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痛苦的抉择(1、2)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14 15:38:37 字数:5827
1.
案板和唐玉海一走,何桂花便悄悄地拉灭了电灯。漆黑中,她大气都不出;瞬间,她抽搐一下,感觉全身发紧,进而是有些提心吊胆,一种莫名的惶恐不安笼罩着她的心头。她无奈地挨着熟睡的双胞胎旁边,盖上被子躺了下去。外屋漆黑一团,里间屋的100瓦的电灯却还如火如荼地亮着,从门缝透出来的光,像一把雪亮的战刀似的斜射在外屋地上。
里间屋,一个立方体似的空间。硬梆梆冷冰冰的炕上,肖淑芹蜷屈着身子和衣躺着,脸冲着焦黄色的山墙那一面,紧闭着眼睛装睡,呼吸时粗时细,显然不是那么均匀和自然。此时她是无法睡得着的。她有意识地把自己置身于自己临时制造出来的黑暗之中;不过,眼睛也总还是感觉得到那电灯的强光。她真的想跳起来,把那盏黑屋顶下吊着的电灯砸得粉碎。她觉着那刺眼的灯光也是在替赵大新张扬,在欺负她。
当唐玉海告诉她赵大新和胡水仙的事情时,她立马感觉到一场灾难将降临到头上了,自己和赵大新的情份已经消失殆尽了。从那一刻起,她就不想再看到赵大新,更不想和他说一句话。她心里很清楚,就像演文艺节目一样,她和赵大新的节目就要演完了,到该谢幕的时候了。然而谢了幕以后的情况又是怎样,她想象不出来,等待她的最后归宿是什么她更是不知道。现在,她只能是在心底哀叹自己不幸的命运,哀叹那一双儿女不幸的命运。
她想到伤心处,心底开始了抽搐。身子也在抽搐,泪水还是从紧闭的眼皮缝间涌了出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吗?真的没有做错什么。如果非要说做错了什么,那就是当初在认识赵大新的时候,自己缺少思考,对婚姻大事缺少严肃认真的思考。
现在回想起来,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件婚事从一开始,赵大新就没有表现出年轻人应有的那种激情,而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附着于他,那还是因为历史赐给了一个机会。赵大新在仕途上栽了跟头,在情场上失了意,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赵大新才接受了自己。自己当时太年轻,不谙世事,没有经验;为什么就没有多用心去想一想,在这种情况下,这件婚事还能做吗?这就中了那句老话,强扭的瓜不甜,不是这样吗?!
可是,当事者事前能够把什么都看得清楚的有多少?此时此刻相对的来说,她想自己不幸的遭遇比较少一些,想两个孩子的将来比重要大一些。这样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有什么错?他们招谁惹谁了?家庭的变故给两个孩子带来的是什么前景,这才是最难预料的。现在有一个最实际的问题让她很伤脑筋,那就是两个孩子的安置。她希望自己不要离开孩子。一双儿女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谁知道赵大新要不要孩子,谁知道婶婆要不要孩子,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她紧闭着眼睛制造了一个黑暗的世界,这个黑暗的世界在她心里却又是一个清楚的世界,并不能把她所不愿意看到的一切给湮灭掉。她觉得她自己什么都清楚了,什么都明白了,最起码的来说,在自己和赵大新的婚姻上是这样;然而她还是不大可能读懂她自己的命运。
赵大新坐在肖淑芹的背后,双腿弓起并拢,脸朝着炕对面的那面墙。他一支烟接一支烟地吸着,一个小小房间的空间早已被褐色的烟团占据了。如果把烟团比做是蚕茧,那么赵大新就是这只蚕茧中的那只昏昏沉沉的蛹。他倒是不像肖淑芹那样清醒得许多;此刻他只是在想如何和肖淑芹谈分手。
他非常清楚自己和肖淑芹是没有感情的。之所以和肖淑芹结了婚,那完全是误打误撞;这本应该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历史性的误会。自己有责任,但也不能完全怪自己,那样是不公平的。现在,他和肖淑芹说分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他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一双儿女;他知道他自己没有给孩子多少父爱,在眼下,孩子又变成了累赘,他狠心要抛弃他们,把他们推给肖淑芹。没有办法呀,胡水仙逼着他这么做的;因为胡水仙也要生孩子了。他必须要这么做;他宁可给孩子生活抚养费。他觉得他把一切都想好了。
赵大新知道肖淑芹是在装睡。他把手中的烟屁股抛到地上,然后他用手去搡肖淑芹:“我知道你没有睡,你就不要再装了。”他用双手去把肖淑芹的身子扳过来,她任凭他去扳动,他让她平躺在炕上。
肖淑芹像一块木板似的仰面躺着,两只眼睛呆呆地睁着,看着那乌黑的房顶。她好像已经是灵魂出窍,神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思想自然地和外界阻隔,她已经是一种假死的状态。
赵大新稍稍向她那个方向侧了一下身子,然后声音很慢很低地又显得很沉重地对她说:“我在外面的事情你已经都听说了。我也不用再瞞着你了。现在我要和你说的是什么呢?一个是咱们俩分手的问题;一个是分手后孩子的安置问题。咱们分手之后,我也给你找好了下家,唐玉海这个人不错,人老实……”
赵大新不管肖淑芹在没在听,听没听进去,他像梦呓似的,絮絮叨叨地说了很长很长时间。后来他发现肖淑芹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像是人死了似的,他这才收住了话口儿。
过了一会儿,赵大新面带微笑地伏下身去,去亲肖淑芹的脸。肖淑芹却像僵尸一样没有任何反应,随他去亲。赵大新又对肖淑芹说:“咱们再亲热亲热,这可是最后的一次了,希望你能够珍惜哟!”
肖淑芹仍是没有任何反应。赵大新动手去解肖淑芹的衣扣,给她脱掉上衣,又给她脱光下身。像新婚时候一样,他去抚摸她的身子,用手指去刺激她的性兴奋点,希望能够唤起她的性兴奋,然后和自己亲昵做爱。
胡水仙快要临盆,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地方发泄了。现在抓到了肖淑芹,他不管她此刻是什么心情,他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心想,反正还没有离婚,她还是自己的妻子。
然而赵大新的一切努力却都是枉然,肖淑芹真的像是死了似的,在赵大新的种种挑斗之下,她的身体仍然是一点本能的反应都没有。体温也都降下去许多。但是,赵大新还是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趴到了肖淑芹的身上去了,像猛兽一般做着疯狂的性发泄。他从前面做了后,他又把肖淑芹翻过身去,从后面做。
当赵大新的性欲得到满足后,从肖淑芹的身上慢慢离开的时候,肖淑芹猛然翻起身来,一下把赵大新给仰面推倒,并且骑到他的身上,照着赵大新的脸皮又抓又挠,又抽又打,又啃又咬,弄了个赵大新拱措手不及。
这时候,被肖淑芹压在身下的赵大新飞起一拳,照着肖淑芹的太阳穴打了过去,把个肖淑芹打昏在炕上。然后赵大新匆忙穿上衣服,穿上鞋,开了门,猖狂出逃了。
何桂花察觉到里屋有情况,进到里屋来一看,见肖淑芹光着身子昏倒在炕上,那太阳上一片紫青,并且已经肿起了紫色的大疱来。她心想,不好,出事了!
何桂花爬到炕上去,从炕里边拉过一条棉被,给肖淑芹盖上身子,然后坐在肖淑芹头的旁边,用手去试了试肖淑芹的鼻子,鼻孔里还不断有热气,她断定她还活着。何桂花把肖淑芹的头搬起,放到自己的腿上,用手给她揉太阳穴上的大紫包。她一边揉一边呼唤她:“淑芹,淑芹!”像招魂一样。她希望她快点醒过来。
何桂花的心里也是一阵一阵地不好受。面对这个家所发生的一切,她会做何感想呢?一晃她到赵家就是二十来年了。结婚没多久就守了寡,由于自己刚直意重的性格,自己没再嫁,没有朝前走,自己那时才二十岁出头,正是青春好年华的时候。现在想来似乎是有些后悔,如果那时候要是再嫁了,也许自己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日子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日子。她守着赵家这个门,她看重的是自己和自己丈夫的那种金不换的情意;虽然失去了宝贵的青春年华。后来,她过继了赵大新,她也想和常人一样,想有个像样的家,完整的家。她理想中的家有了,她满足了。可是,现在这个家又要破碎了。又可能要回到原来的那个起点上去了。这是为什么呢?她继续呼喊肖淑芹:“淑芹,淑芹。”她担心肖淑芹发生意外,如果是那样,那可真是祸从天降。那她的路数可是走到头了。她害怕这悲惨的一幕真的发生。
枕在何桂花腿上的肖淑芹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完全充血的眼睛浸泡在痛苦的泪水里。她呆呆地望着何桂花,一边抽泣一边喃喃地对何桂花说:“婶子,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个好女人,我连自己的男人都招不住,我不是个好女人。”
何桂花劝慰肖淑芹:“淑芹,不要胡说,你没有错。那个赵大新不是个东西,他不是人!”
肖淑芹眼泪汪汪地看着何桂花说:“婶子,往后我可怎么办呀?!”
何桂花说:“你先别想那么多,你先穿上点衣服,你还光着身子哪!”
她实在想不出来刚才赵大新和肖淑芹到底做了什么。
一说到自己还光着身子哪,肖淑芹发起急来,又哭又骂:“赵大新是个牲口,他把我身上扒得一丝不挂呀!他不是人哪。”
外屋有孩子的哭声传了进来,何桂花赶忙下地到外屋看孩子去了。
2.
这天早饭后,杨义城十分关切地问麻脸女人:“妈,赵大新是要和肖淑芹离婚吗?”他的眼神惊奇而又裹着几分意外。
屋里只有他和他的母亲。嫂子田秀淑可能是去了小南屋,大根也不在屋里。
麻脸女人冷冷地回答:“不知道。”
杨义城接着又问麻脸女人:“妈,是赵大新把胡水仙的肚子给弄大了吗?”他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惊喜。
麻脸女人还是冷冷地回答:“不知道。”然后,麻脸女人沉着脸对杨义城反问了一句,“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杨义城没有再理睬他的母亲。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在想着什么要紧的事情;又像是在下决心准备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
麻脸女人指责他:“你转悠什么哩?!转得人心忙倒乱的。”
他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后,他换了一身浆洗得干净的衣服出去了。他照直去了胡振中家。
杨义城一进胡家门,就看见胡振中和胡兰花面对面地坐在八仙桌子的两边,压低声调在交谈着什么,见他进来了,他(她)们马上就停止了交谈。那父女俩立马都把自己的一张笑脸向杨义城递了过来。也不用让,杨义城在一进门迎面的一个方凳上坐下来,三个人各把一边。
村里的文化大革命有点像是过去完成时,像是没有什么具体事情可做了。接下来就是贯彻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最高指示;另外,只是毛主席有最新指示发布时,造反派们才会组织大型集会或是组织群众游行祝贺。由于是这样,所以胡振中用到杨义城这支笔杆子的时候相对的比前一阵子减少了,于是,杨义城来胡家的时候也就比较少了。
胡振中笑眯眯地问杨义城:“义城,你今儿怎么有工夫来坐坐?几天没有见到你,叔儿还真有点想你!”胡振中随手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杨义城的面前,茶香扑面。
胡兰花也说:“自打我结婚走了后,今儿还是第一次看见义城兄弟哩!几年不见,都是大小伙子了。”胡兰花的话语甜蜜而亲切,像玉米钻心虫儿一样钻到了杨义城的心窝子里去了。
胡家父女的两句话让杨义城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一股可人的温暖电流似的串遍了他的全身,他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同时又给了他巨大的勇气。他想对胡振中说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是此前他是缺少足够的勇气的,不好开口。一方面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由自己给自己来说这件事情自己太嫩了一点儿;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情的份量太沉重了,应该由一个有一定威望的长者来替他做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可能改变一个人或者是两个人的命运——他和胡水仙的命运;由他自己来挑明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然而,胡家父女两句亲热的话给了他巨大的鼓舞,像在炭火上加了一把干柴火一样,起了一个助燃的作用,让他有足够的勇气把他心里装着的事情说出来。
他郑重其事地对胡家父女说:“二叔、姐,我知道我水仙姐现在正处在困难的时候,我不能看着她在难处我不管。”杨义城说他想帮助一下他水仙姐。
胡振中一听这话,不由得心里一惊,全身一下子涨热起来。他心想,杨义城是不是在说疯话?胡振中立刻严肃起来,他问杨义城:“你怎么帮助水仙?”他真的想不出杨义城能够拿出什么高招来。
这时,胡兰花也瞪圆了眼睛看着杨义城,心想,才几天不见的毛孩子转眼就长大了,长本事了?!能有用了?!她对他还是心存幻想的。
杨义城突然的有些紧张,心像是要从嗓子眼蹿出来似的。他打了一个激灵,他的牙齿发抖得迸发出响声,他咬紧牙关来控制牙齿发出的响声。然后他用颤颤地声音对胡振中说:“二叔,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您就把我看成是您的儿子,把水仙姐嫁给我。我会孝敬您一辈子,我会对水仙姐好一辈子。您看行不?!”
杨义城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马上就把头低了下来,让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他不好意思去看胡振中,不好意思去看胡兰花;这时候他忽然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有些鲁莽,甚至是莽撞,会不会伤害他(她)们的自尊心。他害怕他(她)们,他不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屋里一下子静下来,如若无人,只有马蹄闹钟无所顾忌地滴达滴达敲击着三个人都崩紧了的心弦,三个人相互之间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这个时候也是杨义城最窘迫的时候,也是杨义城最难堪的时候。杨义城盼望着胡振中快点做出回答,不管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他的心已经吊在嗓子眼儿上了。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像是被押赴刑场似的那样紧张。
这时候,胡振中的老婆也惊诧地站到了胡振中的身边,用一种怪怪的眼神儿盯着杨义城。她肯定是要站到胡振中的立场上,可是,她也猜不到胡振中对杨义城的表白会做出怎样的表态。
胡振中的脸上慢慢洇出来他惯有的和善的微笑,瞬间完成了一个从严肃到微笑的转变过程,呈现在杨义城面前的又是平时他那张慈眉善目的长者面孔。对于杨义城的那番真诚表白,胡振中还是非常满意的。因为这符合他最初的想法;另外,他也相信杨义城成熟了,有思想,有主见,他吃透了他的心思。然而今天,胡水仙的事情走到这步田地,杨义城的想法已经是不可能执行的备选方案了。
就胡水仙这个问题,他胡振中在精神上是已经背负了很大的压力,已经到了足以让他足不出户的地步。赵大新必须要和胡水仙结婚,否则以后自己还怎么在街面上做人?!不过,胡振中对于杨义城这份大胆,这份忠诚,这份勇于担当责任的气魄还是满意的,还是滿受感动的。
过了片刻,胡振中笑眯眯地对杨义城说:“义城,你是叔儿我的好侄子。往后咱爷俩的关系更是没得说了。你敢于为你水仙姐排忧解难,你的这种精神让叔儿到什么时候都记得你。不过,你水仙姐的事情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我代表你水仙姐谢谢你了。”
胡兰花也说:“义城,你是姐姐的好兄弟,你的对象就朝姐姐我说了。”
胡振中的老婆也在一旁连声说道:“义城是个好孩子!义城是个好孩子!”
杨义城本来想,对自己得到胡水仙应该是志在必得的;他想,他的这一做法即救了赵大新的“场”,也让胡家绝处逢生,让胡水仙有了着落,挽回了他们两方面的面子,这是怎样的一个义举?!他认为他应当成功的。他认为他的这个想法做法是绝顶聪明的想法做法;他的行为是一个大男人的所为,勇于担当,也让自己很光彩。尽管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还是对现在这个结局是非常满意的。他仍然是大赢家,他不用发愁自己娶不上老婆了。胡兰花已经做下了许惹,这件事就包在她身上了。她还能把她说的话当儿戏不成?绝不会的。杨义城对这次出击所取得的成果也还是比较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