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爱成往事

　　杨天舟正在公司办公，秘书晓珊向他汇报：有陌生女人造访。
　　陌生女人，谁？
　　眼前的这位女士，的确陌生，可看着却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是……”
　　“不记得我了？我是何雪依。”
　　何雪依？杨天舟终于想起来了：班长的初恋加女神，苦苦追求了十五年而不得的梦中情人。自己曾经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算是认识吧。
　　“我从C国回到帝京，到处都是‘天翔’的广告，不请自来地找上门来，不会怪我冒失吧？”
　　杨天舟笑笑，表示不介意。
　　如今的她仍不失优雅端庄，但相貌气质还是有所改变。班长若是再见，恐怕一眼未必认得出来。
　　聊了几句家常后，进入正题：“我这次回来，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忙？”杨天舟嘴上问，但心里知道：百分百和班长有关。
　　“我知道你和‘二号’关系好，我想让你帮我和他牵一下头，联络他。”
　　“二号”是她专门给班长起的绰号。因为韩剧里总有一个痴痴的、傻傻的、默默付出守候的男二号，班长由此得名。
　　“你知道吧，我离婚了，分分合合、兜兜转转，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她诚恳地请求。
　　杨天舟知道她想和班长再续前缘、重修旧好。不，不能这么说，两人从来就没有开始，何来的再续、重修呢？十五年的时光流转、世事变迁，足够一切天翻地覆，班长早就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毛头小子了，而当年的女神、梦中情人只能活在回忆里了。
　　“我可以帮你，没问题，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约他，他没去。”
　　杨天舟想侧面暗示她一下，没希望了、不可能了。他了解班长的秉性和处事原则，应该不会吃她这棵回头草。况且，他的身边已经有小代了，从内心来说，他希望的人也是她。
　　何雪依似乎没听出来：“上次我回来，只是约他喝茶聊天，没有明确表示出来。这次，我决定和他说清楚，从前欠他的，我会用后半生全都补偿给他。”
　　杨天舟心中既不忍又不平。不忍的是，班长不可能重新接受她，他不忍她再度感情受挫、受打击；不平的是，她的话里话外隐隐透出的理所当然和坦然怜悯，他听着不舒服。他是暗恋了你十五年，但也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何女士，哦，雪依。”杨天舟善意提醒她的同时不忘浇点冷水，“时间长了，人是会变的。这些年，你结了婚、生了孩子，已经不是最开始的你了。有些人、有些事，还是活在回忆里吧。”
　　“人是会变，可还是会有不变的。我打听了，他没有结婚我也恢复了单身，谁都没有身份和道德上的约束和不允许。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对他的事业也是有帮助的。我是结过婚、生过孩子，那又怎样？都什么年代了，多少女孩名义上未婚实际做着结婚的事。我了解他，不是那种迂腐、守旧的人。”
　　听她的话、看她的表情，杨天舟分辨不出她是天真还是理性，他也不确定了。也许事情未必如他所想，班长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也说不定。
　　嗨，管他呢，只管牵线搭桥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正好手头上有份工作找他谈。
　　“好的，我帮你联系他。”杨天舟说着，就要拨电话，被她制止。
　　“你先不要和他说我，你只要把他约到‘半颗柠檬’就好了，剩下的我来搞定。”何雪依的嘴角浮起一抹甜蜜的弧度。
　　透过车窗，杨天舟看到了坐在饮品店窗口位置的班长。据何雪依说，她和班长的初次相遇就是在“半颗柠檬”，当时如何如何。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的太多场景早已物是人非，这家小店却始终还在守候，是不是预示着两个人会重新来过呢……
　　他正想着，女主角上场了。她穿了一件纯白的长裙从他身边轻盈走过，飘逸一如从前，束发的丝带悄然落下，恰巧一阵风，撩起长发飘飘……
　　遥想当年，年少青涩的彼此，该是怎样一幅美妙画面啊。
　　杨天舟看到，班长的确注意到了，于是叫住了她，像是说了一句“女士，你的东西掉了”的话，女主角慢慢地回转身，接下来，班长……低头摆弄起了电脑。
　　女主角的嘴唇动了动，班长起身捡了起来交给她后，坐下，继续。
　　场面静止不动数秒，班长抬起头看看她，嘴唇动了动，女主角说了两个字后，离开了，班长的眼光又回到了电脑上。
　　怎么回事你，剧情反转了？
　　杨天舟于是下车走进去，班长一见他：“怎么才来，路上遇见谁了？”
　　“没有，塞车了。”杨天舟坐到他对面，“等很久了？”
　　“没多久。怎么想起约我喝果汁来了？”
　　“换换口味嘛。”杨天舟装作不经意地，“刚进来的时候，我看你和一个女的说话，你朋友啊？”
　　班长摇头：“不是，一个顾客。不知在哪儿学的矫情，发带掉了让我给她捡起来——喝点什么，你先点。”
　　最初的版本不是这样的：女主角发带掉落了，男主角主动帮她捡起来还给她，女主角说了声“谢谢”，笑容有如窗外阳光板灿烂，两双纯净清澈的年轻眼睛对视着，然后就……
　　看来真的是回不去了，只能活在记忆里了。不知道他的初恋女神、梦中情人此时回事怎样的一番感慨和心境……
　　“今天找我是谈新品广告策划方案吧？”
　　被他一问，杨天舟切断了思绪，回到正题上来。别人的故事他没空理会，还是做好自己吧。
　　杨天舟驾车经过一家商场时，有人提着大包小裹的从车前经过，抬眼一瞧，四目相对，认识，雷子朋友陈鹏志的太太罗雅。
　　既然遇见了，不能不理会，她坐上了他的车。
　　“去哪儿？”他问。
　　罗雅放下手机后，报了一个地址。杨天舟听了直纳闷：她说得地点以她的身份和富贵程度来说，算得上“贫民窟”了，她的家肯定不在那里，她去哪里做什么？
　　她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说：“我本来是打算回家的。但是，你如果送我回去被别人看到，引起误会不好。”
　　杨天舟一想也对：“这么说，我是帮了倒忙了。”
　　罗雅笑笑：“我正好借这个机会到老朋友家看看，遇不到你，还想不起来呢。”
　　正值出行高峰，遭遇塞车。
　　“你的事，我知道了。”
　　他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还会有谁不知道呢？
　　“我真的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懂得珍惜，活生生把一个家毁了。”
　　“夫妻之间出了问题，双方都有责任。”话一出口，杨天舟知道说错了。陈鹏志天生的不安分、花花肠子，与她有什么责任？
　　“我也有错，对她不够关心、照顾，冷落了她，是我把她推给了别人。”
　　他说的倒是真心话，事后他也做了检讨和反思，想通了，也就不恨了。
　　“你是好人。”
　　她一向说话都是软软的、柔柔的，难免会让人产生暧昧的误解。
　　“我的事，你听说了吧？”
　　她的事，杨天舟听雷子说了一嘴：陈鹏志上次从生死线上捡回了一条命后，浪子回头，知道顾家、疼老婆、爱孩子了。原以为两人的故事到此为止，应该圆满结局了。可谁想，剧情反转，好日子来了，她却闹起了离婚。
　　“陈家娘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精。”雷子从朋友圈那里听说了细情后，鄙夷地评价说。罗雅如果离婚，几乎等于净身出户。陈家确实有钱，但都没登记在陈鹏志的名下。陈老爹去世后，家产都把在陈老太的手里。罗雅自打结婚就做起了全职太太，没有收入。真的离婚，如果陈鹏志念及夫妻感情给她一笔赡养费，还算有良心。不给，按法律程序，罗雅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孩子若是归了男方，反而还要付抚养费。想想，真够寒心的。
　　“其实我和他最开始的时候，也是甜蜜幸福的。好景不长，结婚没多久，他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我哭过、闹过，甚至自杀过，没用，他改不了。”她可能是太压抑、太郁闷，对着杨天舟倾诉起来，“我想过离婚，可放不下孩子。身边的人都劝我，离婚了哪儿找这么好的去。朋友圈里都互相攀比，嫁个有钱人是很风光、很有面子的。离婚会被人笑话，背后说三道四。为了孩子、为了虚荣，也为了眼前的富贵生活，我认了。每天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似的活着，无论他做得多过分、多出格，我都不在乎、没感觉了。上次的事情后，他的确变好了、体贴温情，他本身就是这方面的高手、专家。后来，他无意中的一句话惹恼了我：为了孩子，你忍着别离婚了。就是这句话，我再也无法忍受了。笑话，为了孩子，我就得一再地忍让、宽容，任由你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孩子难道不是你的、你怎么就不能为了孩子收敛、约束一下自己呢？在你眼里，我算什么？不行，我不能忍。我要离婚，那些虚荣、脸面、富贵统统见鬼去吧，我不信，离了他找不到更好的。”
　　她一口气说完后，“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没什么，我能理解，我在最难的时候也想有个人听我说。”
　　“难得你能有耐心听我说这么多，我们、算朋友吗？”
　　“算是吧。”
　　“那，你赞成我吗？”
　　“知道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吗？——娜拉的出走固然是觉醒和反抗，但出走之后呢？答案很残酷，要么重新回到家庭，要么——堕落。真要离婚，你怎么生活？你可以不要奢华的生活、过苦日子，但是，你靠什么养活自己、你能做什么？十年的与世隔绝，早就与社会脱节了，你根本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不了解现实的残酷，你活不下去的。当然，除非你有足够多的钱，可以保证你的后半生。没有，就别想了。”
　　“这些，是你的心里话吗？”
　　“是。”
　　“好了，我知道了。”
　　两人不再说话，车子一路前行。
　　送完罗雅后，杨天舟回家了。老姐也在，钟晴来了。看情形，不太对。
　　“要我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他。”杨天舲对钟晴说，“也是你太保守、封建，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个？结婚前和结婚后不都一样吗，何必那么教条呢？你和他谈的时间也不短了，能忍到现在已经不错了。况且人家向你认错了，就原谅一回吧。”
　　钟晴摇头：“不行，我过不去。如果他真的爱我，那他一定会尊重我的意愿，不会强迫我。真正的感情是不容许有任何瑕疵的，背叛就是背叛，别找借口。”
　　“人家没有不尊重你，也没强迫你啊。”杨天舲语重心长地，“妹子，你还活在影视剧的童话里，现实生活哪有那么美？听姐一句话，少点少女心、公主病，多理解、想开点也就那么回事，谁一辈子还不犯点错误呢？再说，他的错也是你给逼出来的，相处这么长时间不让人碰，你想憋死他不成？”
　　听来听去，原来如此。钟晴坚持婚前守身如玉，男友忍耐不住，打野食了。
　　“不，我不这样认为。”钟晴并没有被说动，“我并没有把爱情和婚姻想得那么美，也不是不理解、想不开。我只是觉得，我的恋爱和婚姻应该被尊重的，背叛出轨肯定谈不上尊重了。欲望谁都有，是不是就一定要发泄出来呢？没钱，可以去吃霸王餐吗？想成为有钱人，咋不去抢银行呢？有欲望了，是不是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女的‘就地解决’呢？将来结婚了，如果我有一天不在身边，是不是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出去‘花’呢？如果我的爱情和婚姻连一个欲望都不能克制、约束，那也未免太廉价了。现在的女孩子成熟得早，是不是十六七岁就可以去开房间呢？”
　　杨天舲一时语塞，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何苦这么委屈自己呢？什么年代了，死守着过去的老黄历、老规矩，只会让那些男的觉得你自私、不正常、不懂风情。再说了，我的身体我做主，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跟什么睡是我的权利和自由，碍着别人什么事了，吃他喝他的了。女人啊，用不着去取悦谁，学会取悦自己最重要，老封建那一套早就应该被扔进垃圾桶了。”
　　“姐！”一向从不插嘴的杨天舟这次忍不住了，“你别教坏人家。”
　　“你也会这样教育甜甜吗？这样的女的，你会同意她嫁给杨哥吗？”
　　杨天舲被他问住了：“其实，我的意思是，两个人如果真心相爱，那种事情的发生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和自己心爱的人又不是交易、乱搞，没什么可耻、丢人的。”
　　“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可是，如果我把自己给出去了，最后却没有走到一起，对我未来的老公公平吗？”
　　“那有什么？你不是随便把自己给出去的，你是以结婚为前提的，走不到最后是你的错吗？既然爱你就应该接受你的过去，不接受，说明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渣男一个。”
　　钟晴依旧不认同：“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如果当初的爱情高尚伟大到没有婚约就付出自己，那‘他’一定会排除万难和我结婚，我也应该为他‘从一而终’。可到头来，谁做到了？还不是另娶、另嫁。既然不是真爱就和人上床，不是随便是什么？如果是真爱，我嫁了别人，我都不爱他，又凭什么要求他爱我，为我的过去买单呢？谁都不欠我的，我连累一个无辜的人，不自私吗？”
　　杨天舲半晌无语，叹了口气：“妹子，如今像你这样的女孩太少了。但是，你有点自我轻贱了。你想过没有，女的犯错的同时，男的不也在犯错吗？同样的事情，女的就是放荡、不检点，男的就是‘丰功伟绩’，公平吗？如果天下的男人都守住自己、负起责任，会有那么多的‘二手货’、肮脏女吗？说女的脏的人，自己就干净了？没准早玩烂了、玩臭了，更脏呢，有什么资格嫌弃这嫌弃那。”
　　“我不能要求别人守住自己、负责任，我只能做到守住自己、对自己负责。你劝我不要认死理，可感情上的事是不讲道理的。还有就是，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影响自己呢？有坏人，我也要变坏吗？有犯罪，我就有理由去抢劫杀人吗？如今的世道坏男人多，我就要去做坏女人吗？”
　　杨天舲彻底服了：“你这丫头，从小就牙尖嘴利，真说不过你，你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要和他‘分’吗？一段感情走到现在不容易，他的错没什么大不了的，眼睛里进了砂子吹出去就好了。”
　　“我考虑一下吧。”
　　送钟晴回家的路上，她问他：“如果江露薇的孩子是你的，你会和她复婚吗？”
　　“不会。”杨天舟平淡地回答，“都是过去式了，回不去了。”
　　回到家，老姐也在呆坐着思考人生，显然，钟晴的话触动了她。
　　“天舟，不对。”杨天舲说，“晴妹妹其实不爱他。”
　　“那你呢，是爱程皓枫还是张宏杰呢？”
　　“爱谁又能怎样，都过去了，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