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和女人(5、6)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16 15:55:39 字数:5362
5.
这是一个冷风凄凄的夜晚。
外屋,何桂花挨着孙子赵秋雨躺着。她身子懒懒的,疲惫如泥,只是上下眼皮合不拢,心里像是烂了一颗青杏儿酸酸的。在漆黑的空间里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放电影就需要一个漆黑的空间。往事像潮水一样一拨接一拨地在眼前翻腾,从嫁给赵月生,到过继赵大新,再到赵大新和肖淑芹离婚,历历在目。这些事情都像是陈年老账了,她不愿意再去翻腾,回忆往事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少愉悦;反倒是导引出来的都是些抽打自己且又无处倾诉的痛苦。然而脑袋和思想好像都不是她自己的。像不可改变河流奔流的方向一样她却又无法阻止自己去思想,去放电影。
她不是在检讨自己,她是在刨根问底,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实现自己的目标总是这么难?为什么自己的日子过得总是这么不顺当?当她找不出产生结果之前的原因的时候,她便又只好回到宿命论这个老掉牙的命题上来,哀叹自己的命不好。自己不就是想成就一个完整的家吗?!这不是一个女人很普普通通的追求吗?这应该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吗?!这样一个目标都不能实现吗?!
她听到里间屋里也有翻动身子的响动。肖淑芹带赵秋红在里间屋里睡。她想,她也睡不着?!她是不是也在想心思?!一个屋檐下的两个女人,她们有着没有男人这样一个共同的缺失,肯定地说,心境都不会太好。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有的时候,她们的心常常是相通的,她们的心思也会是相同的,会不约而同地去想同一件事情。有几个女人不思想男人?!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打喷嚏有很强的传染性,一个人打了,他(她)旁边的另一个人很快也要打。夜里睡不着觉翻身摔饼子是不是也这样?她忍不住又翻了一次身,她怕自己惊醒了身边酣睡的赵秋雨。一厢情愿让她急得抓心挠肝的;她放心不下唐玉海。在生活的困顿中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口,她恨不得一下子就从这个出口走出去。想起要做一件事,她立马就要去做,还是想一下子就做成。她没有意识到她这是在突发奇想,她这种突发奇想是来自于她的一厢情愿的狂热。想把唐玉海招上门,给肖淑芹做女婿。于是,她就恨不得立马就把唐玉海领进门。不管怎么样,她总算是把肖淑芹劝说点了头;其实,她早就在猜到肖淑芹心里是不是早就装着这个唐玉海。于是,她拿定主意再去找案板商量这件事情。
这件事她肯定是要再去找案板商量的。一来,案板是肖淑芹的表姐;二来,何桂花也知道案板跟唐玉海的关系不错,两个人有一腿,好得不一般;这件事情案板在中间不论给哪头儿做工作都好做,所以,这件事务必要请案板出面运作。
她又轻轻地翻了一次身,脸慢慢地转向了大窗户的那一侧,窗户的形状似乎依稀可以辨认,但是,窗户纸依然也是黑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那天也是吃过早饭,何桂花兴致冲冲地来到案板家。刚到院子入口,就听见上房有人说话;于是,她使劲儿干咳一声,试试声儿,见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回应。她便冲着上房吆喝:“杨大他妈,杨大他妈,在家么?”
这时,案板从上房门口儿探出半个身子来,半弯腰端着一盆猪泔水。案板正要去猪圈前舀泔水喂猪。听到喊声,便接应出来,见是何桂花,便笑着叫二姨儿。她顺手把泔水放在台阶上,往屋里让何桂花。何桂花还没有到门口,就见那唐玉海从屋里出来,和何桂花打了个对面。唐玉海也叫一声何桂花二姨儿,便笑而去也。何桂花心想,多亏自己多了一个心眼儿,倘是撞上该如何是好?!
小小的院落位置高处,收拾得干净利索,蓝天白云,倒也使人觉得畅爽,只是那臭臭的猪粪味却是让生人难以接受的。案板赶紧把何桂花让到屋里坐了。她自己匆忙的喂完猪,回到屋里陪何桂花说话。案板对何桂花一口一句二姨儿,把何桂花的心叫得热热呼呼舒舒服服的。
何桂花和案板八仙桌两旁一左一右地坐着。案板还沏了一调子茶,俩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儿。
何桂花说:“这件事就得你出面,你出面这件事就能成功!”她的语气里对案板已经有强烈央求的成份了。
案板眼睛盯着门外台阶下面的猪圈,若有所思。她思忖半天,然后对何桂花说:“二姨,我是淑芹的表姐,我知道淑芹也不能老是这么一个人过下去,总还得找个人。说到找唐玉海,唐玉海这个人也不错。可谁知道唐玉海是什么心思呢?这个谁也说不准。再一说,我们杨大的事儿也让我不松心,和陈家离了婚,这对像也是没有着落呢!刚才唐玉海来给我传话儿,说是定兴的老姜来了,我还得求人家老姜去。”说着,她往何桂花的杯子里又添进一点茶水。
何桂花琢磨,她这是不是在推辞,不愿意管这件事儿?
案板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把唐玉海说给肖淑芹,那田秀淑首先就不同意,麻脸女人也会不高兴的。现在田秀淑给唐玉海养着孩子,唐玉海再去找一个女人,那田秀淑会答应吗?说心里话,案板也愿意唐玉海跟了肖淑芹,这也能给自己的心减少一点内疚。赵大新和肖淑芹离了婚,案板心里一直是觉得有点愧得慌,总是觉得对不住肖淑芹。现在面对何桂花提出的这件事儿,确实让她感到左右很为难。答应管这件事也不是,不答应管这件事也不是。问题是她不能把唐玉海和田秀淑这层关系向何桂花捅破。那怎么对她说?告诉何桂花,说田秀淑生的这个杨二根就是唐玉海的种儿;能这么告诉何桂花说么?!显然不能。
何桂花相信案板说的话是实话。她不曾想案板会跟自己兜圈子。她不知道唐玉海和田秀淑都生了孩子;她只知道唐玉海和田秀淑有一腿;只知道唐玉海跟自己的姐姐关系不错,只知道姐姐伺候唐玉海针线活儿,平时洗洗涮涮什么的。唐玉海视姐姐如亲娘,姐姐视唐玉海为自己的儿子。何桂花对案板说,要不你抽空问问唐玉海,问问唐玉海愿意不愿意?
案板想,这件事在何桂花面前不能拖。只能是把这件事往出推。推出去。才不至于得罪何桂花。怎么个推法呢?她想,把这件事往麻脸女人那儿推。让她们姐俩商量着办去吧,反正这件事也不可能成。于是,案板对何桂花说:“二姨儿,这事儿这么着,您去跟我婶子说说,让我婶子问问唐玉海,问问唐玉海愿意不愿意?唐玉海跟我婶子是无话不说,他(她)们娘俩的关系您也是知道的;我是淑芹的表姐,我要问唐玉海,唐玉海不便对我说呀!”
何桂花觉得案板的话是那么个理儿。她还真信了案板的话,带着成功的希望,便又去找麻脸女人说这件事去了。
6.
街上空气清冷,很少行人,偶尔遇到一两个人她也只是随便地打一声招呼罢了。从案板家出来,在去杨家的路上,一路想来,她忽然想到,现在去跟姐姐何桂兰说这件事合适吗?她的沸腾的热血在慢慢地降温,她怎么都感到有些不妥。田秀淑刚死了男人,现在自己就跟姐姐提招赘唐玉海的事,姐姐还得说自己是怕田秀淑跟肖淑芹争男人呢!这就好比树上只有一个桃子,姐妹俩都要去抢,本应先到先得,走在后面的冲上来下手是不是就有点那个了。
也就是几句话的工夫,何桂花就来到了杨家临街的大门口。她收住了脚步,心里犯起了嘀咕,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心里呈现出杨家一副破败烂摊子的情景,她有点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她还是进去了。她忽然又很迫切起来,想立马就试探试探姐姐何桂兰有没有招赘唐玉海上门儿的想法。
她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糊涂!转而她又一想,姐姐怎么会招唐玉海上门呢?!杨结实没了,还有杨义城,杨家又不是没有人顶门立户了。招唐玉海上门算怎么一回事?!
何桂花进到屋里。也许是阴天的缘故,屋里似乎是比先前更黑更多了几分阴暗,一股晦气依然在沉闷中弥散着。只见麻脸女人无精打采地在炉台前刷洗碗筷;田秀淑沉着脸倚着炕沿抱着二根在喂奶。何桂花也不用谁让,自己就在桌子旁边的小坐柜上坐了下来。姐俩见面就是那么两句话,“吃了”?“吃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的,能够说的话似乎是都被往日说尽。接着就是闷坐着。
在她的眼里,姐姐和田秀淑还陷在悲痛泥淖里,婆媳俩都是蔫头打脑的,没有一点精气神儿。何桂花见婆媳俩是这种状况,心想,还是别提那事情了吧!她自己就把自己给拦下;何必还要给娘儿俩再添心烦?何桂花坐了一会儿,便从杨家出来了。
她信步走到街上,正好又和唐玉海走个碰头;她心想,也许是和唐玉海有缘分?怎么会又碰到他了呢?那唐玉海正低着头像是在算计着什么,或是在想什么?他没有看见何桂花。还是何桂花先和唐玉海打的招呼,弄得唐玉海还挺不好意思。于是,唐玉海赶忙跟何桂花搭话:“二姨,您吃过了?”
何桂花笑说:“玉海,想什么呢?早上不是早上,晌午不是晌午的,我吃什么时候的饭呀?”
唐玉海也笑,知道自己这句话问得不合适。在唐玉海正尴尬的当儿,何桂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儿来,我何不把唐玉海叫到家里,亲自问一问他,岂不是少了好多枝节。于是,何桂花当即对唐玉海编了一个谎话,她对唐玉海说:“老唐,”村里不少老老少少都这么叫唐玉海,她忽然也这么叫他,“你什么时候有工夫,帮我把我们家里屋炕给重新搭搭,去年冬天就不热炕了。”村里的人都知道唐玉海会搭炕,搭的炕热得像热饼铛。冬天村里人还是讲究热炕头儿,谁都希图个暖炕热被的。
唐玉海当即回答:“行,您说哪天搭,咱们就哪天搭。”让唐玉海搭炕的事情就这样说定。
路过刘志家临街门口的时候,正好刘志立在。刘志招呼她:“他二妈,干什么去了?到屋里坐一会儿。”刘志一边说一边侧转身子,往院里让何桂花。何桂花犹豫一下,还是从门口侧面的斜坡走了上去,随着刘志进了院子,进了屋。
何桂花在炕沿上坐。女人喜欢大炕,缝缝连连做个针线活儿什么的都是在炕上,炕上宽敞。刘志依然是坐在小厨柜旁边的木凳子上。
刘志说:“有几天没有见到你了,我正盘算着抽个时间去看看你呢!是是。”他炯炯的眼神儿投向门口儿,盯着院子里某一个地方或是某一样东西。
何桂花不语,一副表情寞然的样子。
刘志又说:“现在肖淑芹的情绪怎么样?还好吗?是是。”他打着官腔儿,一副关切的神情。
何桂花却对他说:“你是真关心肖淑芹还是假关心肖淑芹?!”
刘志很意外何桂花会这样问自己,这起码来说是在质疑自己,多少有点让自己难堪。但是他还是说:“我当然是真心关心肖淑芹的,是是!就冲你,我还能假关心她么?是是!”
何桂花说:“那好,你给帮个忙儿,把唐玉海给肖淑芹说说,让二人往一块凑合凑合!”
刘志的眼神从院子里收了回来,他打量着何桂花,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对他提出这样一个让他十分意外的问题来,他觉得她忽然变得有些陌生。瞬间沉寂后,他反问何桂花:“肖淑芹看上唐玉海了?!是是!”
何桂花直言不讳:“这是我的主意。她这么年纪轻轻的,总不能一个人这么守下去。”
刘志接过话茬儿说:“本来嘛,一个家庭没有一个主事的男人怎么行?是是!”
何桂花追问:“你什么时候去给问问唐玉海?”
刘志灵机一动,对何桂花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现在就去找唐玉海问问去。是是。”
说完,刘志起身就往外走,何桂共花从炕沿上站起来,笑着看着刘志走出院子门口儿,自己才又回到炕沿上坐。
却说刘志来到街上,心想,我上哪儿找唐玉海去?这个时候他不得下地干活去?他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便又回到家里,对何桂花撒谎说:“唐玉海不在家,可能是下地干活去了。”他还说他还去了案板家找,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他就没有进去。唐玉海和案板有一腿,是村里老少皆知的事情。他这样说就是要何桂花相信,自己真的是去找唐玉海了。
何桂花相信了。
刘志回到方凳子上坐。看看一时沉闷不语的何桂花,然后对何桂花发起感慨:“一个屋里过日子,就得既有男人也有女人,缺了男人不行,缺了女人也不行,是是。”他的眼神儿像火星儿似的往何桂花的脸上迸,窥视何桂花有什么反应。他接着又说,“像我这屋里,就少这么一个女人,就不像是过日子,是是。这个情况你也有体会,早先你没有过继赵大新的时候,肖淑芹没有进门儿的时候,你那日子过得也是不舒心的。是是。你现在也体会到了吧,是是。”
何桂花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散乱,那张从来不带表情的脸慢慢向下勾了下来,面颊湿漉漉的。刘志的话如矢穿心,射到了她的痛处。这个守寡许多年的倔强女人的那道坚固的感情堤坝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给撞裂了一道缝儿,她伤心了。
刘志见自己的话确实打动了何桂花的心,于是便决定乘胜追击。他对她说:“其实,你也不必那样自我感觉良好地去坚守,有合适的就朝前迈一步也未尝不可,过一过正常女人过的日子。像我也是这样……”他说到这儿断然把话打住,造出一种让何桂花警醒回味的效果。
何桂花慢慢抬起头,脸侧向了刘志,那双有些呆滞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他的那双瞬间变得有些猴急情绪的眼睛,问道:“你想娶我?!”她看出他下决心要占有自己。
刘志微笑道:“我早有过这个想法,是是。”
说着,他起身向何桂花走了过去,眼睛放射着狼的眼睛放射出来的那种蓝光,心“怦怦”地跳,一种不可遏制的焦渴冲撞着他的胸口。他把何桂花向后轻轻放倒在炕上,嘴上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你呢!是是。”何桂花眯着眼睛看着刘志那张有点赖皮的干瘦的脸,半推半就也便顺从了。
那何桂花自己动作麻利地解着衣服,嘴上还说:“你们男人就是希图这个。”
说话间,刘志也动手帮助何桂花脱衣服,一副急切的手脚忙乱的样子。何桂花拉下裤子的一条裤腿儿,畅开胸襟,慢慢闭上了眼睛,一道雪墙似的前身展露在刘志眼前,静静地等着刘志趴上去。这时候,刘志也将自己的裤子一脱到底,就着炕沿儿趴了上去。他裆下的那个家伙儿硬得铁棍子似的,早就急不可待了。
完了事儿,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彩霞般的笑容和惬意,都像有一种解了干渴的感觉。何桂花穿好衣服,只觉得脸上有些灼热持续不退,心里却是踏实了许多。多少年了,今天她又找回了做女人的那种期待和感觉。她拍打一下衣服,拉得平整,便什么话也没有再说,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