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莞找工 09

　　在卓维手袋工艺制品厂，大小冯生都不是老板，他们只是香港老板派遣到东莞工厂的总经理和行政经理，他们是亲兄弟。大冯生瘦高个，大平头，脸庞瘦削，留有络腮胡，高鼻梁上架着眼镜，喜欢穿黑色短袖和牛仔裤，喷法国香水，双脚上的皮鞋也是名牌。他走路的姿势自然，手指夹着烟卷，不喜欢和人打招呼，远看很有英国绅士风度的样子。
　　吴队长之前特意交代过，大小冯生和香港的蔡小姐从外边进门，当值保安必须起立打开小门。如果他们向你问候早晨或者你好，开门保安也可以如此回答。总之，要让他们觉得保安还是懂得基本礼仪的。
　　从保安室望出去，前方就是大门和通往原先电工房的一条小巷，和大门紧邻的围墙有大半个人那么高，每隔一段都有一根砖柱，呈U型，上面固定着铁栅栏。
　　通常，大小冯生过来时，只要他们从捷成平价商场前面一拐弯，站在门口的保安就可以看到了，也就随时做好开门的准备。只有一次，大冯生过来小门时，我正在接电话，他没有等我而是自己开的门进来，我赶紧问候他早晨，他浅笑了一下后就径直去了写字楼。
　　但是，还有一次。我上午白班时，香港货柜车进厂送货，司机甩了一盘子后，就把车横停正好挡住了拜神处。大冯生进厂后直接来到仓库，回头向我招手，我起先还不知何事，就跑步过去。只见他板着脸问这是咋回事？我只好说给司机开门以后，他就开到了仓库，没想到他会横放，之前都是竖放的。我刚一抬头，就发现大冯生镜片后面的目光很是让人不寒而栗。他便走进仓库，也没发现司机，返回时还是瞪着我。正巧吴杰上前，很快晓得所为何事。不多一会，司机过来了，我赶紧到车门前打手势告诉他赶快把车竖着停放，刚才总经理看到了很生气，说你的车挡住了他的拜神处。
　　司机倒也好说话，呵呵一笑说：“我没注意哈，这个厂还有这些厂规，原以为只要把货送到后随便一停都可以。好了，没事，我挪挪便是，不好意思哈。”我只好陪着笑脸说挪开了就没事，总经理都还在看着呢。我哪敢正眼看着大冯生，眼角的余光告诉我，他是等到港车司机重新把车停好以后才非常严肃地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略微感到轻松了点。但是我并不知道，大冯生会不会因为就这点小事叫我卷被子走路呢？说实话，当时的心里还真的没有一点底。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家是香港那边过来的总经理，他想叫谁走路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如果仅仅是因为就这么一点小事而叫保安离厂，那只能说明总经理先生心胸并不宽广。说白了，多大点事，不就是港车挡了一下你的关公神像么？再说了，在卓维的厂规里面或者小冯生的口头规定中也没有写上任何车辆进厂都不允许横在神像前。只不过，他当时看到被挡，心里确实有些不爽，直到见我找到司机重新停好之后，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些。这件事后，吴杰队长开会时特别做了强调，权且当作新厂规吧。
　　有一天，我忽然接到大冯生打到保安室的电话，等我提起话筒，便听到了他有些特别的声音：“阿春啊，麻烦你到捷成商场帮我买盒万宝路香烟，两桶海鲜方便面。”呵呵，我头一回听到总经理先生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居然有些受宠若惊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记住我的名字的，心里充满激动回答说：“好的，大冯生，请稍等。我买好后马上给您送上来。”电话那头传来很简短地谢谢两个字的声音便挂断了。从那以后，偶尔都会接到无非都是帮他买东西的电话，送到写字楼后他就会马上付钱给我，那时才会看到他久违的微笑，就感觉香港人其实也是有亲和力的。
　　大冯生的办公室要从人事主管旁边穿过往里快走到财务柜台前右转推开两扇玻璃门进去，空调、电脑、沙发、茶几、饮水机、小冰箱和卫生间一应俱全，厚厚的窗帘罩着，透不进一点刺眼的阳光。我猜想，要是能在这里多逗留一阵子不知是啥滋味？可惜我一直都没有机会，所以就只能是心怀一点奢望了吧。
　　还有，我进厂不到三个月某天上中班。大约到了晚上七八点钟，四楼软袋车间的机修工，四川人，住在保安宿舍。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要出门回复电话，我问他要放行条，他嘿嘿一笑说“就一下子，很快回来”。话都还没说完人已溜出门外，我心里在想，千万别被大冯生和吴队长他们看见，那就麻烦了。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大冯生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段来厂。你还别说，之前的担心竟然应验了，机修工出去不到五分钟，大冯生和郭经理便同时过来。大冯生问我：“刚才出去那人不是在上班吗？他怎么出去的？”
　　我说：“他说出去回个电话，一下子就回来。”
　　大冯生又问：“有放行条吗？”
　　我说：“没有，向他要过的，不想他一下子就跑出去了。”
　　这时，我看见他的眼露凶光，很不客气地说：“既然你看不住人，那我们还要你做什么？”
　　和他一起的郭经理赶紧解围：“上班时间外出必须要有放行条，你记住了啊，没有下次了。”说完便和大冯生去了写字楼。
　　机修工返回。我还在气头上，便对他说：“你可倒好，放你出去回电话，我差点就打背包走路了。刚才大冯生来厂看见你在捷成打电话，问我有放行条吗，我说没有，幸好郭经理解围，要不然就被开了。”
　　见我说得有板有眼，机修工便也相信了。这才傻笑着说：“真的不好意思哈，刚才确实是着急，下次不会的了。”
　　我点到为止，再多说也无益。心里在想，所幸大冯生放我一马，感谢郭经理临场相助，这才免遭失业之苦。要不然，还真的不能预料后面将要发生些什么故事出来。有时候，与人方便并不能给人快乐，若果忽略了一个前提，那很可能就是灾难。这个前提就是要在准许和安全的情况之下，像做保安的我，代表的就是厂方的利益，工人领取工资，就得按时上下班，随便乱跑怎么也说不过去嘛，对不？本来，保安的工作之一，主要就是要带头模范遵守厂规和纠正员工的违规。回过头来看看这位机修工，他是老员工了，怎么会不知道上班时间外出要有放行条？是不是看我是新来不久的，我也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即便这样，你自觉一点，不与我为难，岂不美哉？
　　其实，我当时忽略了一点，问他没有放行条还要强行出厂经劝说无效的时候，就先摘掉他的厂证，交给吴队处理，兴许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只可惜我并没有那么做，一是自己大意了，或者心存侥幸，万一没遇上大冯生或者吴队长呢，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二是执行厂规不力，不果断，怕得罪人，这应该才是最关键的因素。老乡又怎么了？如果对方真的把你当老乡的话，他就会不会让人为难。我这算什么？给他方便了，自己却被逮到把柄，退一万步讲，如果因为这事被解雇，打电话那机修老乡会感激你么？肯定不会，他最多会在心里乐呵着说：“谁给你是老乡？活该你倒霉，你滚蛋了关我屁事啊。我没有放行条，你硬是不让我出去，我把你有啥办法？问题是你放我出去了，遇到了麻烦，你不倒霉谁倒霉？”
　　通常，小冯生过来的话，和吴杰队长倒是经常要见面的，当初还是他提拔吴杰来当这个保安队长的呢。小冯生身材高大而健壮，脸庞红润，浓眉大眼，笑眯眯的。天气都开始炎热了，他却还穿着一双黄色的皮鞋，脚上套着白色的袜子，好像一点都不热的样子。他常穿浅绿色细花格衬衣，两臂较长和胸前都长着长密的黑色细毛。表面上看，他和保安队的所有人好像很亲切，只要他不忙，都要过来看看值班的保安。有时临时外出，会自己开张放行条签上自己的大名交给保安这才离厂。和他稍熟了，便笑着说：“你是经理，你要外出，那还不简单，何必自己给自己开放行条啊？”
　　小冯生笑了，两眼闪着光，微笑中不失严肃地说：“是的，在外人看来，我是经理，上班时间随时有事都可以外出。但是，我也是工厂的一份子，既然是一份子，那就要带头遵守厂规。虽然是自己批准自己，但也是遵守了厂规。所以，我希望，工厂里面的每一位工人，都自觉把厂当家，有事外出必须要经过经理同意，方可离厂办理，否则，就要按规定来处理，保安一定要严格管理。”
　　还有，小冯生来厂时吴杰都要给他汇报工作，他也会仔细听，有需要他出面协调的，他都会不推诿，亲自上。比如像保安队实行每人每月100元的奖金制度，就是吴队长提出申请，由他来拍板敲定的。
　　说起保安的工资，小冯生笑着说：“厂里当初设定保安的工资的时候，还是适当参考了东莞全市范围内的保安工资基本情况，再结合卓维的实际来综合考量的。老实说，八个小时630元，不高，但也不是最低的，属于中等水平。当然了，谁都希望自己辛苦一个月下来都能多拿钱。如果没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是笨蛋，也不正常。可是，工人的工资和厂方的收入是直接挂钩了的。如果厂方效益好了，自然会考虑适当增加工人工资，就说你们保安队吧。上班的时间不长，你们的工作也比较轻松。”
　　小冯生的话没有说完，言下之意是卓维手袋厂的保安工资在谢岗不算低，属于中等水平。当然也有高的，你比如和卓维一墙之隔的粤恒光学眼镜有限公司，保安也是三班制，每班八个小时，将近九百块。还有就是李洲电子厂的保安工资，虽说时间长点，但都有八九百钱。可这些都是听说，也不晓得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