴。心里说,我有那个条件吗?
  何桂花没有去理会刘志的心思,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下去:“听说……”她欲言又止,她看看刘志脸上没有什么新的表情,她便说出了她非常想搞清楚的问题。
  刘志听罢,忍不住笑了。他笑着问何桂花:“这件事你也听说了?是是。”
  何桂花张开嘴连着啊啊两声,不由得有几分尴尬,
  刘志又不以然笑道:“我都什么岁数了,还找什么老伴呀?找来还是一个摆设,是是?自己过几天松心日子得了,是是。”
  何桂花有些吃惊,她有些急促地问刘志:“怎么,你不想找个老伴儿呀?找个老伴儿多好,好有人伺候你呀!”
  刘志说:“你就知道说找老伴儿,找一个脾气秉性和你合得来的还好,要是遇上一个合不来的,我还不死得快点呀?是是。”
  何桂花说:“人家都说你答应你儿子了,给你找一个老伴儿。”
  刘志说:“我是说让两个孩子别入股,我就答应他们。哥俩不是还是入了吗?是是。”
  何桂花又说:“也是。接着又说,一个人过惯了,身边冷不丁地多了一个人是得觉着别扭呢!”
  刘志无语。
  何桂花渐渐感觉到天气有些变凉,她又上了炕,把刚才支起来的窗扇给放了下来。心里萌动起来的念头像个红肿的疱儿,一会儿的工夫,慢慢化开了去。思前想后,心里生出几分后悔:当初刘志有这种心思的时候,自己却是铁了心似的要从一而终;现在自己有这个心思了,人家对这事儿却显得很冷淡。哎!什么事情都有个阴错阳差,不是么?!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话要对刘志说了,心里有的只是空空荡荡的失落。于是站起来说:“说来看你,来的匆忙,空着手就来了,来的时候也没有给你买嘴吃的,现在我去给买嘴吃的去。”
  刘志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买什么吃的?是是。再说,你不是给我拿大杏儿来了!是是。”
  何桂花一边说一边往出走,刘志并不拦她。
  何桂花边走边说:“你有病了,就得把你当成孩子看待。”一会儿的工夫,她从供销社买东西回来了,买了二斤煊腾腾的黄酱色的蛋糕,还有两袋豆奶粉。
  刘志看着何桂花手里的东西笑道:“你看看,让你破费了是是,真是不好意思。”
  何桂花笑着回敬她:“你什么时候学会客气了?”何桂花又坐了一会儿,便从刘志家里出来。
  从刘志家里出来,何桂花并不急着要回家,她一点回家的意思都没有。为什么要回家呢?自己觉得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情感上没有归宿比没有那个有形的家更折磨人,更是没着没落的。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想不出该去哪里。她不知不觉地在马路边停下来了,站在马路边,站街。观望过来过去的行人和车辆,过一会儿,便进入了呆滞状态。
  正当何桂花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一个粗憨的声音冲着她飞过来:“婶子,在这儿呆着呢?”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是唐玉海在和自己说话。
  那唐玉海扛了一根长长的木头从西边走过来,他身后还有七八个男人也都是扛了木头往东走。
  何桂花问唐玉海:“你们这是做什么?”
  唐玉海回答:“我买了点木头,准备装修用。”
  何桂花“啊”了一声,眼看着唐玉海一行人从自己的面前走过。
  何桂花由唐玉海不知不觉地就又联想到肖淑芹,联想到田秀淑。侄儿媳妇怎么就不如田秀淑?唐玉海就是不肯和肖淑芹往一块就合。唐玉海怎么就这么和田秀淑一心一意的呢?这也很是让她想不开。她魂不守舍地在街上徘徊一阵,最后还是百无聊赖地回家去了。
  8.
  两天后,唐玉海又带着杨大根,背着大杏儿来到燕山农贸市场。农贸市场即如往日,人头攒动,两人一边卖杏一边等那个男子,来给送钱。一直到了11点多钟了,背来的杏儿卖得差不多了,也不见那个男子来送钱。唐玉海开始犯嘀咕,这哥们不会不来吧?杨大根也问:“叔儿,那个人怎么不见来?”
  一直过了中午12钟,农贸市场上的过客渐稀,那个男子终于露面了。那个男子表现得很客气,面带微笑对唐玉海说:“兄弟,让你等着急了吧?有点事,耽搁了。”
  那男子一面说话一面从上衣兜里掏钱。102斤杏儿,给了唐玉海510块钱。唐玉海一边往身上掖钱,一边笑得咧着嘴对那男子说:“哥,谢了。”
  那男子说:“谢什么,你卖我买。”接着那男子问唐玉海,“你们吃饭了没有?”
  唐玉海回答没有。
  那男子对唐玉海二人说:“走,哥带你们吃饭去。”
  唐玉海连连说:“不了,不了。”
  那男子是真心要请唐玉海二人吃饭,再三把唐玉海二人带到了农贸市场旁边的一家小吃店,给唐玉海二人一人要了一大碗牛肉拉面,自己来了一小碗。
  唐玉海和杨大根有生以来头一次吃牛肉拉面,汤、肉、面入口,来不及咀嚼,便吞咽下去,恰似填坑;尤其杨大根,那吃相犹如饿死鬼再生,脑袋扎进碗里就不再抬起,只听得从碗和脸之间挤出来“呼噜呼噜”的汤水声。
  吃饭间,那男子对唐玉海说:“兄弟,哥给你找个活儿,你干不干?”并且告诉他活儿不累。
  唐玉海听说要给找个活儿,立马就乐了。唐玉海笑问那男子:“哥,您贵姓?”
  那男子说姓沈。于是,唐玉海赶紧管那男子叫了一声沈哥。
  现在包产到户了,没有了生产队,村民除了自己的承包地,没有地方干活儿去。谁想找个活儿干已经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外地打工人潮水般地涌进北京,他们已经融入了北京的各行各业,各个角落,连村里都有了外地打工人的身影。先前村里人见到外地打工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不屑一顾,当下本地人要找一个不错的活儿,也真的不是很容易的。现在,有人主动给一个活儿,这是天大的好事,会不干么?
  饭后,那个沈哥开车把他们拉到燕山石化区西北面的山坡下。这地方叫养儿峪,传说当年穆桂英在这儿生下儿子杨文广,因此而得名。从车上下来,沈哥在前面带路,唐玉海和大根跟在后面,他们爬上一片丘陵的最高点,居高临下。随着沈哥的一只胳膊在空中360度一挥,出现在唐玉海眼前的是脚下好大一片坡场,一眼收不尽。外围都被铁丝网给围了起来。有条条块块的耕地,有大片秀着新縁的果树,有一座座散居的古老的民宅,房屋树木错落,三个人一边在山坡地里转。这样一个广袤的地方却见不到一个人,是一个显得格外静寂的地方,和相隔不远的喧嚣的厂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沈哥告诉唐玉海,这一带已经被征用,农民搬进了楼房,有劳动能力的安排了工作。以后的开发正在规划当中,沈哥让他来看管这一带。不给工资,除了物业的几个人来摘一点水果外,这里所有的收益都归唐玉海。沈哥问唐玉海干不干?
  沈哥是街道办事处物业部门的负责人。他管辖范围内的这一片山坡地里有搬迁后空下来的民房,有果树,大多是柿子树和枣树。这片山坡地还在规划中,具体怎么使用还不得而知;挨着石化区,他担心疏于管理,在这片山坡地发生火灾,漫延到厂区,那将会给国家造成巨大的损失。于是他想找一个人,来看管这片山坡地。在他物色人员的时候,唐玉海适时的出现了。他去年买过唐玉海的杏儿,今年又买了他的杏儿。那沈哥心想,唐玉海的杏儿好吃,他这个人是不是也实在呢?沈哥这么想是不是有道理且不说,这种没有逻辑性的思考反正让他相中了唐玉海,他打算把那片山坡地交给唐玉海看护管理。
  三个人一边在山坡地里转,一边交谈,沈哥和唐玉海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唐玉海快活极了,他说自己遇上了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唐玉海答应了沈哥以后,回到家后,就找李来辞去了在管厂的工作,李来知道不好挽留,也就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唐玉海。
  后来,唐玉海遇上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甚至有人说什么“一人一福,一人一命”,说人家唐玉海就该有这个命;也有人说唐玉海是“狼叼喂狗”。不管怎么议论,大家公认,唐玉海却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那天卖杏回来,唐玉海心里高兴,心情好,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很体面的人,有了什么显赫的身份似的。他目视前方,挺着胸膛,脸上神采飞扬,尽管背上还背着篓子。在村口,他和杨大根正好碰上赵大新,唐玉海叫住了他:“赵总。”唐玉海把赵总经理这个称呼简化。他感觉很体面的,“赵总,我跟你说点事,”
  赵大新问:“什么事?你看,在管厂能不能给杨大根安排个活儿,给钱多少没有关系。我那意思呢就是咱们搭把手,帮扶一下这家人。”
  赵大新先是冲着唐玉海诡异地笑笑,然后说:“这个事我不能答应你,一来,杨大根不是咱们股东的直系亲属,二来,杨大根愣愣磕磕,万一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
  唐玉海听赵大新这么说,就没再说什么,他好像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忘乎所以。
  赵大新又笑着对唐玉海说:“杨家这么年都由你照顾着,照顾得挺好的,你就还继续着照顾吧。”
  唐玉海听了赵大新后面的话,心里十分不快,后悔不该向赵大新张这个嘴。
  回到家后,他更是后悔不已。我为什么要去求他呀?我自己就能给杨大根找活儿干,还能照顾杨大根。他忽然想起了燕山那边沈哥说的那档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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