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情难定论，心泛涟漪

　　离开那惊险刺激的吊桥，我们继续前行。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随即展现眼前，水雾笼在瀑布周围，沁得人透心凉。林夕早已举起手机，将这难得的山林野瀑留在手中，藏于心里。螳螂照蝉，黄雀在后。我也站在林夕身后，定格下他专注于摄录美景的时刻。此时冲哥领着一伙男生，脱了上衣和鞋子，窜到瀑布底下，任由这自然的花洒淋湿他们一颗颗燥热的心。意如把我拉离人群，背着林夕问：“嫣然，你说我是不是得让豪哥知道我喜欢他？”我无从作答，只道顺其自然吧。
　　林夕催促男生们上岸，往前开拔，片刻之间，大岩村已赫然于眼前。古旧的村落，不复往日的喧闹，多户人家早已迁至畲乡新村，只有少许老人固守于此，尚保留一点烟火气。大岩河道从村口的石桥转弯，一直上溯到密林深处。我们无意探源，车子停在石桥边的空地，沿田畴小路而行，穿过田埂，直上另一边田岸的幽林。林夕兴致不减，山野孩子也使不完的活力，梁意如却累得不行，喘着气喊道：“我走不动了，班长，拉我一把！”我恍悟她是故意的。豪哥装作没听见，乐乐闻言停住了脚步，正回头，那憨憨的傻大个冲哥却冲了下来，拽起意如的一只手腕：“走你——”我暗笑他的迂。也下到意如身边，拉着意如另一只手，一边缓缓前行，一边埋怨冲哥：“就你多事！”
　　回去的路顺坡而下，毫不费力。豪哥似乎有意躲着意如，径自开着他的电驴走了。冲哥紧随其后，男生们如泄洪之水，飞一般沿路返回；笑笑和雨欣她们也不示弱，如风一般，誓要超过男生。唯林夕和我，还有意如，又被抛在了最后。许是留恋这沿途风景，林夕一路刹车，行进缓慢；我载着意如，再次来到被林夕称之为奇崛风景的巨石群。我俩并坐在巨石之上，感受自然山风，等候林夕赏景归来。
　　“嫣然，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意如背着我问道。“电视里说喜欢一个人，见到他就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我说。意如又绕个身与我同向：“嗯嗯！那天跟豪哥一起吃饭，我就是感觉心里‘怦怦’直跳。你对冲哥也有这感觉吗？”
　　我努力地回想当日在冲哥家品尝美食，美美的享受之后，对他的欣赏再深一层，至于心跳，有吗？我不记得了！一个帅气的人影由远及近，由模糊变得清晰，一点点闯入我的视线里。我静静地看，也静静地感受，似乎听到内心深处那平静的心湖。因为这个人影的步步临近，如同被人投掷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淡淡的涟漪。
　　“嫣然，嫣然——你发什么愣啊！林老师到了！”
　　“林老师，你陪我们再坐一会儿呗！”意如招手示意。林夕便把自行车停靠一边，攀上我们面前的另一块巨石，手挽膝盖，举目远眺。没有视线的交汇，我就这么放肆地看他，心里觉得暖暖的。
　　“林老师，看你现在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是不是想你的孩子了？”意如问道。这个鬼精灵，这么拐着弯地套话，真的好吗？“嗯！是有点想他们了！”什么？这完全颠覆了我预料的回答。有孩子？还不止一个？难道那日是骗我的吗？
　　林夕继续说：“真想带他们来看看这篁碧美景，山外的孩子们有机会真的应该亲近亲近自然，投入大自然的怀抱。”意如沉思片刻，惊问道：“你说的孩子不会是你在县城里的学生们吧？”“不然呢？”林夕反问。虚惊一场，林夕并没有骗我。
　　“所以，你还没有结婚？我知道了，我妈说城里人都是晚婚的，尤其是男孩子，拖到三十岁都不算晚。”意如漂亮的眼珠子嘀溜转，“不过你女朋友不急吗？还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来山里支教？她就不怕山里漂亮的女老师把你给抢了？”
　　没看出来这小公主口无遮拦，还真敢说。我知道触及女朋友的话题，总会令林夕心生不悦。
　　果然他的面色跟这山里的天气一样，突然变得阴沉沉的。林夕抬头望望天：“不早了，一会儿恐怕要夏雨，早点回去吧！”
　　“林老师，你还没——”意如还想问下去。我忙捂住她的口，轻声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还问？看不出来嘛，林老师跟前女友分手了！”
　　“这样啊，那小雅姐有机会了，太好了！”意如偷偷地喜形于色，幸而没被林夕瞧见。
　　天色越发阴森，几颗豆大雨点敲打在巨石上，湿痕弥散。等我们跳下巨石，下山骑行时，山林大雨倾盆，意如二度湿身，好在林夕的信息已得，她可以顺利交差。
　　回家冲了个澡，想起意如套话成功，志得意满的样子。我的心里却有些隐隐不安，说不清，道不明。而当我第一眼认定的女神雷小雅老师再一次出现在面前时，却没有了初见时的惊羡，那感觉好像吃了一瓣尚未熟透的橘子，酸酸的。
　　当晚收到林夕发来的短信，根据短信提示，我成功地加他为QQ好友。他的网名叫“筑梦人”，很贴切的名字。“筑梦人”给我传来一则文字资料，关于“国旗下的讲话”的演讲内容。要求我利用晚上的时间熟读，更钦定我在第二天的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声宣读。天哪！这是常年作为学渣的我第一次单独展示。那一刻我的自豪感与自卑感相互交织，难以言表。我只知道，我一定不能错过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要做到最好。我对着手机中的稿件读了不下十多遍，直至成诵，才放心睡去。
　　次日一早，为了这次亮相，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在办公室里与林夕对稿时，林夕纠正了我多处的吐字生硬和情绪平淡，并亲口示范演讲，再让我反复诵读，又给了我一张纸质稿，以备紧张忘词之需。
　　林夕确实想得周全，对镜试讲非常顺畅。但当全校师生的目光聚焦于我一人身上，自卑再次压垮了自信，脑海中一片空白，滚瓜烂熟的词句不翼而飞，不得已对稿念词。尽管是念稿子，毕竟在林夕的指导下，我情绪激昂，吐字铿锵，在庄严的国旗下，成功地传达了我的一腔爱国之情，带动了气氛，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那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摆脱了一个学渣的形象，赢得了全校赞许的掌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畲乡学校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国讲”，不是意如，竟落在我身。终究令意如不悦。而冲哥乍乍呼呼地在教室里对我大赞：“原来华嫣然打扮一下，这么漂亮！刚才的演讲，简直太赞了！”冲哥第一次夸我，听得我心旌摇荡。在冲哥的煽动下，多数男生都对我赞不绝口，唯豪哥和乐乐不露声色。意如的坏心情直接写在脸上，而没心没肺的祝雨欣却火上浇油地说：“这回咱家嫣然可算是出头了！我提议，我们龙渊班新一任班花，就是华嫣然，大家说对不对！”
　　“没错没错！华嫣然是班花，同意同意！绝对同意！”冲哥一脚踩上凳子，兴奋得手舞足蹈。不料又不知从哪飞来一本书，重重地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哎唷！谁？谁扔我！”冲哥摸摸脑袋，环顾四周。一个柔弱的女子彪悍地双手叉腰，立在他跟前：“是我！怎样？”祝雨欣看热闹不嫌事大：“哟！又有好戏看了。嘿嘿！”
　　“是笑笑啊，呵呵，没事！”冲哥陪着笑脸，捡起书本，双手奉上，“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雨欣煽风点火道：“冲哥，你刚才不是说了嫣然最漂亮，嫣然是班花吗？”这一激，笑笑更怒了，她再次拎住冲哥的一只耳，厉声问道：“你不是当着全班的面说你喜欢我的吗？现在呢？”
　　“我喜欢你有什么用！你又不喜欢我？”冲哥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笑笑不依不饶：“那我不管！我是没承认我喜欢你，不过你既然向我表白过了，就不能再说别的女孩漂亮！我再问你一遍，你说是嫣然更漂亮，还是我笑笑更漂亮？”
　　“你你你——姑奶奶，你在我心里最漂亮了！”冲哥被胁迫着说出这句违心的话。笑笑美滋滋地放过了他，拍拍手：“这还差不多！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嫣然漂亮，要说也得我来说！”笑笑突然像上演四川川剧一样，闪到我身边，挽着我的肩，眉开眼笑道：“嫣然小美人，做我老婆好不好？”
　　我全身一阵酥麻。上天注定的一对欢喜冤家，若干年后，在冲哥和笑笑身上得到了极好的验证，当时的我却被他们上演的这场闹剧搅得哭笑不得。
　　但班花的头衔突然易主，梁意如心里一定不好受。班花的认定由不得我，我却因来自闺蜜的压力而心情沉重，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还好意如的坏心情很快散去，在我向意如转告林夕确定了第二次“国讲”人选的时候。下午和意如、雨欣一起早早来到教室出黑板报，我和雨欣负责写字，意如画画，参考图我提前选好，在抽屉的手机里。意如上我抽屉取手机时，顺手取出一封未署名的“情书”。情书对于意如并不少见，她收过太多了，自己都记不清。于我却是首次。
　　好奇的雨欣一个健步，迅速抢夺到手，打开念道：“华嫣然同学，我喜欢你，两年后，我在县城高中等你！”大约是写的人太紧张，忘记署名了。勿说两年，就是十年后，这封情书依旧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谜。但大抵能够猜得出，是龙门毕业班雷天佑的同学。
　　那夜临睡前，意如Q我说：“嫣然，我好羡慕你！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情书了！而且我也看得出来，豪哥并不喜欢我，你们同桌这么久，现在也越来越优秀，他喜欢的人肯定是你！”
　　“怎么可能？”豪哥对我唯一特别的就是投票署名写了我的名字，此外再无任何表现，我坚信我的情路上一定不会遇到他。想了想，继续写道，“你别瞎猜。还有，我的如意宝贝才是我心中的班花，别听他们乱戴帽子。”
　　“没事，我想通了！其实，如果我是男生，也会喜欢你，选你做班花。你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发育也好。哪像我，胸部平平的，男生会喜欢我才怪！”言辞中透出一股酸溜溜的羡慕。可是这话语中什么叫“发育也好”？我摸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胸口，脸颊顿时发烫，羞涩地埋头捂被。回头想想，女生的发育，不是很正常吗？意如只是晚人一步而已；更何况，如果男生喜欢女生只看胸部大小，岂不太肤浅了？气质，气质才重要好吗？该死！怎么又想起“气质”这个词来，论气质，我怎么比得过雷小雅？可是，我为什么想要和小雅姐比呢？
　　但我的花季故事注定是绕不过这个比我大6岁、比林夕小6岁的小女人——雷小雅！
　　雷小雅姿态优雅地坐在我身旁，神情专注，目光中饱含倾慕之情，她的笔下写满了字，生怕漏掉某一个精彩的细节。在我们的身后和身边，挤满了一张张熟悉的成人面孔。这其中有意如的父母梁老师王老师、有现任历史课的宋阳、有我们的体理双课飞哥、有龙门班的美丽老师，也有龙潭班的婉玉老师……他们屏息凝神，翘首而望。而我们这一课的主角林夕，正以他招牌式的浅笑同我们作眼神的交流。
　　启动多媒体，展示课件，黑板上寥寥数语，潇洒飘逸。书本的内容信手拈来，语言的表述出口成章，指点江山，激扬豪情。与我们的互动此起彼伏，收放自如。在林夕的因势利导下，我们每个人内心暗流涌动，表现欲跃然课上。这是林夕在给我们上一堂常态课《阿长与<山海经>》，也是林夕给畲乡老师们上的一堂公开示范课。没有任何的预演训练，原原本本的真实呈现。我的思维运转活跃，争抢作答，希望更好地配合林夕的精彩。而林夕只允许我展示一次，而把更多的机会留给了所有曾带过我们班的老师眼中沉默寡言的学渣们。冲哥和乐乐表现积极，园园和三金也在课堂上争取出镜，突破了自我，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往年的公开课于我们最是煎熬，而林夕的公开展示，又一次印证了爱因斯坦的理论。林夕在这课结束前意味深长地解读：“这一课传达的主题依然是爱与被爱。阿长虽为保姆，但她像一个母亲深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处处为作者着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尽全力达成作者的意愿；而作者虽然前期对阿长有些许嫌弃，而最后一再感受到阿长带给他质朴而浓烈的爱，并且深深感恩，深深怀念，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爱呢？子欲养而亲不待，请同学们务必珍惜身边那些用实际行动表达爱意，真正对你好的人吧！”
　　意如和我都是感性的人，那根心弦一旦被拨动，激动的心情一时难以平复；雷小雅也是如此，眼眶湿湿的。陆续离场的老师们相互议论着：“果然这林老师有一套！”
　　“听他上课还真有感染力！这些年的公开课，我算是第一次听进去了！”
　　“怎么我给他们上课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们发现没有，连园园这孩子都举手回答问题了，真是邪了门了！”……
　　雷小雅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小声地跟我絮语：“你叫华嫣然是吗？知道吗？我太羡慕你们了！不过还好，我现在也是你们林老师的学生了。”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实习老师吗？豪哥说的，你教六年级。”我诧异道。
　　“这是个秘密，暂时不告诉你们！我还会再来的！先走了。”临走前跟她的钢琴弟子梁意如打了个招呼，与林夕一道并肩离开龙渊班。
　　我不解雷小雅说的话，一种无形的刺激驱使我想要解开这个谜题。我转身面对豪哥，逼他就范：“什么情况？你说！”
　　豪哥沉稳镇定道：“我是她堂弟，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是林老师的秘书，你问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