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63.法网恢恢

　　党是有决心的，对腐败坚决说不。
　　2003年春节一过，张一凡就去了欧洲，由副校长欧阳健带队的东安大学“博导考察团”一行五人，连访英、法、德、奥、瑞典五国的几所著名大学，考察发达国家的博士培养机制，受益匪浅。
　　最后一站是法国巴黎，紧张的考察完毕之后，在一个雪后晴朗的上午去游览埃菲尔铁塔——它被法国人称为“铁娘子”，与巴黎圣母院、凡尔赛宫、卢浮宫、凯旋门同为法国的标志性建筑。
　　张一凡他们坐电梯到达铁塔的顶部，极目远瞩，巴黎全城尽收眼底，美丽的塞纳河像一条银色绸带从不远处蜿蜒伸向远方。从导游资料上得知，这座铁塔修建于1887年，有三层观光台，1711级台阶，高达324米，占地1万平方米，建塔耗用钢材7000吨、12000个金属部件、260万个铆钉。张一凡感叹，这座一百多年的建筑，太漂亮、太壮丽了！
　　张一凡正陶醉在赏心悦目的美景欣赏中，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急回头，不禁大吃一惊，竟然是省委副书记刘江的大秘张文琪！实在是太巧了，万里之外，竟然在国外，在一个旅游胜地，又是在半天空，遇到国内熟人！这个“中奖”几率起码得十万分之一吧？张一凡调侃说：“人生的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那是隔壁；金榜题名时，别人；久旱逢春雨，农民高兴；他乡遇故知，这最后一个竟然叫咱碰上了，高兴啊！”一问，原来是刘江来巴黎了，公干之外去办自己的事，秘书就自行出外消磨时光了。
　　张一凡联想到，一路走过五个国家、十几个城市，到处都能碰到中国的游客，就紧握着对方的手说：“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地球之小，真是令人惊讶！跑到了地球的另一边，还能碰上中国人，还能碰上熟人，真是缘分啊！”张文琪调皮地说：“哪里有人，哪里就有中国人！哪里有旅游点，哪里就有中国公仆！”张一凡听得出，张文琪虽为省委秘书，也是既得利益者，但对公款旅游的腐败之风并不拥护，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这也是大多数官场人的心态。
　　张一凡问：“刘书记干嘛去了？”张文琪小声说：“领导的事，不能问，更不能说。”话一出口，似乎感到不妥，立即又加一句，“应该是去办公事了吧！”
　　俗话说，领导要干好，秘书、司机、会计最重要。这是掌握领导机密的人，一般都是亲信。张文琪也不例外，基本了解刘江的秘密，但刘江却尽量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干什么。当然，这不是指公事。
　　刘江今天其实是去会见法国情人去了。那个金发碧眼的巴黎女郎，风姿绰约，疑为天上仙女，是胡言的同学建筑商孔总去年给介绍的。孔总通过胡言认识了刘江，为得到刘江的支持，便又送钱又送人。刘江此后每到法国，会见情人便成了必不可少的科目，张文琪也乐得自我逍遥一番。
　　更巧的是，几天后回国，张一凡几个竟然与刘江等人乘坐同一架飞机。飞机是法国制造的“空中客车A380”，双通道，超豪华型，满载量可达500人。刘江几个坐前面的贵宾席，座位又宽又大，张一凡几个坐在他们的侧后方，相隔五六排，前面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空中小姐是法国人，用中、英、法三国语言向大家问好后，就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飞机就要起飞了。一凡突然发现，刚系好安全带的刘江又急急地站了起来，伸手拉开头顶的行李舱，一把拽出棉大衣，摸索了几个口袋才找到手机，打开短信一看，立即就瘫坐在座位上。
　　张秘书急忙问：“怎么了？老板！”——这也是一种时髦，秘书称领导为老板，显得更亲切，只有在公众场合才会称书记。秘书实际上也就是个打工仔，对老板必须绝对服从，二者没有一点儿平等，称官员为老板一点也没错。
　　刘江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勉强一笑说：“没什么，机舱里有些热。”说着就把手机放进口袋，张秘书急忙接过衣服，站起来重新放回到行李舱。这一幕，被张一凡、欧阳健在侧面看了个一清二楚，欧阳小声说：“可能——有情况。”一凡微微点头，送去一个神秘的眼神。
　　张一凡和欧阳还是多少了解刘江其人的，因为他儿子就在这两人手下上过学，之后的几年里也不断听到刘江的各色新闻。刚才刘江的反常举动，引起二人的猜测，但也仅仅是感到不太正常，实际并没有进一步的预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刘江一人知道。
　　原来，刘江看到的短信是他儿子发来的，在排队上机时只看了一眼就没看内容，因为昨天还见过儿子，以为是“祝你一路平安”呢，等坐好后才想起看看内容到底是什么，一看就惊出一身冷汗。儿子自从前几年东安大学政治系毕业后，就来到了巴黎留学，当然不用自己掏一分钱，胡言、马丽君都送过，房地产大鳄孔总还送了跑车和住房。儿子发来的短信是：“刚才妈妈来电话，说领导要找你谈话。因你的电话一直关机，就让我转告你，望你有思想准备。”刘江后悔不已，为了跟法国情人幽会，就关了手机，竟不知详细情况。飞机上不能打手机，急得他坐卧不宁。
　　在中国，领导找谈话，可能有好事，比如要提升；也可能是要倒霉了，这是官场经验。刘江想到提升也有可能，因为这几年自己也下了不少功夫，在官场混，上面没有人是不行的，但倒霉也有可能。最近，中央加大了反腐力度，那些有经济问题、男女关系问题的，接连抓出不少，自己这几年也太大胆了点，出事的可能性也很大，形势险峻啊！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机舱内的电视荧屏，发现飞机高度是1万米，时速是1100公里，室外温度是零下66度，立即感到这真是个活棺材，逃是逃不了了。巴黎到北京需要飞15个小时，15个小时后会不会一下飞机就有陌生人等着我呢？刘江正在胡思乱想呢，飞机却突然在半路降落了。原来飞机发现有故障，旅客下机休息待命。刘江的大脑在激烈斗争，何不乘此机会滞留国外？回去后可能就没命了。还没等他拿定主意呢，飞机故障排除，在人流中，他也不由自主地重新上了飞机。
　　与刘江心急火燎的心情相反，一凡却显得悠闲自得。他看一会儿悬挂在前面的电视机，电影是英文原版，没意思，便打开座位右面的按钮，拿出耳机塞在耳朵里，随便选听中国相声和音乐，一会儿却又拿起一本中文杂志。啊！好美的诗啊！一首《卜算子•雨中遇旧》映于眼帘：
　　梅子已黄时，又遇江南雨。花落轻衫是故人，相问归何处。
　　来若软风来，去似浮云去。云散风消向晚晴，再觅天涯路。
　　是啊，人生如梦，轻轻地来，轻轻地去，千万不能走邪路，否则就要再觅天涯路了。似乎受到诱惑，一凡也来了诗兴，顺手就在一张报纸的白边上写下一首词——《忆水城》：
　　水城好，最忆是明湖。荷花绽开艳如玉，春来杨柳轻如丝，无日不逢时。
　　离开家仅仅半个月，张一凡就有些想家了，那里不仅有著名的泉水，更有他时时挂念的妻子孩子。张一凡想，人一旦走上不归路，那就再也见不上自己的亲人了，千万要警惕啊！
　　躺在飞机上那个狭小的座位上要等15个小时才能落地，简直把刘江折磨死了，他不停地翻来覆去，最后竟折腾得有些疲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见他那几个情妇个个伸出手要钱：“给我100万，给我200万，不给我就去告你！”那些被他打击的好干部，一个个举起控告信说：“看看吧，这些信就要寄出去！”他打电话找那些给他送钱的干部和商人，却一个个不接他的电话，他气得大骂一声，然后就醒了。张秘书轻轻地说：“你做梦了吧？飞机要降落了，赶快醒醒吧！”刘江揉了揉眼睛，睁眼一看，北京到了。他从窗子看看外面，底下并没有什么人，这才最后一个下了飞机。
　　走出候机室，门口依然没有什么人，像往常一样，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副秘书长专程来北京接驾。他放下心来，但当他走近汽车拉开车门就要上车时，却突然发现车里坐了两个陌生人，两人立即下车客气地说：“刘书记，辛苦了！”而后，两人请他上车，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命令似地说：“开车！”这一幕，就像电视剧，被张一凡和欧阳健等人全部录入眼帘。
　　事后，欧阳健听说，刘江被中纪委“双规”，是被建筑商老孔供出的。老孔通过刘江搞到了一个大型桥梁工程，投资两个亿，但刚建好一年，新桥就垮塌了，正在行驶的几辆汽车立即坠入河水中，车毁人亡。经查为偷工减料所致，老孔立即被捕，为争取宽大处理，就如实坦白了向刘江行贿100万元的事；也有人说，刘江是没有满足情妇们的金钱欲望被翻脸举报。张一凡心想，两种情况可能都有。
　　两个月后，胡言也被检察院带走了。据说，胡言是被刘江供出的，刘江受贿1500多万元，来自哪里，是必须说清的。其实，胡言也是孔总供出的。胡言行贿刘江60多万，罪名并不重。其主要罪名是受贿860万元，不是行贿。老孔交代，为承建东安大学那座投资1.2亿元的教学大楼送了胡言100万元，后面那两座宿舍楼又送了100万。另外，胡言给情妇金妍妍那座学校的过街天桥，也因为偷工减料出现裂纹严重，此前早就有人举报，只是有刘江这个保护伞才未立案。现在刘江被抓，重新调查，胡言也就顺理成章地被牵涉进去了。
　　当然，这两人受贿款中，大量的是卖官所得。胡言当了东安大学的一把手后，大权独揽，飞扬跋扈，逐渐换掉了那些主持正义不听他摆布的中层干部，提拔了许多给他送钱送物、拍马溜须的亲信。而刘江卖官是没有标准价格的，一个县委书记、地委书记官帽卖到几十万、上百万都是有的。
　　一个管组织的省委副书记被中纪委抓走，无疑在北海省引起一片震惊，省委立即召开大会，要求各地各单位立即开展一场反腐败运动。省委书记鹿九鸣在大会上说：“刘江的被抓，说明我们党决不姑息养奸；说明我们反腐败是真反，不是假反；说明我们不止打苍蝇，也在打老虎。但是，我要告诉同志们，历史证明，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是单凭查办案件就能把腐败遏制住的。马克思有句名言，在这里我想把它稍微改动一下，那就是，当权力失去20%的监督时，它就蠢蠢欲动；当权力失去40%的监督时，它就破门而出；当权力失去60%的监督时，它就铤而走险；当权力失去80%的监督时，它就敢于践踏一切法律；当权力失去100%的监督时，它就不怕上断头台。因此，同志们呐，我们一定要加强监督，这个监督不光是纪委、监察部门，更重要的是群众监督、新闻监督，只有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才能防止它铤而走险。除了监督，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制度创新。如何创新？需要专家们去研究，但大方向应该是让全体党员、全国人民有选择官员的权力，当然，这需要中央统一部署。”
　　鹿九鸣喝一口水继续说：“我们这个党是执政党，党风问题关系我们党的生死存亡。没有外面的力量能把我们打败，只有内部的异己力量。这就像一枚鸡蛋，从外部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自己战胜自己，就是生命，就是成长。我们清除了自己身上的毒瘤，就轻装上阵了，前途就光明了。”鹿九鸣的精彩讲话，获得广大与会者心头的共鸣和衷心拥护。
　　俗话说，坏事可以转化为好事。抓出一个省级干部刘江、一个厅级干部胡言，北海省以此为契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反腐败运动，进行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制度创新，党风政风明显好转。欧阳健感慨地说：“古人云：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是说管理国家就像农民种地一样，从种到收要时刻用心才会丰收。我们党自挖蛀虫，说明还记得这句话，记得勤政为民，锐意进取的宗旨，这就一定会继续前进。”
　　一凡满怀信心地说：“我们这个党还是有希望的，这里还是共产党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