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西山人家>第十一章 痛苦的抉择(3、4)

第十一章 痛苦的抉择(3、4)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15 10:36:13      字数:5562

  3.
  没过几天,公社办事组来电话,传肖淑芹去。接到电话后,肖淑芹很是感到吃惊和意外,婶婆何桂花也是如此。有什么事情公社办事组会找到自己?!转而肖淑芹想到了什么。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婶婆何桂花,何桂花想了想,然后赞同地点点头。
  却说就在接到电话的第二天早上,肖淑芹梳洗干净,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带着左侧太阳穴上的一个青紫的大包去了公社办事组。
  肖淑芹徒步十多里路到了公社所在地的那条主街上。到这条街上来今天是第二次。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和赵大新领结婚证,今天这一次来,到公社办事组去为什么,尽管她心里有想法,但是她还是不能也不愿意肯定自己的推断。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行人稀疏,店铺门前冷落,公社中学的铁栅栏门死气沉沉地紧锁着,天空阴沉,市景凋敝。大街两旁的墙壁上花花绿绿贴了大字报和“打倒”、“批判”一类的大字标语。偶经风一吹,粉纸、绿纸未粘牢处哗哗做响,倒也给这街上添了一些歇斯底里的生气。只是这撕裂的声音让肖淑芹觉得气候更是寒冷,她下意识地将胸前的衣襟使劲地拽紧。
  肖淑芹沿着大街左侧的路边前行,公社大院就大街的左侧,或者是说在柏油路的北面。在走到公社大门口之前,她要穿过一条向北横插进去小马路,她走到小马路边的时候,突然不由得收住了脚步。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挪动着笨重的身体正向北边走着,渐渐地挪出了她扇形视野。她心想,赵大新的鸡巴真是能耐,弄谁谁的肚子就大。她恨!她恨!这时候,她从心底里对那大腹便便的女子发出了一声巨吼:“你给我站住!”然而,瞬间她还是把这震天动地的吼叫极力给阻止在咽喉下面了。她忽然想到那样做也许会惊吓着她。她想着她是一个孕妇啊!她含着痛苦的泪水看着胡水仙从自己的眼前走过去。
  关于胡水仙,肖淑芹已经听到了她的一些传说。胡振中已经不让胡水仙回家了,胡振中骂胡水仙让自己丢尽了脸,在街面上不好见人;胡振中要胡水仙自己想办法去解决自己的事情。赵大新怕闹出人命案来,牵扯进自己,毁了自己的前途,只得在公社附近找了一间民房把她接了过来。胡水仙即将临盆,却有家不能归,拖着笨重的身子颠沛流离。她同情她了。这会儿,她觉得她比自己还可怜。她不错眼珠地盯着胡水仙,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像一头大笨熊似的向前挪动着身子,一直到她完全消失。
  肖淑芹穿过横道,走了有十几米远,便进了公社大门,到院子里找办事组去了。
  公社大院里悄无声息,静得有点瘆人。
  公社的院子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院子中央是开会用的小礼堂;小礼堂四周全是房子,残漆斑斑的玻璃窗玻璃风门嵌在墙壁上,——公社各个部门的办公室或者宿舍。肖淑芹把院子里所有的门口转了一遍,才在一个门口看到了挂着“办事组”的木牌儿,才找到了办事组。
  所谓上海“一月风暴”后,带动了全国各地造反派上上下下实行夺权。各级政府被夺权后,根据毛主席“革命委员会好”的最高指示,各级政权机关都成立了三结合革命委员会,原来政府机关的各个科室也便脱胎换骨,全都改成了什么什么组。如“什么什么党组”、“核心领导小组”、“政治组”、“财经组”、“办事组”等等。这公社“办事组”是负责一些民政方面的工作,主要业务是接待群众办理一些具体事项。
  在公社办事组的办公室,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接待了她。这个男人姓张,叫张国桐,中等身材,他身穿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一张长方脸,尖下巴微微向前翘起,满面笑容,一团和善。听说他是复员军人。复员后在公社办事组负责民政工作,结婚离婚这块工作是他的主要业务,另外,还做一些民事调解工作。
  办公室只有一间房子,门口左侧的玻璃窗前有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有一块亮亮的绿绒铺底的办公玻璃板,玻璃板下面压着一些备用的报表或文稿,玻璃板前笔墨纸张摆得井然有序。房间的进深处有文件柜,还有两张单人床。张国桐斜身坐在写字台前,他让肖淑芹在门口靠里边的一张长木椅坐了,他递给她一杯热水,同时眼神不住地在她的太阳穴上那个青紫的大包上扫描。接下去,张国桐和肖淑芹拉起了家常,和风细雨,倒也亲切。说着说着,突然张国桐话锋一转,他就说出了赵大新提出和她离婚的事情。同时征求肖淑芹持什么意见。
  肖淑芹仔细地端详着张国桐的面庞,像在他的脸上寻找什么,她把水杯在手里倒来倒去。过了一会儿,她问张国桐:“是不是我不同意离,这个婚就离不成了?”
  肖淑芹为什么要这样问呢?她心里有着两个盘算:一个是,如果自己不同意离婚,这个婚就不能离的话,那么她就会说不同意离,这样做可以把这个事拖下去,拖得胡水仙拖不起了,看他们怎么办?反正胡水仙的肚子在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再一个就是,如果自己不同意,这个婚就离不了,那么,她肖淑芹就是想通过这个做法,来挽救面临分崩离析的家庭。肖淑芹凭着她自己的直觉,她觉得办事组的这个男人还是可信赖的,她希望他能够帮助她;她对他寄予了希望。
  张国桐对肖淑芹眯眯一笑,笑容里流露出几分具有暗示性的狡黠,然后慢条似理地说:“你们的感情彻底破裂了,你再想继续维系下去是不大可能了。”
  听话听音,肖淑芹从张国桐的话里知道离婚已成定局。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刚才在街上看到胡水仙的那一幕。但是,她还是强硬地坚持说:“不离!不离!我就是不离!”说完,她从长木椅上站起来,一拍屁股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办事组,回家了。
  三日后,公社办事组又来电话,传肖淑芹到公社办事组。电话还是办事组的张国桐打来的。于是,肖淑芹又去了公社办事组。还是张国桐接待了她。张国桐问她对离婚有什么要求?要不要孩子等。
  肖淑芹对张国桐冷冷地一笑,然后无不嘲讽地对张国桐说:“不离婚就是我的要求。”
  张国桐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一脸和气。他对肖淑芹:“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想法再来找我……”
  不等张国桐把话说完,肖淑芹又是一拍屁股走了,回家去了。
  4.
  水盆似的天气阴了数日,天河终是决了堤,从下午起,雨水倾泻,一直到了晚上,那势头也不减。街上的积水已经淹到膝盖,滚滚成河,临街低洼处的房子已经进了水,屋里的炕被当成了栖息人的小岛。雨下得这么大已是多年未见,也许是老天爷觉得这个乱了套的世界太需要荡涤,太需要净化了。
  何桂花的屋里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昏暗的灯光下,男女老少聚集了有二十多口子,个个眉目模糊,音容不分,暗黄色的灯光仿佛把每一张脸涂了一层蜡,黄黄的,黯然神伤。两间屋子大的地方凡是能坐的地方都坐滿了人;其余的有站有蹲,倚着什么物件趔着身子站着的也有。屋里除了震荡着外面暴烈的雨声,大家也有说笑,由于心里有一种沉闷的情结,声调却放不开,处于一压抑状态,也不是那么自然。每一颗心都像是浸泡在愁闷的雨水里,涩涩的,总是有些沉重,像被什么揪着;或者说心里正在萌生着一种什么无法回避的担心;或者不如说这种干巴巴的说笑是一种逢场作戏的假惺惺的敷衍衍。
  在灰蒙蒙的呛人的烟氲里,何桂花一个人在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她给这个倒水,给那个递烟。人都是她请来的。来人中,有赵大新的爹妈,大新的弟弟二新,有案板,有“靠边站”的村干部,有本家德高望重的长辈,还有和赵大新投脾气对劲儿的他的伙伴儿。请这些人来规劝赵大新,劝他不要和肖淑芹离婚,像给垂危的人招魂似的。何桂花在尽最大的努力,企图阻止这个组合家庭的破败。因为她太需要这个已经成型的像样的家,也许这就是她毕生的追求。
  八仙桌的两边各坐了李永树和刘志。虽然李永树被造反派夺了权,“靠边站”了,可是他在人们心目中还是领导,办公事找他不灵了,谁家有私事却还是照样找他,在大脑意识里,好像不找他不行,不找他办不了事情。造反派夺权的时候也要夺刘志的权,刘志一瞪眼,质问造反派:“你们谁敢夺我的权,是是!我是治保主任,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是是?在公安局备了案的,是是!你们夺夺试试?!反了你们了!是是!”刘志的话像一颗爆炸了手榴弹,把村里造反派们给炸懵了,给镇住了,造反派们才没有夺他的权。
  人们等了有半个多时辰,不见赵大新一根人毛儿。刘志问:“赵大新呢?”刘志那苍鹰般的小圆眼闪动着X光,几番张望之后,他看出一个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的问题,“赵大新不在,劝谁?!是是!”
  何桂花回答说:“赵大新是后半晌出去的。走的时候,她告诉了他,晚上来人给他和他媳妇说合说合。赵大新答应晚上回来。”
  刘志又问到肖淑芹。
  何桂花告诉说:“她跟两个孩子在里间屋哪!”
  李永树掏出他已经用了十多年的乌黑发亮的黑色烟斗,像电影里前苏联领导人斯大林用的那种。他在烟斗锅儿上按上一小撮碎烟叶,点着,然后巴达巴达吸几口,笑眯眯地对大伙儿说:“咱们大伙儿合计合计,呆会儿怎么劝劝赵大新?怎么着也别把这个家拆散。”
  说到“拆散”二字,像一记重拳砸在何桂花的心上,此时她连这个字眼听到都不愿意听到,她怕这个字眼会像神一样显灵。她请大家来就是要阻止拆散。屋里像是散了场,听了李永树的倡导,却谁也不吭声。一阵小儿吮吸奶头的吱吱吱的声音划着人们的心。谁也不愿意合计,谁也不愿意出点子,谁也拿不出什么点子来。赵大新现在在什么份上?谁劝得了他?何桂花磕头作揖似的请,不来伤她的心,面子上不好看。任凭李永树热心动员,凭借他往日的威信,也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何桂花站在刘志的旁边,倚着大仓柜的边。大仓柜死死地贴着墙壁。她心里说,完了,赵大新把人都给得罪了,人心丧尽,现在连个给说几句拉合话的人都没有。
  数十只眼皮耷拉着,躲闪着。谁都怕瞅何桂花。对眼神就是有话说,不说话心里便难受;她难受,自己也难受。所以还是不瞅的好。
  何桂花不由自主地去瞅那吊着的灯泡,眼睛里噙着泪水,面前湿汪汪的。过了一会儿,那电灯流星似的飞旋起来,漆黑的屋顶一时间左斜右歪起来。她只觉得双腿一软,干瘦的身子便顺着仓柜边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跟前的人慌忙把何桂花从地上扶起来,架到炕上去,做了安置。屋里才又有了活气。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何桂花,宽慰她。
  这时,要散架的风门被拉开,赵大新风风雨雨地从外面进来,他身上撤着一件军用雨衣。叔儿大爷们,好哥们好伙伴们,让你们久等了。赵大新满脸和气。被肖淑芹抓挠的那一块块血痂像点上去的红点儿,却也分明。他一面和来人打招呼,一面脱下雨衣,挂在风门上。接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烟来,给来人挨个的让烟。
  李永树接过赵大新的烟,跟刘志对了个火,叼上,吸了几口后,他问赵大新:“大新,你婶子把我们大伙找来,让给你和你媳妇说合说合。你是不是给我们大伙儿先露露你的心思,”
  “对,先摸摸我的心思,才好说合。”赵大新满面笑容地说着;接着顺手从衣兜里抽出两张光滑厚实的硬纸片,递到李永树的手上。
  李永树看了看两张硬纸片,然后将两只硬纸片放到桌子上。然后狡黠地一笑,慢条似理地对大伙说:“咱们走吧,大新把离婚证都办回来了,咱们还说合什么?别在这儿瞎耽搁工夫了,走吧,回家吧!”
  李永树手拄桌面,从小坐柜上站起来。
  “什么?”何桂花很惊诧,“连,连离婚证,都办了?!”她有气无力地问着。
  “是呀!”人群里有人搭话说。
  何桂花抬起头,一双光线稀疏的眼睛爬到赵大新的身上,脸上。她心里有好多话要说,现在却不说了;很少有人听到她骂人,现在她想骂人。她想骂赵大新,她想骂胡水仙。事情走到这步田地,她人也不骂了。什么都没有用了。了结了就了结了吧!她清了清嗓子,问赵大新:“把两个孩子怎么安排?肖淑芹娘家没有人了,她上哪儿落脚?”
  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凝固了,掉根针恐怕都能让人听到清脆的声响。因为何桂花提出了一个让大伙儿非常关注的问题。这时,站着的李永树又坐了下来,想听听赵大新是怎么安排这两个孩子的。
  赵大新根本没有想到婶子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都才好。何桂花再三逼问,紧追不放。赵大新这才说:“这个事商量商量说吧!”
  赵大新的回答让大伙儿很是失望,本想他对两个孩子的安置应该有个说法,然而却是这般,于是,大伙儿不由得对他更加产生了几分憎恨。一个负心的男人,一个对孩子不负责任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男人,永远都会遭到人们的唾弃。
  何桂花从炕上下来,走到电灯底下,和赵大新面对面,眼睛里质疑的目光越来越强烈,她对赵大新做出的回答无比的反感。她心里在骂他,那不是人说的话,他是魔鬼!她对赵大新提出来问题她自己也在考虑,也在寻找着答案。现在赵大新要不要这两个都孩子,还不得而知;赵大新要这两个孩子,交给他妈喂养,倒也清静;肖淑芹只身一人,再嫁也罢,不嫁也罢,也还好做打算。如果赵大新不要这两个孩子,那么肖淑芹就有了拖累,不管她再嫁不嫁人。想到这儿,忽然她心里冒出来另外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还是要有一个家,她一定要有一个像样的家。她想挽留肖淑芹,先不管留得住留不住。
  于是她对赵大新说:“大新,有件事,咱娘儿俩当着大伙商量商量,你看行不?”
  何桂花说话的时候使足了劲头,她知道自己缺少勇气,她觉得心跳得利害。
  赵大新很得意地说:“有什么事儿,您就当着大伙儿说吧!”
  何桂花义正辞严对赵大新说:“大新,你做的事儿是不是人做的事儿,我就不说了。我觉着,咱们娘俩是搁不到一块的,从今儿起,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咱们就把事儿说开了。你不用跟着我了,你也甭给我过继了,我和肖淑芹、两个孩子,我们祖孙三代一起过了,你以后就不用到我这儿来了,我这儿搁不下你。咱们娘儿俩的关系从此就一刀两断了,这屋里有你什么东西,你马上拿走!”
  她义正词严,一脸正气,对赵大新下了逐客令。她选择了肖淑芹。她的这一选择多少有一些大义灭亲的意思,她做了一回顶天立地的高大女人。在众人眼里,她不亚于一位旷世帼国英雄。
  “好啊!”
  赵大新像疯狗当头挨了一棒,他双手一拍大腿,发疯似的喊叫了一声,然后转身挤出人群,向门外冲去。随着他暗淡背影的消失,留给屋的里是一阵乱脚踏水发出的“啪啪啪”地溅水声。
  屋里,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儿,拍起巴掌来,给何桂花鼓掌助威,也是对她凛然大义举动的肯定和赞扬。先是一个人拍,两个人拍,三个人拍,接着大伙全拍,掌声如雷,把外面暴烈的雨声压了下去。这鼓掌声提气,提神,让在场的人感到振奋。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