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

　　墓地，二姨太的葬礼。
　　阴沉沉的天空飘着细雨，一如李明轩此刻的心情。他看着众人将二姨太的棺木送下墓穴，眼前浮现出与母亲相处的一幕一幕。虽然母亲没读过什么书，也有着诸多的不是，可就像天下所有的母亲，她不遗余力地护着爱着李明轩，为他在李家的地位而拼尽全力。李明轩又想起最后一次与母亲相见，她披散的头发扭曲的脸孔。李明轩可以想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会是怎样的心有不甘死不瞑目。李明轩痛恨自己的无能，他没法保护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母亲如此，苏梅亦是如此。
　　云珠站在李明轩身旁，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几天不见，李明轩更见消瘦。整个葬礼，他始终平静地注视着一切，与李家的人并无交流，仿佛刻意保持着距离。云珠想如果当初自己和二姨太没有这番争斗，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幕。她不知道如何向苏梅交代，李明轩如今的遭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云珠更觉愧对苏梅对她的一番情义。
　　葬礼完毕，李云天走到李明轩跟前想说几句话，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李明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地拥抱了李明轩一下便带着众人离开，留下李明轩孤独的背影在二姨太坟前久久伫立。
　　葬礼后李明轩也没回李公馆，只打了个电话告诉黄管家暂住在二姨太的公寓里替母亲料理些后事。
　　嫁到李家已经大半年，在复仇的路上云珠越走越辛苦也越走越迷茫，她不知道仇恨会将自己带到何处，李明轩的一句好自为之戳到了她的痛处。她何尝不想好自为之，她何尝不想与苏梅团聚，只是她已射出了复仇的子弹，如今这颗子弹仍在空中飞行还没有射中仇人的胸膛，而自己也已没有退路。
　　自从李云天说要抱孙子后，李明豪天天缠着云珠同房。一开始云珠还寻找各种理由搪塞，但终究在一个屋檐下，架不住李明豪的死缠烂打，云珠又回到了被李明豪蹂躏的梦魇中。折腾了一段时间，云珠的肚子仍不见动静，李明豪多少有点泄气。云珠也喝着张妈给她熬的汤，但似乎没什么用，倒是总觉得身子有些虚弱，云珠想着也许是被李明豪折腾的结果，也没放在心上。
　　三姨太回李公馆后家里的事也没怎么关心，仍让云珠帮她打理着，自己倒是迷上了种花草，每天早饭后便一头扎进大棚里，到了吃饭的点才回来。云珠这阵子身体不适也没过去，在家里将养着。
　　这天云珠看着吴妈打扫房间，主仆俩又闲聊了起来。
　　“小姐，这阵子大少爷总缠着你，你还好吧？”
　　“就这样吧，过阵子他兴头过去了也就消停了。”
　　“这大少爷想着给老爷抱个孙子呢！小姐，你说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二姨太当初是多么呼风唤雨，居然就这么没了，当年被她赶走的三姨太倒重新回来做女主人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也是，当初二少爷在李家是多么风光，大少爷倒是跟个隐身人似的，可现在倒了个个，诶……”吴妈一声叹息。
　　云珠听着没有说话，她这几天也惦记着李明轩，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如何，在做什么。说实话她现在倒是希望李明轩离开上海，带着姐姐远走高飞，自己心里也多少安慰些。
　　“这豪门啊，真是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好像人都没感情似的。”吴妈继续感叹道。
　　云珠懒懒地在沙发上躺着，阵阵倦意又袭了上来，撑着头似睡非睡。
　　吴妈看了一眼云珠道，“小姐，我怎么觉着你这阵子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该不是有了吧？”
　　“不会吧，前几天才来了月经。”
　　“哦，那小姐可要保重身子，晚上早点休息。”
　　“吴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睡几天就好了。”
　　“好，那小姐你休息，我去下面打扫。”吴妈刚要走，忽又想起一事，和云珠说道，“对了小姐，有件事蛮窝心的，憋不住想和你说。”
　　“哦，什么事？”
　　“昨天我看老爷在书房里办公，门虚掩着，我想着有段时间没打扫了，便推门进去想打扫一下，结果老爷大怒，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
　　“为什么？”云珠奇怪道。
　　吴妈一脸委屈，“他就说我为啥擅自闯进去不敲门，老爷从没对我发过这么大的火。我搞不懂这事有这么严重吗，他要生那么大的气。”
　　“是吗？”云珠若有所思地望着吴妈，她想起了书房那扇一直紧闭着的黑漆漆的门。“老爷当时在做什么？”
　　吴妈思忖了片刻说道，“他好像在一本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
　　“本子？什么样的本子？”
　　“那本子……好像是当铺里账房先生写的那种……”
　　“当铺……账房先生……，是账本？”
　　“啊对对，就是账本。”吴妈连连点头。
　　云珠也觉纳闷，李云天为啥会为下人的一个小错勃然大怒。她回味着吴妈说的话，难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这么小心谨慎的？想到这，云珠骤然记起之前自己偶遇冈本，他无意中透露李云天一直和日本人做着军火生意。难道那个账本与军火有关？！
　　云珠上下的汗毛都竖立起来，顷刻间倦意全无。如果说这个账本真与军火买卖有关，那书房一直紧闭与李云天发怒就可以解释了，他分明就是害怕被别人看见才这么小心翼翼，毕竟这是卖国的重罪！云珠浑身一个激灵，每个细胞都兴奋了起来。如果能拿到这个账本就有了他卖国通敌的证据，还愁不能报了家仇？山穷水尽疑无路，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吴妈无意的抱怨让云珠柳暗花明！
　　云珠起身微笑地走到吴妈跟前劝慰道，“也许这阵子家里事情多，老爷心生烦躁吧。吴妈，你也别多想了，老爷发完了脾气就过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吴妈点了点头，“我知道小姐，其实主子发火我们做下人的也只有承受的份。我只是心里觉得憋屈才和小姐吐吐苦水，您安慰我几句我也好受多了。那我干活去了，您好好休息。”
　　“好的。”
　　送走了吴妈，云珠兴奋地在屋内徘徊，思索着如何拿到账本。她知道要进到书房不容易，那里由李云天亲自把守，但即便是龙潭虎穴云珠也要进去探一探，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李云天和李明豪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公馆，据说是陪日本领事吃饭。三姨太赶紧让老王做了醒酒汤服侍他们喝下，遂将两人各自扶回了房间。云珠将李明豪安顿好后便来到李云天的房间探望，李云天已经睡下，三姨太正拿着热毛巾轻轻地给他擦拭着。
　　“小妈，父亲怎样了？”
　　“真是喝多了！他以前就喜欢这么喝酒，现在年纪大了还是这样，也不顾及自己的身子，诶！”
　　“父亲还健壮着呢，应该没事的。”云珠道。
　　“喝酒毕竟伤肝……”
　　云珠正与三姨太说着话，小翠走了进来，“太太，洗澡水给您放好了。”
　　“哦，好，我给老爷擦拭完了就来。”三姨太道。
　　云珠见状立即说道，“小妈，不如您去洗澡吧，水冷了不好，父亲这边就我来吧。”
　　三姨太看了看云珠说道，“那……好吧！你再给老爷擦擦颈子擦擦手就好了。”
　　“知道了，小妈，您去洗澡吧。”云珠上前接过毛巾。
　　“那麻烦你了苏梅。”
　　“没事的小妈，您放心好了。”
　　云珠小心地给李云天擦拭着，他一动不动，睡得死沉死沉的样子。过了一会，云珠料定三姨太不会折返，这才关紧了房门，在李云天脱下的西装外套里翻找起来，果然在内侧口袋找到一串钥匙。
　　云珠轻轻打开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李云天的书房就在隔壁，云珠拿出钥匙一一试过，不一会锁眼里传来“啪”的一声，让云珠兴奋不已。她快速闪进书房，紧张地巡视着。书房的家具不多，一张红木书桌靠在窗边，背后是高大的书橱。书桌的对面是会客区域，几张沙发围绕着茶几。云珠直奔书桌，在各抽屉搜寻起来。她看见书桌中间的一个抽屉上了锁，便试了试手上最小的钥匙，果真打开了。拉开抽屉，一本蓝色封面的账本赫然躺在中央，云珠的心狂跳起来。她打开账本迅速翻看着，只见里面记录着交易日期，货物种类和金额。果真是军火交易的账本！云珠欣喜若狂，拿着账本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父亲，爷爷，云珠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云珠将账本紧按在胸口，好似千辛万苦寻到的宝贝生怕失去了。她捧着账本本想离开，犹豫了片刻又放回抽屉，在离开李家之前云珠不想打草惊蛇。可今后怎样再能拿到它呢？云珠的目光扫过书桌上的纸笔，乍然灵机一动。不一会，书房和抽屉钥匙的形状跃然纸上，云珠满意地看了看，将一切归回原位便立即退出了书房。
　　李云天仍在卧房里昏睡，云珠将钥匙完璧归赵，走到床头看着李云天发呆。如果此刻手上有把刀，云珠真想不顾一切地报了仇。不过现在也不用亲自结果了他的性命，只要把账本交到政府，李云天终将自食其果。云珠攥紧了手中印着钥匙的纸，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