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顾一切(1、2)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22 12:41:31 字数:5611
1.
晚上,月淡星疏,大队部门口放电影。门口前面宽畅的河滩上,男女老少自带坐具,集会似的都聚到一处,有说有笑;眼前台上那块正方形还是一片空白的时候,人们就开始享受娱乐了。村里,除去一年放映两三回电影,也没有个其它什么娱乐活动。所以一放电影,基本上就是全家出动,街里就万人空巷,人都集结到大队部门前的河滩上。
昏黄的路灯下,一条不太长的影子在杨家大门口一晃,然后便机敏地从街上进到院子里。那影子淡化在小南屋的小窗户下,路灯散淡的光亮无力投射到这里。接着是几声人学猫叫。喵——!喵——!喵——!接着是挠窗户纸发出的“撕拉撕拉“的声音。接下去,又是一轮学猫叫。
小南屋里在黑暗中有了反应。田秀淑呵斥猫:“去——该死的猫!”
黑影移到门前,门已经不是当年的板门,为了白天小南屋里亮堂一些,已经换成糊窗户纸的风门。风门被慢慢推开,又慢慢关上。接着黑影消失了。
小南屋里顿时陷入黑暗中的紧张。
田秀淑历来晚上都是光着身子睡觉,不习惯穿内衣裤衩。那闪身进去的人谙熟这里的环境和田秀淑的生活习性,于是很迅速地很顺利地就达到了目的。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田秀淑本能地双手搭扣,死死地把趴在身上的男人锁住:“你是谁?杨义城……”她用鼻子嗅那人的气息,又惊恐地说:“你不是杨义城。你是谁?”
一只手重重地捂住她的嘴,不允许她再发出声音来。这时,她只觉得下身被男人的下身急促地拍打着,小腹深处被塞满,同时伴有猛烈地推进和抽出的动作,不间断地发出“啪达啪达“的肌肤撞击声。也就有十几秒钟的工夫,这肌肤撞击声便被一种触电的感觉给吞噬了。下腹里好受的感觉像香气一样渐渐地扩散到全身;紧接着她感觉到小肚子里在被一股很猛烈的但又是很幸福的洪流冲击着,身体似漂非漂,像是被托在漂浮的云朵中。
此刻,她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却也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那种奇妙的感觉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小肚子里一下子就被抽空,未尽兴,空落落的。突变来得太快,感觉是不会急转弯的,她在身体上情感上感到索然。
接着,她听到风门发出了微弱的“吱吜“的响声。她知道那个男人悄悄地跑了。
这种情况隔很长一段时间就发生一次,发生过多次。田秀淑没有对任何人说;她更不可能对唐玉海说,她怕唐玉海起疑心,削弱了他对杨家的实诚。
在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下,唐玉海坐在豆腐块似的小炕中间,一条腿弓着,一条腿平放在炕席上,又是满脸的络腮胡子,那坐姿有点像《海涅诗集》里面的海涅画像。面前一盘咸花生米,一盘酱紫色的咸菜丝,盘子旁边还放着一个黄玉米面窝头。他手里握着半玻璃杯白酒悬在空中。这时,他放下酒杯,拿起筷子连着夹了三颗花生米送进口腔里,然后咀嚼起来。嚼了几下,却慢慢停了下来,也没有下咽咀嚼物的表现。他定睛凝神,心思又聚焦到凭空冒出来的已经折磨他数日的一个问题上来。他心里很纠结。就这个问题他求证一下,想找个说得来的人倾吐一回,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张口;不把这个心里的疙瘩解开吧自己又总是感到有些憋闷。片刻之后,他又接着咀嚼起来。然而,对花生米的口感却是很淡。
一到晚上,街上就没有什么行人了,清冷凄然。那路灯却照样亮着,灯光还是那种冷漠昏黄的黄汤样子,在这种颜色的灯光里,人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起精神来,能让人产生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唐玉海的心情却是有些异样,半杯酒落肚后,他不知不觉地倒是有了精神。吃罢晚饭后,他从屋里出来,就一直站在路灯底下,手里捏着一根草棍之类的东西在牙齿之间挑来挑去。在路灯底下站了一段时间后,虽然心里有些犹豫不决,但是他还是朝杨家走去。
他曾经在心里反复要求自己,要管得住自己,不要老往杨家跑。现在村里风言风语很多,说这回杨义城失踪了,这个家就是唐玉海的了,就是唐玉海说了算了。
自从杨义城失踪,他天天晚上都往杨家这边跑。一来是劝慰麻脸女人,二来是放心大胆地和田秀淑一起过夫妻生活。所以他心里说要少来杨家,可是一到晚上,那双脚形成了惯性似的,无论如何也是要往杨家来,已经走顺了脚,想控制也控制不住,想控制也难啊!所以他在路灯底下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向杨家走去。
唐玉海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身后跟上来一个青年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贾文清。等她近前来,唐玉海招呼她:“小婶子,大晚上的,上哪儿去呀?”腔调酸溜溜的,分明是有一些挑逗的成份。
贾文清没有回答唐玉海的问话,却是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对唐玉海说:“唐玉海,说实话,你是不是又去你相好的那儿?!”
唐玉海笑道:“小婶子,您知道就得了,就别给我作宣传了。”接着唐玉海又对贾文清说,“小婶子,您也跟我说实话,您找谁去?”
贾文清笑着答道:“我谁都不找!你要是敢胡说我,我就撕烂了你的嘴。”
唐玉海小声地对贾文清说:“小婶子,你有什么事情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言语一声,我愿意全心全意地为您服务。”
贾文清说:“行,我有事找你,你要是不帮忙可不行!”
两人打情骂俏一路走来。等到了杨家门口,才分了手。
这唐玉海进了杨家院子,照例是先进北屋,和麻脸女人说会儿话儿。屋里虽然少了杨义城,日子还是像平常那么过,倒也觉察不出有什么不同来。大根、二根在炕上玩;麻脸女人一如既往,还是在八仙桌子旁边坐着;田秀淑还是做着刷洗碗筷一类的事情。这个家除了少了杨义城,其它什么都没有改变。
田秀淑听见唐玉海来了,便加快了手里的活计。做完活计后,自己不言不语地摸到小南屋里去等着唐玉海。现在,对杨义城失踪,唐玉海和田秀淑两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值得让他们高兴的事情。他们心里是这么想,谁也不敢在脸面上,在言谈话语中表露出来。倘是让麻脸女人看出来,那还了得。他们确实对杨义城有很深的成见。为什么会这样,这恐怕都是人所共知知道的。
唐玉海在麻脸女人对面坐着,侧着身子和麻脸女人说话。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在炕上玩耍的两个孩子。大根和二根相比,一个呆傻一个机灵,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从两个孩子的模样上看也有着明显的区别。就说脸,大根的脸有点像长冬瓜的形状;二根的脸近乎四方脸,尖下巴。二根比大根要好看得许多。唐玉海心想,这两个孩子肯定不是一个爹的种儿。大根的长相有点像杨结实,这二根像谁呢?按照田秀淑的说法,二根应该像自己,可是,他怎么端详二根,二根的长相也不像自己。那二根又像谁呢?他把二根往杨义城头上挨,可又看不出二根哪点儿像杨义城。除了杨义城外,田秀淑是接触不到别人的。对于杨二根是不是自己的种儿,他已经有些生疑,但又无从得以证实,即便有科学的手段,这件事能够拿到台面上去验证么?然而,这个疑问已经深深地埋在了他的心里,一有空闲,他就不由自主地要去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么?!他认为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在田秀淑身上下了那么大的血本,就是因为他把杨二根当成是自己的种儿,他把杨二根看成是自己的骨血。现在,杨二根到了上学的年龄,要不要杨二根上学,这个问题也要由他来决定。上学要用书、本、笔,这些都是要用钱去买,是他要往出掏人民币的。
在桔黄色的灯光下,唐玉海不由得产生了睡意,对麻脸女人劝慰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天天都说,哪有那么多多的话?他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麻脸女人对他说:“困了,歇着去吧!”
唐玉海从小坐柜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出屋去;随后,麻脸女人就把北屋门给关上了。大根、二根早就离开了田秀淑,和麻脸女人在一个屋里睡。
唐玉海进了小南屋,一进门就隐隐约约地看见田秀淑靠着炕沿站着,他问田秀淑:“怎么不上炕呢?”
田秀淑说:“想站一会儿。”
于是,唐玉海也便在炕沿上坐了下来。两个人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意思,再不像偷偷摸摸的男女那样,到一块就慌慌张张地火急火了地忙着干那个事儿。现在要做,两个人已经从容了许多,像夫妻一样,可以说一会儿别的什么闲话,或是先调调情,然后再做那个事情。有个结婚多年来的男人总结睡自己女人体会时说:“第一年当饭,第二年见了就烦,第三年躲着不干。”这两个人该是属于哪一年了?
唐玉海和田秀淑又说起了杨义城。田秀淑问唐玉海:“杨义城会不会真的是死了?”
唐玉海说:“怎么可能呢?那小子心眼大量着呢!他绝对不会去死。”
田秀淑多少也还是有一些为杨义城担心,她想,这杨义城失踪多日,他在哪儿吃?他在哪儿住?他可是要受些罪了。
唐玉海却说:“没有事的,杨义城会有办法的。”说着说着,唐玉海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他问田秀淑:“你说这二根长得像谁?”
田秀淑说:“你弄出来的,你说像谁?”
唐玉海说:“我怎么瞧不出二根哪点儿长得像我?”
田秀淑反问道:“那你说他长得像谁?”
唐玉海说:“你看他长得是不是有点像杨义城?”
2.
听唐玉海这么一说,田秀淑的身子不由得向后一趔趄,心里不由得一惊,顿时“怦怦怦”地跳起来。难道他听说了什么?她故作镇静,底气不足地反驳唐玉海:“你别瞎说八道,怎么会长得像他?!”
唐玉海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唐突,怕惹恼田秀淑,于是便又说:“怎么不可能像他?有一句老话养儿随叔。”
瞬间,田秀淑犹如病后恢复了元气,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跟杨义城又不是哥儿弟兄,养儿随叔,跟他扯得上么?!”
两个人的闲扯扯到这儿也就扯不下去了。唐玉海用胯部顶了一下田秀淑的腰间,于是,二人心知肚明地上了炕,脱光衣服,粘到一块,尽情地发挥享乐。两三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觉得有些累,便都仰面躺在炕上小歇。
片刻后,两个人又闲扯。唐玉海又向田秀淑扯起贾文清来。说是刚才过来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了贾文清。说贾文清想要孩子都要想疯了,听说她要采取特别做法儿。
田秀淑说唐玉海:“你这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还不帮她一个忙?”
唐玉海说:“她瞧不上我,她要是瞧得上我,我还真能帮她这个忙,保证给她弄出个儿子来。”
田秀淑发狠地对唐玉海说:“你也不怕累死你?老色鬼。”
唐玉海说:“这女人吧都是爱吃醋,你说你这么咒我,没有一点道理。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是不清楚,你又何必骂得这么狠呢?”
两人的闲扯中断了一会儿后,田秀淑又问唐玉海:“那个贾文清倒是找到没找到借种的男人呢?”
唐玉海说:“你操这个心干什么?管好自己的事情比什么都强。”
不知道什么原因。今晚两个人的言语总是有点不投机。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两个人又扯不下去了。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摸着黑儿静静地躺着,各人想各人的心思。躺了一会儿后,唐玉海索性把墙上的耳机摘下来,戴到了头上,听起广播来。唐玉海听着听着,感觉着田秀淑搡了自己一把。他忙摘下耳机,问田秀淑怎么啦?
田秀淑略有些紧张地说,你听院子里有动静。盲人的听觉似乎比正常人的听觉要灵敏得多,这可能是在生活中长期磨练的结果。
唐玉海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来,“达,达,达……”他也确实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夜深人静,声音清清楚楚的,而且分明那声音是脚步声,虽然落脚不重。唐玉海脑袋瓜灵机一动,心想,莫非是杨义城回家来了?他慢慢坐起身,摸着黑穿上衣裤,又在炕上摸到田秀淑的衣裤,放到田秀淑的肚子上,小声地对田秀淑说:“你也把衣服穿上,院子里真是有人。”
那田秀淑自然也是匆忙地穿上衣服。唐玉海在杨家也没少过夜,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半夜里有外人入院的这种情况。所以这会儿唐玉海是格外的小心,格外的警觉。谁知道来者是何人,又为何而来呢?他顿时起了疑心,心里说,这个不能不防。
院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不容置疑,肯定是有人进到院子里来了,不但脚步声清楚,而且接着又有敲北屋门的声音传到小南屋来。唐玉海越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是杨义城夜半潜回。他伏在田秀淑的耳边说,是不是杨义城回家来了?田秀淑没有做声。于是,两人继续屏住呼吸谛听院子里的声音。听了一会儿,声音没有了。
唐玉海下地伏在门缝儿上朝北屋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一只眼睛影影绰绰地只看见北屋的门开了,一道黄汤似的灯光射在门槛儿外面,有一个背影随门缝儿的逐渐地变大踩着灯光而进到屋里去了;接着,两扇板门又迟缓地关上。这么晚了,还有谁来串门?绝不是有人来串门儿。唐玉海有心想到院子里去看个究竟,又怕被麻脸女人发现。忽然他又想,这老太太莫不成也是有外遇?再一细想,老太太不是那种人啊!不可能呀!这么多年了,他对老太太的人品不算不了解。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唐玉海重新回到炕上,他问田秀淑:“你说老太太是那种人吗?!”
田秀淑有些冷漠地说:“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那种人?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接下去,二人无话。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时候,唐玉海又听到开门声,他赶紧下了地,又伏到门缝儿上向北屋看。门开着时,借着屋里的灯光,唐玉海影影绰绰地看见从北屋里走出一个人来,一瞬间便在黑暗中消失。麻脸女人没有往出送,也没有说什么送客一类的话,紧接着就关上门又睡觉去了。
这时,唐玉海悄悄地打开门,慢慢走出屋子,走出院子,走到街上,借着路灯的光亮,他用眼睛在街筒子里远远地找到了一个背影。那个背影向东走去,走得还很快,有点疾步如飞的劲头儿。还确实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朦胧中,却看不出这个男人是谁。不过,他已经彻底否认了这个男人是杨义城,那么这个男人又是谁呢?等到那个男人的背景完全消失后,唐玉海又重新回到小南屋。田秀淑问他:“那个人是谁?”
唐玉海淡淡地说:“没有看清楚。”
从这天晚上以后,唐玉海像警察要破案子似的,一连好几个晚上连着都来杨家,有的时候到北屋坐一会儿;有的时候就一直去了小南屋等田秀淑,不让麻脸女人知道自己来。他这么做当然是有目的的,他就是想等机会看一看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然而那个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唐玉海只能是不得而知。如果麻脸女人不往出说,这也许永远都是一个谜。
不过,从那夜以后,麻脸女人在精神状态上有了明显的变化。她不再那么忧伤,不再那么痛苦,几乎恢复到杨义城失踪前的那样的状态。好像杨义城是出了远门,而他不是失踪。在这方面,唐玉海看得出来;田秀淑也感觉得到。这也就更让唐玉海忘不掉那个男人,的确觉得那个男人是一个神秘的人物。
关于那个神秘的男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而至?我们先说到这里。至于什么时候解开这个谜,等待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