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婚姻乐与痛(3、4)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20 15:04:16 字数:4669
3.
赵大新并不在乎大队党支部让他干兽医这项工作。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份很不错的差事,一年365天记满工,没有阴天,没有下雨,活不累,还神气,又自在,不用下地一身土一把汗的。然而,这个美差他却看不到眼里,让干就干,不让干拉倒,他心里很是愤愤不平的。像村里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他有一种虎落平川受犬欺的感觉。他深深知道大队党支部不过就是利用他的一技之长罢了,并不是器重他。所以,在他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来。
兽医站设在大队院里的东南角的三间东房里,一个门口两个大窗。门口一侧挂了一块用红油漆写的“兽医站”的牌子。屋里,外面两间做门诊部兼药房,有两个药柜子,带玻璃门的柜子放西药和几样常用的医疗器械,有小抽屉的柜子放中药,还有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木椅子。里面套间是他休息的地方。四壁前不久用生石灰水粉刷过,屋里泛着一股浓浓的潮湿的生石灰气味。
建站之初,大队给赵大新拨了一笔款项,让他购置一些药品和必须的医疗器械。就这样,大队兽医站算是建立起来了。赵大新还特意给自己买了一个棕色的印有夺目的红十字标志的皮革药箱。药箱里自然放着刀子、剪子、听诊器和药品一类的东西。需要出诊的时候,他就穿上白大袿,把药箱挎在肩上,上身略向右侧倾斜,走起路来带着一种大兽医的风采,那样子是很神气的。平时,有来找给家禽家畜看病的,他就挎着药箱跟着人家去出诊。没有人来找,他就在套间里面的单人床上躺着。望着屋顶一根挨一根地数椽子,有的时候就睡觉。他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日子,乏味的生活实在是让他感到百无聊赖。
这天下午,赵大新刚要去单人床上躺,这时,门“吱吜”一响,汤文良推门进来找他。屋里很暗,没有亮灯,两个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听汤文良对赵大新说:“大新,你抽空儿到我家去看看,我那头小猪晌午不吃食了。”
赵大新懒懒地答应着:“一会儿我看看去。”
汤文良还没有走,贾文清走了进来。贾文清进门就喊:“赵兽医,我们家的猪拉稀,你给瞧瞧去。”
赵大新笑着对贾文清说:“不用瞧,少喂它点,就不拉了。”说着,赵大新随手打开电灯,向办公桌走。
汤文良觉得赵大新是在故意冷落自己,很扫兴,便悄悄地走了。
贾文清又问赵大新:“赵兽医,你是不是上我们家瞧瞧去。”
赵大新说:“瞧什么?不就是拉稀么?我给开点药,你拿回去喂喂试试。”
贾文清说:“你这个兽医真牛B啊,也不瞧瞧猪,就给开药。”
赵大新说:“这算什么?我能隔着皮儿看见瓢儿。”
贾文清没有领悟赵大新话的意思,还把赵大新的话重复了一遍:“隔着皮儿看见瓢儿。”
赵大新又笑着说:“隔着衣服我就能瞧见你怀没怀孕。”
等贾文清明白了这句话不是好话的时候,她乐了,并且骂了赵大新一句:“你这个坏蛋。”接着又说,“要是这么着,妇女们谁还敢来你这儿啊?!”
别看赵大新岁数比贾文清岁数大,但是从老街坊辈分论起来,赵大新要管贾文清叫婶子。所以两个人才有了这番玩笑。
贾文清拿着给猪治拉稀的药回到家里,给猪拌在食里喂,那猪吃了两顿便不拉了。这让贾文清很是兴奋。她心里说,赵大新这小子还是有两下子,猪吃了他开的药还真就好了。于是,第二天下午,贾文清又到大队兽医站去找赵大新,想对他说几句感谢一类的话;同时,也散散心。
贾文清到了兽医站,一进门,看见赵大新坐在办公桌前,沉着脸,心里像是有一肚子的委屈,昨天下午那高兴劲儿荡然无存。贾文清没有想到赵大新会是这么一副神情,这让她十分扫兴。但是,她还是在赵大新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木然地看着赵大新,对赵大新表现出一种知己般的同情。她试探着问赵大新:“你怎么不高兴了?”
赵大新却反问贾文清:“你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汤文良?”
贾文清说:“没有。”
贾文清感到有些意外,她不知道赵大新为什么会这样问。
赵大清语调沉重地告诉贾文清说:“刚才,汤文良来告诉我,他家的猪死了,不用我去给治了。”
贾文清惊诧:“他什么意思?他家的猪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大新说:“昨天下午,我忘了去他家给猪看病,他把猪死的责任算到我头上了。”
贾文清有些气愤地说:“岂有此理!”
她想起昨天下午汤文良来兽医站的情景,同时,她也想起自己和赵大新开玩笑的事情来。于是,她自责起来,她对赵大新说:“都怪我,都怪我跟你逗贫嘴,耽误了你的事情。”
赵大新思忖般地看着她,那深邃的眼神里没有一点责怪她的意思。
接着,她又问赵大新:“汤文良会不会报复你?”
赵大新说:“他怎么报复我?我怕他么?!”
贾文清无不有些担心地问:“他会不会把你这个兽医给撤了?”
赵大新说:“他给我撤了才好呢!我根本就不想干这个破差事。”接着赵大新又对贾文清说,“我没有去算是对了……”
贾文清打断赵大新的话,接着他的话茬儿说:“我看也是,你没有去算是对了,你要是去了,他还不说是你把猪给治死的呀?!”
忽然赵大新觉得眼前一亮,像是有一束光一闪而过;他定睛看着贾文清,像是魂魄出窍一般。把个贾文清看得浑身发紧,胸闷气短,脸色骤变,过了好半天,贾文清才笑着问赵大新:“你傻呆呆地看什么呢?!看得人发毛。”
赵大新说:“我在想,你说得对!”他对她赞同地点着头。他显得比过去稳重了许多。
贾文清忽然又对赵大新说:“我是来告诉你,我家的猪病好了,不拉稀了。”
赵大新笑笑,说:“好了好。现在猪秧子挺贵,死了真心疼!”
赵大新又给贾文清开了一袋人工盐,他告诉贾文清,每次给猪喂食的时候,往猪食里撒一点人工盐,猪爱吃食。赵大新还告诉贾文清:“你去问问杨大的妈,向她学习学习。她有杨大从部队带回来的猪饲料的配方。那个配方配出来的饲料,猪吃后就是睡觉长膘,猪长得快。”
贾文清听赵大新这么一说,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像吃了蜜似的甜。她拿着一袋人工盐一路小跑似地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4.
贾文清回到家,放下手里的人工盐,转身又出了门。一脸愁苦神色的王子木望着她的背影问她:“你又干什么去?”他对她整天着了魔似的东跑西颠心存忧虑。他想,也许因为自己,她会和自己离婚的;另外,对她不着家他也是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对于他的追问,别说贾文清理睬他,贾文清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径直向外走,一眨眼的工夫在院子的拐角处消失了。
贾文清兴冲冲地一直去了杨大家。一进杨家院子,看见案板带着儿媳妇吴媚在猪圈旁喂猪,吴媚的女儿欣欣也在妈妈身边玩。
猪圈里有六头猪,头头都肥肥嘟嘟的。两头大的,两头中不溜的,两头小的。贾文清顾不得猪圈里刺鼻的臭味,一双惊喜的眼神儿带着腾腾直冒的热气落到了那两头又大又肥的猪身上,哪一头都有200多斤,哪一头猪都要卖200多块钱。她问案板:“嫂子,这两头大的有几个月了?”
案板回答:“快八个月了。”
听了案板的回答,她不由得“啊”地惊叹了一声,然后由衷地说:“真是的!”
吴媚用手轻轻地拉起贾文清的手,微笑而又有点嗔怪地说:“看把你希罕的!”
这时,贾文清意识到自己对吴媚有些失礼,一门儿心思扑在猪身上了。她将眼馋的眼神儿从猪身上拽回来,然后和吴媚亲热地攀谈。
贾文清和吴媚一见面就显得格外地亲热,像久别重逢的姐妹。因为两人都是河北省定兴的娘家,老乡。贾文清问吴媚:“你是定兴什么地方的?”
吴媚回答:“我是北河的。”
贾文清兴奋地说:“我也是北河的!”
两个人再一仔细说起来,原来两个人的娘家都离得不远,有个三五里地,拐弯抹角还能扯上亲戚。于是,老乡见老乡,两个人便更亲热得不得了。贾文清把欣欣从地上抱了起来,抱在怀里,稀罕得宝贝儿似的,在孩子的脸蛋儿上左边亲了右边亲;从衣兜里摸出5毛钱塞到孩子手里:“拿着,买糖吃去。”她甚至提出来要欣欣认她做干妈。接着,两个女子便用方言乡音拉起了家常。
案板见二人如此投脾气,便对二人说:“你俩到屋里说话去。”
贾文清对案板说:“先不进屋说话去,我是来向婶子取经的。”
案板问:“取什么经?”
“猪饲料的配方。”
案板一听说贾文清是来打听猪饲料的配方,便立刻装得神秘起来。案板对贾文清说:“无论谁问我都没有告诉说,我告诉你了,你可谁都不要告诉。”
然后,案板的嘴伏在贾文清的脸上,用非常小的声音在贾文清的耳边耳语半天。贾文清听了半天,就记住一个意思,就是给猪饲料发酵,杨大在部队喂猪时,听一个老兵说过,不论什么饲料,给它发酵,那饲料里便产生一种酒味,猪闻到酒味,猪食里再放一点咸味,那猪就爱吃食。
然而,贾文清听了案板这番话,也是如获至宝,高兴得不得了。她心想,原来这猪也喜欢酒。可是,她再一细琢磨,案板并没有告诉自己有关猪饲料配方一个字!她没有再问,只是拉着吴媚的手,两人进到屋里说话去了。欣欣跟着奶奶。
进到屋里,两人在八仙桌旁落座。吴媚要去沏茶,贾文清拦了:“不渴,不用沏。”
女人到一块,无非就是扯男人、孩子这些事情。贾文清生怕吴媚知道自己没有孩子而笑话自己,便主动向吴媚说起自己没有孩子的事情。她对吴媚说:“你看你,身边有个孩子多好!我就争不了这口气。”她的脸上马上就浮现出愁苦来。
吴媚小声地问她:“你有毛病?!”
贾文清也是小声地回答说:“不是我有毛病。我们那口子不行?”
吴媚还是小声地问:“他怎么不行?!”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贾文清羞涩呈现,但是她还是说:“他那个家伙儿硬不起来,插不到我那里面去。”
吴媚不禁“啊”了一声,她联想到,听别人说过,男人可以得一种叫“阳萎”的病,这种病就是硬不起来。她又问,没到医院看看?!
贾文清说:“去医院看过,药吃了有一火车皮,不管用。”
吴媚:“没找偏方儿试试?”
贾文清:“偏方儿也试过,不灵!”
屋里只有马蹄表的“滴达滴达”的声音。这个世界都变得很安静。两个人都沉默了。
贾文清自然是把责任都推到老公王子木的身上,
吴媚安慰贾文清:“抱養一个孩子也挺好的。”
贾文清坚决地说:“不抱!我就要自己生一个孩子来养。”
吴媚没再说什么,她只是心里想,男人有病,你怎么生呢!
接着,她们换了一个话题。贾文清问吴媚:“欣欣的爸爸呢?”
一提到欣欣的爸爸,吴媚的眼圈便红了起来,接着泪光闪闪。看得出吴媚和她的前夫感情甚笃。但是什么原因使她落到今天的地步呢?她说出来后,贾文清听了很吃惊。
吴媚抽搐地说:“欣欣的爸爸在文化大革命中,两派武斗时被打死了。”
贾文清心里十分后悔,后悔自己不该问吴媚这个问题,问题问得有些冒失,是自己把吴媚带回了已经过去了的痛苦之中。她陪着吴媚暗自流了一会儿眼泪,心里也在替吴媚承受一些不好受。她劝她:“妹子,过去的就过去了。忘了他吧!把欣欣带好,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杨大这个人挺好的。人实在,脾气也好,跟了他,孩子大人都受不了委屈。往后就好了,过安生的日子了。”
吴媚从兜儿里掏出手帕擦着面颊上的泪水,那张俏丽的脸庞浮现出一些暗褐色,青春的光泽消失了,痛苦的云块让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这时,欣欣从院子跑进屋里来,贾文清一把把她从地上抱到怀里,紧紧地搂着她。
吴媚看看坐在贾文清怀里的欣欣,一种下意识让她努力从欣欣的身上追忆起前夫的音容笑貌。痛苦的回忆把她带到更加痛苦之中。过去的岁月还是阻止不住地一帧一帧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前夫的帅气,前夫的才气,前夫的灵气都是她永远难以忘怀的。她非常清楚,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了。她知道自己要勇敢地面对现实这才是唯一的选择。把对前夫的思念化作培养好欣欣的一种力量。就像贾文清说的那样,把欣欣培养好,就是对前夫最好的告慰。新的生活开始了,她要面对现实,她要和杨大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在心里企盼今后的生活不会再有令人痛苦的波折。
贾文清和吴媚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了。她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到,原来每个女人或多或少都被这样那样的痛苦和苦恼困扰过或困扰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阳光的女人,哪一个女人如果说自己没有过或没有痛苦和苦恼,那她是在遮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