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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殉节自缢

作品名称:颜真卿结缘北泉寺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7-08-04 13:55:44      字数:10487

  1
  兴元元年(公元784)七月二十五日。李元平、辛景臻、安华、贾公公等从蔡州来到资福寺,准备赐死颜真卿。刑埸设在资福寺院内一棵白果树下,两排士兵对面站,一律穿着官军制服,一律扛着明晃晃的大刀,善男信女们统統赶出去寺院。寺院周围加岗加哨,严防死守,防止劫法埸。
  李元平、辛景臻和安华躲在寺院墙角一丛紫竹后边,贾公公刑埸宣旨。
  新校尉令哨兵打开囚门说:“请吧颜大人!圣旨到了,这一回可真要送你回老家啦!”
  “知道啦!等我把朝服补好。”颜真卿正在剪下方丈珍藏多年的旧朝服当补丁,用方丈的朝服胸襟修补自己的胸襟,用方丈的朝服下摆修补自己的下摆,大片小片修补一遍。由于余下的线头太短,无法打线结,只好把针线吊在下摆下。手指头扎破了,鲜血染红了补丁,就像一朵朵笑傲冰雪的红梅。修补好的朝服穿在身上,扣上金扣腰带,戴正一顶烧烂一只帽翅的乌纱软帽,叫人哭笑不得,从后边看,是三公正一品,从前边看,却是九卿从三品。
  方丈拉新校尉一旁说小话:“咋回事?朝廷为何要赐颜大人一死?”
  “演戏,也是演戏。不过,这一埸是大结局,弄出恁大动静,李希烈们肯定来抢人。他们肯定舍不得叫人质死掉,颜大人一死,他们就失去了挡箭牌,就完蛋啦!”他见方丈一脸狐疑,又说,“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因为投鼠忌器,李希烈能会苟延残喘到今天?恐怕早被官军灭了。不用担心,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佛陀!”
  贾公公等得不耐烦了,用公鸭嗓子吼:“去!再过去看看磨蹭个啥?”
  新校尉到囚室门口说:“你还真难请啊!快点!”
  “等着吧!”颜真卿十分淡定,不急不慢地净净手,脸不扭,淡淡地撂一句,又不急不慢地给佛祖和观音菩萨上炷香。
  两个掂刀的“宫兵”押住颜真卿走过来,方丈跟在后头哆嗦着“陀佛”。
  “哦!您就是颜真卿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咱家想叫您老走得明白些,先把眼前形势给您老简单地通报一下。官军已兵临蔡州,驻扎在这里的叛军已被官军剿灭了。皇上派咱家来送大人上路。”说罢,从袖筒里拉出圣旨双手捧读,“门下,天下之本。应赐卿死……”
  “谢万岁!老臣无状,罪当死!”颜真卿赶快撩起朝服下摆下跪接旨。才屈一膝,转念一想,“不对呀!我咋没见过这个公公?看来,他也不认识我。”立即起身挺直腰板问,“公公贵姓啊?”
  “娩贵姓贾,不是真假的假,而是商贾的贾;娩是女人分娩的娩;贵是高贵的贵,富贵的贵,贵重的贵。爹说,这名字吉祥,一生下来就大福大贵。如今,就进宫当了总管,可谓名副其实。”
  “你啥时候进的宫?”
  “去年正月十八啊!咋啦?”
  “认识窦公公窦文埸吗?说说他的个头和长相!”
  “不……不但认识,而且还知道他的绯闻。”
  “噢!给谁?”
  “咱家进宫的第二天,他和一个老宫女吃对食儿,被赐死了。”
  “认识霍仙名公公吗?”
  “认识!认识!他是霍去病的后裔嫡孙。”
  “你知道王希迁公公恭何职吗?”
  “嗨!您老越说越近,他是咱家表哥,在朝廷里统领神策禁军,权利大得很。咱家进宫就是他保荐的。哎!你死到临头了,咋还恁关心几个太监哪?”
  “你是啥时间从长安出发的?路经哪里?”
  “咱……咱家是从大梁来的。”他擦着脸上的汗球说。
  突然,颜真卿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们这帮逆贼!算什么圣旨?狗屁不如!”
  贾公公倒退几步,踩在鹅蛋大的卵石上,差点跌倒。李元平看戏演不下去了,走到颜真卿面前,“嘿嘿”两下,抱拳说:“久违了颜大人!我特来送您一程。您不是早盼着归西吗?李适在阴曹地府正等您嘞!”
  “呸!认贼作叔的无耻小人!辱没祖宗的败类!要杀要剮随你便,何必一次又一次地演戏折腾?”
  “这一回可不是演戏,叔王的圣旨你也看到了听到了,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哪!”
  辛景臻说:“大王杀你也是李适逼的,他不杀希倩将军,大王就不忍心杀你,要怨要恨,你就怨恨李适吧!这就叫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从前两次的刑埸经历,知道颜大人必拜长安,方丈早为他拿来了新蒲团。他跪在蒲团上,向长安方向三拜九叩说:“把白绫搭在向西的树枝上,临死之前我要再望一眼长安!”李元平满足了他的愿望。
  他颤微微地站在三条腿的破香案上(能垫脚的器具早被僧众们藏起来了),正要把白绫套套在脖子里,方丈和全体寺僧一齐下跪,异口同声要求:“请宰相大人开恩,让我们先给颜大人诵经超度吧!阿弥陀佛!”
  2
  色空在室里,往俩脚心里各粘十来根寸长不等的头发,待低头扳脚吹干后,试着揪揪揪不掉,很牢固。他大步走到刑埸上。走到李元平跟前,惊讶地说:“呦哟!哪阵风叫表哥吹来啦?请借一步说话!”
  众人皆纳闷:“李宰相给这个僧不僧俗不俗的浑小子是表兄弟?”
  李元平对贾公公们安排:“叫老颜头多活会儿,我去去就回。”
  色空抱拳说:“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李元平随他来到塔林,问:“啥事儿?神神秘秘的。”
  “给个面子,放了颜大人!”
  李元平难为情地说:“说实在的,我也不忍心杀他,叔王有圣旨,我也无奈何。”
  “三十六计走为上。你亲自送大人回长安,既救了大人,又立功赎了罪,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不中!不中!我回长安必死无疑。”
  “呵呵!照你这么说,不打算给我这个面子是吧?你真敢害大人,我就把你的那些脏事都抖露出来,叫你立马身败名裂!”
  “你敢威胁我?我不怕,丁香已经死了。再说了,父王也知道我和丁香不是一路人。”李元平“嘿嘿”奸笑两声说,“我歪歪嘴儿弄死你,比踩死个蚂蚁还容易,信不?”
  “想当年,我在少林寺当俗家弟子,练就了三大绝活儿:一是铁头功,二是轻功,三是马阴藏相功。”他蹲着马步说,“哎!听说过马相藏阴功不?”
  李元平摇摇头说:“没听说过。”
  他指点着自已的裆,说:“来吧!朝我裆里使劲踢!你踢十下,我要是动一下,我就九头撞死在这砖塔上!”
  “九头?你长九个头?哈哈……”
  “你真笨!我说的九头,并非像九头鸟九个头,而是朝砖塔上撞九下,才有可能撞昏过去,言外之意铁头不怕撞。”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呀!你撞也!”
  “我不能白撞,你放了颜大人我立马撞。”他说,“我是飞毛腿信不信?眨眼工夫能跑一箭开外,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不信,你看看!”他脱了鞋翘脚让他看着说,“我今天叫你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凡是飞毛腿,俩脚心里各长一撮毛。在少林寺那几年,每到三九天下大雪,我和师兄师弟儿在雪地里顺着兔子脚印找兔子,一旦发现兔子,我们都撵,回回都是我跑最前头,兔子被我撵得大喘气。”
  “咦!还真长毛啦!走路走了二十多年,咋没磨掉啊?”
  “我有轻功,管在水上走,当然磨不掉啦!有一年,我在少林寺比武大会上表演轻功,从两丈多高的树上跳下来,落在摆好两个鸡蛋上,一脚踩一个,一个囫囵囵的,另一个只裂个小缝。”
  “裂个缝还谝谝,说明你的功夫不到家。“
  “错!是我师弟捣的鬼,偷偷地在鸡蛋底下放个小石子硌裂的,他怕我得笫一名。”
  李元平半信半疑,陪着笑说:“就算弟儿诸多真功夫,那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呀!想救颜真卿,总得容哥想个万全之策吧!”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你放走大人,功德无量,万民称颂。同时,还能发大财。”
  “真有这等好事?”
  他环顾一圈无人,压低声音说:“颜大人手里有祖传秘方,调制的墨锭清香四溢,写出来的字千年不褪色;更神奇的是,写幅字挂室内,白天驱蝇子,夜晚避蚊子。”
  “真的假的?说恁玄乎!”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我可以领你到囚室里看看!”
  他俩回到寺院。贾娩贵、辛景臻等围上来。贾公公问:“宰相大人!您把我们晾这,究竟吊啊还是……”
  “稍安勿躁!急啥?”李元平招招手说,“你们也过来看看!颜真卿住室里有奇迹。”
  于是,贾辛安等鱼贯而入。色空像个讲解员,指着墙上的几首短诗设问:“大白天,蚊子趴在字上,知道个中原因不?”
  贾辛安们齐摇头,李元平没摇。色空介绍说:“颜大人的字不但漂亮,而且清香扑鼻,更神奇的是,白天驱蝇子,夜里避蚊子。这些蚊子被墨香所诱惑,夜已继日地吸食着墨香,如痴如醉。”
  方丈进来说:“蚊子对人体不屑一顾,所以说,颜大人根本不用撑蚊帐子。”
  色室转移话题说:“大家瞅瞅这屋里有蝇子不?没有,有一个我吃它!”
  众人都在努力找,别说屋内,就连门口也没一只。贾公公说:“奇了怪啦!莫非蝇子也害怕颜真卿不成?”
  李元平说:“这个颜大人真厉害!不亏是书法大家,竟然玩墨玩出了绝活。”
  色空说:“绝就绝在这扑鼻的香味上。”
  安华用力煽几下鼻翼说:“我咋没闻见呀!”
  辛景臻说:“你臭鼻子,蹲茅房也闻不见屎味。”
  安华反驳说:“蹲久了当然不臭!久入鲍鱼之肆嘛!”
  辛景臻说:“宰相大人的鼻子最灵,而且有特异功能。弃暗投明没几天,大王就发现了宰相大人的鼻子很神奇,马上赐个御史中丞干干,不久就擢升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元平谦虚地说:“是叔王慧眼识珠嘛!”
  辛景臻接着拍:“宰相大人不但能闻屁识人,而且能闻屁诊病,准确诊断屁者是气虚,还是血虚;是阴虚,还是阳虚。有一次,我放个不响的屁,宰相大人马上说,辛将军往日放屁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今日放屁有气无力,一定是气虚,遂叫我煮黄芪代茶饮,月余而愈。”
  李元平说:“雕虫小技耳,不足挂齿!”
  3
  李元平们走出囚室,回到刑埸。李元平笑容可掬地说:“颜人有眼光,啥事都瞒不了您。给您老交个实底吧!这一回赐死还是演戏。请大人回屋休息!学生我再一次设宴为您压惊,向您道歉!”
  众人都散了。李元平走进囚室,开门见山地说:“色空透露,您有祖传秘方?”
  颜真卿哈哈大笑说:“为了秘方,你敢抗旨不遵?不要命啦?”
  “咱做笔交易,您给我秘方,我护送您回长安,如何?”
  “噢!说话算话?”颜真卿哈哈大笑一阵子说,“我有好几个秘方,譬如治心痹的,治不孕不育的,还有治痔的,你想要哪一个?”
  “我哪个都不要,只要调制香墨的秘方。”
  “你是听谁胡说?”
  “刚才,色空拉我到塔林,就是说的这事儿。”
  “他骗你的,我没有,真没有!”
  方丈小声对李元平耳语:“别急,慢慢磨!俺俩关系如此密切,他就不给。你就更不用说了,他对你有成见。想得秘方,必须计取!”
  于是,李元平下令撤消刑场警戒,并亲自扶颜真卿回囚室休息。
  4
  次日上午。方丈拿来笔墨纸砚,放在囚室的床板上说:“陀佛!给敝寺写几个字吧!也好留个念想。看着颜大人的字,自然会想到李宰相的好,您和颜大人的鼎鼎大名都将流芳千古。”
  李元平笑着问:“我酷爱您老的颜体,您能给我写幅字吗?”
  颜真卿翻着眼白瞟他一下,没答应也没拒绝,
  李元平陪着笑说:“叔王说了,如果颜大人肯写两幅字,不但饶您不死,而且派兵护送您回长安。这回是真的,不再骗您,我拿人格担保!”
  “老朽的字不是谁想要就能要的,不写!”颜真卿说。
  李元平正要发火,两个文职打扮的年轻人,各骑一匹战马,直闯寺院。外围放哨的匪兵,横刀阻拦,大吼:“站住!今天任何人不许靠近寺院!”
  两人翻身下马。一个年岁稍长的抱拳施礼,说:“在下上蔡县令令通。这有楚王手谕,特请颜真卿大人墨宝。请军爷恩准!”说完,从怀里掏出李希烈的亲笔信。匪兵仔细看罢,说:“你们稍候,待我向李宰相禀报一下再说。”
  李元平一看是叔王手谕,遂对那个匪兵说:“快,放他们进来!”颜真卿被方丈等僧搀扶下来。令通和随从忙跪拜施礼。令通说:“烦请大人赐墨宝!”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在下上蔡县令令通,跪求大人赐写‘孔子问津处’。我们想立碑纪念。”
  “噢!孔子问津处在你们上蔡什么地方?”
  “就在县城东去七十四的蔡埠口。”令通说。
  李元平说:“孔子困厄陈蔡之蔡,不是指的新蔡,就是指的我蔡州,绝不是你上蔡!史籍我也没少看。”
  “宰相大人日历万机,怎能为这些许琐事操心?”令通微微一笑介绍说,“孔子困厄陈蔡,史籍上有记载。公元前489年夏天,孔子带领颜回、子路和子贡,游说到叶县(今河南省平顶山市叶县),县令沈绪梁盛情接待。当孔子听说他就是好龙的叶公,遂对弟子们说,咱赶快离开此地,叶公好龙,不诚实,太虚伪。弟子们都不理解先生,叶公整天酒肉款待,且十分赞同先生恢复周礼的政见,为什么要走啊?走了又要忍饥挨饿。俗话说,胳膊别不过大腿(也有蚂蚱拧不过大腿一说)。弟子们只得返回蔡国,一行走到蔡埠口,孔子询问一农夫,何处有桥或船过河?老夫答,乱世中,桥和船在自己的心里,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他语带双关,顺便讥讽一下时政,即便李元平们能听出弦外音话里话,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难言。
  颜真卿爽快答应令通请求。令通的随从拿出文房四宝,把宣纸铺展在床板上。随从研墨润笔后,双手奉送颜真卿。写到快收笔时,一只牛虻爬在随从的脸上,他一手拉着宣纸,一手拍牛虻,牛虻飞走了,宣纸拉动了,把“处”字中的一竖拉出了底线,有点像“外”字。颜真卿把写瞎的条幅揉成团子扔了,又重写一幅。令通赶紧拾起来,拿到大雄宝殿台阶上,展开吹干抻平,折叠成巴掌大揣进怀里。然后回到颜真卿身边,双膝下跪,双手接过另一幅,像接圣旨一样,哽咽着说:“谢谢颜大人!敬请大人一路走好!佛祖正在天堂迎接您嘞!”
  颜真卿仰天长笑一阵子,说:“有辱使命,佛祖也不高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要找地藏王菩萨忏悔去了。”
  方丈又拉李元平到门外耳语:“色空偷了大人一粒调制的秘丹,爬到蛤蟆泉,逮了一只三条腿的蛤蟆,把秘丹和墨锭塞到蛤蟆肚子里,用白布裹好,偷偷埋到桂树根下,七七四十九天扒出来就成了香墨。”
  “噢!他在哪棵桂树下埋着?”
  李元平问色空。
  色空说;“半月后才够七七四十九天。午夜子时去埋的,还必须子时午夜去扒出来,否则,香味出不来,工夫白搭了。”
  李元平板脸说:“今夜就扒!”
  当天晚饭后。色空带着十来个匪兵,打着火把拿着锹镐,翻山越岭来玄都宫。
  色空上了香许愿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匪兵们慌忙躲进大殿避雨。
  一阵暴雨过后,胡耕田对匪兵们说:“响晴天突然下大雨,肯定是咱得罪了老天爷。你们千万不要乱说乱动,神灵只答应我一人去扒。”
  众匪兵异口同声:“不敢胃犯神灵!”
  一个匪兵悄悄摸到他身后,照头一锹,他“啊”地一声当埸毙命。他抢过白布包裹的三条腿蛤蟆,逃进夜幕里。
  方丈睡不着,在床板上翻来覆去地想法子救颜真卿,同时,又想着怎样惩治一下人面兽心的新校尉。于是,他暗道出去摸到鸡鸣店,敲开丑侠门。丑侠也沒睡,也正在为救颜真卿焦虑万分着。
  她叹口气说:“颜大人沒救了,一是戒备森严,无能为力;二是大人不配合,白费工夫。这回是不是演戏,只有听天由命啦!不过,要做新校尉,问题不大。”
  “有功夫高强的卫兵和狼狗,千万要小心,做不了不做!”方丈叮嘱。
  当夜子时后,她摸到新校尉宅院外。院内狼狗狂吠。她赶紧撂块麻醉熟鸡肉,它“哇呜哇呜”吃下去,沒再叫。她飞身上高墙。大门外的哨兵大声诈呼:“我看见你啦!再不下来,我一毒箭射死你!”堂屋里亮着佛前烛,烛光映照门外。两个虎背熊腰的卫兵,掂剑从堂屋西间到院里,也瞎诈呼一阵子。随后,新校尉从堂屋东间到院里,穿个大花裤衩子,趿着绣花布托鞋,伸着懒腰打个哈欠说:“有蛋子不!下来给老子比划两下子!”
  幸亏月黑头搅阴天,幸亏屋后灌木荆棘丛生,她跳到一棵枸树上不敢动。
  兵营冲过来百八号,拔剑抽刀举火把,把个宅院铁壁合围。匪兵怀疑刺客就在屋后荆棘丛里藏着,打着火把砍断荆棘,地毯式搜索。一个胆大的匪兵抢先钻进去,高举火把照亮那棵高大的枸树时,树杈里一盘赤练蛇,正昂首吐着信子朝下看,吓得他“我的娘诶”逃出来。
  鼾声传来,她才敢下手揭瓦扒八砖(正方形薄砖片,边长八寸,厚约一寸,铺在瓦板上,隔热保暖防鼠),用匕首翘开严实合缝的寸厚桐木瓦板,用竹管吹进迷魂雾。稍等片刻,她以为他们晕过去了,又用匕首挖开一个刚能钻进猫的洞,解下腰间绳,系在二檩上。洞太小了,幸亏她会缩骨功。努力缩骨后,她勉强挤下去,坠绳而下。下来才发现,一门两窗洞开。坏啦!药力散了,他们的鼾声也是装的。新校尉和卫兵们操着刀剑围拢过来。她挥剑拼杀,杀到最后,只剩下她与新校尉,两败俱伤,都奄奄一息。
  千年后。颜真卿上吊的那棵白果树遭到雷劈,从树杈一直击到树根,再从树根击穿几个洞,熊熊大火顺着树心往上窜,窜出火头一丈高,树枝树叶都烧焦了,烧了三天两夜。众僧和善男信女们纷纷取八卦泉水救火,盆盆罐罐钵钵,能汲水的器皿都用上了,只浇灭根部。有人建议爬到树杈上,顺着树洞往下浇。但是,由于树杆太粗,三搂搂不完。况且,树杆发烫,根本上不去。众人只有望火兴叹。眼看要把树杆烧倒,突然,又是一埸大雨倾盆,浇灭了内火。
  焦黑的木桩突兀着,偶尔有鸟落在桩顶上,拉下白屎,顺着树杆下流,也算一线生机。
  一年,两年,三年,第四年春天,枯焦木桩竟然发芽了。千百年来,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树根部的几根皮质粗壮肥厚,像鼎足支撑着上万斤的树杆树冠。树洞宽敞,放张牌桌可容四人玩牌,且阔绰有余。有人赞叹,此树生命力十分顽强。也有人幸灾乐祸,说它助纣为虐,咎由自取,活该!
  5
  新校尉死了,又得不到秘方,李元平又原形毕露,下令继续“赐死”,日子定在七月二十九日上午。
  辛景臻建议说:“那棵白果树不吉利,接二连三出岔子,还是另挑选一棵吧!哪树都能吊死人。”
  李元平说:“那就吊柏树吧!有象征意义,象征着颜大人万古长青、永垂不朽。更有讽刺意味,无限忠诚的尉迟恭亲手栽的柏树,吊死了无限忠诚的颜真卿,忠臣死在忠臣手里,这就是愚忠的血训,这就是愚忠的宿命。”
  找不到垫脚的东西,还用肉凳。两排匪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给颜真卿垫脚,不由自主地往后趔。安华大步走地到队列前,拽出那个大个子,左右开弓照脸两巴掌,断喝:“左顾右盼还等谁耶?还是你!你有经验,趴那去!”
  那匪兵身材干巴,顶不住颜真卿的踩压,呲牙咧嘴,勉强支撑。
  颜真卿踩着肉凳,晃晃悠悠仄仄歪歪慢慢起身伸手刚够着白凌套时,还真有一只红毛黄鼠狼从那棵白果树上跳下来,从跪趴的匪兵胯下逃走,钻进院墙洞里。众人一片惊叫,那个跪趴的匪兵“娘诶”一声,差点把颜真卿摔下来。
  众人都吓愣在那里,个个像木偶,像泥塑,像点了穴。
  “陀佛!这只红毛大仙百年现身一次,一出来就有人灾祸临头了。”方丈右手五指并拢,竖在胸前,危言耸听着。
  辛景臻说:“在俺老家,黄鼠狼叫黄大仙,又叫黄二爷,道功很深,法术莫测,能把死人的魂儿转移到活人身上,这叫鬼附体。”
  “住口!不许再提鬼附体的破事儿!”李元平想恼。
  辛景臻赶紧自打嘴巴说:“在下胡说八道!在下不该胡说八道!”
  李元平忌讳谁提鬼附体,想起来就打冷颤;也忌讳黄鼠狼,提及黄鼠狼,腿就抽筋儿。他在湖南任判官时,中秋时节,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吃水果月饼,一只黄鼠狼蹲在不远的一盆菊花旁边,两只前腿捧着一枚鸡蛋,对着皎洁的圆月作揖。
  妻说:“别惊动它!黄大仙正在拜月嘞!”
  他好奇,用一个石榴猛砸过去,黄鼠狼瘸着腿逃进竹林里,鸡蛋滚在地上。
  妾是本地人,知道黄大仙得罪不得,吓得哆嗦说:“咦呀呀!拐埸啦!黄大仙动不得呦!肯定有枷筋嘞!”
  当天后半夜,李元平的腿就疼得睡不着觉。郎中请遍,偏方也没少用,依然不红不肿地疼,下地拄着拐。
  一个白胡子老道说:“官爷是外科,许是得罪哪位大仙啦!”
  妻说:“鹅(我)想起来了,肯定是那只黄大仙呦!”
  妻赶快请石匠雕尊黄鼠狼拜月像供俸着,牺牲、果品,香烟缭绕,一天三拜。果然有效,不几天,他的腿真的不疼了。
  方丈说:“这只黄鼠狼肯定有千年的道功了,是位大仙。他这是从仙宫出来,特意警告咱,不要吊死颜大人!要是不听大仙的,恐怕有人要遭殃,轻者鬼附身,重者见血光。”
  “算啦!别啰嗦啦!叫你老颜多活一天!”李元平说,“把他押回去!”
  若干年后。那棵将军柏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渐渐南倾,与地面的夹角越来越小。宋朝有个著名的堪舆大师叫邵康节,他慕名来到资福寺,专程研究此柏地劲儿,双手背后,绕树三匝,捋着半尺长的花白胡须说:“此树因吊颜真卿而倾,又因尉迟敬德所栽而不倒地。将军柏通人性,曾因吊过颜真卿,承受不着重臣压力而倾斜,同时,也有低头认罪的意思,也可以说是负荆请罪。幸亏是金刚烈士亲栽,否则,早就倒地而死了。古往今来,大凡大人物的生死,都会发生奇异现象,叫天人感应。”
  到了明嘉靖二十六年,也就是建“鲁公祠”那一年,夹角小到四十度左右。这种现象引起哄动,好奇者隔三插五来量夹角。确山县令许大来亲自到寺院测量,并写入县志。
  时至今日,夹角仍无变化。千百年来,自重几千斤的将军柏,岿然偃卧,苍翠葱郁,绝无根须裸露。谁能解释这一神奇的现象?有人说是佛祖保佑,有人说神仙保佑,有人说是一群小鬼轮流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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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二。刑埸设在寺院内东边一棵白果树下。颜真卿在方丈的搀扶下,爬上那个瘦高个子脊背。他刚扒着绫套时,一只蝉飞过来,趴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我是您的侄儿季明啊!半月前的午后,趴在菩萨怀里的就是我。”
  “你叔大限尽了,你赶快走吧!”
  “不!叔父不能死!马上有人来救您。”说完,蝉振翅飞到白果树叶上,趴那一动不动,看着刑埸的动静。
  颜真卿如入梦幻。半月前的一个午后,骄阳似火,蝉声一片,古刹喧嚣。他正打着莲花坐入静修行,方丈从铁窗递进去一钵绿豆汤,说:“今天天气太热啦!”
  他接过钵,笑笑吟哦:“人人避暑走如狂,独有禅师不出房。借问禅师何能尔?唯有心静即身凉。”
  方丈走后。一只灰山雀正在追捕一只蝉,蝉“吱──”的一声从铁窗钻进来,“啪”的一声趴在观音菩萨的怀里,喘着气,吓坏了,累坏了。
  “夏生秋死,生命如此短暂,又遭灰雀追捕,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太无奈!”他起身去捉,轻易捏在手里,自言自语着,同情蝉,又埋怨蝉,“知了,知了,你说你究竟对这个世界知道了多少?你知道大唐王朝将要颠覆吗?你知道卢杞把持朝政陷害忠良吗?你知道李希烈们举兵造反吗?虚伪、阴险、狡诈、贪婪、残忍……这些有悖仁义的堕落,你又知道了多少?”
  说归说,怨归怨,他走到窗下把蝉放飞,目送它消失在山林里,又油然生出几分敬意:“你是弱者,但绝不是懦弱者。你明明知道山林里险象环生,多有生命之虞,却坚定从容地飞去;你明明知道寒秋将至,生命将息,却用争鸣体现生存的价值,用歌声表达生命的意义……”
  蝉的精神、品质、意志,深深地感染着他,让他意识到,以顽强地意志,坚强地活下去,也是向李希烈作坚决斗争的一种方式。
  “不好!蝉被灰山雀追捕是凶兆。我的死期真的要到啦?”遂书兴大发,奋笔在墙壁上狂书《囚室咏蝉》诗:“深林蝉声噪,山门禅道侵。独唱幽室歌,我作白头吟。多知有嫉妒,高洁未消沉。不须谁为表,八卦鉴贞心。”
  “该吊不吊,站那嘟囔的啥?”黄善吼。
  “快点,别磨蹭啦!你不是不怕死吗?”李元平问。
  颜真卿爬上肉凳,刚仄仄歪歪幌幌悠悠站起来。这时,藏在大雄宝殿里的申尼突然挺身而出,阔步走到树下,挥手大声说:“且慢!颜大人莫上当!赐死不是李希烈的真实用意,和活埋火烧一个意思,就是想再吓唬吓唬你,逼你做他的宰相。”
  “胡说!你是谁?”李元平狮吼。
  “说出来吓死你!我是蓝牡丹的表姐,这事是表妹亲口对我说的。你也知道,表妹给李希烈的关系。”
  “你胡说!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嘞!”
  颜真卿惊问:“你……你真是牡丹的表姐?”
  “表姐不表姐问问牡丹就知道啦!你快点下来吧!”申尼急得直跺脚。
  颜真卿怕她的真实身份暴露,以假当真地说:“去问问你表妹,早先我给她提的媒茬,考虑好没有?男方等她回话嘞!”
  她顺水推舟说:“啊,啊!听牡丹说过,她同意是同意,现在完婚不是时候,等救出颜大人再说。你快点下来吧!牡丹但等给她写喜联嘞!”
  “抱歉!我等不到那一天啦!预祝她婚姻美满,满堂儿孙,白头偕老!”
  她扭脸看着李元平,提高嗓门说:“你敢不放他下来,我就揭你老底儿!”
  安华说:“别听这臭娘们胡说!干脆一刀宰了她!”
  李元平心里犯嘀咕:“这个老尼真有背景?”
  颜真卿双手扒着绫套,万分焦急地看着她说:“师太的心意我领了!我理解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心情。不过,你们不要干涉红尘之事,否则会落个六根不净的口实。你赶快走吧!”说完,努力踮起脚尖,把下颌送进绫套,用脚尖猛蹬一下肉凳,瘦高个趴个嘴啃泥。她和僧众及匪兵们齐喊“颜大人”,就连李元平们也目瞪口呆,十分惊讶。
  这时,白腌臜别着头瞪着眼流着半尺长的黏黏的口水,“汪汪”地狂叫着向刑埸跑来。站岗的匪兵都认识他,知道他被疯狗咬疯了,谁也不敢阻拦,而且赶快给他让路。他横冲直撞,撞谁咬谁,谁都吓得魂飞魄散,四处逃蹿。李元平个小腿短跑的慢,被他扑倒在地。他“呜哇”着咬掉了他的左耳垂,嚼嚼咽了,又“汪汪”着跑进山林。
  李元平捂住血淋淋,痛苦地呻吟着。仰望着颜真卿说:“快!快把颜大人救下来!颜大人今天不能死!”
  几个匪兵手忙脚乱干着急,谁也想不出解救的办法,吊得那么高。在方丈等众僧的帮助下才解下来,晚了。李元平绝望而后悔得“嗷嗷”大哭,哭着说着:“颜大人哪!你死了谁还会治疯狗病呀?”辛景臻近前贴脸喊着“颜大人”,安华掐人中,匪兵和僧众都说不该死。贾娩贵埋怨说:“这个老颜!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辰……”
  李元平回到汴州。笫二件事就是下禁狗令,实行大楚戒,杀了埋了不许吃;几家卖狗肉的改卖其它肉(也不许挂着羊头卖狗肉);有几家卖狗皮衣帽的,改卖其它成衣;凡姓名里带狗够苟犬全权泉券汪旺者,一律改名换姓;凡带狗的成语禁用,诸如偷鸡摸狗、鸡鸣狗盜、兔死狗烹、挂着羊头卖狗肉、声色狗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蝇营狗苟、苟且偷生等;药铺里不许卖狗脊、狗皮膏药和枸杞。有天夜晚月亮蚀,城中百姓敲锣打鼓吓天狗。有匪兵喘气来报,李元平马上下令改叫“天狗”为“天狼”。又有匪兵喘气来报,“有家私塾先生领读‘苟富贵勿相忘’”,李元平马上派人上门罚款停课整顿。李元平也改了生活习性,怕风怕水怕日头,有风有日不出门,视察黄河汴水他不去。
  一千多年后,吊死颜真卿的那棵白果树,虽然被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没谁敢动一枝一叶,但是,上苍惩罚它。于是,就出现了引子里那吓人的一幕。
  与颜真卿上吊有关的三棵古树,先后遭到各自不同的损失。用科学无法解释个中缘由;不肯动脑筋又不负责任者则说是迷信;用佛法的说法是因果报应,是助纣为虐的来世恶报。
  无法作出科学的解释,也许是无法作出解释的科学。譬如灵异事件,古今中外都有记载,譬如借尸还魂,譬如阴魂附体。被鬼缠者的言行举止与该鬼毫无二致。李元平与鬼邂逅,竟然知道鬼的老婆身孕三个月了,奇怪不奇怪?科学发展到今天,仍无法破解。于是,人们把无法破解的自然现象叫迷信。其实,迷信与科学是临界的,用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暂时说成迷信。随着科学进步,宇宙间许许多多的千古之谜得以破解,迷信遂成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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