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琴声悠扬，山色迤逦

　　篁碧畲乡，四面环山，一衣带水，即使山洪暴发，也不会祸及畲乡腹地这颗美丽的沧海遗珠。相传有神人仙公庇佑，其中，畲乡人最信奉的，便是葛仙翁葛洪和王真人王通。所以，每年农历八月廿四都会在王公庙举办隆重而盛大的祭祀活动。林夕原本计划周六去大岩观光，奈何点滴刚过，不适宜远行游历，我建议不如去王公庙走走，拜拜王公，去去灾病的晦气。
　　上午去梁门府第邀意如，扑了个空，意如一早就去学校琴房学钢琴去了。学校的琴房配备齐全，可由于缺乏这方面的专业老师，已经搁置一年有余，崭新的钢琴怕是早已落满灰尘。来到偌大的校园，周末空荡荡的，只有冲哥、豪哥、乐乐他们几个男生在打篮球，雨欣也咋咋呼呼地加入了抢球的行列；矮个子梁高站立一旁，插不上手。梁高是龙渊班个头最小的男生，常被人调侃还没有一支笔高，于是有了“笔笔”的绰号。雨欣强拉我入伙参战，对于篮球，我只喜欢远远欣赏冲哥打球时的风采，让我与这些臭汗淋漓的男生们一起耍球，我可受不了。女孩子还是应该选择一些能够提升优雅气质的活动来做，比如弹钢琴。
　　琴声从五楼琴房里传出，并不悦耳，只是生硬地几个音符串在一起。“难听死了！”冲哥评论道。豪哥不予置评，乐乐反驳冲哥：“哪里难听了，分明还不错！是吧笔笔？”笔笔连连点头称赞。但紧跟着又流出一串完整和谐的音符，的确是人间至美的声音。我不由得被这琴音吸引，独自跑上五楼，在琴房外，偷瞄那位正在教意如弹琴的妙指佳人。好美！佳人在示范时举止轻柔优雅，微微笑容如春光拂面，在给意如讲解要领时声音温和细腻，这才是女生该有的样子！看得久了，越发觉得眼熟。这不是前两天在学校对面早餐店里帮工的姐姐吗？打杂时素雅，抚琴时却如此的女神范，原来女生真的可以很多变。早餐店店主是雷梓豪的家婶，豪哥应该认识这个漂亮姐姐吧？
　　因为中暑初愈，林夕的晨起比平时晚了些。待他整顿就绪，正要去学校对面吃个早点。打球的仍然继续，为了一探妙人姐姐的究竟，我陪着林夕来到这家熟悉的小店。周末的小店里没有赶早餐的孩子们，乡人食客不多，店主尚能应付。
　　“阿姨，来一大碗粉条。”
　　一脸和气的店主阿姨瞅瞅我和林夕：“你们两个人——”
　　“我吃过了，这是我的新班主任林夕老师，他还没吃呢！”我介绍说。“好嘞！”店主笑呵呵地准备着，口中念叨说，“丫头，不用你介绍，你们林老师是我店里的常客了。”“哦！”看来这介绍明显多余，不过我还有一个私密的问题，便凑到店主身边小声询问，“阿姨，今天怎么没看见你店里的姐姐？”
　　店主将烫粉端上桌，眼神中略带一丝自豪的神情：“你说小雅啊，她是我家闺女，还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这次回来是去学校做实习老师的，下个礼拜正式报到。平时店里忙不过来，小雅就来店里帮帮忙，她现在就在学校里教梁老师的女儿弹钢琴呢。”
　　“原来是大学生，难怪这么有气质！”我自言自语地艳羡，口中言道，“小雅姐好厉害，不但会读书，还会弹琴。”林夕只是听听，点头附和。
　　店主索性坐在我们跟前：“林老师，你是不知道，为了供我家小雅读大学，还要学钢琴，可是花了我不老少钱。好在我有这个店撑着，要不然咱山里人还真养不起一个大学生。”
　　“现在好了，你家小雅那么懂事，又能在你身边帮你，你就等着享福吧！”林夕冷不丁一句话说得店主阿姨心里暖洋洋的。
　　“哪里啊，还是操不完的心嘞！”店主道，“林老师，你才来篁碧两个星期，篁碧的老师们都说你是难得的好老师，我们家小雅可得好好向你学习。到时候麻烦你多帮着她点。”
　　我以为这是成人之间的寒暄客套话，不以为意。林夕正吃着，雨欣和男生们歇了球，全往小店聚拢过来。店主见到豪哥，迎前问话：“豪子，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玩啊？”豪哥告诉婶子我们一行的目标地，然后豪哥就被女店主拉进店内厨房里说了些悄悄话。临行前店主客气地免了林夕的早餐钱，林夕却坚决不同意，一再强调店主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店主笑着叹息，不再坚持。
　　我们沿老街穿行，经过当年的旧校区，对这旧校区的记忆我还停留在小学一年级。现在园内已然杂草丛生，荆棘遍地，一些水泥路面被周边的乡邻们晒满了谷子。林夕感慨道：“我原以为山区的教育环境会有多恶劣，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现在看来，不用说我们的新校，就连这旧校区都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了。还是你们幸福啊！”我听出了林夕的言外之意：生在福中，要好好珍惜学习的机会，不可任意荒废。
　　孪生兄妹祝梓纯和祝紫淳的家就在旧校区旁边的里弄，同为祝氏的雨欣拐进里弄邀他俩同行。这两位因性别差异，长相容易区分，却被长辈取了个同音的名字，每每被林夕点名回答问题，常常很默契地一齐张口结舌。
　　街路直行几步，往左绕进一条沿溪水泥小路，顺着这条潺潺溪流逆行而上，远远可见一座四面围墙的古朴庙堂，坐落在田间地头处。庙门清静之地，本不容我们这些嬉闹的少年少女在此逗留，当主事老爷听说我们带着林老师来参观拜访，便不再管我们这些孩子，而客客气气地将林夕引入正堂，给这位远来贵客细说王公庙的人文历史、风物传说。林夕听得津津有味，我们却因为对王公庙太过熟悉，一时无感，在庙宇里外游走，享受陪行的乐趣。
　　畲乡最热闹的时候，是王公庙会那天。依稀记得七年前的庙会日，我、小芳、笑笑、紫淳四个同龄的孩童，分别作为华氏、梁氏、雷氏、祝氏四大家族代表，被扮作庙里的四尊菩萨；坐在特制的竹轿里，由畲乡的大人们高高抬起，绕着整个乡村各条街道巡游一圈，以驱邪禳崽，保镜平安。当时坐在高高的竹轿里，既新奇又害怕。而今长大，这一特色文化也延续至今，相信主事老爷已将这庙会活动事无巨细地对林夕和盘托出。
　　从王公庙返回的途中，冲哥偷偷跟我说，他昨晚逮了几斤青蛙，打算请林夕去他家里吃饭，下厨露一手，让我跟林夕说一声。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豪哥却不动声色地提前约定，把林夕给“劫”走了。唉，林夕没口福啊！我叹息一声，拉着雨欣一起去了冲哥家，坐等这位居家“好男人”为我们两位漂亮的女士亲自下厨服务……
　　回味着冲哥这名厨的贴心服务，唇齿留香，不觉笑出声来。安心主动自觉学习了一个下午，晚上徜徉在梦想的音乐世界里，感受旋律的优美。幻想隐形翅膀的律动……
　　QQ敲门声响。是意如的来信：“嫣然，在线吗？”我关掉音乐，专注于同意如的聊天：“我在，你说。”
　　“我今天也很想跟你们一起去王公庙，可我爸非让我学钢琴。上午手指头都累死了！”意如埋怨道，“我去琴房窗口看你了，还见到了你的钢琴老师，小雅姐姐。”
　　“小雅老师是不是很漂亮？她对我也很好，一直鼓励我，要不然我真坚持不下去。不说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上豪哥了。”意如这话语跳跃也太快了，让我应付不过来。“这是什么秘密？女生都喜欢他。”意如在班里年龄最小，虽然是课业上的学霸，但在少女春情方面，我以为她还是个懵懂的小公主。
　　“不是那种喜欢，是——想要跟他在一起。嫣然，怎么办？”我能想象她写出这句话时表情有多羞涩。小公主真的长大了，跟我一样，心里有喜欢的人了。跟我一样？我真的喜欢冲哥吗？心里掠过一丝犹豫。
　　意如告诉我，中午一家人去了天赐家的菜馆里赴宴。酒席是豪哥的叔叔定的，林夕也在场。所以酒桌上是八个人，包括她爸妈，豪哥的叔叔婶婶，林夕和小雅姐，还有她跟豪哥。大人们都是一对一对成座的，林老师跟小雅姐坐一起，自己跟豪哥坐一起，心里怪怪的，小鹿乱撞。那是她第一次在同龄人中与豪哥独处。看着意如在QQ里跳出的一个个字符，我关心和诧异的竟是这林夕什么时候跟小雅一家人这么熟络了。再想起豪哥婶婶在店里说的话，大约是希望梁老师和林夕在学校里多多关照她那初涉职场女儿吧。
　　“嫣然，你说，林老师有没有女朋友？”意如刚说豪哥，这会儿又扯到林夕头上，真是个性情多变的娇公主。我记得林夕曾随口说过一句“现在没有女朋友”。可触及他不愿多言的隐私，我不便透露：“应该有吧，他都二十七了，说不定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那他怎么周末也不出山回家？我猜他一定没有结婚。我妈说，外面的男生都是很晚结婚的。”
　　“你是不是想长大后嫁给林夕去？那你的豪哥，还要不要了？”我戏耍地写道。意如回话：“才不是呢！是豪哥的婶婶私底下托我打听的。我中午见林老师跟小雅老师坐在一起，郎才女貌，也挺般配。不知道我跟豪哥长大后会怎样。”
　　“那明天去大岩的路上，你自己找机会问林夕吧！我困了，晚安！”从来是意如先发结束语，这一晚我无趣地阻断了继续聊下去的可能。我是怎么了？
　　这个周日是林夕到来后第二个赶圩的日子。畲乡大酒店前的大片空地上，停满了从福建开来的货车，摊位从学校门口摆到篁碧大桥桥头。各式各样的衣物、干果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畲乡人出山不便，这十天一次的赶圩，让乡人们得到居家购物的便利。每每这一日，篁碧热闹得像过年。而我们的兴趣，是陪林夕去大岩，领略这大山深处碧林溪潭的自然之美。
　　大岩村路途遥远，我们约定骑车出行，在圩场的尽头——篁碧大桥上集合。等我赶到时，七八个男生早已各自推着车守候在宽阔的大桥峰顶，豪哥最显眼，横跨他的电动宝驹，很是威风。其他女生们陆续骑车到达，唯有梁意如小公主一人没有车子，徒步上桥。我知意如心思，建议豪哥载上意如。豪哥伸手指向林夕：“林老师来了，一会儿我跟林老师换车，我骑他的自行车，让老师带梁意如。”乐乐按动自行车铃，笑道：“好主意！”
　　林夕姗姗来迟，只因在圩场上买了一袋子橘子和其他的小零食，出发前分给大家。同学们也向林夕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小食品。林夕给豪哥钱，嘱咐他买一箱矿泉水来。豪哥推辞道：“林老师，这一路有的是山泉，哪里需要买水？”
　　山里的野孩子们，一旦回归自然，恰似脱缰的野马，入水的游鱼，撒着欢地驱车狂奔，在这九曲八弯的小路上，一晃就没影了。林夕为了不错过沿途的风景，电驴开得很慢，我与林夕并行，偶尔下车互相选景拍照留念。大岩村与畲乡相连的小路一直与岩河相随。大大小小的岩石布满河道。来到河沿拐弯处，大块滚圆的巨石聚集在河道边，与潺潺河溪和绵绵篁山构成一幅奇崛的画面。这是林夕的形容。我们下了车，林夕选定一个角度，惊叹道：“这奇崛的画面里若加上你们俩，就更完美了！”于是，我俩也成了林夕眼中的风景，被定格在这青山绿水巨岩环抱的图画之中。
　　林夕将这河道岩群定为大岩行的第一站，而我们更心向神往的第一站是吊桥。想必他们已经在吊桥上玩了个痛快。继续驱车前行，前路上，雨欣、笑笑和小芳正返回迎接我们。雨欣笑道：“我们还以为林老师把咱班最美的两位公主小姐给拐跑了。”笑笑调侃道：“拐跑才好呢，这样班里最漂亮的就是我了！哈哈哈哈！”小芳急道：“那我呢？那我呢？”
　　“你第二美！”
　　“臭美吧你们！”……
　　所谓吊桥，其实就是连接大岩河道的索道木板桥，一边有扶栏，另一边没有，人走在上面，如踩云端，摇摇晃晃，桥面与河底相距一人多高。看似惊险万分，却是我们游山玩水的最大乐趣。我们和林夕赶到时，男生们已经在吊桥上来来回回了十多个回合，意犹未尽。林夕在路边胆战心惊地望着，口中不停念叨：“你们小心点！小心点！”总算见识了咱山里娃的胆量。
　　吊桥上行走，对男生而言，如履平地，我们女生在吊桥上也能闲庭信步，行走自如。林夕毕竟是第一次，每一步都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待林夕行至吊桥正中，我掏出手机，缓缓移步，示意林夕别动，准备给他拍一张吊桥近景。此时意如正从我身旁绕过，被我手肘轻轻一碰，脚步如棉不稳，竟意外地从桥上滚下去，落入空无石块的河上浅潭里。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林夕大叫：“不好！”正在河道岩石上戏耍的豪哥和乐乐几乎同时冲向那窝浅潭，各自伸手想要拉她。
　　虚惊一场，我安慰惊魂未定的林夕；再看意如，小公主很勇敢，在水里只是笑。我分明看见乐乐向豪哥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豪哥识趣地收回手。有选择时，我相信意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豪哥，而面对唯一的乐乐，意如退缩了。她向乐乐摆手道：“不用了！嫣然，水里好凉快，你要不要下来感受一下？”
　　终究是我的疏忽，害意如跌落水中。我下了河道拉她一把，上到路面时。林夕问意如是否需要豪哥送她先回去，意如大眼睛眨巴着看豪哥。豪哥却变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我是还要玩的，要不，乐哥你送她回去，车子给你骑？”林夕将车钥匙丢给乐乐，意如却说：“好容易出来一趟，我可不愿回家！这点湿怕什么，一会儿就干了！走吧，我们去看瀑布！”
　　此次大岩之行，是林夕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或许因为吊桥落水事件，令林夕心有余悸。后来的日子，当我们再次邀请林夕游大岩，他总是借口推脱。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学生的安全责任，对老师而言，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