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花期染血，中秋伤情

　　中秋将近，山气微凉。但我的心中却涌起一团温热的火。从县城比赛回来，我因为那日KTV里的出色演唱，被林夕记在心里，很快又得到了兼任龙渊班文艺委员的荣誉身份。我再没有了自以为学渣的悲怆，而是为自己的学习定下更高的标准，赶超意如是绝无可能，但一定有信心争取同雨欣在学习上并驾齐驱。
　　看得出来，山外比赛这一趟，有三个人在各自错误的感情道路上已彻底沦陷了。一是乐乐，碍于梁老师的灼灼目光，乐乐不敢妄动，而在意如爸妈的视线之外，坏小子雷晓乐在我们龙渊班共同见证下，将意如的弹钢琴的纤纤玉手紧紧攥在自己汗湿的手心里。雨欣胡闹不嫌事大，大声撺掇着：“亲一个！亲一个！”大家也跟着瞎起哄。意如面色羞红，紧闭双眼，嘴唇蠕动。意如才十四岁，父母皆是我们每日见面的数学英语老师，一向大胆的乐乐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敢夺走意如的初吻，只是用自己干涩的嘴唇轻轻触碰了意如滚烫的面颊；二是雨欣。自从和林夕单独拥抱过之后，语文课上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林夕，神情恍惚不定。当林夕挑她回答问题时，竟连什么问题都不知道，窘得不知所措。林夕私下里问我这雨欣最近犯了什么毛病，我真想告诉林夕她这是犯花痴了。我没敢说，雨欣非吃了我不可！这样的花痴状态持续了几日，才稍有好转；三是宋阳，他竟然尾随雷小雅，钻进我们的语文课堂听课。而据我的仟仟小弟说，小雅的语文课堂上，也不止林师爷一人在指导，宋阳也在。这么死皮赖脸，简直疯了！
　　乐乐在学习积极性上的变化让林夕很是欣慰，为了鼓励和嘉奖乐乐，林夕安排豪哥与乐乐换座，这样，乐乐成了我的同桌，与意如的距离更近了。下午的体育课，飞哥领着龙渊班跑步，乐乐就寸步不离地紧挨着意如，不时傻笑着看她。我跑在意如身后，默默关注他们的甜腻动态。意如忽然捂着肚子停住脚步，跟飞哥请假：“老师，我有点不舒服，能不能去一旁歇歇？”飞哥嘱咐我将意如搀去教室休息。我给乐乐使了个眼色，乐乐心领神会，举手申请说：“飞哥，我去看看她有什么需要。”鉴于乐乐近日来物理课上表现良好，答应了他的申请。
　　扶至楼梯口，乐乐索性让意如趴在他的背上，一口气背着意如上了三楼。来到教室里，意如疼痛不能自持，一头匍匐在课桌上。乐乐慌了手脚，急切心焦地询问：“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意如强撑着抬头，面色微微泛白，对乐乐也不避讳，轻声道：“嫣然，怎么办？我下面流血了！”“什么？流血了？怎么会这样？”乐乐急得直冒冷汗。“乐乐，难道你——”我的话音未落，乐乐已然慌乱得直摇头，打断我的话：“我什么——我没有，绝对没有，我只是亲了你的脸，这不关我的事！”这一言辞举动，反倒把我和疼痛中的意如给逗乐了。“你想哪里去了？”我轻轻推了他一把，竟将他推倒在地，恐怕是腿脚早已吓得瘫软了。“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我把乐乐支开，以我过来人的身份跟意如详细说了这女生必经的月月流血事件。
　　“你呀！刚才把你们家乐乐给吓得够呛！”我笑着刮了意如一个鼻子。意如的疼痛与紧张感稍稍缓解，强笑说：“我这也是第一次来，你说，我这裤子上的血——待会儿怎么回家？”我出了个馊主意：“要不，一会儿让你家乐乐把他的上衣给你裹在腰上，让他光着膀子回去得了！”“那怎么行？万一被我爸妈知道我跟乐乐的事情——”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意如的话还没说完，王老师从门外闯了进来：“你跟乐乐……你们有什么事？意如你这是——”见此情势，意如妈妈立刻明白了，帮意如收拾好书包，站在女儿身后，紧紧拥着她。离开教室前，回头嘱咐我：“嫣然，你跟体育老师说一声，我先带意如回家了，另外，让雷晓乐下午英语课前来我办公室一趟。”
　　篁山的天气骤然发生了变化，乌云缭绕，阴风扬起，我不由打了个寒噤——还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午饭过后，乐乐就一直在手机里Q我没完，问我有关意如的“流血”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需不需要住院，下午还来不来上课。我只告诉他三个关键字“大姨妈”，让他上手机网好好查查。月事是女生们的隐私，我记得第一次突如其来时，我也紧张到不行。后来才知道，这是女孩成长的标志，没什么可怕的，却有点可羞，平时发生此事需要告假，一定要言辞避讳，万不能直言，所以男生们对此一无所知，也在情理之中。王老师上午说的，让乐乐去一趟办公室，注定是一场浩劫。到底要不要告诉乐乐，让他有个提前的心理准备呢？我左思右想，陷入两难境地。
　　大约是意如在家中被父母“恩威并重”的双重逼供，意如交代了与乐乐的萌情经历。乐乐是否来办公室交代罪行，已经不重要了。英语课上，王老师因为我的“办事不利”而白了我一眼，把我和乐乐两人的座位各推一排，我坐在了豪哥的身后，身为英语课代表的梁小芳成功上位，成了豪哥的同桌，同时阻挡了乐乐与意如心手相牵的距离。白日里，意如和乐乐已被两位亲人老师死死地盯在眼里，不敢有半点逾矩行为；梁小芳也无辜地被英语王老师训练成了卧底眼线，需要随时上报他们二人的不正常举动。深夜在家，我再也收不到意如的QQ留言，只有乐乐每日不间断地在QQ里向我诉苦，寄托相思。
　　相比而言，雨欣是一枚自由快乐的学霸女生。她生来是丫鬟命，却有着白雪公主般的乐天达观性格，即使被家人要求洗衣做饭，晒谷割稻，她都欣然接受，开心地完成。学习也从不落后于人，家人自不必为她操心，也愿意给她更充分的自由。本周最后一节语文课后，雨欣神秘兮兮地拉着我，去林夕的办公室。“林老师，这个中秋节，你要回家吗？”雨欣问林夕。林夕说会一个人留在山里，安静地写点东西。
　　“耶斯！”雨欣暗自叫爽，而后把我们几个班委成员集中到一起，宣布她的重要决定：“我们一起陪林夕过一个难忘的中秋节！”接着叙说具体详细的实施方案：冲哥和三金负责下田捞鱼摸螺蛳，乐乐和豪哥负责采购篁碧白豆腐和豆腐泡，笑笑和小芳负责采购青菜，天赐作为饭店老板的儿子，负责厨房场地和准备篁碧特色野猪肉，意如和我负责订购中秋大蛋糕，而雨欣自己，则负责所有费用的收支和亲自去请林夕到场。在林夕的见证下，我们上厨房各司其职，完成一桌丰盛的篁碧特色中秋美食。
　　这个计划得到我们一致认同，而且我们有的是钱——这周的第一天升旗仪式上，大梁校为了表彰我们文武两队在山外的比赛取得优异成绩，给我们每人各奖励了一百元的红包。大梁校对林夕也有褒奖，可林夕只接受口头表扬，却没有领取奖金；他说比赛的成绩主要是飞哥和雷小雅老师的功劳，希望把这实质上的奖励分给二位更年轻的老师。雨欣建议我们获奖同学每人各出50元即可，而她自己则将全部的奖励都用在了这意义深远的中秋聚会上。
　　篁碧畲乡的月亮皎洁而通透，尤其是八月十五的日子，仿佛是挂在修长的篁竹之上，然后又从篁竹尖头弹了出来。月光映照在街面两边清澈的流水沟渠里，闪烁着点点荧光。我们从上午就开始准备，冲哥他们螺蛳摸了一大盆，取了最大颗的三斤螺蛳，漂养准备，小河鱼也捞了二三十条，选了十条肥美的小鱼，剩下的食材算是给天赐家的福利了。豪哥家开的豆腐厂，每日运出山外贩卖，口碑极佳，篁碧豆腐的名号由此打响。听闻是给林老师过中秋备用食材，豪哥爹爹哪里会要钱，随儿子需要，尽管取就是了。亏这雨欣算盘打得好！天赐爹梁老板也够爽快，亲手将三斤野猪瘦肉搁在厨房的案板上，用实际行动，支持儿子参加这项班级民间活动。我和意如从老街糕点铺里取来预定的蛋糕和一堆小月饼，又和笑笑、小芳一起加入了洗菜摘菜的行列中。厨房里冲哥大厨已经开始掌勺了，笑笑密切配合，按冲哥的要求操刀切菜，雨欣作好最后的费用统计，让我陪着骑车去学校公寓里请林夕。
　　中秋的夜晚来得比平时格外早。幸亏雨欣早有防备，提前预告让林夕在家里等着，一定在月圆之夜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门开着，我们走进林夕的房间，他正在专注地伏案打字，电脑屏幕上的字体内容很小，我只看到几个醒目的大字标语：微电影剧本。什么意思？不懂。
　　林夕跟着我们，一路上几乎都是懵的。直到走进天赐饭店，见到这么多可爱的同学们在饭店厨房里里外外忙活着，这才看懂了雨欣和大家的良苦用心。饭桌上大半菜式已经做好，颠勺厨师冲哥热得满头大汗，依然干劲十足，乐此不疲。笑笑此时很贴心地给他擦汗，这两个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平时在我们面前争争吵吵，打打闹闹，没想到生活里竟然是这样一番温馨画面。遥记得我和雨欣在冲哥家吃青蛙的那天，只是干等着，看来我和雨欣注定不可能是冲哥心头的那盘菜。
　　冲哥神奇地完成了十道菜品，一一上桌。有红烧野猪肉、爆炒螺蛳、青椒刀鱼、生煎豆腐……色香俱佳，随后天赐爹梁老板也端来一盘猪肚和一盆三鲜汤，和我们一同就座，共进晚餐。
　　林夕被大家簇拥着请上主座，他坚持让梁老板上座，不容失了礼节。雨欣紧挨着林夕，方便和林夕叙话，林夕担心这一餐花费太高，提前跟雨欣声明：“今天的所有花销，一律到我这儿来报销！”雨欣笑道：“这你就别管了，要不了几个钱。那鱼和螺蛳都是冲哥下河弄的，豆腐也是豪哥家的豆腐，都不要钱。除了梁老板这还没有结算外，买菜买蛋糕，还不到两百块，比我的预算低多了。你放心，我们没管家里人要钱，都是那天的奖金！”
　　“看你这丫头说的！”天赐爹梁老板笑道，“天赐的同学和老师能选在我们家相聚一起过中秋，这是天赐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我们家天赐的姐姐在县城读高中，他妈也去陪读了，这几天假期，他们也不愿山里山外进进出出，中秋就我们爷儿俩在家，你们能来，我别提多高兴了。林老师，我家天赐不会读书，不过他经常在我面前说林老师多好，你虽然在我饭店吃过几次，我也没机会跟你坐一起聊聊，今天有机会跟你和孩子们一起热闹热闹，咱店里的酒水饮料，尽管喝，孩子们别跟叔叔客气，天赐，去抱两箱啤酒来。”
　　林夕拗不过雨欣和梁老板，只好作罢。梁老板提议两个大男人喝一瓶五粮液，雨欣帮林夕拒绝了：“叔叔，今天不能喝白酒，我们还要陪林老师赏月呢！”酒桌上五个女生，笑笑和雨欣属于豪放型，她们跟男生们拼酒，跟林夕敬酒；小芳、意如和我三人喝饮料，小芳旁边坐着的是我曾经的同桌豪哥，意如旁边坐着的是我现在的同桌乐乐；再看笑笑对冲哥眉目含情，雨欣对林夕暗送——她们和他们似乎都成双入对的。就连小帅哥梁天赐，也没有被龙潭班的小花雷丹丹拒收情书……
　　在这酒杯碰撞的声响中，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身边的朋友们都心有所属，徒留我一人固守寂寞。此时此刻，曾经的，现在的，将来的，三个本该与我牵系纠缠的男人男生，统统与我不相干。何其悲哀！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围坐在饭店的后院里，吃一口饭后甜点小月饼，进行下一项活动。雨欣宣读游戏规则：由林夕转动桌子上的空酒瓶，酒瓶停下后，瓶口对着谁，谁就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择一种惩罚方式，不得耍赖。林夕起身转动酒瓶，大家在瓶口尚未对着自己的时候大肆喊停，结果笑笑第一个被选中。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雨欣问。
　　“真心话吧！”笑笑答。
　　“诶，这个问题有料哦！那——笑笑请回答，在我们当中有没有你真心喜欢的男生，为什么？”雨欣直戳要害，一针见血。我看得出来笑笑其实喜欢的就是冲哥，但究竟为何，我也好奇。笑笑没有直言是谁，只道：“我给大家讲个故事，还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在河边玩，突然有一个男孩从我身边扑‘通跳’下河里，我吓了一跳，脚没踩稳，也滑了下去。我不会游泳，大喊救命，然后就感觉一只手抓着我，把我拉上岸，我才看到，救我的男孩就是那个害我掉下河里的人。所以我发誓，这辈子都要缠着他，不会让他好过！至于是谁，不用我说了吧？”
　　“哦——真的是冲哥。冲哥，你好福气哟！”雨欣笑指梁冲。原来这对欢喜冤家竟有这等陈年旧账。
　　“林老师继续转。”雨欣提醒道。这次是天赐中奖，天赐选择真心话。雨欣要天赐跟老爹承认自己的情书行为，没想到梁老板听过后给儿子点赞说：“小子，你喜欢丹丹，有眼光！好好努力，将来争取让丹丹做我的儿媳妇！”天赐帅气的小圆脸立刻“刷”地变红了。
　　第三个选中的是梁意如，她没有选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只是借这个机会，跟乐乐说：“乐乐，我爸妈不允许我跟你一起玩，他们说除非你将来能够考上大学！”这是一对伤心人的伤感情节，可乐乐似乎并没有按照该有的套路演绎，只是淡淡地回一句：“没事，不用想太多，我们都还小，你好好学习吧，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惹你了。”我以为他在隐藏心痛，这是最可怕的，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开导他，要不，让林夕开导他也行。
　　再次转动酒瓶，这回瓶口不偏不倚地对向林夕自己。“真心话吧，你们想问什么？”林夕干脆地问道。谁也没有说话，唯鬼点子的雨欣终于找到合理的机会探寻林夕的心：“讲讲你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吧。”
　　“这——好吧，服从规则！”林夕眼望皎洁明月，娓娓叙说那段本不该被翻出的旧事，“和你们一样，我也在初中时喜欢过一个同班女孩，那时的感情很纯真，也很天真，高中就分开了，后来读了大学，才有了真正的初恋。我喜欢一位舞蹈系的女孩，她很漂亮，我们在大学校园里偶遇，一见钟情，但我们各有自己的追求，等我们毕业之后，她随我来到县城，我在县城教书，她开班教孩子们跳舞；再后来，她的家人给她调到了市里做舞蹈老师，她离开县城前让我争取考入市里的学校工作。四年后，我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应聘成了市二中的语文老师，再寻她时，她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
　　刻骨铭心的伤害！难怪林夕放弃了入市，反而来到我们山区支教，多么痛的领悟啊！QQ里读过这样一句签名：修复感情伤痛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启另一段感情。这另一段情，与雨欣是不可能的。与我吗？虚无缥缈的美好梦幻而已，我希望是和雷小雅，只有像我们这样质朴单纯的山里女孩，才懂得珍惜身边的美好。
　　“这回让我来转！”雨欣转动酒瓶，口中默念道：“选我，选我——”结果未能如愿，我却无辜地被她一击而中。我怕她逼问我私密的感情问题，忙选了大冒险，被要求唱一曲和月亮有关的歌曲。雨欣嚷嚷着让我唱《月亮代表我的心》，这恐怕就是她自己的心中所想，我可不能遂了她。我想到王菲原唱的苏轼词作《明月几时有》，应和中秋怀人之情，也为林夕的那段爱情故事做个完美的落幕。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