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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木质的生活

作品名称:零距离接触图瓦人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7-08-18 14:18:44      字数:4737

  “帝王们全死了,它们却依然活着,默默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人世间的兴衰更迭、生死荣辱。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就是历史,它们就是帝王”。(摘自新疆作家周涛的散文《大树和我们的生活》)
  (上)
  沐浴着清香的月光,我坐在一棵巨大的、有着400多圈年轮的松木上。
  历史的东西就是引人注意。乡政府的院子里有一个乡干部们用来坐着吃饭的木墩子,不知是谁把它们锯成一米高,随意地摆放在政府食堂的门前。
  开始的时候,我同大家一样没有在意过它的存在,或是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它的上面,或是把自己的饭碗放在上面,没有把这个树墩子放在心上。
  后来在一次偶然中和人打赌,就是赌这截木墩子有多少年。这才发现,这棵大树居然活过了400年的晨光。我初步算过,如果按当时的人均寿命计算,它的生命居然超出人类的五、六代人,甚至还要多。仔细数过它的年轮之后,我不再坚持自己对这棵树估计的年龄,因为我远远地低于它的年轮数。
  搬着历史书,对照着也能清楚地知道,这棵坐在我们屁股下面的大树,是从清朝的康乾年代就开始活了。那个时代,可能更没有人去注意新疆边境地区的一棵树,去用自己的年轮来记载着历史的时间。如今,清朝早就没有了,袁世凯也没了,日本人也被打败了,国民党跑了,共产党都已经执政六十年了,而这棵进入年迈之龄的老树,在活够了岁数之后才被人在锯掉,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发现它活了这么多年的岁月。
  看样子,人真的是活不过一棵树,甚至是活不过一棵树的一根枝杈。
  在禾木,村民们是非常爱护树木的,甚至在自然的崇拜中就有对树神的祭祀活动。图瓦人常常把一个植物当成自己的亲人,或是当成能够保佑自己及后代的祖先加以保护和祭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图瓦人死后是可以轮回的,可能是一个其它家庭的人,可能是一个村庄附近的动物,也可能就把灵魂附在这棵大树上,成为一棵有神性的树。这可能与他们在信奉喇嘛教之前信奉萨满教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村子的任何角落,你都能看到木质的生活。从居住的房屋来看,不论是餐室、起居室还是贮藏室,都是木质的。从生活的用具来看,不论是马鞍、桌椅板凳,还是孩子玩耍的小车子、玩具也是木质的。甚至是生产工具的马车、“二根棍”、打草机,还是雪橇、滑雪板,总之,一切都是木质。
  木质的生活构成了图瓦人神性的生活。
  我能够在一个村子里发现丰富的森林,并在这座森林间幸福地穿越而过,这可能是别的汉人所没有过的福气吧。在一次吃饭中,我端着木头制作出来的大碗敬酒,对村子里的干部们说,也许你们并不会很再意,但我非常再意,在意自己曾经在你们的村子里生活过。
  我就用这只木制的大碗,把透明的奶酒,举过头顶,然后一饮而尽。
  记得,我骑过的马鞍子里,最好的一套就是桦木制作的鞍子。坐在上面,仿佛能与所有的大地丛林融为一体。不过,架着这个马鞍子的马也把我摔下去过,那不是一件让人狼狈的事情,相反,我在重重的一摔之中,明白了人的身体就是用来抵抗苦难的灾难的。
  在一堆堆村民们劈好的木柴垛子前面,那些洁白的树茬子、那些一轮轮的年数、那些洁白的线条,全部变得没有了意义。这些本来能用于纪念一个时光的木材,却被煮饭、烧茶、取暖的火焰完全地吞噬而去,转化成人类生存需要的裹腹之物、增加热量之物和发展力量。用官方的话说,就是实现了发展再生产的能力。
  在乡政府职工宿舍的房角,也像图瓦人家的习惯一样,有一堆被当地称为“臭松”的松木。从年轮上数过,这些木头也在百年之上,按照木匠的用材,基本上可以做些普通的家具、盖建房屋或搭顶使用,可是,却没有见过村民使用过它们。这些木头不知被谁无意间堆在这里,而且堆放的有些年数了,木头的向阳处已经开始朽烂起来。这堆木头的下面成了小动物们的家园,时时看见有小鸟或其它小动物出没于其中。
  树能看到的东西,肯定是人类没有办法看到的东西。包括朝代的更替、帝王的陵墓、政权的兴亡,
  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大意是:一棵树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大小不同的灾难,但它要是坚持下来,挺了过去,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它就会成为一棵大树。这样的大树会引起人们特殊的敬意。在禾木村,这样的树有很多,它们在人类不经意之间,面对着世世代代的悲欢离合、面对着人来人往的生命继续,记录着、温暖着、感叹着,也叹息着。
  突然觉得从我开始,这里的大树,不再寂寞地生长,也开始被人注意了。
  前不久,我去过哈密市,在市区里亲眼目睹了“左公柳”的风采,在每一棵树的身上都有一块勋章一样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年代、时间和物种种类。从另一个角度,是不是也代表着对历史的负责态度?
  在这些树的身上,又能看到种树人的神韵气味,看到种树人的大度风范。因此,树也是通神灵的一种植物,它介于人与土地之间,让人在树的身上体验到土地,让土地在树的身上展示自己的厚重。
  在禾木的深山里,许多巨大的树,却代表着历史巨人的风采,代表着岁月之根的苍劲有力。
  也同样代表着人类对它们的顶膜。
  
  (中)
  在阿尔泰山的深处,额尔齐斯河畔,曾经留下过人类的石器时代遗址。石器时代,是人类必须经过的一个成长年代。
  和石质的生活一样,木质的时代带给人类的变化,肯定是像来自火焰一样质的巨变。
  图瓦人是一支来自于蒙古人祖渊的分支,在阿尔泰山的证明下,已基本上是一种现实。
  蒙古人的足迹遍布欧亚大陆,甚至也包括非洲等地。那种气贯云天、横扫万里、诛灭诸国的气势,的确让人感叹不已。许多时候,我觉得那些恹恹昏沉的蒙古人,在等待一声巨大的号令,在等待着聆听一个伟大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声之后,全世界的蒙古人如同魔鬼国里静止不动的人群,在一声令下之后,都会从不同的状态里苏醒过来,一改颓丧的面貌,翻身上马,集合在一个伟大的汗王面前。
  然而,这只能是诗歌中的意境了。历史上冷兵器称雄历史的时代永远不再回来,这已是铁定的冰冷的客观规律,不是诗歌与歌曲所能改变的现实。
  一座山脉与一个人有关系,并因为这个人的名字而永恒,这可能是阿尔泰山脉与成吉思汗的关系吧地球上的每一座大山之中,往往都遗留着许多人类难以理解和掌握的东西,历史的光阴、岁月的遗址、民俗中仍旧保留的信息,都在自觉或不自觉的状态中,向人类展示着它所隐含着的诸多的历史信息。
  地处中国西北边境的阿尔泰山就是这样的一座山脉。据资料显示:自春秋战国时代起,在阿尔泰山的域内就有了人类活动的记录,古老的当地土著塞种人曾这一带长期地活动过,随后是由欧洲等地进入的丁零人,然后是与西汉王朝对峙然后败走他乡的匈奴人,随后就是突厥人和蒙古人、哈萨克人等诸多的北方民族。这些北方少数民族的兴起与繁荣、游走与飘零消失,都与这座山的资源、气候等因素有着密切的关系。清朝乾隆年间渥巴锡带领导着蒙古人部族,千里迢迢从伏尔加河流域向祖国的回归,更是与这座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遥想当年,称雄于世的成吉思汗挥鞭西进、六出金山去横扫欧洲,走的就是三道海子这条道路。在这里我们仍能看到当年留下的诸多历史遗迹,如蒙古军队屯兵扎营的营地、传递情报的烽火台、甚至是成吉思汗坐辇行走用土石垒起的宽畅的四车道栈道,大汗点兵点将、宣誓出征的高台,还有挖有护城河、高耸的让人惊讶不已的石堆墓葬,都静静地留在了这里,留在了时光的漫长之间。
  在山路的行进途中,时常能看到三五成群或独自伫立的石人出现在草地之上。这些石人目光平视、双手抱胸、一律面向东方,在晨曦和暮色的光线里才能看得到,它们的脸上都带着少有的那种圣徒般的微笑。一般情况下,石人的脚下一定有一座3000多年前的石棺墓葬,据专家考证明,最早的石人可能雕刻于商周时代,与当时鬼国文化有关,最晚的也在隋唐时代,与当时的铁勒、突厥人生活与发展有着联系。不知为什么,我始终觉得他们会在某一天,古朴的面孔变得生动起来,突然在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大声地向我问好。因为在我的印象里,这些站立在阿尔泰山范围内的石人,是数千年前一具具仍旧活着的欧亚草原游牧部落民族的记忆,也是一条贯穿中、蒙、哈、俄罗斯等国的一条思想的丝绸之路。
  元朝的时光在中华漫长的历史上虽然显得短暂,好像是流星一现,但是,它却把自己的根子深深地留在了西北的中国,留在了亚欧的腹地,也许这样的记忆太深刻了,深刻到了我们目前的生活里,许多司空见惯的形式,仍旧沿袭着那个时代的生活与宗教的习俗。当图瓦人说起自己的祖宗源头时,无不把成吉思汗视为自己到亲的先辈,这从他们悬挂在木屋显著位置上的成吉思汗像就可以知道了。
  毕竟人类在长期的石器时代中,摸索着以安全保证的态度,穿过了那个漫长的黑暗年代,那是一个才进入民谣的时代,随之,历史就以木轮的碾压,进入了坚硬而冰冷的铁器时代。真不知道历史如何概括出我们生活的今天,在将来是一个什么样标志的年代,但是,毕竟,这是一个以知识和专业的分工、来抵消和融消文化人参政意识的时代。
  然而,我却像一个陈旧的课本,在清风之中微微地打开了一篇过去的童话世界。这就是摆脱了铁质结构的时代,而进入了我的木质的生活的时刻。
  那种清香的、绵软的、还着阳光气息的植物,以宏大的场面,满山遍野直立着,进入了当代人类的梦境之中。那些怀旧的气息里、那些伤感的细节中、那些让人啜泣的情节里,木质的桌椅、木质的床铺、木质的窗口和打开的窗扉,以及背驮在马队上的木质摇篮,都在以唤醒的方式参加了我们思想和灵魂的迁居。有许多时候,人们在对回忆的事件里泪流满面地倒下,许多有效的射击,不是金银所能一矢击中的,而是被自己亲手植下的树木和盘虬的根须一下打倒。
  不论以什么形式,我在大山里行走时,只要有蒙古人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洁白的布条出现,它们被系挂在一棵棵大树的枝条上,被岁月的清香之风轻轻地吹拂着。如同一枚叶片般,以生命的形象开放在原始的时间之中。
  
  (下)
  木屋子里的月光,成一条流水一样的线条,从地面上缓缓地升起,流过我的脚部、腿部、胸部、最后留在我的脸上,我一动不动,像感受爱情一样地,感受着今晚的月光和她指触间的轻轻抚摸。这个时候,月光就像一位有着柔情万种的年轻女子,她让我在思念和感动之中,悄然地流下了无法说清的泪水。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是小时候我读过的李白的诗歌,也是我启蒙教育孩子的诗句。可是,在今晚,我却感受到它异样的不同。
  这是我一个人,在一个停电的晚上,处在一个异乡的房屋里,让月光从我的身上流过时,所产生的某种不同的感触。这是一句诗歌告诉我的全部内容,也是一种内心深处的伤疼旋律,在独自一人的空旷里被月光之手重新地弹起。也许人在特定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感情特别脆弱的时刻,我就处在这个特定的时刻里,一种无所可依、漂泊四方的软弱,带着我越过黑夜筑起的篱笆,向着山下的阳光之城私奔而去。
  “你在路上,
  你看见了炊烟,
  这些炊烟要去拜访
  荒无人烟的地方;
  
  你遇到了兄弟,
  遇到了点燃的炉火,
  你为之心动,
  你为之泪水涟涟……”
  不知为了什么,我的脑子里老是浮动着这一首诗歌的旋律。世界上真的是有一种共同的哭泣吗?不为是为了艰难的生存,不是为了个人的痛苦,而仅仅是为了看到了你心仪中的那份感情?我不太相信人类会再有真正的感情了,就像好久以来,人们不太相信当代的社会有爱情出现一样。
  一个男人,中年的,独自一个,活着地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他在思索关系木质生活的话题;然后,在不经意的一个瞬间,他被自己亲手找到的那份温馨所打动,并随着这份来自不易的感动而流泪。
  人类会笑是人类的幸运,人类忘记了哭泣,可能就是人类的悲哀了。一个人要学会哭泣,可能是释放自己内心世界压抑的有效渠道,也是放松自已、去接近别人的捷径之一。我就是在一间图瓦人盖起来的木屋里,透过门板上外面泻入屋内的月光,让思想的翅膀飞翔于世界之上、宇宙之间、天体之中,让自己在无声的淋漓之中,痛哭一场。
  那些堆垒起来的墓地,那些钉在墓前的三根木桩,都在无声地以哭泣的方式,向世界表达着自己的满足,表达着对树木的一种朋友式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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