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烛洞房故事多(15、16)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14 13:33:04 字数:6002
15.
晌午饭后,何桂花拿着酱油瓶去供销社打酱油。路过刘志家门口的时候,正巧刘志的小儿子小三儿在门口玩,见了何桂花老远就喊:“二妈,二妈。”像喊自己的亲妈似的那么亲,一个生下来就失去母爱的孩子总是渴望从和自己亲近的女人身上得到母爱的补偿,这也是人的天性。小三儿晃动身子从院门口走了出来,向何桂花迎了上去。
一晃,小三儿都三岁了。何桂花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带响地亲了小三儿几下,浓浓母性的亲昵在自然的释放,她借机也体验一把母与子之间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情愫。
何桂花问小三儿:“你想二妈了吗?”
小三儿回答:“想!”
何桂花问他:“哪儿想?”
小三儿用手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儿。”
何桂花一边笑一边又在小三儿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亲得小三儿格格格地笑。笑罢,小三儿对何桂花说:“二妈,上我们家去。”
何桂花抱着小三儿进了院子,进了屋。
屋里,刘志坐在地上的一个小凳子上,脸冲着门口,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在倾听。他见何桂花进来,站起来和她招呼,招呼过后,他又重新坐下。
刘志身子侧面的炕沿上坐着身着素装的陈秀丽。陈秀丽一脸痛苦的表情,她正冲着刘志在诉说着什么,见何桂花进来,便马上把话打住,转过脸来和何桂花打招呼:“二婶,我有些日子没有看见您了。您挺好的?”
何桂花回答:“挺好的。”
何桂花想到他们在说事,便把小三儿慢慢放到地上,对小三儿说:“二妈打酱油去,有工夫再来抱你。”
这时,陈秀丽从炕沿上站了起来,对何桂花说:“二婶,您刚来就走?您再呆会儿。我该回去了,我来的工夫不小了。”
说完,陈秀丽起身往外走;刘志跟在后面把陈秀丽一直送到街上,然后才转身回屋里来。
刘志又回到小凳子上坐了。那小三又爬到何桂花的怀里,让何桂花抱。何桂花把小三儿抱在怀里,然后问刘志:“陈家的姑娘找你有什么事?”
刘志带着几分狡黠地神情笑了笑,良久不做答,有意识地空了一个间隔,像是在吊何桂花的胃口。然后才对何桂花说:“凡找我的,大多都不会是有什么好事!是是!”然后话锋一转,“你除外,是是。”
何桂花说:“谁叫你干的就是这个差事呢?!”
刘志带着埋怨的口气对何桂花说:“你瞧赵大新给杨大和陈秀丽管的这码事,闹出这么个结果来!是是!这刚几天,还没有出对月呢,两个人就要离婚!是是!陈秀丽来找我,要我给她开离婚介绍信。是是!”
两口子离婚要有村里开的介绍信,公社办事组才给办理。
何桂花一听,吃了一惊。“怎么?离婚?为什么呢?”
刘志观察了一下何桂花脸上狐疑的神情,然后对何桂花笑道:“这事情在村里都快传的家喻户晓了,你还蒙在鼓里。是是!两人为什么离婚?!是是!女的不让男的那个,两人到不了一起,是是!”接着,他把陈秀丽说的一些离婚的原因向何桂花转述了一遍。
听罢,何桂花只觉得事情有些好笑。接着她说:“想当初,我对这件事就不看好,现在怎么样?我的话应验了吧!”
此时,何桂花显得特别的自信。刘志看着何桂花有些得意的样子,心里说,我得给你降降温。刘志的眼睛里闪现出几分神秘的光亮,他问何桂花:“还有一件事你听说了吗?”
何桂花问:“什么事?”
刘志把声音放得特别低:“赵大新把胡水仙的肚子给弄大了。是是。”
何桂花不禁又是一惊。她半信半疑地盯问刘志:“你说的是真的还假的?”
刘志都有些急了似的:“我,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的?是是。”
见刘志说得那么中肯,何桂花像是当头挨了一棒,被打蒙了,立刻变得蔫头耷脑。她无不惊恐地问刘志:“刘志,你说这事咋办呢?”
刘志说:“一时间你问我这事咋办,我还真说不好。”
刘志看看何桂花那惊恐的样儿,心里不免有几分心疼。他劝何桂花说:“你不用去着急,你着急也没有用,急坏身子自己受罪,是是,就听其自然吧!是是!”
在杨大和陈秀丽的事情上,何桂花是局外人,在赵大新和胡水仙的事情上,何桂花便是局内人了,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有牵连的人。她一下子变得很茫然,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怎么办?!她还是在这样想。一个看起来很坚强并且有些孤傲的女人,在面对突发的重大事件时,她没有办法让自己保持应有的冷静和淡漠,她的内心立刻就开始心烦意乱了。她心里在不住地骂,不要脸!不要脸!她立刻联想到她刻意追求的这个平静和谐的家将面临一场无法躲闪的灾难。
刘志望着她呆滞的冷峻的脸安慰她:“把心放宽一点,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就顺其自然吧!是是。自己的身体要紧,是是。”
她没有把刘志的话听进脑子里,她低下头对怀里的小三说:“三儿,去让你爸抱你,二妈打酱油去。”
说着,何桂花从炕沿上站起来,把孩子递到刘志的手里。然后拿着酱油瓶子心事重重地走了。她还打不打酱油,谁也说不好。
胡振中一条腿平放在小坐柜上,另一条腿弓着,扭着上身胸朝桌面,右手中的小酒杯频频举向嘴边,从他舌头底下不时发出的“吱吱”声让人挠心。他一口酒接一口菜地喝着吃着,坐在对面的老伴儿一脸愁容,眼睁睁地看着他。老伴儿无奈的眼神里充满着对胡振中的企盼,渴望着他能拿出一个什么好主意来。然而谁又能有什么好主意?事情弄到这步田地。胡振中早就说过,他也没有办法。然而他还是在绞尽脑汁琢磨着。
胡振中的老伴儿对胡振中说:“要不咱们向公安局告发赵大新,就说他强奸了水仙。”
胡振中放下手中的酒盅,对老伴儿连连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样只能是坏了水仙的名声,对赵大新不会有太大的损害。”
胡振中的老伴儿有些气急败坏,眼看着水仙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显形,这可怎么办呢?胡振中沉思了一下,对老伴儿说:“现在这个事儿,最好的结局是让赵大新和他媳妇离婚,然后和咱们水仙结婚。”
胡振中的老伴儿问:“那怎么让赵大新和他媳妇离婚呢?”
胡振中说:“我要是有办法让赵大新和他媳妇离婚,这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胡振中的老伴儿说:“你平时总是自称是赛诸葛,你对这件事怎么就没有办法了呢?”
胡振中很无奈地看着老伴,一时难以做答。
16.
晚上,案板把唐玉海、肖淑芹找到家里,商讨杨大和陈秀丽离婚的事情。这两个人是她最体己最信得过的人。离婚的事情让她很闹心,本来杨大到陈家“倒插门”,在村里就被说三道四闹了很大的轰动,因为杨大那样是在做地、富、反、坏份子的孝子贤孙,弄得她很没有面子;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又要离婚,这轰动就闹得更大了。轰动闹多大不说,什么是杨大得了手,把陈秀丽给“日”了也罢,现在倒好,事情传遍了全村,谁都知道杨大连陈秀丽的身子摸一下都没有摸上,你说杨大冤不冤啊!气死了!气死了!她心想,她要是杨大,不管怎么着都得把陈秀丽给“日”了,现在痛痛快快离婚太便宜她了。她就想不明白,这杨大,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怎么就“日”不了陈秀丽?!
今儿晚上杨大没有换大灯泡,往日的那个小电灯泡火虫屁股似的亮着,屋里昏昏黄黄的,灯底下的几个人谁也看不清楚谁的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张脸上都塗着一层阴云。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陈秀丽已经正式向杨大提出离婚。针对陈秀丽提出离婚杨家该怎么办?怎么办?杨大也同意离婚,离婚就算了。
案板、唐玉海、肖淑芹三个人不分宾主随便围坐在八仙桌前。炕上,杨义仁像一尊木雕,一条腿弓起,一条腿平放在炕蓆上,靠着墙壁坐在炕里面。那杨大跨在炕沿上,手指头捏着一支“大炮筒”,歪着脑袋沉闷地从嘴巴,从鼻孔里向外面排放着褐色的烟缕。现在家里支持他离婚,他的心情倒像是好起来了。
案板打心里头就不想这么“便宜”了陈秀丽,她把唐玉海、肖淑芹找来,就是想让他(她)们给她出点馊主意,再寒碜寒碜陈秀丽,让陈秀丽在街面上抬不起头来才好。这个小娘们儿也太烈性了,结了婚不让男人碰,算什么东西?!她心里骂道。她把事先沏出来的茶给唐玉海、肖淑芹一人倒了一碗,放在各自面前,说道:“喝茶。”
起初,唐玉海、肖淑芹没有听明白案板的意思,案板又清清楚楚地把自己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唐玉海、肖淑芹这才找准了思维的方向。才知道案板的意思是不能就这么痛痛快快地离婚,这太便宜了陈秀丽,才知道案板心里的恼恨还没有发泄完,她还要再恶心恶心陈秀丽;才知道自己应该为案板拿出点馊主意来,让他们说还能怎么恶心陈秀丽?
案板想抛砖引玉,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是依着我,先不跟她离,抻着她,抻她个三年五年的,把她抻到没有人要再跟她离婚。她说结婚就结婚,她说离婚就离婚?!不能让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她想用漫长的岁月去磨蚀陈秀丽的青春,撂臭陈秀丽。这种惩罚不可谓不恶毒。
肖淑芹一只手端着茶水,接过案板的话茬儿,附和案板说:“先抻着她也行,抻一段时间后,还兴许她回心转意呢!”
听了肖淑芹的话,唐玉海微微一笑,用无名指弹掉烟头上的烟灰,接着连连摇着头表示不敢苟同。
杨大插话说:“她就是给我磕八个响头求我,我都不会跟她和好的。”
唐玉海故做深沉,慢条似理地说:“对这件事,咱们就这么说吧,千万别抱什么幻想。杨大和陈秀丽之间的矛盾是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没有调和的余地。再换句话说,那陈秀丽从骨子里瞧不起咱们,她还能跟咱们杨大和好吗?你们说抻着她,我不反对;我说呢,好离好散;离了婚,咱们杨大好再搞。不离婚,她搞不了,咱们杨大也搞不了。如果受影响双方都受影响,哪头儿也占不了便宜。”
案板还是耿耿于怀:“要是这么着,太便宜这小娘们了。”
唐玉海反问案板:“你不这么着,你能怎么着?!”
案板说:“咱们能不能找造反派批斗她一回?!”
唐玉海反驳说:“没有造反派会去批斗她。批她什么?她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再说,结婚自由,离婚自由,你批她什么?”唐玉海停顿一下,“让我说呀,痛痛快快地离了算了,离了咱们托老姜再给杨大说一个得了。”
案板问唐玉海:“咱们能不能让陈秀丽赔偿点咱们的损失?”
唐玉海笑了笑:“你让她赔你什么损失?!”
“赔偿我们杨大的名声!”
案板本想让唐玉海、肖淑芹给出点馊主意什么的,结果这一想法落空了。
杨大离婚的事情基本上已成定局,案板怀着复杂的心情接受了这一事实。她下一步要考虑的是还要求老姜来给杨大介绍对象。为这事,她知道老姜和自己结下了心结。不过有什么办法,为了给儿子说媳妇,还得硬着头皮去求老姜。她对唐玉海说:“唐玉海,你替我打听着老姜的消息,老姜来了,你赶快告诉我。”
唐玉海回答:“是了。”
又坐了一会,唐玉海起身告辞,那肖淑芹见唐玉海要走,她也站起,说:“表姐,我也回去。”
案板对肖淑芹说:“跟你唐大哥一块走吧,有个伴儿。”
唐玉海和肖淑芹离开杨家来到街上。街上亮着昏黄的路灯,由于村里对立的两派都在往上挂靠,各自和公社对立的两派联合,公社对立的两派又和县里的对立的两派联合,这样做都是为了显示自己这一派的实力;村里造反派在村里的的活动也就相对的就减少了。于是,近来村里批斗会开得少了,晚上街上也便少了行人。
在唐玉海和肖淑芹走过的街上,除去他和她,就是他们两个的影子。两个长长的黑色的影子一前一后地拖在地上,悄无声息。唐玉海手里夹着一根烟卷,时不时地吸一口,肖淑芹不自然地跟在他的后面,当然谁也不知道谁心里在想什么。走着走着,忽然唐玉海回过身来,对肖淑芹说:“淑芹,你也知道,我和你表姐家关系不赖,我有几句话对你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听了唐玉海的话,肖淑芹心里一惊,她的身子不由得向后趔趄一下。她想,唐玉海要说什么?不会说一些……她让自己迅速地镇静下来,她的应变能力也还算强,她用一种非常信赖的口吻对唐玉海说:“唐大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接着我表姐,你肯定是为我好?”
唐玉海说:“其实这话该是你表姐告诉你才是,杨大的事把你表姐闹懵了,我没敢告诉她,怕她扛不住。”
肖淑芹越听越有些发毛,她仍是故做镇静地对唐玉海说:“唐大哥,你要说什么事情呀,有那么严重?!”
“淑芹,这件事街上都嚷嚷动了,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听说?”
肖淑芹这会儿的心情紧张得很,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唐大哥,我没听说,你快点告诉我。”
唐玉海还是有些犹豫,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告诉肖淑芹。不过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对肖淑芹说:“赵大新跟胡水仙勾搭上了。”
“是吗?”紧张的肖淑芹松了一口气,她不太相信赵大新会和胡水仙有这种事情。因为近一个时期,赵大新和她关系还是处得不错的,他怎么可能和胡水仙有那种事情呢?
唐玉海说:“你不相信是吧?我告诉你,我在集上亲眼看见胡水仙的肚子都大了!”
肖淑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眼前发黑,她赶快扶着路边的墙,把身子斜了过去,这才没有倒下去。
“淑芹,淑芹!”唐玉海凑近肖淑芹,“你怎么啦?我,我不该告诉你这些。”
唐玉海非常后悔对肖淑芹说赵大新和胡水仙的事情。他像闯了大祸一样紧张:“我这不没事找事么?我这不是吃饱撑的吗?”突然刮来一阵凉风,这让唐玉海更加冷静下来。唐玉海觉得自己确实是闯了大祸。他扶肖淑芹在路边的一个台阶上坐下来,让她在这儿等他,他去叫案板来。
这会儿,肖淑芹似乎比刚才好一些,她对唐玉海说:“唐大哥,你是好人。你别紧张,我没有事。”
唐玉海说:“我是说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因为这个事迟早是要爆发的。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你表姐来,送你回家去,你一个人走不了。”
唐玉海匆忙跑回案板家,把案板从屋里叫了出来,对她说了情况。
案板听了,并不着急,也没有埋怨唐玉海。她说她也听说了赵大新和胡水仙乱搞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好怎么对肖淑芹说出这件事情,所以一直憋在心里,才没有对肖淑芹说。
案板和唐玉海来到街上,找到了肖淑芹。案板和唐玉海把肖淑芹从地上扶起来。肖涉淑芹还是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于是,她还是一下子扑到了案板的怀里。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带哭声地对案板说:“表姐,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说着说着,肖淑淑芹又要往下坠,案板和唐玉海再次把她扶到路边的台阶上坐。坐了有个把钟头了,肖淑芹还是不走。
案板说:“天气都这么晚了,怎么也得回家呀!”
肖淑芹无不悲凉地说:“表姐呀,还回什么家呀?我没有家了,哪儿是我的家?!”
案板没有捡肖淑芹的话茬儿,只是对唐玉海说:“咱们怎么也得把她架回去呀,这大晚上的,在街上算是怎么一回事?”
幸好这时街上还是没有行人,没有人看到他们拉拉扯扯这一幕。案板和唐玉海一人架着肖淑芹一只胳膊把她架回了家去。
在里头屋,案板把肖淑芹安排躺下,然后到外屋对何桂花说明情况。何桂花听罢,很无奈,随后说了一句:“是疥子早晚要出脓的。”
案板和唐玉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准备起身要走,这时房门被推开,赵大新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
他沉着脸,冲着案板和唐玉海说:“你们都在这儿啊!”说完,他进到里间屋,转身把门插上了。案板和唐玉海一看这情况,二话没说,起身就从赵家走了出来。连句告辞话都没和何桂花说。
在街上,案板对唐玉海说:“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把我表妹说给了赵大新呢?可是把我表妹给坑了。当初要是把她说给你,也比说给赵大新强。”
唐玉海冷笑道:“嫂子,你就别说了,你对我就是动心眼儿,什么时候真给我办过事呀?”
案板用手狠狠地拧了唐玉海大腿一把:“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把心掏给你,也喂不活你。”
唐玉海没有再吭声,只是呵呵呵地乐。
到了西道口,唐玉海问案板:“上我那儿呆会儿去不?”
案板说:“不去,没兴致。”
于是,两个人分了手,各自回自己的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