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太

　　三姨太回来了。
　　这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子，身材眉眼都是那么小巧精致，看人的时候眼角嘴角总挂着浅浅的微笑。与二姨太明艳的五官火辣的身段比起来，这个女人身上少了一份张扬多了一份娴静，让云珠初次见面便对她存了一份好感。
　　“小妈，您一路辛苦了，先休息一下，我让吴妈给您倒茶。”云珠迎上刚进门的三姨太，将她让到客厅。
　　“谢谢你大少奶奶，我不累。”
　　三姨太环顾着四周，这里的一切即熟悉又陌生。大理的石地板、巨幅的瓷画、红木的屏风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而厅内的布局和摆设都已面目全非。她的眼前浮现出当初被二姨太逼出李家的一幕，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天自己的遭遇又在二姨太身上重演，她不禁感叹命运流转，世事无常。
　　“这大厅里的样子和我当初离开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三姨太四处环视着说道。
　　“是吗？”
　　“是啊。离开李家十几年了，我都没想到还有回来的一天。”
　　云珠看着三姨太，她不能想象这样一个温婉的女人怎样每天面对强势逼人的二姨太，或许当年搬出去住对她并不是一件坏事。
　　“小妈，您坐下休息一会喝口茶，等会我带您上下走走，还有花园，估计和您离开的时候也变了很多呢。
　　“是的，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瞥了一眼花园，打理得很不错。之前我离开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花草，现在都郁郁葱葱茂盛得很。现在花园还是张伯在打理吗？”
　　“现在是阿旺。”
　　“阿旺？”
　　“是的，阿旺。他打理花园很有一套，各种花草如数家珍。”
　　“是吗？看来我离开之后公馆的下人也换了不少。我记得之前有孙管家，老王，李妈，张伯，阿财……”
　　“老王还在。小妈，我现在就把他们叫出来让您认识认识。吴妈，去把他们都叫出来。”
　　“好的，小姐。”
　　少卿，一帮下人由吴妈领着站在三姨太面前，三姨太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老王，亲切地招呼道，“老王，多年没见了，你也老了。”
　　老王见三姨太认出了自己，顷刻间涕泪交零，抹着眼泪哭泣道，“太太，您总算是回来了！这么多年了，自从您离开，老王可是天天惦记着您，不知道您在外面过得可好，身子可好。老王好想每天再给您做您喜欢吃的菜，每天再伺候您……”他呜咽着说不出话，似悲伤得不能自已，一众人都觉着奇怪，不知为何见到三姨太的老王会如此激动。
　　三姨太走上前拍了拍老王的肩头以示安慰，其实她何曾忘记当初老王跟着二姨太暗地里给她使的绊子，那碗让她失去孩子的汤也出自他的手。不过三姨太知道老王也只是听命于二姨太，虽然当年她也恨过，但时过境迁，在离开李家离开纷争的这十几年里三姨太渐渐想通了很多事。她不想再去追究过往的恩仇，对她来说争宠家产这一切都已看淡。她其实很享受在外面的清静生活，所以这次李云天让她回来主持李公馆，三姨太并未感到高兴甚至有些不愿意。
　　老王也没忘记之前受命于二姨太对三姨太做过的事，所以当他听说三姨太要回来内心一直惶恐不安。现在三姨太取代二姨太成为当家女主，老王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所以当三姨太认出他，他又是害怕又是悔恨，绷不住眼泪鼻涕倾泻而下，仿佛在向三姨太忏悔着罪业祈求宽恕。
　　老王的情绪在三姨太的安抚下稍稍平复，他吃不准这个女人是不是逢场作戏，他知道现在唯一能自救的办法就是拼命讨好她，成为一条忠实的狗，就像当年跟着二姨太那样。
　　“小妈，我现在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黄管家，今天就是他接您过来的。”
　　云珠开始了介绍。
　　“是的，我们已经见过了。黄管家，今天麻烦你了。”三姨太微笑着朝黄管家点点头。
　　“太太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位是吴妈，她是跟着我过来的，原来在我家也做了几十年了。
　　“哦，吴妈你好！你照顾大少奶奶辛苦了！”
　　吴妈赶紧欠身道，“太太您折煞我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张妈，小翠，她们跟着老王在厨房帮忙。这便是阿旺，现在就是他打理花园。这是阿根，还有阿福跟着老爷去公司了，他们都是家里的司机，小妈您要用车尽管吩咐阿根。”
　　众人在云珠的介绍下一一向三姨太行过礼，三姨太微笑道，“好，好。大家都辛苦了。”
　　“小妈，这是家里的钥匙，从今天开始都交给您了。”云珠取出一串钥匙递给三姨太。
　　三姨太看了看云珠手中的钥匙并未接手，“大少奶奶，这串钥匙我看还是先保管在你这吧。虽然这次老爷让我回来主持家务，可我离开这么多年，对家里的一切早已不熟，所以我暂时还要麻烦你照看着，就当是帮我的忙，好吗？
　　云珠见三姨太如此客气也不好拒绝，迟疑了片刻缩回手道，“小妈客气了。那……好吧，我先帮小妈保管着这些钥匙，小妈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苏梅。”
　　“好的。”三姨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众人吩咐道，“现在虽然我回来了，家里的事你们还是听大少奶奶的吩咐，等我慢慢熟悉了再说。”
　　“好的，太太。”
　　众人退去，云珠道，“小妈，要不我带您上楼休息一下。”
　　“谢谢你，我不累。”
　　“那好，要不您先歇着，我要去大棚看看花草。”
　　“大棚？之前我离开的时候没听说过家里有大棚。”三姨太好奇地问道。
　　“哦，那可能是您走了之后阿旺建的。”
　　“是暖棚吗？里面都种了些什么花草？”
　　“是的，多是一些怕冻的品种，上海的冬天冷，种在暖棚里容易存活。”
　　“那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不瞒你说，我在公寓的阳台上也种了不少花，也喜欢摆弄这些。”三姨太来了兴致。
　　“好的，小妈。”三姨太居然对花草也有着闲情，让云珠颇为意外。
　　三姨太跟着云珠一路来到了大棚，见着一番春意盎然姹紫嫣红的景象兴奋得像个孩子。
　　“太美了！这里真像春天一样。说实话我最讨厌上海的冬天，又阴又冷的，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枝，单调乏味。现在可好了，家里有了暖棚，冬天也可以种些花草了。大少奶奶，以后我们一起过来。本来我还想着回到公馆没啥事可做，这下可不会无聊了。”三姨太望着花草兴致盎然。
　　云珠没想和三姨太有着共同的爱好，不经意间和她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小妈，您叫我苏梅吧，您喜欢这里以后我天天陪您过来！”云珠笑着应道。
　　“太好了，苏梅，谢谢！那你也不要叫我小妈了，怪别扭的，就直接叫我的名字玉玲吧。”
　　“小妈，这……不太好吧，不能乱了规矩。”云珠囧道。
　　“那……要不这样，就我们两个的时候你就叫我玉玲姐，让我听着也感觉年轻些。”三姨太笑道。
　　“好啊，玉玲姐！”云珠也开心地笑了。
　　原本听说三姨太要回来，云珠心里也忐忑过。送走了二姨太又来了个三姨太，云珠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一番恶战，没想到才刚见面的三姨太就似老友一样随和友善。看得出来，她不是那种善于心计好强争胜的人，云珠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大半。
　　李明轩回家几天了，李云天却不再说要他去公司上班的事，李明轩也不想主动提出来。其实李明轩心里很矛盾，知道了身世以后，他更无心接管父亲的公司。他很想离开，但没有云珠苏梅不愿意和他一起走，而且现在看来云珠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李明轩内心一片茫然，每天只好早出晚归去外面闲逛打发着日子，思量着对策。他也没再去二姨太那里，他怕见到母亲又要被逼着替她翻盘。
　　一想到二姨太李明轩心里更烦乱不堪。刚知道身世的时候他一时冲动想扔下一切与苏梅浪迹天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母亲沦落到如此境地，作为她唯一的亲人就这么扔下她不管，自己也太过不孝。可母亲如今被仇恨迷了心，已彻底丧失了理智，李明轩不知如何唤醒她，也许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过段时间她情绪平复后再另做打算。
　　李明豪这阵子在李家可谓是春风得意，李云天带着他每天进出公司，似乎已经把李明轩抛在脑后。李明豪自觉在这个家忍气吞声的日子彻底结束，他已经开始做起接管李家家业的春秋大梦。还有传宗接代，有了儿子李明豪在李家的地位将更为稳固，于是每天他兴冲冲地想与云珠行鱼水之欢，无奈云珠总是早早地锁了房门让他心生烦闷。
　　这天晚上，老王又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自打被李云天叫回李府，老王特别感恩老主顾，使出浑身解数博得李云天开心。他还积极钻研着新菜，不想被之前的朱贵给比了下去。现在三姨太又回来了，考虑到讨好新主子的需要，老王每天的菜谱里也都有三姨太喜欢的菜，希望哄了她开心之前的帐也好一笔勾销。
　　今天李云天和李明豪加班较晚，晚餐的时间推迟了。李云天见李明轩还没回来，他已经好几天没见着李明轩，忍不住问了一句，“明轩现在每天都几点回来？早上起来也不见他，在搞什么鬼？”
　　“是啊，明轩现在怎么神出鬼没的？都不见人影了。”李明豪像应声虫一样跟着叫道。
　　“听吴妈说……，最近他总是很早出去很晚回来，具体也不清楚……”云珠回道。
　　李云天没有说话，端起了饭碗，众人也不敢多言都跟着默默吃饭。李明轩现在似乎成了李家的敏感话题，李云天不主动提起谁也不敢提到他。自从二姨太被赶出去后，李明轩在这个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三姨太回来后也没见着李明轩，她倒想见见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李明轩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知现在留学回来变成什么样了，三姨太止不住有些好奇。
　　众人用完餐已经不早，各自晚安打算回房，没想李明轩突然走了进来。李明轩一进到客厅，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让毫无思想准备的他愣在原地窘迫不已。
　　“父亲……”
　　“明轩，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神秘兮兮的？都几天没见到你了？”李明豪忍不住问道。
　　李明轩低下头没有说话，李云天开了口，“明轩，有没有见过你三姨妈？”
　　李明轩朝三姨太问好，“小妈……，您好。”
　　三姨太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好，明轩长大了。”李明轩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儒雅中带着几分拘谨。虽然三姨太与二姨太交恶，她的儿子三姨太倒忍不住有几分欢喜。
　　“明轩，你还没吃饭吧……”云珠看李明轩颇为疲惫的样子想吩咐张妈准备碗筷，这时客厅的电话响起。
　　黄管家走过去拿起电话，“哦，周探长，您好，您好！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什么？？？”黄管家猛然间高喊了一声，仿佛被吓到了，圆睁双眼握着听筒望向李云天。
　　“出什么事了？”李云天问道。
　　“二太太……她……她出事了……”黄管家支吾道。
　　“什么？！”李云天赶紧起身接过了电话，“喂，周探长吗？我是李云天。”李云天神色凝重地听着电话，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都屏息看着他。
　　“好，好，谢谢你周探长，这么晚辛苦你了。好，好，我知道了。”李云天挂了电话瞥了一眼众人，又看向李明轩缓缓说道，“你母亲她……被发现在公寓里自杀了。”
　　“什么？！我妈她……”李明轩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他本想过几天再去看看母亲，没想上次一面竟成永别。
　　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向李明轩，这个消息让大家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各自复杂。云珠没想当初逼走二姨太竟会把她送上绝路，让原本就有些于心不忍的她对李明轩更愧疚不安。三姨太也倍感意外，自己刚回李府二姨太就走上了不归路，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与二姨太的恩怨早已是过往云烟，之前三姨太还感叹着世事无常，而忽然间这个曾经的仇人就这么离去，让她更是感慨万千。而看着屋子中央独自悲伤的李明轩，仿佛一头失去母亲的小兽，无助而彷徨，母爱的本性让三姨太内心生出无限的同情和怜悯。对李明豪来说这却是个好消息，这座曾经压在他头上的大山彻底崩塌，李明轩也彻底失去了依靠，他心里满是隔岸观火的窃喜。
　　李明轩在众人的各色目光中矗立着，眼神迷离思绪混乱。李云天走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明轩，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李明轩没有说话，抬头望了李云天片刻，随即冲出大门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