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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不顾一切(5、6)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22 15:23:17      字数:4877

  5.
  一天中午,唐玉海从管厂下班回来,一进门看见二根在桌子旁一只手揑着一根咸菜条儿,一只手拿一个黄澄澄的枣儿窝头,一口窝头一口咸菜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得好香。
  唐玉海笑着问二根:“二根,枣儿窝头好吃吗?”
  二根斜了唐玉海一眼,没有做声,发狠似地咬着窝头,咬着咸菜条,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
  在炕里盘着腿坐着的麻脸女人把这一幕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她有点看不下去,于是斥责二根:“二根,你叔儿问你话,你怎么不语言?真是越大越没有出息,还上学呢,越学越混蛋。”
  在炉台前刷锅的田秀淑,从婆婆的话里听出了唐玉海和二根之间有些不和谐,于是赶紧插话给打圆场,对唐玉海说:“人家孩子急着要上学,哪有工夫跟你逗贫?”
  唐玉海没有说什么,到脸盆前去洗手。二根一只手拿着窝头,一只手拿着咸菜条儿,气气囔囔地离家走了。
  杨义城失踪很长一段时间后,唐玉海心中暗喜,他觉得自己来去杨家少了许多顾忌,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不用再担心怕被杨义城捉奸捉双。他吃在杨家,住在杨家,和田秀淑明铺夜盖,俨然夫妻,尽管人们早已默许了他们的这种关系。于是,唐玉海就很少再回自己的那间小屋度日,似乎都有点把他的那间小屋忘记了。刚才杨二根的表现像拨动琴弦一样突然地触动了他的神经,掀翻了他一段时间以来像平静湖水一样的美好心情。对于杨二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何以这般,他听到了什么?!或者是他懂得了什么?!这不能不促使他去思考。
  唐玉海洗完手,坐到八仙点桌旁,拿起一个枣儿窝头慢慢吃了起来;接着,田秀淑又盛一碗白薯叶棒子面疙瘩汤端到唐玉海面前。田秀淑对唐玉海开玩笑说:“管厂的三把手,尝尝白薯叶汤鲜不鲜?”
  唐玉海心里烂菜叶似的荡漾着一份委屈,骤然突变的坏心情让他沉默着,所以只是大口大口地吃饭,没有理睬田秀淑。
  王林顺应发展经济的形势,给村里办了一个水泥管厂,在知青点那个地方,知青点撤了。现在唐玉海在水泥管厂上班,负责抓生产。是李来点名要他去的,李来负责全盘工作及水泥管儿的销售。所以田秀淑戏称唐玉海是管儿厂的三把手。
  麻脸女人看出唐玉海还在生杨二根的气,于是,劝慰唐玉海:“玉海,别生二根的气,自己的孩子,又知道他就是那么个脾气?有几个牛犊儿不呛爹顶母的?等他再大点,慢慢懂事就好了。眼下,一个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
  唐玉海一边嘴里嚼着窝头一边对麻脸女人说:“婶子,我不生气,我要跟他小东西生气,还有完?”
  田秀淑在一旁插话:“一个做长辈的,要是跟儿女生气,那才是犯傻呢!”
  唐玉海匆匆吃罢饭,又吸了一支纸烟,便从杨家出来了。在杨家,像吃饭店似的,搁下筷子就走,这对唐玉海来说还是第一次。唐玉海嘴上说不生杨二根的气,心里却还是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多少还是有些沉重。怎么这二根就这么和自己不揑眼呢?他脑海里又冒出了那个问题,这杨二根是……
  唐玉海站在杨家大门口对面的北墙根,背贴着墙,把自己置身于黄黄的阳光中,他像是有意识地要给自己补充一些温度,让自己有些发凉的躯体暖起来,热起来。接着,他又点燃了一只纸烟,叼在嘴上,黑呼呼的脸微微向上翘起,那支纸烟像一只斜插在嘴上的小烟筒在冒着烟。他这样做是在实施着一种无奈的摆脱,他想摆脱杨二根抛给自己的不愉快。他似乎除了吸烟,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老唐,大中午的,怎么蹲街?”案板从东边走过来,她问唐玉海。
  唐玉海回答说:“晒晒太阳。”
  案板说:“走,上我那儿呆会儿去。”
  唐玉海说:“呆会儿就呆会儿,我也正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
  案板问:“什么事儿?”
  唐玉海说:“你急什么?到家再说。”于是,唐玉海叼着烟卷,跟在案板后面,去了案板家。
  到了案板家,杨大两口子正在吃饭。杨大两口子让唐玉海一块再吃点。唐玉海说:“刚吃完,你俩吃吧。”
  唐玉海在炕沿上坐了,案板给他端上一杯热水,一边递水给他,一边问:“你说什么事儿?”
  唐玉海说:“是这么个事儿。管厂有一个我的老乡,河南来的打工的,岁数比肖淑芹小那么两三岁,我想给他和肖淑芹往一块撮合撮合,你看怎么样?”
  案板还没有开口,杨大和吴媚就齐声说好。杨大又说:“我表姨儿拉扯两个孩子苦了这么多年了,也是该找个老伴了。”
  案板看看杨大,说:“什么老伴儿老伴儿的,你表姨才多大岁数?还不到50呢!”
  然后,案板把目光转向唐玉海,慢条似理地说:“说起来这事情是件好事,就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跟淑芹合得来合不来?”
  唐玉海说:“我品着这个人不错,身体棒,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好脾气;人长得也不赖,白白净净的。”
  案板瞅着唐玉海说:“你说的这些都是表面。谁知道他心肠是什么样的?”一说到肖淑芹,她就联想到赵大新,她担心肖淑芹再遇上一个赵大新第二。
  唐玉海对案板说:“你要是这么说呀,我可就没法回答你了,我又不会隔着皮儿瞧瓤儿。”
  案板说:“老唐,这件事这么着吧,你再仔细问问那个男的,他愿意不愿意?别咱们这儿说得挺热闹的,人家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剃头柜子一头热就没意思了。”
  唐玉海回答说:“行!后半天我问问男的那头儿。”唐玉海随手抹起袖口,看了一下手表,说,“该上班了。”说完,从炕沿上站起来就去管厂上班去了。
  唐玉海走后,案板和杨大两口子一块议论了一会儿这件事,杨大两口子一再说这件事准能行。案板没有再发表自己的看法,却是在想,怎么和肖淑芹说这件事。
  晌午饭过后,案板去赵家找肖淑芹,却没有找到,大门锁着,她吃了闭门羹。于是只得又回来。
  在回来的路上,案板碰见了肖淑芹。两人在路边便说起唐玉海准备给介绍对像的事情。肖淑芹对这件事似乎兴趣不大,她问案板:“表姐,你说我还搞吗?我也这么大岁数了,两个孩子也都大了。”
  案板反驳说:“你岁数大了,你多大?还不到50呢?孩子大了怎么样?碍得着你搞对像么?你就没听老话儿说,满堂儿女都不如半路夫妻。只有自己的男人才对自己知冷知热,有些事情是儿女做不到的!”
  肖淑芹心有余悸地说:“再搞,谁知道会再遇上个什么东西?遇不上一个好东西,还不如就现在这么过好呢!”
  一说到再婚,肖淑芹马上就混身发冷。和赵大新的那段婚姻像恶梦一样,时常浮现在她的眼前。赵大新的所作所为给了她太深重的难以抚平的创伤,不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灵上,无形中让她对婚姻产生了恐惧感,她觉得婚姻对她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和惩罚,使她对再婚失去了信心,失去了热情,她不愿意再接受这样一种折磨和惩罚。
  案板还是劝慰肖淑芹考虑再婚这件事情。她对肖淑芹说:“平时都说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话不公平,那是气话。有像赵大新这样坏的男人,不是也有像唐玉海这样重情重义的好男人么?别一次遇蛇咬,十年怕井绳。”
  肖淑芹看看案板那有些严肃的神情,无奈心里便产生了顺从的念头,她小声地对案板说:“这件事我一个人定不下来,我回去对老太太和两个孩子念叨念叨这件事儿,听听她们是什么意见。”
  案板说:“那样也好。你快点给我个回话儿,我好给唐玉海一个回话儿。”
  说完,两个人分了手,各自去了。
  6.
  吃罢晚饭,秋红和秋雨都到大队门口看电视去了。
  大队新买了一台彩色的大电视,安放在大队部临街房子的窗口上,这有着神奇魔法的玩意让人们新奇得很。一到晚上就由大队电工给打开,调出电视剧或是电影来,让大伙儿看;有坐着看的,有站着看的,看的人一大片。全村就这么一台彩色电视,再加上电视里播的是阿尔巴尼亚的电视剧《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窩》,来看的人自然很多。秋红和秋雨每晚必去,在屋呆着没有什么意思,看电视成了他们最好的娱乐。
  肖淑芹在灶火前涮洗碗筷,她一边涮洗一边对婶婆何桂花说:“白天,我表姐对我说,唐玉海打算给我介绍一个男人,是在管厂上班的。”她还告诉何桂花说,是个河南人,唐玉海的老乡。
  何桂花在炕沿上盘腿坐着,两只手绞在一起放在小腹前。一双略显苍老的眼睛黯淡了许多,无论她的目光投到哪里,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她对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什么渴求了,从她的目光里已经看不到她过去曾经有过的追求。她和生命已经被二元化了,只是因为生命的存在她才活着,她才存在。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俨然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她对她身体以外的一切都采取默许的态度,她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在她听完肖淑芹的述说,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她才做出相应的反应。她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对肖淑芹说:“人要是合适,就招一个吧,这屋里就是缺男人啊!”
  肖淑芹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扬起脸,用诧异的眼神打量着何桂花。何桂花的回答让她感到十分的沉重和意外。她没想到,秋雨都已经长大,婶子还会这么说。虽然何桂花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热情来,但是她回答得爽快,她态度的中肯,这也是肖淑芹万万没有想到的。肖淑芹被何桂花的通情达理感动了,她深深地感受到婶婆是理解自己的。想到此,肖淑芹不由得心里一阵发酸,眼窝里浸满了泪水,她真的想放开喉咙大哭一场,发泄一下内心积压多年的憋屈。是啊,谁又能真正理解女人的难言之痛苦。
  也许女人最能理解女人。婆媳俩都过着自己没有男人的日子,没有男人的日子就像水缸里的凉水,没滋没味没有热情,是一种无奈地活着。从另一个层面讲,肖淑芹知道何桂花为什么支持自己再婚。那也许是因为何桂花过够了没有男人的日子,她深知没有男人的日子是多么的痛苦,她也渴望再有一个男人,她一直都在渴望着有一个完整的家。
  肖淑芹早有耳闻,说婶婆何桂花对刘志有情有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见两个人有大的动静。她真的希望婶婆在再婚的问题上能够向前迈出一大步,那样对自己也会有一个良好的影响,为自己的再婚起到一个引路的作用。
  屋里一时间很安静,静若无人,夜晚的宁静从来如此,默默地包容着一切。婆媳俩心照不宣,就肖淑芹再婚的事情达成了一种默契,一种新的谋划也因此而形成了。肖淑芹决定尽快给表姐案板一个答复。
  在肖淑芹毅然做出决定的时候,天气已经很晚了,婆媳俩便要安歇了。这时,秋红和秋雨也从电视场回来了。秋红到里屋和母亲一起睡,秋雨在外屋跟奶奶何桂花一起睡。
  在秋雨躺下后,何桂花对秋雨说:“秋雨,奶奶对你说件事儿。”
  秋雨问:“什么事儿?”
  何桂花心想,怎么对秋雨说呢?何桂花想了好一会儿,才对秋雨说:“咱们家进口一个男人,你看行不?”
  何桂花的话说得秋雨一头雾水,
  秋雨问:“什么进口一个男人?”
  何桂花又说:“就是再有一个男人上咱们家来,你看行不?”
  秋雨又问:“哪儿来的男人?”
  何桂花心想,怎么也是说不明白,还不如就直接说了的好,于是,就把他母亲肖淑芹打算再婚的事情对秋雨说了。
  秋雨听罢,没有吱声。何桂花几次扒问秋雨有什么想法,秋雨都没有吱声。这一夜,秋雨失眠了,他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翻饼子,就是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做了一个有关鸡的梦。
  有一只肥硕的黄母鸡在地上下了一大片鸡蛋,鸡蛋的个儿非常大。这时,不知道从哪儿走来一只大红公鸡,跑到鸡蛋上面去踩,接着又用尖尖的喙去啄鸡蛋,把每一个鸡蛋都给啄了一个洞。一看到这种情形,秋雨急了,便吆喝,便去赶那只大红公鸡……
  情急之中,秋雨睁大了双眼,扭脸一看窗户,窗户纸已经是白亮亮的了。
  第二天下午,肖淑芹去案板家找案板说再婚那件事。在娘娘庙十字路口那个地方,正好碰上赵大新的妈和胡水仙在那儿僵持着,看架势是一个要走,一个在劝阻。赵大新的妈手里领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儿,脸上一脸无奈;胡水仙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她的脸上满脸的泪水。肖淑芹猜想,一定又是赵大新两口子干架了。肖淑芹用解恨的眼神瞥了那婆媳二人一眼,然后从她们身边匆匆而过。
  肖淑芹到了案板家,案板笑眯眯地拉着肖淑芹的手,案板尖瘦的脸上呈现着一种久别重逢似的亲热。然后,表姐妹俩一个坐在小柜上,一个坐在炕沿上。肖淑芹告诉案板:“表姐,可能秋雨对这件事不大乐意。”
  案板沉闷了一会儿,然后说:“孩子小,不大懂事。往后岁数大点了,懂事了就好了。”案板不在乎孩子们对这件事的态度,她主要是对肖淑芹还是有点不放心。她叮问肖淑芹,“你拿定主意没有?”
  肖淑芹点点头,说:“我拿定主意了。”
  接着,她们说到结婚后怎么住的问题。结婚离不开房子,离不开住,明显现有的房子不够用。案板说:“只要你拿定了主意,住后的事情另说,跟唐玉海商量商量,不行就在院子里再盖两间。”案板又说:“晚上我就给唐玉海回话儿,让他抓紧给办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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