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惊遇
作品名称:悉源 作者:春光明媚 发布时间:2017-08-20 17:53:20 字数:4469
一
只是约莫十分钟的功夫,闫凋影脸上的泪痕全无,面色如常,倒了两杯凉白开,靠在抱枕上,看着电视中生离死别的悲凄场景心生厌烦,关了电视。他重新拿起那支注射器,准备果断地丢进垃圾桶里,然而那注射器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不愿与废纸剩菜为伍,不偏不倚进入了那只杯口过宽的玻璃杯,针头完全浸入了清澈水中。闫凋影错愕,手忙脚乱地端起那只杯子。
列傅皙仿佛看见了一只猴子,不由得笑出声,站起来去取注射器,然而取出来后不经意一瞥杯内原本的清水,就瞬间愣在了原地。与闫凋影对视,也同样在他眼里看见了满溢的迷惑与诡异。
因为那凝固的褐色药液居然慢慢溶化,在水中四散开来,与清水混为一体,攀爬蜿蜒,染了一杯水。
将水杯凑近鼻子,列傅皙的眉紧紧蹙了起来。那种微小诡异的气味飘飘忽忽进入了她的鼻子,从鼻尖到耳根,从手指到脚底,让她浑身的神经紧张了起来。她暗暗记住了这味道。
闫凋影迅速将杯子丢掉,眼神闪烁,脸上写满深不可测的疑虑。他缓缓走回沙发,托腮坐下,试探地看着列傅皙:“你说,这……”
列傅皙没有答案,所以也不会开口。
此事,还是没有了结,心底悄然滋生的寒气在面前凝成了冰花,扑朔迷离,使人看不清真相。
二
悉源的阳光依旧似一件暖衣披在身上,每走一步肌肤就与暖意碰触,云层绵延而洁白,如同悬在空中的雪山。天气太好,令臻鲟心旷神怡。路旁野花的芳香在身边萦绕,沁人心脾,舒适放松。
天空显得无比辽阔,没有鸟儿在天上翱翔,也没有高耸入云的山峰,歆尧庄的房屋都鳞次栉比,视野开阔,坐在地上手搭凉棚望天再合适不过。这样的好天气并不少见,少的是臻鲟此时难得的闲散时光。
臻鲟席地而坐,怀抱着今晨邵伯送的一袋冰水果,一口一口吮着甜味,她今天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种悠哉惬意之中。
虽然庄主三令五申的调查任务毫无进展,可是她最近的懈怠之心已然萌发。这一点她自己清楚地认识到了,然而以前那种干劲十足自己找不回来了,那干脆就歇息一小下,为何非要那么辛苦呢?
此时此刻最不想受到他人的打扰,可是美梦和现实通常截然相反。很快,一只手就礼貌地碰了碰臻鲟,同时递来一封信。臻鲟正不耐,回头看见送信人满头的汗水,吞回了所有话,报以微笑并接了过来,坐到树荫下拆开来。
“国鹤?她写信来歆尧庄?怎么回事……”嘀咕着,迅速地看。
字迹秀美仿佛活了一般,密密麻麻,极为认真。信的大体内容为国鹤同样发现歆尧庄鱼儿以及环境的问题,告知臻鲟,这对于臻鲟来说并无太大用处。可是这最后一段言辞恳切,并且令她疑惑――
近日在竹林里,心情依旧不能平复下来。我想请你们邀列傅皙重回悉源,一来我们可以共同寻找悉源的病症,二来我最终还是想要再见一见她,告诉她我还是她心里的挚友,不曾疏离。
此言不通啊,臻鲟意外,莫非列傅皙国鹤二人闹了什么别扭,一人在外,一人在悉源吗?
尽管迷惑不解,臻鲟还是思考一番,然后心里忽然出现一个人,她真是最合适不过了。臻鲟站起来,大步流星地捏着信纸走远。
三
初夏,学生们大多换上了轻薄的夏季校服,在悉源学校树荫密布的路上锻炼。光影交织叠加,在活力四射的面孔上一闪而过,在晶莹的瞳仁内留下火热的温度。这温度在叶脉里传递,让悉源一如当初列傅皙初来时的明朗生机。
窗子间流过阳光,闲静的午后,班里只有寥寥几人,大多数趁着这百年难遇的午休出去与好友闲侃。唯独留在屋内的人看书学习。
列傅皙身边的是刘饰淑,华懈远走后,班主任十分善解人意地将要好的二人调成同桌。身边的刘饰淑伏在桌上熟睡,一头自来卷发被阳光照耀成浅金色。列傅皙咬着笔杆子为作文发愁,脑中一片混沌,不知写什么好,素材库空空如也,写了这么多年作文居然还是要苦思冥想生编硬套,真是羞惭。“你知道我为什么这几次的作文越写越好吗?”不知何时刘饰淑已经醒来,依旧趴在桌上转头望她。列傅皙虚心地摇头,期待地看着她。
“你去图书馆二楼找作文书……”
“啊!”列傅皙骤然明白了,教学楼西面的大型图书馆,是曾经的毕业生如今发达了,投资建设回报学校的,从她进入学校开始就一直在建设,如今总算完工,可以一饱眼福了。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否则非被折磨而亡不可!”列傅皙觉得喜从天降,里面的图书大多水平不浅,一定大有裨益,她脚下生风地奔去。
她疾步奔上楼梯,木制的楼梯踩在脚下有一种空荡荡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馆内。书架上的书籍琳琅满目,名著小说、心理医学、散文诗集等等,列傅皙在心里赞叹,却无暇翻阅那些引人入胜之书,径直走向教材辅导一类。
她终于找到那本厚厚的作文书,准备借阅,就去找那位专门负责借还图书的老师。队伍很长,并且列傅皙发现前面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有部分女生眼中流露羡慕,有部分男生眼中闪烁好奇,另外那群人不为所动,双手捧着像塔一样高的书,鼻梁上架一副眼镜,一看便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乖学生。
她隐隐约约听出他们在议论那个图书馆老师的美貌……
怪不得平常无人问津的图书馆一下这么多人,大多都是怀着这种好奇而来的。
列傅皙随着队伍向前。
在那个老师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刹那松了手,那本书“嘭”落在了桌上。后面的人交头接耳,带有几分古怪与戏谑的笑容在他们脸上停留。
“这位同学,这本书……”那女老师的目光落在这本书上,又重新和蔼地看着列傅皙,“现在无法借给你,再晚一点你来找我借吧。”
列傅皙木然地点点头,迅速走出去,回到班级,刘饰淑趴在桌上看着她两手空空并且神情惊讶地回来,就问:“你没找到?”
列傅皙心不在焉,眼睛都未看刘饰淑,小声道:“我……我还是自己写比较好……”
“好吧,你这个死脑筋,从来不去借鉴的,这种叫积累,又不叫抄……你写吧!不打扰你了……”刘饰淑又困倦地闭上眼。
下午,列傅皙在课间偷偷溜了出去,她直奔图书馆二楼,空调“呼呼”吹着,此时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冷清寂静,好像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弹出来。
列傅皙知道,她一定在这里静候。
果不其然,很快她就看见了那一头年轻火热的头发,似一朵绚烂的夏花。那个老师正坐在椅子上,伏在桌上睡着,手里握着什么。
“费恩莘老师……”列傅皙俯身礼貌地唤。费恩莘缓缓抬头,刚睁开的双眼神采奕奕,灵动又明媚。见到列傅皙她会心一笑,说:“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
列傅皙开门见山:“恩莘老师啊,你有事吗?”
“我自然没什么事找你,但是悉源那边……”见列傅皙眼神如此期待,恩莘直起身郑重其事地将手里拿着的信纸递给列傅皙。
一丝不苟地在心里默念几遍过后,列傅皙产生一种纠结:该不该去?华懈远一走带来不少启示,总该有值得憧憬的未来把你从自己的泥潭里拔出来。国鹤母亲的真相已经过去了,顺其自然便可。
至于悉源,那本来就与自己无甚关系。
她歉意地拒绝,同时,从费恩莘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诧异与愕然。
四
经过精心擦拭的书柜油光水滑,成为书房里最耀眼夺目之处,列傅皙将里面掏了个空,什么也没有了,杂物旧书堆在一旁,列傅皙有些疲惫地靠在它们上面,眼睛打量着自己的成果,甘之如饴。
从前,国鹤母亲付以瑄每半年打扫一番,从不贻误、从不会不了了之,务必大功告成才去歇息。
神思又飘远了,看到关于国鹤她们的物件,心思就像一片被狂风卷着的羽毛,飘飘荡荡、沉沉浮浮不知往哪里去。
列傅皙重新拿起那张被国鹤深藏在书柜里的报纸,现在拿起来,还是不能面无表情地冷静面对。
它的第一次出现是在医院的柜子里,第二次是平安夜聚会准备中,刘饰淑不小心碰到了书籍,散落出来,那时还觉得列傅皙不知道这新闻给当时城市造成多大恐惧与震撼,但是清楚地明白它给自己带来了狂涛巨浪。
她再度闭上眼回忆当时另一个女人、付以瑄同胞姐妹、国鹤小姨――付以栩与自己在竹屋里面的对话……
还是无法彻底释怀,但是她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巨大问题!
也就是付以栩为了回到灯红酒绿的城市抚养国鹤而放弃的一对儿女,她根本不知道儿子是谁,然而对于付以栩的女儿,她清楚得很。
碘壑那边和付以栩那边各有一张,二者一模一样,上面正是付以栩亲密地抱着臻鲟……
她想到臻鲟从小的独立与坚韧、臻鲟的大气与勤快、臻鲟的利落和敏捷……
歆尧庄处处是她不辞辛劳的身影……
列傅皙将报纸丢在一边,走到窗前深吸了一口气。
星期一,万象更新,学生们变得有活力多了,而在图书馆,就适时收起了活力,纷纷坐在椅上阅读。
费恩莘准备过几天就回去了,是无功而返。她正坐在桌前,无聊地摆弄头发,红酒色的头发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阳光令人昏昏欲睡,恩莘的双眼抬不起来,头一点一点向下去,而就在此时她看见阴影覆盖阳光,爬上了桌子,盖住了她,顿时警觉地睁眼,打起精神,直起身子看向来人。
不想竟是列傅皙,她身着校服,站的笔直,面露微笑。
“请带我回悉源一趟吧。”
五
歆尧庄悉源水边,羯恺坐在草地上钓鱼,唯詹净和漓尔随意地摆弄淡雅的野花。他们身边的木桶中才刚刚盛进一条鱼,它的鳃正艰难地一起一伏……
“最近鱼少了不少啊,或许它们也嫌这天又阴又暗吧。”羯恺仰头望天,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阴云密布,苍穹仿佛压抑着极深极深的怒火。唯詹净显得有点忧心忡忡:“前几天还是阳光明媚的……”
漓尔笑了一声:“这话让你说的,好像悉源不能阴天下雨了一样。”
“我的意思是有点反常。你看,这阴天持续了几日,就是没有一丝雨。欲下不下,像堵塞了一样,令人心烦意乱。”
“嗯,咱们早点回去的好,今天就不钓鱼了吧……反正也没有太大收获。”羯恺原本的闲情雅致这几日都已经被天气耗得所剩无几,心里隐隐约约烦躁,像大海下的暗潮汹涌。他的眼睛移向木桶中奄奄待毙的小鱼,忽然生出一种怜惜,木桶一倾,连鱼带水地泼了出去。那劫后余生的鱼儿飞速游走。
“爷爷,你放了?”
“对啊。如果满载而归,我是一条也舍不得放回去的,但是如果寥寥无几,也就平淡了,不会计较了,自然让它回归自然、重获自由了。”羯恺眼角的皱纹愈加地深,眼睛弯起,“走吧,回家了。”
祖孙三人转过身,看见了缓缓走来的臻鲟,今日臻鲟将头发盘起来,显得颈部修长,她穿着朴素的布衣,文雅平和。
她看到羯恺提着的一袋鱼饵后,脸上忽然写满莫名其妙的焦急:“你们来钓鱼?”
“是啊。”
“邵太太说过,这鱼病了,不能吃了。”
“是所有鱼?”
臻鲟点点头,想不到的是漓尔忽然一语道破:“可能是悉源水出现了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欢欣雀跃的呼唤:“臻鲟!我和列傅皙回来了!”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天空中沉闷又势不可挡的雷声,滚滚而来,仿佛江水春潮来时的轰隆声。这雨,倾盆之势,总算是来临了。
除了臻鲟,不知情的三人万分惊讶地望过去――
恩莘一头红发在阴沉沉、混沌沌的天空背景下格外明艳,她身旁并肩而行的列傅皙着装轻便伶俐,运动服的裤脚盖住脚踝和纯白的鞋面,鞋尖沾着不少泥土。
她们走来的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印记,越来越密,尘土遁去了踪迹,泥地发湿,紧接着几人同时感到皮肤一冷,雨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我们先回我家去,现在这雨来势汹汹,实在不是互诉思念的时候,走!”官漓尔捂住头,才一会功夫,身上几乎湿透了。周围一下更暗,这种天气,他们还从未见过,难免有些恐惧。
列傅皙口也未开,就被淋成落汤鸡一只,跟着他们的队伍向前方跑去。
黑苍苍的云层在空中铸成了塔,这塔内,栖息的是不祥的乌鸦还是鬼魅的幽灵?歆尧庄此时渺无人烟,天昏地暗,竟有些空旷荒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