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第四集(二)
作品名称:进城(剧本) 作者:中国陶瓷 发布时间:2017-08-06 21:58:22 字数:4603
中午,景家,堂屋里。
景毓珺悄悄离开父母住的窄堂门口,走进里屋,她看着大姐和二姐,极力想忍住,可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景灵芝和景桂菊一起看着她,莫名其妙。
景毓珺看到两位姐姐傻傻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
景桂菊疑惑地:三妹,你笑啥?鬼头鬼脑的。
景毓珺想忍住,可还是忍不住,只好转过身:没、没笑啥,就、就是,觉得,好笑。
景灵芝和景桂菊互相对视一下,同时伸手,每人逮住景毓珺的一只胳膊,掏她胳肢窝搔痒。
景毓珺被两位姐姐弄得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才讨饶:我、我、我说,我说。
景灵芝和景桂菊把景毓珺按坐在床沿上:说,什么事让你觉得好笑?与俺俩有没有关系?说实话,不说实话还……
景毓珺急忙开口:我说我说,实话实说,只是你们得信我的话!
景桂菊轻轻地捅一下景毓珺的腰:嗨,都成了俘虏了,还敢讨价还价,真是混大胆了。嘚,只要你不是胡乱编排大姐和我,就饶你不死。
景毓珺显得非常诚恳:大姐二姐,小妹绝没有半句谎话,如果有一点欺骗两位姐姐的地方,以后都应在小妹身上。
景灵芝:那你说吧。
景毓珺挣开胳膊,把两位姐姐的头往自己面前拢了拢:大姐,二姐,大喜呀。爸爸和妈妈刚才正商议给你们找婆家的事呢。
景灵芝和景桂菊猛然听说这事,一时愣怔,问得唐突:谁?
景毓珺喜气洋洋地:谁?龙家公子龙云台、龙云阁。
景灵芝和景桂菊互相对视,霎时脸红得像染了胭脂,一起又搔景毓珺的痒:我叫你这个小妮子,胡编乱造嚼舌头。是不是你想人家,不敢讲,编个故事安到我们头上?
景毓珺拨拉开二位姐姐的手,神色很认真:哎呀,姐,这事儿能是开玩笑的事儿吗?不信,你们去问问爸和妈。我听说,是爸向龙大伯提的。
景灵芝和景桂菊看三妹不像是开玩笑,脸色更红,一时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景桂菊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哎呀,爸真是,这事儿,我还以为是龙家的想法呢。竟然……好像我们姊妹嫁不掉似的,羞死人了。
景毓珺看着两位姐姐:大姐二姐,你们说,愿不愿意嫁到龙家?如果不愿意,我替你们跟爸爸妈妈说。
景桂菊抬头看看景毓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景灵芝看一眼景桂菊,与景毓珺对视着,先动动嘴唇,又摇摇头:唉,这事……怕是一个也嫁不成哪,因为我和你二姐都比他们大。
景毓珺伸手拉住两位姐姐的手:大姐二姐,你们可想嫁?如果想嫁,我去替你们问问龙老二和龙老三。都啥时候了,还信封建那一套?现在是爱情至上,只要你们爱他们,就主动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别像林黛玉,爱着贾宝玉,又不主动去追求,最后只好后悔得吐血而死。我相信,只要积极主动去追求,年龄不是问题。
景桂菊放开景毓珺的手,语气中带些醋意:你去问,你要去问,一定是问云阁娶不娶你吧?你这小仙女模样,估计早在人家心里生了根,开了花。
景毓珺咯咯笑起来,笑过之后,她眨巴着清澈的眼睛:二姐,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去问问。我问他,云阁哥,你看没看上我呀,如果看上了,我愿意一辈子为你烧锅燎灶,铺床叠被。
景桂菊又爱又恨地咬着牙:大姐,你听你听,这贼妮子多贱,就像那《聊斋》里的狐狸精一样,自荐枕席。
景灵芝恹恹地:唉,我现在想的呀,不管是秃子还是麻子,只要是城里人,能把我带进城,我就会嫁给他,离开农村这鬼地方。你看人家城里人活得多滋润,花枝招展的;你再看看我们,干燥得多像一堆土,连一点青枝绿叶都见不到。唉——!
姊妹三个都沉默下来。
初冬的一个晚上,捻老营子生产队五间队屋里,东西两边的柱子上各挂着一盏马灯。屋里聚集了已经穿上棉衣的许多男女老少。梅长淮坐在中间一条长凳上,正递烟给和他坐在一条凳子上的说书艺人。说书艺人面前支着一面战鼓,鼓槌和简板放在鼓面上。曾三禾和薛建国坐在说书艺人对面。屋里,男男女女有的站着,有的坐在自己带来的凳子上,有的就坐在地上,屁股下放一把稻草。有些男人默默吸着烟,有些男人和女人开着荤素玩笑。来的女人多数是结过婚的妇女,她们几乎都带着针线活,多数在纳鞋底,也有的在缉鞋口,也有的在上鞋。有的妇女听到男人开的玩笑过荤,就笑着用针去扎男人。老人们比较安静,或吸烟,或窃窃私语。孩子们无比兴奋,在大人中间不停地穿来穿去。龙云起、薛运红坐在人丛中。
元常珍:梅队长,快说吧。
社员井上来等许多人附和:快说吧,快说吧,等的人心里痒抓抓的。
梅长淮扭头看看,又回头跟正在喝水的说书艺人嘀咕上几句,便站起来:好了,大家伙们,听书之前,俺先讲三个事。这第一件事呀,就是揭批“四人帮”,这是中国人民的头等大事,谁也不能落后。这第二件事呀,就是出公差。其实不说大家伙也知道,年年如此,听书是出差前的一顿精神犒劳。今年出公差,是去苏山县扩宽鲶鱼山西干渠。一家至少出一个丁,五天之后出发,明天把人定下来。先跟大伙打声招呼,工程量大,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路途也远,中途想回来也不容易。女同志该犒劳的赶快犒劳,别到出发那天,一个个磨磨唧唧,腻腻歪歪不想放人。啊!
许布秀嬉笑着:唉,老梅,你是不是已经犒劳过了呀?
金贵枝随手抓个玉米棒子砸向梅长淮,笑骂着:你个死老梅,你以为你们男人是香包蛋子呀。离了你们,熬不死咱老娘们。
人们发出不同的开心的笑声。
梅长淮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这第三件事呢,就与老娘们有关了。大部分男人走后,剩下的就和姑娘媳妇们一起,把河滩上的柳条收上来,泡到水里。队里干部呢,出公差还是俺带队,三禾和建国还是在家里。
薛建国仰起脸,很诚恳地:队长,还是俺带队去苏山吧,俺比你年轻。
梅长淮向他摇摇手:还是俺去,俺把会点柳编手艺的人都给你留下。没事的时候,你带个头,为大伙挣点油盐钱。这方面,你的手艺比俺好。三禾在家,把该分给群众的都分下去,别让群众撵着屁股要。好了,下面请韩先生给俺们说书。
薛运红站起来:哎,梅队长,他薛建国不出公差,俺也不去,俺也会柳编。
梅长淮看看他,没理他,坐下来,看看韩先生。
韩先生拿起鼓槌和简板,先“咚”地在战鼓上敲一下。这定音鼓一响,屋里霎时安静下来。韩先生清清嗓子,依旧很沙哑:咱还书接上次吧。
话音刚落,韩先生右手便“咚咚咚、咚咚咚”地敲起鼓来,左手的简板也“呱哒哒、呱哒哒”地打起来。三通鼓、三阵板罢,他嗓音粗嘎:各位父老乡亲,先生们女士们,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饭也吃饱了,水也喝好了,那就请大家留留心,让我老韩用用心,表一表咱们祖辈的英雄捻子军。
韩先生又敲了一通鼓,打了一阵板,唱起来,嗓音沙哑却很有穿透力:战鼓声声夜漠漠,简板一打唱首歌,歌儿传遍淮两岸,人人都说想老乐。想老乐,盼老乐,老乐来了有吃喝;他打仗,咱跟着,一齐同把清妖捉。
韩先生歌声嘎然一停,接着说道:这老乐,就是以前我们听说的捻军盟主、大汉永王、黄旗总旗主张乐行。他和龚德树等人一起,于清朝咸丰二年在雉河集,现在安徽涡阳聚众起义,组成捻军,一路攻城略地,纵横驰骋在黄淮一带,成为反对满清鞑子的一支劲旅。这支队伍,人数越来越多,渐渐威胁到咸丰皇帝的宝座。因此,咸丰六年3月下旬,咸丰皇帝下诏令袁甲三随同英桂剿办河南捻军,后来又多次颁下诏书,命令豫军——就是河南军队——进攻雉河集。英桂想,雉河周围三四百里都有捻军贼兵驻扎,必须一点点消灭,打通要路之后,才能进攻,不然,就会为贼兵袭击。根据这种情况,英桂确定了分进合击、稳步前进的作战方针。其部署是:以袁甲三、邱联恩等部为主力,从亳州以北向东南进攻,以傅振邦、伊兴额等部从永城、宿州出发向西南进攻,夹击雉河集。这样,一场雉河集恶战拉开了序幕。
初冬的夜晚,月亮高悬空中。淮柳大队知青点,坐北朝南一溜儿五间屋,东面一间厨房,一个宽敞的院子。院中,月光如水银一样铺满一地。
龙云阁和慕容诗雅各自坐在一辆架子车两边的车把上随意地说着话。
慕容诗雅穿着一件绿军装,腰扎武装带,英姿飒爽,她托着腮:你们队里不是在唱书吗?咋不听听,跑这儿来干嘛?
龙云阁语气倒很老成:哎,诗雅姐,你咋知道俺队说书哇?谁听那个韩先生说书,红口白牙的,可说的都是没边没沿的事。夏天有两晚上,也请他来说书,却胡扯什么张乐行是捻军英雄,还非说我们三河镇曾经是捻军的指挥部,还说我们捻老营子的人都是捻军的后代。这不是胡扯八道吗?这些胡编乱造的故事,哪有诗雅姐讲的故事好听哪。
慕容诗雅用手指指龙云阁,微微一笑:你个小毛头孩子,拍起马屁来,连祖先都不认了。捻军的故事是真的,他们就是英雄,农民起义的英雄。至于他们来没来过三河,我也不敢肯定。你还是回去听听吧,了解了解祖先的历史总有些好处。别像贾宝玉,腹內草莽却依然去追求什么金玉良缘,根本不考虑天下人会笑话。
龙云阁盯着慕容诗雅那双朗朗星目:诗雅姐,我明白你的意思,表面上,你是在斥责贾宝玉,实际上是在笑我不学无术。领教领教!
屋里传来有些得意的歌声: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慕容诗雅微微一笑,她站起来,想往窗前走,想想又坐下,胳膊往后指指:你听听,你听听,他们的满腹话儿啊,不知道想对谁表白!
龙云阁对慕容诗雅难为情地笑笑,声音很小:诗雅姐,算了算了,你管他们对谁表白呢,他们也就是闲着无事唱唱歌嘛。
慕容诗雅点点头,又严肃地望着龙云阁:这唱歌的事儿,可不能传出去啊。这些歌,也就在我们知青中偷偷唱。如果传出去了,就是传播修正主义毒草,那可就不得了了!
龙云阁点点头,以示保证,他很真诚地:诗雅姐,我真佩服你们知青,懂得真多!
捻老营子队屋里,烟雾缭绕。
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听韩先生说书,男人们有的仰着脸,有的歪侧着头,有的脸伏在胳膊上,更多的人吸着烟,烟头一红一暗。女人们都停下手中的针线活,静静地听着。
韩先生“咚咚”敲两声战鼓,打一下简板,声音粗嘎而带着悲愤:……捻军二三万人在亳州东南的翟村寺地区被清军击败。我捻军主力又在翟村寺东南四十里的白龙王庙一带,沿着涡河两岸排兵布阵,大汉永王张乐行率领黄旗,与蓝旗总旗主韩奇峰率领的蓝旗在涡河北岸,白旗总旗主龚德树与黑旗总旗主苏天福率领白、黑两旗在涡河南岸掘壕立栅,用车辆树木堵住路口,想阻止清军进攻。然而,没想到,袁甲三这个老妖不仅派出马队从后路偷袭捻军,而且还使用邪术,只见他念念有词,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满清妖兵乘势掩杀过来,长矛乱戳,马刀横扫,真个是遇见者亡,阻挡者死,涡河两岸人头滚动,血肉横飞。
韩先生“咚”地敲一下鼓,跟着打一下简板,便扯开粗哑嗓子唱道:捻军腹背受敌顽,老乐本领难施展。手中一把玄冰剑,上下翻飞杀得欢。韩老万,大声喊,跨上骏马冲上前,丈八蛇矛连连刺,敌人盔甲都刺穿。捻军将士人人勇,个个不退争死战。
韩先生唱声一停,轻敲一下简板,叹息道:唉,这一场争斗,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鲜血染红了涡河水。可是,因为袁甲三法术广大,妖兵众多,英雄的捻军损失巨大,张乐行、苏天福身受重伤,蓝旗军师刘鳌等大小旗主60余人战死,田士得被俘,各种重型武器也损失得不计其数。捻军不得不再次撤退。在这种情况下,龚德树建议率军向南,到淮河南岸休整,等待机会再杀回雉河集,夺回老营。张乐行听从了他的计策,采用“围魏救赵”战略,强渡淮河,于6月16日攻克豫皖边境淮上商业重镇三河尖。这正是捻军一下三河尖,大战团练王庭兰。这才有了我们的捻老营子。欲知真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冬天的深夜,月亮已经偏西。淮柳大队知青点院子里,龙云阁和慕容诗雅仍在说话。
龙云阁语气中带着仰慕:诗雅姐,您满腹诗书,真是太有才了,真的,我这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你有啥理想?想没想过当作家?……
(第四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