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莞找工 08

　　还在东莞基业人才市场的时候，招聘现场的工作人员就告诉我了将去面试的是一家香港工厂。吴杰队长眼尖，他在我面试当天似乎就洞察了我的狼狈不堪。确实，坦率地说，我当时真的是快山穷水尽了，如果面试失败，还真不敢相信后面的情况咋样了，反正，家是不能回去的。
　　卓维厂的总机设在三楼，那里还是写字楼所在地，也是全厂的指挥中心。翟伟芳是我面试那天的女总机。时年二十多岁，短发过肩，颧骨和眼睛较大，个子高挑，模样一般，总喜欢穿一件不拉拉链的外衣，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上下班都骑摩托车。她和谢雪玲、翟锦玲和谢照光厂长都是谢岗本地人。
　　刚开始，我对广东人喜欢叫阿啥的有些反感，总觉得叫着别扭。可后来，渐渐地就适应和习惯了起来，入乡随俗嘛。阿芳（指卓维总机翟伟芳）的工作除了接转来厂电话外，还负责接待见工者来访客人，下楼把打印好的厂方通知，指示给保安队长吴杰，让其粘贴到公告栏内。另外，还要对大小冯生负责，处理一些他们吩咐的事情。
　　一般来说，阿芳和保安接触的多。但有时候，她忙不过来时，还会对保安发些小脾气。似乎只有那样，心里才会舒服。可能，在所有人眼里，保安都是受气筒，除了要受保安队长的气，还要忍受来自写字楼，客户和经理们的气。因为如果你忍受不了的话，那就只有卷被子走人。所以，我有时就感觉做保安真的不是正常人该干的活，就跟KTV那些白面小生或者坐台小姐一样，都是吃的青春饭。都说人生苦短，青春易逝，等到花容尽失，方觉蹉跎岁月和浪费生命，然悔之晚矣。
　　如果阿芳偶尔笑笑的时候，说明她的心情不错，单从五官上来看还是不算难看。相对保安而言，在写字楼做总机其实仔细一想和做保安并无实质区别，充其量比保安待遇好些，不用风雨无阻地开关大门，档次上略为高级一些罢了。大约是99年3月份，翟伟芳辞职离开了卓维手袋工艺制品厂。接替她的这一职务的是一位湖南小女生，短发，爱穿背带裙，脸白，没有阿芳那么活泼大方。后来在她快熟悉写字楼工作环境的时候，某天中午下班时，她趁四下无人，便悄悄溜到了翟锦玲的办公桌，轻而易举地偷走了两千多块钱后不辞而别。锦玲下午上班发觉钱被偷，高呼一声：“哎哟，我的妈。是哪个缺心眼的干的？我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呢。”厂方知晓后，立即发文对新总机偷钱这事进行了强烈的谴责，呼吁员工如再遇此人，可立即向厂方报告，厂方会为举报人保密并发给一定数额的奖金。与此同时，厂方还向谢岗镇派出所报了案，希望警方查个水落石出，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了。
　　湖南新总机走后，厂里又招到了一名女总机，好像是陕西人，个子跟阿芳差不多，脸白，圆润而饱满，脑后留着长辫，姓名我早已忘记，模样也还不错。身材养眼，凹凸有致的。北方人喜吃面食，根据科学家们多年的研究发现，100克面粉中富含人体所必需的：脂肪(11.2克)、碳水化合物(1.5克)、膳食纤维(73.6克)、胆固醇(2.1毫克)、灰份(0克)、维生素A(1毫克).而南方人喜吃的大米中，其营养成分为：每100克大米含水分14克，蛋白质6.9克，脂肪1.7克，碳水化合物76克，钙10好克，磷200毫克，维生素B10.24毫克，尼克酸1.5毫克，可供热量347千卡。从这些数据中不难发现，面粉和大米的营养成分各有千秋和特色，不过，有人总认为，面粉要比大米营养，可能是因为面粉的吃法有多种，而大米的吃法不外乎就只有干蒸，或者熬粥，或者炒着吃。
　　写字楼财务上班的谢雪玲，顶多不超过一米五的小个子，脸白，爱笑。在卓维全厂范围内，如果不是受到身高的限制，差不多可以入选厂花了。她骑车过来上班时经过小门，也常会和当值保安打打招呼。从她身上，我怎么找不到广东人在外人眼中的那种傲慢与不屑。因而，我始终相信: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好人，但也有坏人。究竟好和坏，不可能写在脸上，唯有亲身去体会才知答案。
　　差不多快发工资了的前一天下午，她都会和保安队长吴杰骑着车去谢岗的银行支取现金。吴杰就坐在她的身后，你还别说，我有好几次都在担心车头会不会翘起来。这主要是吴队长膀大腰圆，约160斤的重量压在后轮上，而谢雪玲充其量也就七八十斤的样子，可没想到他们坐上去倒也稳稳地。有吴队长在后面保护，谢雪玲出行才不会感到担心。
　　我在卓维将近两年，人事主管也换了好几人。最开始是马倩茹，广东番禺人，脸上长满了疙瘩，两条柳叶眉下，扑闪着一双智慧的大眼睛；她说话客气，看得出来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颇有修养。就在我进到卓维三个多月的时候，马小姐不知为何突然辞去人事主管一职。说起来，对广东女性的称呼，还挺有意思的呢。无论是七八岁的小女孩，还是八九十岁的老太婆，在广东，都可以统称为小姐。可能，在内地，凡称呼人为小姐的，似乎都带有贬义，言下之意就是此人做着诸如操持皮肉生意的行当，通俗地说就是做鸡。可在广东，称呼人为小姐，那是对女性的尊重，尤其是对年长的女性，在她们听起来总觉得自己显得年轻。虽然明知自己年龄摆在那，但还是喜欢听别人叫她小姐，满足一下继续年轻的一种虚荣心理而已。
　　很快地，来自湖南汨罗的袁娟就接替了马小姐原先的职务。当时的她，身材丰满，二十多岁的年纪，双眼皮，肤白，对衣服颜色和款式的搭配上均有讲究。见着生人尽管没笑，但仍觉亲切，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但湖南人睿智、风趣、自信和大度则让世人刮目相看。学过中国现代历史的人都晓得，出生湖南韶山的毛泽东就是一位划时代的伟人，他和袁娟都是湖南老乡，虽然不能相提并论，但性格上都有相似之处。如果说，广东人在打工潮中，常常以他们经济富裕，对无数外来工不值一看的傲慢与偏见而自居的话，那么，满腹诗书，深谙中国历史的湖南人、四川人、江苏人、安徽人和陕西人是不是又该以领导者的身份傲视全国呢？
　　女保安朱水英进厂以后，和袁娟逐渐熟悉了起来，看上去亲热得像两姐妹。朱不上班时，袁娟都要和她外出购物，如果在上班，她还会给朱打个包的。我们保安还是保持称呼马小姐那种叫法，直接叫她袁小姐，她倒也乐意地答应了。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吧，她的粤语和操作计算器的熟练程度就已经很不错的了。
　　后来，听朱水英说的意思是袁娟正和乔工旅行箱厂管理部台湾经理徐强谈着恋爱，之前她在厂里养了一只纯白毛的宠物狗，几乎每天都要给狗用飘柔洗发水洗澡，然后用电吹风和梳子把狗毛吹干拉直。那狗块头不小，周身没有一丝杂毛，很听话地在锅炉房外的水龙头前任凭主人为她洗刷。小冯生听说后，起初默许她养狗，渐渐地，说是为了员工的健康考虑，不支持她再继续养狗。无奈之下，袁娟只好提出辞职，粗略计算了一下，她在卓维上班前后也就半年左右的时间。
　　袁娟走后，厂里又招到了刘小姐和一个瘦高个男生，他们都是应聘人事主管一职，可惜时间都不长，而在我离开卓维之前的那个叫阿昌的男生人事主管，倒是做了好长时间。他的个头不高，长得敦实健壮，两道浓眉，平头，反正不是四川人，和保安的关系还算融洽。
　　刚到卓维的那段时间，我做事都是小心翼翼和比较认真的，自我感觉吴队长对我前期的保安工作还是满意，要不然就不会让我做那么久。对于我在深圳做传销亏掉的五千块钱，害得伯会和我两人共同节俭了一年多这才总算还清。可是，自从姓周的哥哥冒名戴着厂证被吴队现场逮到，我和陈飞都被厂里人事主管刘小姐下发的公告宣布给我们严重警告处分之后，再傻的人都明白，一向以严格要求的吴队长已经对我（陈飞除外，因为陈和他是老乡，是老乡会有三分照顾）在心底不信任了，我从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多少都猜出了几分，可能会在最近离开卓维手袋工艺制品厂。
　　一个三百来人的小厂，待遇不是很好，但规矩还实在太多，有些甚至颇感荒诞。通常来说，对于来厂送货车辆带货出厂，必须要有经理级以上签字的放行条和经过仔细核对无误后放行，这个本来无可厚非。可是，卓维手袋厂对于货车进出厂区的规定还包括：车辆来厂，值班保安要先到车前询问或者要找何人，请稍候返回值班室打电话确认后再开门放进厂。一般货车司机都还好说，可是对谢岗本地的像派出所、劳动分局等等这些人而言，保安都会小心地陪着笑脸，生怕得罪他们，伺候得跟大爷一样。原先，对于出厂车辆，只要没有货物，都不需要开放行条。没想到，不知小冯生哪根筋不对，居然要求值班保安坚持任何车辆出厂，不管带不带货，一律凭放行条出厂。有人和吴队反映，吴队嗤笑了一下，说：“我也知道这规定有点不妥，但还是希望你们按照厂方的要求来做。”
　　呵呵，结果就有那么一次，是我在上白班，眼看都快要下班了。没想到上演了一幕，谢岗劳动分局的工作人员开着一辆日本产的三菱吉普来厂办完事后要走。我走到车前，很客气地请他出示放行条。那伙计仗着是本地人，压根就看不起像我这样做保安的外地人，很傲慢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拿东西走，没有放行条”。我便耐心地告诉他这是厂里规定，凡是车辆出厂，都需要开放行条，不管带没带货。那伙计听我把话说完，就开始激动了，音调也提高了，猛地打开车门蹿到我面前，指着我就骂：“你一个做保安的算个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告诉你，我是谢岗劳动局的。能管住你，信不？好，不开门是不？我打电话叫你们的老板来给我开门。你等着，看有你的好果子吃。”
　　吴队在保安室里听到了，赶紧出来，本以为他会为我向那人做番解释，可惜他一句没说，呆呆地站在原地。那人见吴队没动静，更加来气忽然还伸出手来摘掉我的厂证，狠狠地当着吴队长的面摔在地上，只差没用脚踏上去踩了。
　　阿芳在三楼探出头来告诉吴队，让保安放行。吴队这才给我打了一个开门的手势，那家伙临出门时还余怒未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扬长而去。那一天下午，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做保安真的就他妈的那么低贱么？我严格执行厂方的规定，错在哪里？作为队长，你为啥不言语一声？还有，你是广东人，是劳动局的人，那有啥了不起的？我干我的活，拿点血汗钱，与你何干？再说了，我又不是替你打工。也许，在吴队看来，我是没有做错什么，但太死板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这样做，他就在保安室，如果就那么随便一开门放行，他会说我不遵守厂里的规定，在情处几难的状况下，我便没有选择，只好严格按照厂规办事。才管得他是什么人。我那天也算豁出去了，如果那家伙要动手，我也不怕肯定会奉陪，怕啥呀，你如果不雄起，他们还真以为外地人都是怂蛋，不敢反抗。别说你只是劳动局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就是东莞市委书记的车要出厂，我也敢拦下坚持厂规。有啥好怕的，终会有人出面来处理的。
　　还有，小冯生来厂，总会有些新规定出台。我在想，这规定究竟是他本人的意愿呢，还是真的能代表厂方？又没有形成文字，光是口头上一说，就要求保安遵守执行。还有啊，像厂外厂内两人隔着不高的能看见对方的围墙讲话，员工和值班保安在保安室门口逗留聊天，还在上班的员工跑到大门口来买东西的，来厂送货的车辆决不允许把车横放遮挡住拜神处的，香港货柜车进厂不需要电话报告，要求车辆竖放等等，上述这些都是新厂规而不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