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烛洞房故事多(7、8)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12 14:19:38 字数:8027
7.
陈家的院子地处村口路北三岔口儿,后面靠着山,老气横秋的大门口临街旁落,是杨家寨村的第一院。院子在村里来说,说得上是唯一的一所大院子。三进三出,悠深幽静,气场不乏旧时遗风,正房、厢房、过厅,照壁、围墙、对开的有着雕饰的沉重的大木门一应俱全。房舍也与一般农家房舍不同,全是半墙半窗。最后一层院子的正房,门厅是一步呑金,一边一扇隔扇,中间是两扇对开门。门厅前白色条石铺设一面平台,平台前是石条台阶,当年主人雅兴冉起,夜晚吟诗赏月想必在此。房子两侧窗台上面老式条木格窗,窗棂被设计成表示吉祥的古典式图案,木质的本色已经不见,风蚀烟熏让窗棂都已变成黑色。清朝遗老遗少的遗风仍是斑驳可见。
赵大新第一次走进陈家大院还真是有点犯晕,或者说有些战战兢兢。他好像走进了一座迷宫,有点找不着出入路径的感觉。第一层第二层院子土改时分给了陈姓贫苦人家。他屏住呼吸走进第三层院子。幸好陈秀丽在第三层院子正房门口的平台上迎接他,这才消除了藏在他内心里的慌乱。
他(她)们去了正房的东套间。进得屋里,陈秀丽让座,陈伊丽沏茶倒茶。八仙桌子在前窗下,桌子两边各有一把太师椅,赵大新和陈秀丽分别坐了,那陈伊丽挨着姐姐,在一个小方橙子上坐,相倚相依。尽管窗棂糊滿窗户纸,上边半扇窗是可以悬挂起来的;窗框上的纱窗通风透光,屋里的光线还好,也还算亮堂。但是,生疏、新奇、亲切形成一团让人有些恍惚的迷雾,很具魔力地包围着赵大新。
赵大新前几次和陈秀丽见面都是在外面。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来过陈家。对陈家,对陈家的姐妹一直是有着一种神秘感。尽管屋里的一些很有价值的古董摆设和老式家具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被造反派抄家给抄走(造反派来陈家抄家时,碍着面子,赵大新找了个借口没有来。),屋里变得简单而一目了然。但是屋里仍然有一种浓浓的看不见的氛围让他感觉到这里与其他家庭的明显的不同。他有些怜惜这里,垂青这里,这里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这样近距离地端详陈秀丽,让他对她的秀美油然心动;然而那不过是他一种稍纵即逝的思想闪念。他连着呷下两口浓浓的香茶后,便和陈家姐妹讨论起陈秀丽的婚事。
陈秀丽所以同意把杨大作为人选,就是考虑到杨大刚刚复员,是一名复员军人。如果把他招上门来,也许就能改变一下备受歧视的社会环境和处境。虽然她和妹妹没有挨过批斗,也没有变向挨过整,但是有些贫下中农在自己面前那种趾高气扬不屑一顾的样子,有的时候挨人家的白眼儿,听人家在自己面前说些带刺儿的扯淡的话,这一切的一切,真让自己受不了。一是为了实现父亲招赘纳婿的嘱托;一是为了改变自己和妹妹现在的境况。经过几姐妹的反复协商,她才做出了这样的抉择的。她知道这样做,自己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以自己的青春,以自己的爱情。但是,她还是决定这样做了。
赵大新和陈秀丽姐妹开始讨论与婚事相关事情的具体细节。这些细节在陈氏姐妹看来,都是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决不能含糊。然而陈氏姐妹说到的这些,看得出来肯定是陈氏六姐妹共同缜密讨论的结果。女人做起事情来心都是很细很细的。甚至可以细到天衣无缝的地步。
陈氏姐妹说出来的这些想法,让赵大新感到意外,这是他无法也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当初他只是想,只要是陈秀丽答应和杨大结婚就行了,事情应该就是这么简单。然而现在的情况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个还不说,陈氏姐妹的想法里涉及到一些具体要求,面对这些要求,赵大新自己不敢擅自做答复,还要去问过杨家方面才可以做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比如,在他们的交谈中,涉及到杨大上门后要更名改姓的问题;今后有了孩子,孩子的姓氏问题,等等。这些问题都是赵大新不能自作主张给陈家姐妹立刻做出答复的问题。赵大新没有想到给这对青年男女牵线搭桥会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村里已经有过招赘纳婿的先例,男方大多没有更名改姓,个别更名改姓的倒是被世人当作了笑谈。被看成是一种倒退,是一种愚腐。婚姻与政治挂沟,迫不得已。封建社会里讲究门当户对,皇帝招驸马,这些不都是把爱情、婚姻和政治联系起来了吗?现在讲阶级友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出身不好的女孩嫁到出身好的家庭,那是脱胎换骨;出身好的男孩被招到出身不好的家庭做女婿,那是去当地、富、反、坏的孝子贤孙。问题似乎就是这么尖锐。鲁迅说贾府里的焦大是不会爱林妹妹的。哪里有纯真的爱情?全都有政治因素搅和在里面。
赵大新感到麻烦的根源就在于他把爱情、婚姻与政治割裂开来,用简单的爱情模式去运作复杂的政治婚姻,能够不麻烦吗?别看他是个造反派头头儿。赵大新认为,总的说来事情的发展还是比较顺利的。剩下的也是有些麻烦的都是一些枝节问题,也是一些不难解决的问题。最后,陈家姐妹的态度非常明确,在杨大更名改姓和以后孩子的姓氏问题上决不让步外,其它的问题都是可以商量的。
尽管感到有些麻烦,赵大新对这件婚事的成功还是充滿信心的。他觉得陈家姐妹坚持的那两个问题不是什么多么令人为难的问题。他知道,对于非常讲究实际的案板的一家人来说,这些都不算是个事儿。更名改姓算什么?孩子姓谁家的姓又算什么?人家杨大图的就是说一个漂亮的媳妇。他想,那两个问题也许他跟杨家一说就能说通。
赵大新临从陈家出来的时候,他对陈秀丽说:“对于你们所提出来的要求,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不过,”他指着陈秀丽说,“你应该做好随时准备结婚的思想准备。”
陈秀丽甜甜地一笑,然后说:“你放心吧,什么时候结婚都是没有问题的。”
赵大新从陈家院出来,已是暮色低垂,傍晚时分。没走几步远,有一个人好像是从天而降,挡在他的面前。那个人对他说:“走,上我们家吃饭去吧!”
这个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胡水仙。
和胡水仙的不期而遇,这让赵大新感到十分意外,然而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知道她在不遗余力地追踪自己,他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之间遇到了非常麻烦的事情。赵大新想了一下,他对胡水仙说:“水仙,你先回家,我回去一下,过一会儿再去找你。”
胡水仙没有言语,显然不同意赵大新做出这种安排,她知道他这是在金蝉脱壳。
赵大新又对胡水仙说:“今天晚上,造反派总部有活动,我得马上赶回总部。明天我抽时间找你。”
胡水仙听赵大新的话越说越离谱,脸便沉了下来。她对赵大新说:
“你总是躲着我,躲今天,躲明天,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总躲也不是个事呀?不想办法解决问题,算怎么一回事呀?”
赵大新忽然又说:“要不这样,你现在就跟我走,一起回公社造反派总部,行不行?”
胡水仙想了想,说:“今天晚上我就不跟你走了。你爱回哪儿就回哪儿?不过,你得拿我们的事儿当个事儿!别总躲着我。”
说完,两个人就分了手。
8.
麻脸女人只去了陈家一趟,在她看来事情就有了明显的进展。陈秀丽把对赵大新做的承诺对她又重复了一遍,这让她很是欣喜不已,并且很有成就感。她对陈秀丽也是滿应滿许,说让杨大更名改姓没有问题;以后有了孩子,孩子姓陈也没有问题。她觉得自己在陈家这一头儿是得了满分;调回头她又乘胜追击,进军杨义仁家。她觉得自己在杨家这一头也是要得满分的,她心里有数。她是利用晚上的时间来杨义仁家说这件事情。
杨家已经算计到她要来的,事先就把屋里换上100瓦的灯泡。炽白的灯光下,屋里欢天喜地的氛围很浓,每个人内心的喜悦都写在了脸上,变成微微的笑,幸福的笑;把每一捧笑集合起来,屋里便是笑开了花。她所以在晚上来杨义仁家,她知道这个时候这件事的相关的人都在家。至少案板和杨大应该在家才行。
坐在八仙桌旁的杨大从小坐柜上站了起来,自己到炕沿那边坐,案板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麻脸女人,因为那是上座;自己坐到杨大让出来的座位上,和麻脸女人面对面,在八仙桌子那边的小坐柜上坐。杨义仁坐在炕沿的这边。这是一种怎样的一种格局?多少也暗示着在这个家里是案板主导一切。扯过几句闲话之后,麻脸女人把陈秀丽提出的问题和盘托出,并征求案板和杨大的意见。
麻脸女人说:“人家女方的条件是,杨大上门后要改姓,今后有了孩子,孩子要姓陈,这个条件你们应不应?!”
杨大的大妹妹把新沏的茶端了上来,倒一杯放在了麻脸女人面前,然后退到一边坐了。随之,屋里变得没有人一样的沉寂,事情到了节骨眼上,当事人都变得格外的慎重起来。
案板看看麻脸女人,看看她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水,又看看坐在炕沿儿上的杨大;接着,她的目光又回到面前桌面原来的落脚点上,像一只苍蝇飞了一个圈又被挡回来了。她打心里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仔细想起来,哪里是结婚?像是把杨大给卖了出去似的。别管是自己还是杨大,在街面上,有点让人抬不起头,见了人脸会感到羞臊。她的心变得有些沉重。
杨大也是把目光投向麻脸女人,然后又投向他的母亲,然后又收了回来,重复两三次。他有棱有角的方脸笑容消逝,神情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像信号灯似的不断变换着颜色,明白的生出几分被自己控制着的冲动。他两片厚厚的嘴唇嚅动一下,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他又看看他的母亲,心里对她有着顾虑。
屋里刚才的喜悦像水蒸汽一样渐渐地散去,每一张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神色却是变得有些沉重。那气氛就像麻脸女人面前的那杯茶,在慢慢地由热变凉,慢慢地变得冷峻起来。麻脸女人见没有一个人积极地向她立刻做出相应的回应,她的脸色也便慢慢沉了下来。这种情况让她感到意外,并且愕然。
她问案板:“你和杨大你们娘俩不同意这个条件啊?!”
案板声调低沉地对麻脸女人说:“婶子,还要更名改性,是不是太那个了?”
麻脸女人理直气壮地回答:“太哪个?这个事儿呀,自古以来都是这么做的,男方做上门女婿就是要更名改姓的。要不怎么叫顶门立户呢?!顶人家的门口儿,就得姓人家的姓氏!”
案板说:“婶子,这事情传出去了,好说不好听啊!”
麻脸女人看看案板,不禁面泛难色,她问杨大:“杨大,你是怎么个意思?”
杨大凝神定睛,滿脸狐疑,没有立刻向麻脸女人做出回答。他像是在考虑,又像是在犹豫。他在揣摩他妈的心思。他妈不赞成更名改姓,却又想着要这件事成功。甘蔗没有两头甜。好处怎么能都叫你一个人占了?他心里这么想,却又要顾着他妈的面子。所以,他把沉默作为回答给了麻脸女人,这让麻脸女人更是显得有些尴尬。
麻脸女人心里说,我对人家姑娘那头儿是满应滿许,没想到到案板这头儿事情滿不是那么回事儿人家不应这个条件。这让从没有管过这类闲事的她犯难了。要不老话儿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闲事落不是”。这事情怎么办?!她思量好一会儿,心里打起退堂鼓,要不这么着吧,这件事情我拿起多大,撂下多大。我是怎么从赵大新手里接过来的,我还怎么交给他。
麻脸女人转过身,对案板说:“杨大的妈,这么着,这件事儿你们和赵大新商量着办去吧。我水平低,管不了!”她的声调颤抖着,同时让人感受到她的身体也在哆嗦,显然她是有些生气了。她怕谁?!在这屋里她是长辈。
这时,杨大像是等来了最佳时机,他咧开嘴赶紧笑着对麻脸女人说:“奶奶,您别不管,不就是更名改姓吗?我答应她。”杨大又对他妈说,“妈,咱们就答应她,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更名改姓算什么?只要我能说上一个漂亮的媳妇就行。妈,这事就这么着吧!让我奶奶给说去吧!我太想结婚了,我都等着急了。”
杨大这么一说,把麻脸女人和案板都给说乐了。杨大毫不掩饰自己想娶一个漂亮女人的强烈愿望。那种想睡女人的急切心情都让他急得眼睛充血,性的欲望就像皮鞭抽打一样痛苦地折磨着他,憋得难受啊!让他都快要到了死去活来的地步。他经常用手淫来发泄,没有办法!他现在想,只要能把陈秀丽搂到怀里,他可以什么都不顾,其它别的还算得了什么?他需要的是女人,就像饥饿需要粮食一样,就这么实际,就这么简单。他的婚姻他做主。
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也算得上是曲径通幽,总算让麻脸女人舒了一口气。她真怕自己没办成这件事,反而因这件事情让自己颜面扫地,要是到了这个份上,那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呢!自己的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听了杨大的话,她心里有了底气。于是,她又叮问案板:“杨大的妈,你儿子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说我跟陈家的姑娘是说去还是不说去?”
案板勾着脸,不愿正视麻脸女人,她知道麻脸女人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作为晚辈当然不能和长辈顶撞,又何况麻脸女人是在给自己家帮忙。于是,她抬起脸,眼睛看着门口儿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她对麻脸女人说:“婶子,杨大没有意见,您就跟陈家的姑娘说去。我不瞎搅和。”她那神情好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可是她心里却是完全理解儿子火烧火燎的心气儿。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晚上,麻脸女人又去了陈家。陈家两姐妹对麻脸女人的到来自然是满心欢喜的。赵大新事前已经和陈秀丽打过招呼,说这件事要有一个介绍人,自己年轻,还不太适合做种事情。所以他推荐了麻脸女人。因为麻脸女人是村里的接生员,又会放血治病,也算得上是村里有点名气的人。找这样的人做介绍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陈秀丽心里清楚,赵大新推荐麻脸女人出面做媒人,是不想让他自己在她的事情上过多地抛头露面。他得为他自己着想;他必须要注意政治影响。不能因为这件事损害了他革命造反派的高大形象。不能让别人说出他和地、富、反、坏份子的子女搞得火热。
按照赵大新的安排,如果双方没有意见。下一步就是男女双方要立一份招赘纳婿的字据,然后双方再去公社革委会办事组去领结婚证。这个当然也是女方提出来的要求。按照安排,现在该进行立字据这一程序了。麻脸女人问陈秀丽,咱们什么时候写字据?
陈秀丽满脸欢笑。她对麻脸女人说:“老人家,您就看着安排吧,一切都听您的,好不好?”
从表面上看起来,陈家这边似乎什么都来得干脆,给了麻脸女人一个痛快。也让麻脸女人感到爽。可是,孰不知这件事全是按照人家女方这边的要求来做的,陈家姑娘能不答应得痛快么?
麻脸女人不由得有些兴奋。她心里说,我这个老太婆还真有点用,给管这码事管得多么的顺利。她忘记了她犯难的时候。她惊讶自己真的还是有点本事的。她简直不相信自己还能管这么大的事情。婚姻大事!于是,她便马不停蹄地在杨家和陈家穿梭往返,跑来跑去,做些劝说和协调工作,然后把写字据的事情定了下来。定在阴历九月十三的这天晚上。写好字据后第二天,杨大和陈秀丽马上就去领结婚证。
阴历九月十三的这天晚上,本来应该有明月,由于天气阴沉,月亮被挡了起来,自然连清亮的月色也都没有了。夜就显得格外漆黑。但是,案板家仍然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男人们都在北屋或是喝茶或是聊天;女人们或是在院子里择菜或是在小东屋里准备饭菜。赶上这种事情都是要大吃大喝一顿的。杨大特意在北屋的上门框安了一个临时电灯。那灯泡少说也要有150瓦,屋里也换上大灯泡。院里屋里一片白亮,把个杨家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显然杨大是想凭借灯光来营造出一种喜庆,一种幸福。也在表达着他的一种好心境。
北屋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再进来个人都找不到落脚的封地方。顺山大炕上,女客满满,一张方炕桌为中心,众女人围绕坐,那陈氏姐妹浓装重彩,耀眼夺目,坐得正中,麻脸女人等笑脸盈盈,于两侧作陪,众星捧月,其乐融融。地上,那靠着大仓柜的八仙桌子被挪到屋子中间,这样,八仙桌子的四面都可以坐人。八仙桌子四面坐着的男人,个个都眉开眼笑,呷着浓茶,谈笑风生,在炽白的灯光下,个个摇头晃脑,咬文嚼字,商量着起草婚约的措词。都把自己当成了旧时的刀笔文人
旧社会把写字摊上的先生称之为刀笔。这“刀笔”写出来的文稿要符合尺牍上的要求,讲究格式,词句和韵味。让人读罢看罢,就会感到有一种皇上圣旨不可违背地庄重地份量。一定要体现出白纸写黑字,千年的字会说话地那种神圣,那种严肃。当然现在是请不到那样的“刀笔”先生来写这张婚约了。
杨、陈两家都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是认真的,共同举荐了村里的两个人来参与这件事。一个是王林。王林是大队革委会副主任,请他代表官方来见证这件事更能说明问题;一个是王福全。这王福全年少时读过几天私塾,且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不论大楷、中楷、小楷;行书、隶书、草书,样样皆能。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他有背景。其父老王先生在世的时候,是方圆几十里地有名的风水先生,所以写字据这种事非请他不可。王福全并不以此为自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知道现在为这种事情捉弄刀笔,是“四旧”,不合时宜。他听说杨义城有小“姚文元”之称,便叫来这杨义城做助手。这样,即可以给自己减少点风险,又讨了麻脸女人一个好,为什么不这样呢!除了请上述三人之外,杨家、陈家还各自请了一个中间人来见证这件事情。
一阵说笑之后,王福全用一种有震慑力的老腔老调说道:“各位压言,现在呢,咱们就说说杨、陈两家写婚约的事儿。婚约的措词是关键。通过措词,一是把要说的事儿说清楚,二是两家都得乐意这么写。这样才算是一宗事儿。大伙儿看好不好?”
众人回答说:“好!”
王福全接着对杨义城说:“义城,执笔伺候,咱们先起草一个草稿,念给大伙儿听听,大伙儿通过了,咱们再写成正式成文。下面我说你写。”
杨大陈秀丽婚姻契约
杨家寨村男性青年杨大与杨家寨村女性青年陈秀丽自由恋爱,意结为恩爱夫妻,繁衍子孙,白头偕老,共享幸福。经双方协商,特达成如下协议:
1婚姻形式,陈家招赘纳婿。
2杨大小儿无能且无能,愿随妻就嫁更名改性;陈氏老人百年,男方打幡陪灵擎饥荒。杨大即日起更名改姓叫陈钊。为陈氏顶门立户。
3陈秀丽自愿于陈钊为妻。与陈钊生儿育女,繁衍子孙。日后子嗣,不分男女,一概姓陈,为陈氏后人。
4陈氏家产。陈家有三进三出院落第三层院子一座。房屋共计十三间。四至如后:东至火道,以院墙为界;北至横岒坡根;西与邻居杨洪河搭界;南至第二层院子后墙滴水为齐。
5此协议为当事人双方自愿签定,签字画押后立即生效。任何一方不得违反、反悔。
当事人:杨大(签字画押)
当事人:陈秀丽(签字画押)
中间人:王林、王福全、杨义城、
陈大海、杨长河。(签名)
公元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一日
草稿起草完毕。王福全让杨义城读给大家听,然后征求意见。
这会儿,屋里的人把目光都聚焦到炕上。炕上,陈氏姐妹、麻脸女人、肖淑芹,还有杨家找来的年轻女陪客,围着炕桌盘腿大坐,有说有笑,气氛亲热融合。一听说征求意见,炕上的这几个女人立马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像是做出重大抉择前那样郑重其事的。
这陈伊丽人小鬼大,心眼儿多。她侧过脸去看陈秀丽,她那专注的眼神在提醒姐姐,提醒姐姐一定要认真琢磨婚约上的词句,决不可以有半点疏乎。她用手在炕桌下面轻轻地磕了磕陈秀丽的腿。
陈秀丽接受了妹妹的提示,她一副凝思的神态。她的脑海里对婚约逐句字逐句地过电影,生怕这婚约里有陷阱。姐妹俩不断地对视,但是却是不吱声。屋里的人个个也都收紧了呼吸,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陈氏姐妹。见陈氏姐妹敝气不出,麻脸女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开口问陈秀丽:“姑娘,你听着这字据这么写行不?”
“行,挺好!”陈秀丽做出了干脆地回答。
听了这千金难买的回答,屋里的人个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头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转过身来,麻脸女人又问杨大:“杨大,你也表个态,你是有意见还是没有意见?有意见是什么意见,说出来。没有意见就签字画押了。甭麻着木着。”
麻脸女人的话语加重了非常果断地感情色彩和语气,对杨大多少有一些逼迫的成份。她知道杨大心里有什么不满意也不会说出来,想媳妇都快想疯了的主儿。她担心的是案板。她怕案板对婚约里的一些词句接受不了。什么“小儿无能且无能”?什么“打幡陪灵擎饥荒”?麻脸女人听得出这字据对男方是太踩压了。她心里清楚却不能说,只能是压着杨大这一头,赶紧把这件事做成。于是她又催杨大:“杨大,你痛快点!”
此时的杨大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他很平静地回答:“我没有意见。”
麻脸女人赶紧接过话茬说:“福全,让他们签字画押吧!”
屋里一时间异常的安静。除了大红仓上的那块马蹄小闹钟发出“嘀达,嘀达”响声撞击着人们的心弦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人们感到有些压抑,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
签字画押结束后,接下去就是一顿大吃大喝。用这种形式进行祝贺。祝贺什么呢?祝贺婚约的签订?!
按照约定,第二天一大早儿杨大和陈秀丽就一起去找大队会计开介绍信,然后再到公社革委会办事组领了结婚证。下一步就是商量结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