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64.中国真牛

　　只要瞪起眼来，就没有解战胜不了的困难。
　　胡言被捕，东安大学的很多人颇感吃惊：“这人平常给人的印象不错啊——能干，平易近人，尤其能从上面搞钱，还能拉到赞助，对谁也都很客气。”张一凡媳妇耿莲芝也这样说。张一凡正在看博士生论文，眼皮也不抬，揶揄她说：“驴屎蛋子外面光！坏人要是一眼能看出来，哪还能爬那么高？”媳妇又开腔了：“你看电视上受审判时的胡言，这才被押半年，就衰老得不像个人样了，好像80岁的样子呢！”
　　“出庭受审时，东安大学的人都看电视了。刚刚60出头的胡言，原来就像50来岁的老小伙子，现在那张脸却是多皮少肉，少平多皱，缺血生锈，满脸积垢，加上老年斑、旧疮疤，往好了说，像蔫了的菊花，按正常说，那就是个会眨眼的核桃。”张一凡的形容惹得老婆一阵大笑：“你也太损了！人家可没得罪你啊！”张一凡讪讪地说：“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判了15年，够他反思一阵子了。我早就说过，咱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人这一辈子不容易，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老婆颇为不解地说：“我就不明白，现在抓出一个贪官都是受贿几百万、几千万，你说他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一辈子也花不完啊！”说着还拿出一张报纸念道，“有粮千担，也是一日三餐。有钱万贯，也是黑白一天。洋房十座，也是睡榻一间。宝车百乘，也是有愁有烦。高官厚禄，也是每天上班。山珍海味，也只是一副肚腩。荣华富贵，只是过眼烟云。钱多钱少，够吃就好。人丑人美，顺眼就好。人老人少，健康就好。”张一凡拿过报纸一看，原来是一位文化名人得了癌症后悟出的道理，感慨地说：“至理名言啊！可惜那些贪官污吏们，至今没有理解，依然在奋不顾身地飞蛾扑火呢！可悲！可叹！”
　　两人正闲聊呢，欧阳健敲门进来，手里还拿把蒲扇，嘴里嚷嚷着：“这才六月份，就热成这样，不正常呀！”耿莲芝见对门的亲家来了，急忙让座，“还不是那个臭氧层搞的，光搞GDP了，环境都瘫痪了，还能正常？”耿莲芝是建筑工程师，对环境保护情有独钟。张一凡放下手里的论文，一面招呼欧阳书房里坐，一面说：“这该死的非典，折磨得全中国都人心惶惶！我看这次非典大面积爆发，跟肆意猎杀野生动物，生态平衡遭破坏有一定关系，我们再不注意保护家园，真是要大难临头了！”
　　欧阳走进一凡的书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扇着扇子说：“开了一上午会，就是研究非典防治问题，累个半死，中午睡了一会，现在好多了。来，下盘棋，放松放松。”一凡要开空调，欧阳急忙制止，“别，还是天然风好，现在就数天然的东西最宝贵。咱们都快50见底的年纪了，小心空调病啊！”一凡不再勉强，把窗户开到最大，自己也拿起了大蒲扇。
　　欧阳健上午在学校开的是校领导会，新来的书记刘三道主持，传达上级指示——“严防死守，坚决打赢抗击非典这一仗”。他说：“咱们的胡总书记和温家宝总理刚刚接班，就来了非典，这是有意考验我们党的执政能力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他是想引经据典显示学问，但欧阳听起来似乎不伦不类。“在东安大学，我是第一责任人，出了问题，我跑不了，你们谁也别想跑……”这话很直白，不像当过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的高干语言，跟大队书记差不了多少。
　　当初胡言被捕，很多人在议论，谁能接班干东大的书记呢？校长曹克明是个数学家，中科院院士，只会搞学术。干政治，基本上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欧阳健就更不用说了，是个无党无派之人，焉能当共产党的书记？大家把目光集中在党委第一副书记、纪委书记老郭身上。尤其是文学院院长钱文利，可是急盼他接班呢！想当初，要不是他帮忙，自己恐怕早就进高墙里了。
　　老郭是胡言的人，当时他见章伟光就要退休，一屁股便转到胡言这边，把那些钱文利贪污、搞女人的丑事给压下了。钱文利那个感激涕零啊！胡言被抓，他就把希望寄托在老郭这棵大树上，但老郭的好梦落空，让他好生失望！
　　欧阳健摆好棋子，催张一凡先走，一凡毫不领情：“就你那臭棋篓子，还敢让我！按规矩，红先蓝后，你走。”两人刚走了几步，一凡问：“新来的这个刘三道，是哪个道上的？看得出来吗？”欧阳健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好像是葛天寿的人吧。”他说的葛天寿就是以前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现在的省委副书记。张一凡说：“我儿子在省委宣传部，他说，这个人黑道、白道、红道通吃，神通大得很呢！”
　　欧阳健低头看棋摆摆手说：“你就是好操别人的心，当初我就说过，中国缺灿烂的阳光，缺清洁的空气，缺干净的饮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当官的。非典就是死上一千个戴乌纱帽的，一个月就能给你配齐，没有人推辞不想干。你操那么多心干吗？管他是哪个道上来的呢？”张一凡急忙制止：“可别乱说啊！你现在是副校长，说这话是会被人抓辫子的！”欧阳哈哈一笑：“你当我是傻子啊？我就只跟你说这种话，出去也会莺歌燕舞地唱赞歌呢！”
　　张一凡心想，这家伙当了官还是那个脾气，一辈子是改不了了。一盘棋下完，欧阳赢了，心情极好，反过来问起一凡来：“你说葛天寿是空降兵，从北京空降来当组织部副部长，怎么就没走呢？”欧阳健当然不是真的不关心政治，说不操心是假的。
　　张一凡想起几年前，在宣布胡言当校长的处级干部大会上，就是葛天寿代表省委来宣布的，他评价“胡言同志政治立场坚定，一贯清正廉洁”，结果却留下个天大的笑柄。就说：“这很简单，良禽择良木而栖，哪里有野食就到哪里去嘛！这不，才几年时间，人家从组织部副部长干到部长、省委常委。刘江被抓后就接了班，当上了管干部的省委副书记，那还往哪里走啊！”张一凡装出一副老马识途的模样。欧阳健摇摇脑袋：“这种人也能一路高升，看来是有后台呢，皇城根来的嘛！”传言葛天寿的老子是北京一个大人物，但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大官还是大款，还是捕风捉影？并没有人说得清，现在的政坛消息很多并不可信。
　　张一凡说：“老郭还做梦想接胡言的班，当那个党委书记呢！你想，这么大的肥缺，葛天寿能不安排自己的亲信吗？”欧阳认为，一凡的这一分析一针见血。
　　第二盘棋刚下完，门铃响了。耿莲芝急忙去开门，原来是儿子和儿媳回来了。今天是星期六，两人是回来吃晚饭的。张凯和欧阳健美结婚一年了，每周都要回家看看。见儿媳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急忙去扶健美坐下，嘱咐儿子说：“你要仔细些，千万别让她干活。”健美笑笑说：“妈，我可没那么娇气。”在书房下棋的两个人急忙出来，坐到门厅沙发上，张凯和母亲就去了厨房。
　　欧阳健瞧瞧闺女，见脸上似有灰尘，就问：“今天有沙尘暴，刮得乌烟瘴气，你们是怎么来的？”闺女说：“搭出租车啊，碰到这鬼天气，搭车的人多，等半天才搭上，天气怎么这么糟糕呢！”张一凡立马就想到环保问题，顺口就说：“中国的环境问题真是越来越严重了！”没曾想健美却说：“还有比环境更严重的呢！——刚才在出租车上，的哥幸灾乐祸地说，污染好啊！在污染的空气里，大家一律平等，你的官再大也买不到清洁的空气，我看那些当官的怎么去搞特权！”
　　一语惊呆全家！
　　张凯从厨房回来说：“中国的政治问题要比环境问题严重得多，一是官员腐败，二是两极分化，现在是越来越严重了。老百姓生活虽然好了，但却在骂娘呢！”健美激动地说：“那些国有企业高管凭什么年薪几百万！像我们银行，我们基层员工一月才两三千元钱，省行高管就是一百多万，北京总行就是三四百万，这是国家的银行啊！不是你自己开的私人银行，凭什么差距几十倍？”
　　张凯说：“电力部门一个收电费的一个月就是七八千元，高速公路一个收费员工资比交通厅长还多。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这种状况是怎么造成的？是谁造成的？该由谁解决呢？”
　　欧阳健喝一口茶，低沉地说：“我看过一个报道，说一个农民背着一袋子花生去医院，含着眼泪说，大夫，求您给俺看看眼吧，俺就这一袋子花生了，值多少钱，您就给俺看多少病，再不治，俺这眼睛就全瞎了！你看看，两极分化到了什么程度！”欧阳吸一口气，稍稍平静一下又说：“腐败和两极分化都会导致社会急变，尤其是腐败，再不从根本上治理，发展下去，真有亡党亡国的危险，苏联就是例子。”
　　张一凡陷入了沉思，足有一分钟后才突然抬起头来，无奈地说：“腐败天天反，贪官年年抓，但腐败分子却是前腐后继。像河南交通厅，竟然有连续四任厅长被抓，这就像割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因为根子未挖掉嘛！反腐不是一两次战役就能解决的啊！胡锦涛不是说了吗——反腐倡廉，在中国任重而道远。”接着就语重心长地讲出几个腐败危害的典型案例。
　　——晚清以来，八旗子弟遛狗架鸟，醉享太平，耗尽了当年的朝气、锐气、虎气，遇到太平天国起义，兵败如山倒，最后还是靠曾国藩的湘军挽救大清危局。
　　孙中山创办黄埔军校，一幅“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的对联，诠释了大革命时期的浩然正气，一时间黄埔名将辈出，战功显赫，扬威中外，影响深远。但后来拥兵者与治国者却浸染腐败，罔顾百姓，浮华伪饰，监守自盗，遂大败于日寇，成亡党亡国之势。
　　欧阳健美问：“你们年轻时，社会风气也是这样吗？”
　　张一凡反说：“你知道刘青山、张子善的故事吗？”健美点点头，“其实这两人贪污的公款，按现在购买到的物品计算，也就是10万元钱。但毛泽东毫不留情，下令枪毙，以正党纪，以儆效尤。结果，两颗子弹，保证了20年政气清廉。”
　　张凯插话说：“现在就是治党不严，执法不严，有的受贿几百万判了10年刑期，结果很快就保外就医出狱了。有法不依、徇私枉法，怎么能刹住这股歪风邪气呢！”健美说：“现在有人说要是有毛主席的铁腕治党，中国的党风决不会这样！”欧阳健很赞成女儿的说法：“实事求是地说，毛主席有错误，但功绩是主要的，错误是第二位的。”张一凡赞许地点点头。
　　几天后一凡去省府的杂志社，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体改委要撤销，合并到新成立的发改委。张一凡暗暗担忧，这会不会影响进一步改革呢？主管省发改委的副省长鲁俊告诉他，合并后《改革》杂志继续办，咱省的改革只会加速，不会停滞。一凡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
　　事实胜于雄辩。两年后的2005年，中国的国有企业利润已攀升到9047亿元，七年增长了42.3倍，其中有22家国企入选“世界500强”，打破了此前零的记录。张一凡一阵激动，在新出的一期《改革》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时评，标题是《中国真牛》。但这个醒目的幽默的用语并非一凡创造，灵感却是来自两年前——2003年非典之后，人们惊讶蔓延全球的恶魔非典，在中国竟然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被降服了，北京王府井商店有人贴出一张大字庆祝标语，只四个字——中国真牛。是啊，中国真牛！看了这四个字，让人扬眉吐气，荡气回肠，为新一届领导集体的执政能力而自豪！
　　鲁俊看到这篇文章后，微微一笑，说：“好啊！……但是，等解决了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个大问题后，再用这个标题，是不是更恰当些呢？”一凡微微点头，他的目光伸向高楼的窗外，远处是轰轰烈烈的建筑工地，思绪却飞向了五年、十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