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起云涌叶飘零(1、2)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06 19:51:08 字数:5567
1.
何桂花显得有些清冷的院子里只有肖淑芹一个人。她举起镐头朝架空在台阶和地面之间的一根干柴棒峁足劲儿砸了下去,也像是在果断地下决心,把经过一番痛苦思考后的想法坚定地进行一次表达。看到被砸断的柴火棒,她决心要改变自己,去迎合赵大新。没想到他的动作是那么猛,简直让自己无法承受。没有办法,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她担心,她怕事情真的发展到像表姐说的那样——离婚。离婚虽然不是丢人的事情,在街面上,也总还是被看成是不光彩的;短时间内会让自己抬不起头来。她很看重名声,她怕毁了自己的名声,像爱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惜着自己的名声。她心里只有一个信条,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她把有个好名声看得比什么重要。
冬日天短,给人的感觉像是一睁眼天亮了,一闭眼天又黑了,一天只是瞬息间的时光;再加上天气冷得能要把人冻成冰砣,所以地里收工就早。何桂花进到院子里的时候,肖淑芹正抡着镐头在劈晚上烧炕用的劈柴。肖淑芹像牛一样的有力气有劲儿,干起活来不比一个壮实的男人差。她天天都要把烧炕用的劈柴劈得长短一边齐,还要把掉下来的柴火刺儿归到一块儿,用土簸箕撮到炕洞里和劈柴一起烧。生产队按一个住户一笼火分煤。一笼火一个月200斤。本来屋里应该生两笼火,外屋一笼里间屋一笼,现在只能在外屋生一笼。里间屋天天都要用柴火烧炕。
何桂花来到肖淑芹的身边,弯腰去抱地上的柴火。肖淑芹用手拦着她:“婶子,不用您,我自己抱。”肖淑芹把何桂花推到屋门口,然后回转身来,一抱就将劈好的柴火抱到屋里去了。
才下午5点钟,天气就擦黑儿了,屋外像是淡淡地抹了一把锅烟子。屋里亮起了灯,桔黄的灯光打开了一个昏暗的夜晚。
何桂花淡定地在八仙桌子的这边坐下,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肖淑芹将劈柴放好后也来何桂花对面坐。何桂花打量一下屋子,又看一眼还在火上熬着的棒子糁粥。屋里的家务做得井然有序,她就是再挑剔恐怕也还没有发现什么纰漏。她转过脸来,看看肖淑芹,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了。然而心里听来的悬念还是在促使她去琢磨她。犹豫一会儿后,她问她:“你还没有哪?!”
肖淑芹看一眼婶婆,然后扭过脸,低下头,她面有难色。
何桂花又说:“要不到医院检查检查,瞧瞧会不会是有什么毛病?”何桂花怕给肖淑芹带来精神负担,故意要把“病”说成“毛病”,这样说会让听话的人感到心理上压力小一些,轻松些。
肖淑芹还是没做声。何桂花见肖淑芹默默不语,联想到小两口每日夜里的动静,想着小两口夜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而对她羞于出口。但是,到底小两口夜里会有怎样的事情,她何桂花又不得而知。何桂花猜着小两口一定是在夫妻生活上不和谐。然而,也仅此而已。别的她还能猜想到什么呢?何桂花盼望着肖淑芹赶快怀上孩子,快点生出来,然后由她来哄,由她来带。实现她要有一个完整的家的目标。
当奶奶的感觉一定很好。何桂花给刘志带小三的时候,像是就体验到了那种带孩子释放母爱的美滋滋地感觉。其实,人们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女人慈爱的母性得不到施展也是一种痛苦。所以,她盼着肖淑芹早点给她生出个大孙子来。到那个时候,她的理想王国就实现了,她才算是有了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家。这是她好多年来的一个追求。
屋子外面已经是漆黑一团了,该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也不见赵大新回来,何桂花对肖淑芹说:“不等他了,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咱们娘俩吃饭吧。”
肖淑芹端出一盘腌咸菜,萝卜条和扁豆角,拿了两只碗和两双筷子。把咸菜放在桌子中间,然后盛上两碗棒子糁粥。婆媳俩默默地吃起来。吃着吃着,肖淑芹突然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掉了出来,摔碎在棒子糁粥碗里。
何桂花对这一幕免不了有些诧异,但是从感觉上还是感到了一点征兆,所以她又并不感到特别的意外。她慢条似理地对肖淑芹说:“丫头,你心里有什么难事说出来,说给婶子听听。咱们是一家人。你可不要拿婶子当外人哪!”
肖淑芹索性把碗和筷子放在了桌子上,呜呜呜地哭出声音来。何桂花从小坐柜上站起来,走到肖淑芹的跟前,一只手把肖淑芹的头搂到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撩起自己的衣襟,用衣襟的背面给肖淑芹轻轻地擦拭着面颊。母亲般的温馨抚摸着肖淑芹那颗已经有些变冷了的心,让这颗受了伤害的心一时间得到了些许的抚慰。
肖淑芹哭着告诉何桂花说:“赵大新不喜欢我。”接着,肖淑芹把对案板说过的那些话对何桂花又重复了一遍。
何桂花听罢,心像被猫爪抓一把似的刺痛,她对赵大新和肖淑芹之间发生的这些事情感到非常意外和震惊,她没有想到小两口夜里还有这等的故事。这些事情在她在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她没有让她内心的意外和震惊在她的面部神情上展露出来。她用一种精神暗示在安慰着肖淑芹,让她不要太在意这些事情。可是,她还是在愤愤地骂着赵大新:“畜牲!畜牲!简直就是一个畜牲!”
何桂花劝导肖淑芹说,“快不要哭了,一会儿他回来看见你哭,又要难为你的。抽空儿我去找他爹妈,让他爹妈好好地数落数落他。太不像话了。”
肖淑芹擦干眼泪,轻轻地揉了揉觉得有些发胀的双眼,这才又重新拿起筷子,端起碗。她恳切地对何桂花说:“婶子,您不用对那边(指赵大新的父母)说,事情会好起来的。”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信心。这又让何桂花感到意外。
这顿饭吃吃停停,停停吃吃,吃了很长时间。
吃罢晚饭,又坐了一会儿,何桂花便打开被子到炕上躺着去了。肖淑芹收拾完桌子,随即进到里间屋里洗漱。洗脸的时候,她往脸上扑了不少的冲面粉,顿时,一种浓浓的带有强烈刺激性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散开来。是表姐案板教她用这种冲面粉洗脸的。表姐说这种脂粉的气息能够吸引男人,能够让男人对女人有更多的爱抚。她洗漱完毕,又到炕上重新打被子。以往都是打成两个被筒儿,像并间前行的两条船。现在,她把两条被子打成合欢被的样式,两床被子重叠在一起,一躺下,两个人就在一个被窝儿里。
她又等了一会儿赵大新,还不见回来,她便也脱去了衣服躺进了被窝儿里,脱得一丝不挂。被窝里暖暖的,躺进去很舒服。过了一会儿,她又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赤裸裸地站到地上。她像是有些不自信。在桔黄色的灯光下,拿起镜子,从脸上开始慢慢地往下照,面庞有些黝黑,可是身子却白得如雪,像面包一样发喧的前胸,两颗熟透了的咖啡色的桑葚,还有那笑口常开的酒窩似的肚脐,再往下便是那毛茸茸的地方……上下照了一遍后,她心里说,自己肯定还是一个不错的女人哩。她又信心满满了。她带着浓浓的脂粉气重新回到被窩儿里,等待着,期盼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赵大新回来得很晚很晚,神情颓丧,一脸的晦气。婶子何桂花和媳妇肖淑芹都已经睡着了他才回来。回来后,他没有吃饭,也没有和肖淑芹有言语,进到里间屋,他把上面的一条被子扯了过来,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和衣倒在炕上睡去。
肖淑芹眼睁睁地失落地盯着他。
这一夜,肖淑芹度过了一个极其失望的痛苦的平安夜。
2.
杨家还人家的棺材做好了。那天下午4点多钟的时候,唐玉海带着杨义城去找来七八个年青力壮的青年人,帮助把棺材给人家还回去。众人就要从地上抬起棺材的时候,在炕上猫了很多日子的杨结实慢慢下了地,撑着孱弱的身子挤开众人,眼神怪怪地围着那能让人生畏的棺材转来转去的看。起初众人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都随着他围绕着棺材看。看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什么表示,众人里谁也没有发现什么。于是大伙儿也就不以为然了。过了一会儿,众人一峁劲儿把那棺材从地上擎起来抬走了。
杨结实闷闷不乐地回到屋里,坐在小坐柜上,双眼穿过门口,望着小南屋,结结巴巴地对麻脸女人说:“妈,我、我回小南屋,跟我媳妇睡。”
杨结实话语一出,麻脸女人心里“格登”一下,对杨结实的话颇有些意外,他怎么想起要回小南屋去睡?想媳妇了?!莫不是这傻骨头接受了他爹的在天之灵,心脑得到了开启,对男女之事有了领悟不成?!麻脸女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麻脸女人打量一下杨结实,忽然又只觉得那一只手掌有一点痛感,心里又闪过那一印象深刻的时刻;她寻思片刻,然后轻声地问杨结实:“我儿,你为什么要去和你媳妇去睡?”
杨结实没有言语。只是两只眼睛咄咄逼人地看着麻脸女人的脸。麻脸女人又问他:“我儿,你非要去和你媳妇睡么?”
杨结实出人意料地使劲地点着头,并且意志坚决地说:“要睡!”
麻脸女人见杨结实是这般情景,不禁心里有些惊喜,但也颇感到稀奇。何以惊喜,她以为儿子也许真的要脱去傻气,成为一个正常人。又何以稀奇,她以为也许真的有神灵在儿子身上进行点化,让儿子获得了人的真性。于是,她嘴里喃喃自语:“老杨汗老杨汗啊,愿你在天之灵,保佑你的儿子啊,保佑你的孙子啊!”
说起来今天的事情也确是有些蹊跷,杨结实从来就很少有言语。不懂事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从他懂事的时候算起,他对这个世界,对这个社会,对这个家庭没有过任何欲望和要求。即使是他娶媳妇那也是父母的主张和愿望,他不过就是一个实现父母主张和愿望的一个工具,一个践行者。
但是也不能完全说他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有些事情他还是能够做出一些判断和选择的。比如说,他知道看麻脸女的脸色,根据麻脸女人的脸色来决定自己何去何从。他懂得要听麻脸女人的话,不听老太太的话老太太会犯脾气。他怕他妈犯脾气。这是在漫长生活中母亲对他强制的结果,因为这个结果也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生活训化过程。他和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这个家庭一直都是维系着这样一种平和的关系。好像他也不会去想改变这种关系。为什么要去改变呢?但是,当有一天他想要改变这一点的时候,人们就会像听到破天的惊雷一样感到震惊和意外。
麻脸女人面对儿子的意外要求,一时间还真颇有些不知所措。尽管近日来他的气色隐隐约约的有一丝红润,精神也有一点,到了小南屋,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会伤的他的身体的。答应还是不答应,她拿不定主意。过了一会儿,她去了小南屋找田秀淑,田秀淑歪着身子在小炕上奶着小根子。她对田秀淑说:“丫头,妈问你点事儿。”
田秀淑说:“什么事儿?您说吧。”
麻脸女人说:“杨结实刚才说晚上要跟你睡,你愿意否?”
田秀淑连想也没有来得及想,很干脆地回答:“愿意。”
田秀淑的这种爽快地回答也让麻脸女人感到意外。她心想,莫不是这两个东西事先有过商量?怎么两个人的回答是如此的一致如此的合拍呢?!难道真的是有神灵在对他(她)们引导?!
麻脸女人又问田秀淑:“不怕他传染上你病么?”
谁知道田秀淑毫不犹豫地回答麻脸女人说:“不怕。孩子我都给他生了,还怕他传染病给我么?!”
“你也不怕病传染孩子?”麻脸女人再问。
这一回田秀淑没有吭声。天地阴阳,合则为顺,分则为逆,何去何从,麻脸女人一时还真的是没有了主意。到底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呢?麻脸女人在问自己,她又抬起头看看天,似乎又是在祈求苍天给她一个答复。
这时,院子里有人说话,是一个颇有些苍老的男人的声音:“麻老太太在家么?!”
麻脸女人从小南屋里出来。一看是村支书李永树,便说:“是大金牙啊。”
李永树上牙床正中间的两颗门牙是新安的。门牙上套着两个亮汪汪的金色牙套,所以麻脸女人叫李永树大金牙。麻脸女人给李永树起的这个外号后来还真的传叫开了。
李永树没有进屋,就在院子里,他告诉麻脸女人:“公社卫生院培训接生员,大队派你跟杨义仁屋里的你俩参加,帮助土老娘婆子提高提高,教你们学习新法接生。”
学习新法接生,麻脸女人很是愿意。先前经她接生的孩子死了不少,孩子生下来后,或是四天或是六天就抽疯夭折了,说是抽四六疯。但是麻脸女人一听说还要在卫生院住两宿,她就有点不愿意去。可又一想,有案板做伴儿,也就答应了。
到了晚上,杨结实又提出来要去小南屋睡,麻脸女人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让他去小南屋。一来是怕他的病传染了田秀淑和孩子,二来是怕他真是要跟田秀淑干那个事儿,伤他的身体。
杨结实很是不高兴,嘴噘得很长,像猪嘴那样。眼睛带着一种眷恋的情意不时地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小南屋张望,像是那边有什么事情让他放心不下似的。
第二天一大早儿,麻脸女人就起来做好饭。又到小南屋对田秀淑做了些交待,然后就等着案板来叫她,一块去公社卫生院。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有脚步声,接着有女人在院子里喊:“嫂子,嫂子。”显然来的人不是案板。
麻脸女人从北屋迎了出来。刘瑞的妈——一个长得很俏的女人,她带着一点慌张神情站在院子里。
麻脸女人问刘瑞的妈:“你大清早找我,不会是你儿媳妇要生孩子吧?”她想刘瑞结婚才三四个月,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孩子来。
刘瑞的妈说:“生孩子倒不是,早上起来,那媳妇说见红了。请你给瞧瞧去,是不是……”她的声音有几分娇,也有几分惊慌。
麻脸女人想了一下,说:“要小月?!”麻脸女人说的“小月”就是指孕妇要流产。刘瑞的妈引着麻脸女人去了自家。
到了刘家,外屋就刘瑞和他媳妇,两人鬼鬼崇崇地在嘀咕着什么。见麻脸女人来了,刘瑞转身溜出门去。刘瑞的爹看山也已经走了。麻脸女人问那媳妇:“你是不是拿沉重的东西来着?”
那媳妇回答说:“没有。”
麻脸女人把那媳妇叫到里间屋,让她褪下裤子,又拉下裤衩。看看她毛茸茸胖呼呼的那地方,又去看那带有血迹的裤衩。血迹还鲜,鲜红的血迹下面是一小片灰褐色的污渍。麻脸女人一脸严肃地问那媳妇:“你俩夜里是不是又干来着?”
那媳妇的脸“刷”的一下,红得像一块大红布,并且把头低了下去。
麻脸女人说那媳妇:“没出息,自己有了还不知道戒备点,这是玩闹的事情?!”
这时,刘瑞的妈也进到里屋来,麻脸女人便把话口转向刘瑞的妈:“你这个当妈的也是,怎么就不知道嘱咐嘱咐孩子要注意点呢?”
“我,我,我……”刘瑞的妈吱吱唔唔半天,却是说不出话来。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她确是无言以对。
麻脸女人对那媳妇说:“上炕躺着去吧,除了解手不准下地,躺几天看看,好好养着。”说完,麻脸女人赶紧走了。她想,案板一定在家着急地等着自己。
麻脸女人走后,刘瑞的妈对儿媳妇好言相劝:“往后避讳着点,别再干了。”
那媳妇小声地无不委屈地说:“我有什么办法?他非要干,我挡得住他?!”
刘瑞的妈也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又对那媳妇说:“回头我再说说刘瑞,加点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