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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为了那一片土地(3、4)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24 16:25:58      字数:5245

  3.
  李有富膀胱里早已罐子似的注满臊液,接下来最着急要做什么,已是不言而喻。只是因为不想和赵大新搭讪,便忍受胀腹之痛苦,练修意志,所以才没有动弹。听见赵大新已经只身而去,他便匆忙坐起,下了地,仓惶出得屋去,淋漓痛快一番后,转眼间方又回到屋里。
  窗外水一般的日色渐渐暗淡下来,屋里的电灯愈加显得亮堂。李有富依旧爬上炕,倚被而坐。看看孙子孙女在桌前又用晚饭;一家老少一一与他搭话,他更是一副享受天伦之乐的悠然样子。晌午那三杯酒的酒力在他的身上已是殆尽。他的头脑完全恢复了清醒。一双眼睛与灯夺光,好不精神!他问眼前的李来:“赵大新所言之事,你怎么看?”
  李来在炕沿上扭转一下身子,面对父亲,笑道:“他的思路顺应形势,应该说是不错的。”
  李有富又道:“你觉得靠谱么?”显然,他和儿子在赵大新合伙儿办水泥管厂这个问题上,有着不可调和的分歧。他毫不掩饰他对过去的那个赵大新秉持着成见;他觉得赵大新合伙儿办水泥管厂这个事靠不住。
  李来释然地说道:“爸,这个事,我想过了。倘若他真能够组织起来,我就参加一股,眼下这个行业方兴未艾,各处都有兴办,兴许真能够赚上大钱;另外,从坏的方面去想,他办砸了,大不了赔上个三千几千的,这对咱们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李有富没有再言语。
  这时,文硕、文丽兄妹俩已是饱腹,放下碗筷,去了小屋写作业。
  想着老公爹晌午饭没有用好,刘静雅重新做了晕素凉热几样菜端到炕桌上,让李有富吃。刘静雅想到这老公爹沾不得白酒,于是给老公爹拿来一瓶红葡萄酒。她对老公爹说:“爸,不喝白酒了,喝点红葡萄酒吧。”
  李有富说行。
  这时,李来也凑到炕桌前,向刘静雅要了一只酒杯,倒上一杯红葡萄酒,陪着李有富喝起。
  李有富深深呷了一口红酒,连着咂巴口舌,用心品味,然后说道:“这酒有点甜,喝着还不错!”他的脸上泛起惬意。
  李来说:“香港、澳门、外国的有钱人都喝红酒,红酒对心脏有好处。”
  李有富说:“酒乃心性之物,喝酒随心性,有借酒助兴的,有借酒浇愁的,古今往来,无不如此!不过,庄稼人一般都还是认可‘二锅头’,醇厚绵香,最好的酒是茅台,咱们平民百姓喝不起,眼下兴起喝红酒是在向有钱人学,学有钱人,改革开放刮来的风。”
  听了李有富的一番论酒,李来觉得他老子说的也还是有一定的道理。于是,他不禁心中暗自笑道,这老爷子喝酒喝到这个份上,也算得上是个真正的酒者了。
  李有富又呷了一口酒,接着又用菜。然后,他换了一个话题,“对了,李来,我总想问你一件事儿,又总是忘记问你,你向王林申请房基地了么?”
  李来回答说:“还没有。”
  至于家里准备盖房子,这是李氏父子俩很早以前就议论过的事情。事情被说过后,不知道为什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子俩却谁也没有再提起过。现在,李有富又提起,特别强调盖房子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李有富说文硕和文丽兄妹俩一天天大起来,现在家里的房子已经不够住了;而且两个孩子马上就要读中学了,需要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李有富将手里的筷子放在桌子上,加快语速加重语气重复道,赶快申请房基地,赶快盖房子。
  李来连声应诺:“是,是,我得空儿就去找王林说这件事儿。”
  现在村里掀起了盖房潮,家家户户都盖房。细想起来,农民一辈子就有两件大事,结婚生孩子和盖房子。手里没有钱,起早贪黑想方设法去挣钱,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来攒钱,钱来之不易。等手里有点钱,除去结婚生孩子用,就是盘算盖房子,盖大房子。
  李来忽然想到老爷子为什么会现在又提出来盖房子这件事。这些年,一家人累死累活地干活,攒了一些钱。原本就是打算用这些钱来盖一处房子。想必老爷子是怕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拿出这些钱去和赵大新合伙办水泥管厂,把钱打了水漂儿。于是,他对李有富说:“爸,您放心,只要房基地批下来,咱们马上就盖,盖全村最棒的房子,好不好?”
  李家父子俩往下似乎没有话可说了。爷俩悄悄地喝着,吃着。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这时,刘静雅去了小屋,说是看看两个孩子写作业写得写怎样了。
  李来的妈见儿媳妇出了门去,便凑到炕跟前,把脑袋伸到李有富父子俩中间,她小声而又非常慎重地对李来说:“李来,你可别招惹赵大新来咱们家,谁都知道啊,这个赵大新实在是太会勾引女人的。咱们可别没事找事呀!”
  听母亲这么说,李来不由得笑了,他对母亲说:“妈,你怕赵大新把你儿媳妇给勾引跑了?!你也不想想,刘静雅是那样的人吗?再一说,赵大新也还是讲点哥们意气的,他不懂朋友妻不可欺?赵大新还是顾面子的。”
  李有富用眼睛斜了老伴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你瞎说什么呢?
  李来的妈才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爷儿俩用完晚饭,老伴去收拾饭菜碗筷。李有富跟李来要了一支烟吸了起来,吸了一会儿,李有富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他从炕上站起来,走到一边炕头儿,从后窗台上拿起一顶布滿尘埃的蓝色布帽子。这顶帽子他戴了很多年,他下了地,又从门后边拿出汽油瓶往帽子上浇上汽油,然后拿这顶帽子走出院子,在院门口斜面道儿上,蹲下来,用打火机点燃了帽子。那帽子呼呼燃起了蓝色的火焰。这时候,老伴儿追了出来,不解地问:“你干什么哪?”她看看蹿着火焰的帽子,问:“你这是……”老伴儿看着李有富这种近乎神经病的行为大为困惑。
  李有富沉稳淡定地说:“我把这帽子烧了,戴十多年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也让我的孩子跟我受牵连,遭了多少罪啊?!我可是把它摘下来了,还不该烧了它么?”看着燃着的蓝色火焰,李有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4.
  一天早上,唐玉海在门口的石碾上上捡到一封信,拆开一看,是许志刚写给自己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哥:
  我走了,我决定离开这给我带来幸福又使我陷入痛苦的杨家寨。当然我绝对不愿意离开你,不愿意离开你这位比我亲哥哥待我还要好的好哥哥,没有办法,因为我必须得离开这里了……
  从提亲到盖房子到结婚,肖淑芹和许志刚两个人的事前后也拖了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了。肖淑芹和许志刚这次结婚,没有大操大办。依着许志刚是想大摆酒席盛情款待宾朋工友的,他的理由是自己是第一次结婚,为什么不把婚礼搞得风光一点?当然他手里有一定的积蓄。肖淑芹对这事却表现着一种淡定。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主意,最终还得听婶婆何桂花的,何桂花说了算,何桂花是屋里的一把手,她领导一切。
  何桂花还真是不同意大操大办,她有两条理由,她必须要拿出理由来,要不她怕许志刚不服气。何桂花的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肖淑芹是二婚,秋雨和秋红又都是大孩子了,多少要顾一点两个孩子的面子,不宜大操大办;第二理由是,自从盖房那一日起,赵秋雨就搬出了这个家,不在这个家住了,他搬到他爷爷那儿住去了。何桂花为此几次暗自落泪,她想秋雨,毕竟是她亲手把他拉扯起来的。基于这件事,何桂花也不同意肖淑芹和许志刚的婚事大操大办。何桂花本想让这个屋里多一个男人,客观事实却让她失望了。进来一个男人,却又走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与自己至亲至近的男人走了。何桂花心叨咕,难道这个屋里就容不下第二个男人?!
  接下去就是过日子。虽然现在不是男耕女织,但是也还是要过日子。许志刚到管厂上班,肖淑芹去生产队里开电磨,日子已经有了点现代化的味道,现在是男工女耕。屋里何桂花还是一把手,屋里不是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大事情还是要经过她点头同意才行。这个家庭和千千万万个家庭一样,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这一天,许志刚上午班。早上八点刚一进厂他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工友们见了,于是便对他打趣,这个说:“志刚,今儿夜里又是七八回吧?”那个说:“志刚,悠着点,那可是老咸菜,吃多了齁人。”也有工友表示理解:“这有什么,头一年当饭,第二年见了就烦,等到第三年躲着不干。”在工友的玩笑中,许志刚显得很无奈,他心想,随他们玩笑去吧,反正谁都知道两口子就是那点儿事儿。
  哥,请你原谅我不辞而别。那是因为兄弟没有勇气在你的面前向你诉说告别的言语;那还是因为你对兄弟太好了而兄弟没有给你争气;那也还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功能,我不能同淑芹同房了。这是由于我的自私造成的,我总想要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孩子,于是我就毫无节制,结果适得其反,我彻底失败了……
  一进抡管儿车间,唐玉海就走过去对许志刚说:“志刚,今儿你去推料吧!”许志刚每天都是在抡管机前填料。填料是个体力活儿,人要力气不算,还得机灵,稍有迷糊就可能发生生产事故。从许志刚一进厂,唐玉海就发现许志刚今日格外精力不足,他担心发生生产事故,所以临时决定给许志刚调换活茬儿,为了安全起见,让许志刚离开抡管机。
  一连几日许志刚都是这么一种状况,面黄肌瘦,精神颓废,萎靡不振。于是,许志刚便由抡管工变志了推料工。工资肯定要少挣。即使是干推料的活儿,许志刚也还是感到力不从心了。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唐玉海把许志刚叫到厕所旁边,很正经地对许志刚说:“志刚,哥要说你几句了。睡女人就像吃肉似的,吃两口知道什么滋味就行了,要细水长流。别把着碗不撂筷子,一下子贪多了毁身子骨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爱惜身子骨儿。”最后唐玉海劝许志刚说:“要是觉着身子骨儿不盯劲儿,就在家歇两天。”
  面对唐玉海真爱地批评,许志刚无言以对,只能是一种愧疚地无可奈何地精神疲惫地傻笑。
  哥,肖淑芹是一个好女人,她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我,尽管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但是我在她的身上体会到了慈母般的温暖。然而我对不住她,我知道我这一走会给她带来很大的痛苦,但我必须得走,因为我知道我不走将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痛苦。因为我也曾经是一个在继父家庭里生活长大的孩子,我知道不同血缘的人生活在一起,这其中作为一个母亲的难处。我更没有理由去抱怨赵秋雨了。秋雨、秋红兄妹两个都是好孩子……
  唐玉海劝了许志刚一番后,还是担心自己这劝说工作起不到作用,于是,这天下了班,他家都没有回便跑去找案板,要案板劝说劝说肖淑芹在男女之事上也要有些节制,要知道心疼男人,别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想这二婚的女人在那方面,一定比男人还想,还貪,还猛,一定是饥渴如狼,拢不住自己,这事是有的。
  在案板家里,没有别人,正好说话。唐玉海不提那事儿还罢,谁知道一提那事儿倒是招来案板的一顿埋怨。案板说唐玉海:“你这个小老乡怎么回事?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哪有这么着的?小鸡子下蛋还有个揭窩的时候,你那个小老乡倒好,一宿都不落空,天天折腾,谁受得了啊?!弄得人家淑芹急不得恼不得的,这叫什么事啊?!照这么着,还得折腾死人呢!你说说你那个小老乡,别这么着,两个人都伤身子骨儿。”
  唐玉海无奈地笑着,他原来想得好好的要跟案板说的那一番话现在说不出来了,反倒是招来案板的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原来这责任还是在许志刚这一边,怪不着人家肖淑芹。于是,唐玉海又对案板那么说:“年轻人刚结婚,还拿那事当蜜罐子呢,等齁着了,自个儿就知道收敛点儿了。”
  案板想着唐玉海说得在理儿,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哪个男人像自己的老爷们杨义仁?像杨结实?在被窝儿里你不拽他他都不知道有那么回事。这号人都出在他们老杨家了,她心里暗自笑着。
  唐玉海算是在案板这儿讨了个没趣儿。但是他还是打算要再劝劝许志刚,他在想用什么办法去劝他,然而他真的又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这事情就这样暂时搁下了。
  又过了些日子,这许志刚就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能天天正常上班了。即使是他来上班,人也是少言寡语,萎靡憔悴,脸上没40岁的人血气方刚的华泽,总让人感到他是病入膏肓。工友们见了他不再拿他打趣,不再和他玩笑,恐怕刺痛他的心。连慰藉的话也都不能轻易地对他说,怕他反着去想。
  唐玉海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心里暗自说,我好心好意给他张罗一个媳妇吧,没承想反倒是把他给害了,罪过罪过。
  一天下午,唐玉海又赶紧去找案板。唐玉海对案板说:“你跟肖淑芹说,让她带着许志刚到医院里去看病,手头上不宽裕,先从我这儿拿点钱。”
  案板说:“我说什么来着,这男人对女人不能太贪,毁身子骨儿呀!”
  唐玉海说:“你就别说那些没有用的了,赶紧去告诉肖淑芹给许志刚看病去吧。”
  肖淑芹带没带许志刚去看病,唐玉海是不得而知,反正肖淑芹没有到他那儿去拿钱;从案板那里他也没有得到什么相关的消息。然而唐玉海却知道许志刚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到管厂来上班了。一天晚上,肖淑芹来找唐玉海,告诉唐玉海说许志刚失踪了。唐玉海问怎么回事?肖淑芹说:“那天早上许志刚说自己去看病,如果病重他就住院。从那儿走了以后他就再没有音信。”
  唐玉海问肖淑芹:“你怎么不跟着他去呢?”
  肖淑芹说:“他不让啊!”
  唐玉海“噢”了一声,说:“那他是有准备地失踪了。”
  
  哥,我走了,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不过,最后我想对哥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够重新振作起来,我一定会回来看望你这位对我有着父亲般情怀的好哥哥的;如果我不能再回来看望你这位好哥哥,那就请哥哥永远忘掉你这位不争气的兄弟吧!
  哥,我走了。请哥多多保重!
  
  弟许志刚敬上
  19XX年X月XX日
  
  唐玉海看完信,含着热泪照原样儿把信折好装进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折好,再放进上衣贴身的衣兜儿里。人世间怎么有这么多的麻烦事情?!实在让他感到很无奈。他在心里暗自为许志刚这位河南小老乡祈祷,希望他能够好起来,希望他能够回来看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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