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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风起云涌叶飘零(5、6)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07 10:48:21      字数:5129

  5.
  一大早儿,何桂花就从炕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洗漱。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她见里间屋的风门还是严丝合缝地关着,并且里间屋里没有一点响动;她便用暖水瓶的水浇一碗头天晚上剩下的棒子糁粥,就着几根咸菜条儿吃了,然后出门去了。
  这几天,她一直都是这样,吃过早饭就躲了出去,找地方串门儿去,然后很晚很晚才回家来,像杨白劳躲债似的。她觉得这屋里她不能呆。怎么呆呢?失魂落魄的赵大新一整天一整天地憋在里间屋,肖淑芹一整天一整天地在里间屋陪着他,两个人如新婚燕尔。在蜜月里两个人也都没有这么好过,前些时候俩人还闹腾隔夜的,现在赵大新犯了事,小两口儿倒如胶似漆地好了起来。
  她不是不愿意小两口儿好,她总觉得这有点不正常,或者说她心理上有些不适应。她猜得到到了兴头儿上小两口儿会做那种事情;大白天的又怎么样?!现在赵大新说什么是什么,肖淑芹事事都会百依百顺地顺着他。想到这儿,她心里感到有些堵得慌。
  上谁家去呢?她在心里盘算着。天天只去一家串门儿,不要说人家会感到烦,首先就是自己也要烦,也会感到心理不安。无缘无故的,那毕竟对人家正常生活是一种搅扰。她常去串门儿的地方有两家,一个是刘志家,一个是姐姐麻脸女人那儿——杨家。
  这几天尽去了刘家,为打听赵大新的事情。她每次去刘志那儿,心里总是要先立一个名目,换句话说是去打听个什么事情,或者说是为了小三儿什么事情;她要给刘志留下一个清清楚楚的印象,她是有事情而来,不是来闲串门儿的。她不想让刘志在心里产生什么其它想法。她也说不清楚这么做是在防范刘志还是防范自己。
  去杨家就不一样了,就是闲串门儿。跟姐姐说说家常理短儿,倾吐一下心理的苦楚。谈吐上没有什么顾忌,她也不用提防什么。
  她来到杨家,赶上麻脸女人从公社卫生院培训完回来了,姐儿俩正好可以说说话儿。
  杨家的早饭还还没吃完。杨义城夜里民兵巡逻才回来,刚端起碗;田秀淑的眼神不行,吃饭细嚼慢咽,端着碗还在吃;杨结实吃小灶,也已吃过。麻脸女人抱着小根子在一边哄。
  杨结实见何桂花进来,自己便乘机去了小南屋。麻脸女人一直坚持不让他去小南屋睡,当然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于是,杨结实时不常白天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偷地跑到小南屋去,往炕上一躺,手里拿着那架耳机,听也不听,就是摆弄,像是在找久违了的睡女人的感觉。
  一会的功夫,杨义城吃完饭,也到小南屋去了。白天他在小南屋睡觉。杨义城伸手向哥哥要耳机,杨结实不给,他瞪了一下眼睛,杨结实还是不给,他只好上炕睡觉去了。如果北屋不是有何桂花来说话,他肯定就会回到北屋去睡的。
  在北屋,何氏姐妹俩说着话。麻脸女人坐在炕的这一头儿,何桂花坐在炕的那一头。麻脸女人一边抖动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向何桂花问起赵大新的事情来。
  麻脸女人诧异地说:“怎么着,说是连所有的官职都给捋了去了?”
  何桂花带一点气愤地回答说:“捋了。那还不捋?刘志说,工作组给赵大新定性是‘四不清’干部。还让退赔呢!原来还说要发展他入党,这回也算是彻底地歇了。”
  何桂花的心情很不好,目光有些发直,脸上挂着焦虑。一提起赵大新的这件事,她就烦;不像是赵大新犯了错误,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
  “哎——”麻脸女人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对赵大新是埋怨还是替他感到惋惜。
  接着她又问何桂花:“贪污了多少钱?”
  何桂花说:“570。”
  麻脸女人还是为赵大新感到惋惜,她喃喃地说:“多风光的一个小伙子,再想那么风光就不容易了。”她又问何桂花,“钱退赔了吗?”
  何桂花说:“不知道,小两口儿谁也不对我提这个事儿。”
  麻脸女人劝何桂花:“这件事儿你也不用往心里去,犯这错误的不一定就是他一个人。犯了,犯了就改。你可千万不要说他什么,这是动心的事儿。”
  何桂花很无奈地说:“我不说他,他做出这个事情来,他自己担着。一个人做事一个人担当,我说他什么?!”
  田秀淑在一旁插话说:“也犯不着说他什么,他做的事儿,跟我姨儿没有关系。”
  麻脸女人怕妹妹多疑多想,于是换了一个话题。说起了杨结实。她对何桂花说:“你说新鲜不新鲜,现在这个杨结实老想抓弄着上他媳妇那屋睡去。他有病,我不能让他去呀!”
  何桂花淡淡一笑,说:“这是杨结实的病要好!”她顺便一瞅了一脸不高兴的田秀淑一眼。她心想,也真是的,姐姐有点过了!
  麻脸女人听了咧着嘴笑。当然,她心里巴不得儿子的病快些好起来,自己也好过个舒心的日子!
  正说话的当儿,刘瑞的妈手提一个红色的点心匣子走了进来,她是来谢麻脸女人的。刘瑞的妈先和何桂花打招呼:“二姐,你也在这儿啊?”这时,何桂花从炕沿上站来要走。刘瑞的妈说:“二姐,干嘛看我来你就走,真是的,再坐一会儿。”
  何桂花说:“你们说话吧,我还有点事儿。”何桂花懒懒地走了。
  刘瑞的妈把点心匣子放在了桌子中间,自己在炕沿上坐了。她对麻脸女人说:“嫂子,我是来谢你的。亏了是你去了,要不还真说不定得出点事。这些日子没见着血了,胎儿是保住了。”
  麻脸女人说:“保住了好,这往后还得多加小心,别拿沉重东西,别伸腰打掌的,千万要注意呢。”
  刘瑞的妈连声说:“是了是了。”那样子喜出往外,高兴得很。
  麻脸女人恭维刘瑞的妈:“你家正顺呢!你眼看就要抱大孙子了,你儿子又当上出纳员了。你们家这不是双喜临门么?”
  谁都知道,在生产队当出纳员是有实惠的,是个美差使,可又不是谁想干就干得上的。
  刘瑞接替了赵大新。这原本是刘家没有想到的事情,赵大新栽了,刘瑞上去了,刘家自然是乐了。刘瑞的妈一来是来答谢麻脸女人,二来也是到这儿来显摆一下。人在得意的时候,可能都会这样。她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
  等客人都走了,麻脸女人这才想起杨结实来。她见屋里没有了他,心想一定又是去了小南屋。她问田秀淑:“杨结实是不是去了小南屋?”
  田秀淑回答:“不知道。”
  她的回答也无不带有对麻脸女人不满的情绪。她已经是一个开了怀的女人,长时期不能和男人有那种事情,她能不闹情绪么?闲时怎么能够不想男人?
  麻脸女人奔了小南屋。进门一看,果不其然。她从杨结实的手里夺下耳机,给挂在墙上,然后把杨结实拉回北屋。到了北屋,麻脸女人开始斥责杨结实:“妈不是对你说了吗,不许你去小南屋,你有病,你不能去。”
  杨结实对他妈的斥责也有点不以为然了,他小声地嘟囔着:“我没病,我没病。”
  听着杨结实的嘟囔,麻脸女人像是悟到了什么:“噢——杨结实,你是不是不让杨义城听你媳妇的耳机子呀?!”
  杨结实还是嘟囔:“不让他听,不让他听,就是不让他听。”
  麻脸女人不禁对杨结实骂道:“好你个傻骨头。你也知道耍心眼儿了?你兄弟听听耳机子怎么啦?还能给听坏了成?”
  这时,杨结实两只眼睛吃咕吃咕地瞅着麻脸女人,他不敢再吱声,他知道他妈生气了。如果再顶下去,后果他是能够想得出来的。
  6.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还有盖房子,都是大事。除了这些,对于农民来说,要说还有一件大事,那当数农事。一年之际在于春,春不种秋不收,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谁也不会不按照节气走。一过了年,天明显的亮得早了。古人云,土脉阳和动,韶华满眼新,一支梅破腊,万象渐回春。
  天刚蒙蒙亮,李有富带着李来,父子俩一人背一篓子粪,带着镐去西沟自留地。刚一到街上,就碰上了刘瑞的爹刘长河。刘长河又去看山,他总是早出晚归。所以大队让他长年看山,就是因为他认真负责。
  “又去啊,长河!”李有富先和刘长河打招呼;李来随即也叫了一声叔。父子俩主动招呼刘长河。
  那刘长河也非常和气地回应父子俩。两家虽然因为说对象的事情有了过节,但是两家男人都表现得宽厚大度。尽管事发当时大家都很不愉快,但毕竟事过境迁,不愉快的事情毕竟过去了,如果大家都还要耿耿于怀,那也就太不够爷们儿,男人还是男人吗?!后来两家的老娘们发生了口角,那也是因为有串闲话的而引起的。老娘们就是老娘们,舌头长,耳朵根子软,闲得无事嚼舌头。李家父子走在前面,刘长河随其后进了西沟。脚下踩着嫩嫩的碧绿的草尖,鼻子里吸着带着朝露的清凉的晨风,心口窩儿里感到爽爽的,春天的气息浓浓的。
  李家父子向右拐,爬上一道石块垒的堰阶子,去了自家的自留地。
  刘长河向左拐,顺着左手坡根下面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了山。他要顺着这道山梁上的小道向高处爬,向西走,要走过数道山梁,数条山沟,走得很远很远,踏破铁鞋去巡山,他在天地间。将半边村子的山都要巡视一遍,看果树,防火灾,他有他的职责。
  眼下正是春暧花开时节。远山却依旧是干刷刷的样子,黑色的树木灌丛,裸露的焦黄的山崖峭壁,还有光秃秃的土地,都还处在一种沉睡的半冬眠状态。起了风,一阵阵嘶嘶的扎人的叫声喊了过来,有些春寒料峭。农家说这是倒春寒,气候不正常。远处,山崖向阳的地方,偶尔隐约可见漂浮着一块一块粉红色的霞瘢,那是一棵一棵开得妖艳的山桃花,披着阵阵寒意带着几分艰难来打扮春天。
  近处,山坡上的杏花骨朵也圆鼓鼓的,烟霞袅袅,含苞待放。古人云,枝缀霜葩白,无言笑好风。清芳谁是侣,色开小桃红。
  杏花是山桃花的姊妹,二者争风斗艳。然而杏花的美丽让人看得更真切些。杏花的美是一步一步地展示出来的,先是浅紫红色,那是花骨朵,尔后呈现粉红,那是花骨朵刚呲嘴,然后逐渐地变成了白色,这时,花儿已经完全绽放了。向阳的地方先开,接着慢慢铺展开来。用不了一两天的功夫,沟沟岭岭,滿山遍野,一片片红,一片片粉,像是覆盖上了美丽的织锦,名符其实的一个花的世界。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当阳光洒在雪白的花瓣上的时候,到处都是银光闪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当然,这都是还要过几天的事情。
  太阳已经升得有两竿子多高了,刘长河身披金光从西沟的最西边的山梁上折返回来了。他要回家吃早饭,吃完饭再重新上山。他走到坡根的时候,见李家父子还在大核桃树底下,挥着镐吭吃吭吃地钊地。他便大声地招呼李有富:“有富哥,该回去了。”
  李有富直起腰,扭过身子对刘长河说:“是该回去了,一会还得干活去。”
  刘长河走了。李家父子还在钊,还在刨。
  李有富对自留地肯下功夫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不怕脏,掏大粪,捡猪粪,捡驴粪,还有家里的炉灰粪,只要是有粪,他就往地里背。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有了粪还愁不长好庄家?白薯秧被旱得耷拉了脑袋,他就挑水,用茶缸子要水一棵一棵地浇。到了秋天,别人家的白薯秧都不结白薯,他的白薯秧哪棵都结二斤多一嘟噜。把自留地种好了真顶用啊。用自留地打下的粮食做补贴,他家就没有戴上亏粮户的帽子。他带动和影响了一大批人,跟自留地下功夫的人在村子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苦日子逼着人穷则思变。
  李家父子从自留地回来的太晚了。他们来到分派活的三岔路口时,干活的社员已经走光,就只剩下队长杨长生一个人。杨长生对李有富说:“李有富,今儿去石匣沟钊地,带饭啊!”
  李有富答应着。爷俩匆匆忙忙地回了家,稀里糊涂地吃了点饭,带上点饭,背起篓子拿着镐便去出工。李家父子再次来到街上,队长杨长生已经走了,他们却碰上了那个给保媒拉纤的老姜。李有富跟老姜搭话:“什么时候来的,老姜?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弦外之音,是很想她来。
  老姜回答:“昨日下午。”
  李来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老姜打量一下李来,问:“李来的对象搞了没有?”
  李有富回答:“没有。”接着,李有富说,“老姜,今儿晚上到我那儿吃饭去。”
  老姜说:“不了,胡家已经安排了,晌午上胡家吃去。”
  于是,李有富又说:“那明日晌午上我那儿。”
  老姜答应了。
  老姜在这个村,不愁没有住的地方,不愁没有吃饭的地方。她简直成了活菩萨,人人对她恭而敬之,到谁家都是谁家的座上宾。自打那次刘家和李家因为说对象的事闹了个不愉快后,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到这个村来了。她这次来肯定是又有了新主顾。
  闲话少叙。却说李家父子赶到干活的地方已经是很晚了,社员都在歇着了。在地里干活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上午中间有一歇,下午中间有一歇。李有富跟队长杨长生撒了个谎,说是走在半路途中突然身体有点不适,这才晚了的。杨长生没有说什么也就过去了。
  转眼间到了晌午吃晌午饭的时候,各人拿各人的干粮找个地方坐下来吃。有三个五个凑在一块吃的,也有自己找个什么地方一个人吃的。靠北坡根坐了一伙人,有李家父子,有杨长生,有杨结实。杨结实的身体恢复了,能够下地干活了。除了上述几个,还有牛姓社员和吴姓社员。大伙吃完饭,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天。
  牛姓问杨结实:“结实,你病好了还跟你媳妇‘打井’不?”所谓‘打井’就是指两口子过夫妻生活。
  杨结实用眼睛直直勾勾地盯着牛姓社员,问:“什么‘打井’”?
  牛姓见杨结实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用手势向他比划。他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弯成一个椭圆形的圈儿,然后用右手的无名指往那个圈里杵,反复地杵。
  杨长生阻止牛姓:“他傻了叭叽的,你跟他胡说八道什么?!”
  牛姓和吴姓都抿着嘴笑。
  杨结实像是明白了牛姓问的意思,杨结实十分认真地对牛姓说:“我不‘打井’,我妈不让我上小南屋。瞎子不要我,我不‘打井’。”
  顿时,众人爆发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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