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春从何处回

　　今天是嘉韵期末考试的日子，为给孩子加油鼓劲，秋萍一大早就带女儿去吃她喜欢吃的酸辣米粉，随后，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并叮嘱她千万别紧张，心态放松地去应对考试。
　　回来时，行至小院儿一颗泡桐树下，秋萍迎面碰上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手机的刘婉琰。秋萍拦在她面前：
　　“看什么呢，婉琰？专心致志地。”
　　刘婉琰收住脚，站定：
　　“哟，是萍姨啊，我还没注意到是你嘞。”
　　秋萍偏过头，朝刘婉琰的手机屏幕上瞄了几眼，见是网购衣服的页面：
　　“别告诉我说，你是个恪尽孝道的好女儿，准备给你志明爸爸帅选衬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是在为杨光伟精心挑选衣服吧。”
　　刘琬琰的婉转心思被秋萍抓个现行，曾经混迹于江湖的她竟然也像小女生似地红了红脸：
　　“哎呀！萍姨，你看你，不准取笑我。这不是快过春节了吗，我寻思着给光伟叔买件礼物表表心意吖。”
　　见刘婉琰一双少女含春、神采飞扬的眼眸，秋萍本不忍心泼她冷水，但想到李岚，想到这孩子只不过目前处于一个不懂爱不懂感情的迷茫期，便不得不对她当头棒喝：
　　“婉琰，你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你明知道杨光伟至始至终爱着的都是李岚，从前，他对你还有一份最起码的同情和怜悯，可是后来你知道的，你的种种不可理喻、令人反感地行为让他对你只剩下厌恶和排斥了。你还这样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你何苦呢你？”
　　“他喜不喜欢我，爱不爱我，那是他的事，但我可以喜欢他、爱他呀。谁规定只有男人可以追女人，女人一样可以主动追求男的呀。难道爱情非得遵循门当户对，年龄相当的固定原则吗？”刘琬琰一脸的执拗。
　　“琬琰，你讲的这些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却不是你和杨光伟的道理，懂吗？算了，你现在还太小，有些事情你并不能够完全理解。总之，萍姨劝你一句，既然熊叔叔答应你去他的‘云轩’上班，就要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这也许就是你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明白吧？”
　　秋萍往刘婉琰身上扫去几眼，粗略打量一下，曾经的一头红色短发已经漂染成自然黑，并且，原先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江湖习气似乎也收敛不少。不错，这些悄然的改变是个好现象，但愿她的这段懵懂的、躁动不安的青葱岁月能在她整个人生记忆长河中留下比较亮彩的一笔。
　　“我知道！萍姨，好了，不跟你多聊了，我得赶去‘云轩’上班啦！”
　　“好，去吧，记得不懂的地方要多跟熊叔叔请教，并且要多看与之相关的书籍。”
　　刘琬琰在身后冲秋萍摆了摆手，便消失在小院儿的门口。
　　秋萍失笑，转身上楼，刚进家门不到十分钟，耳听得响起几声叩门声。
　　她打开门一看，颇感意外，满面笑容的李岚笑眯眯地看向她：
　　“亲爱的，我回来啦，想我没有？”
　　“咦？电话上不是说你要过两天才到的吗？”秋萍接过李岚手里的东西，诧异地问。
　　李岚一进门就给秋萍来了一个热烈地拥抱，然后蹬掉她脚上的平跟马靴，趿起一双毛茸茸的棉布拖鞋就把身子歪靠在沙发扶手上：
　　“我昨天晚上就回来了，如果按照原计划的行程是得两天以后才能到，但是呢一结束学校的课程，我一刻也不想多等，恨不得翅生双翼、脚踩火轮，回到我的故乡，回到我的热土，看望我最最亲爱的秋萍，秋大小姐呀。”
　　秋萍好笑，给李岚倒来一杯热开水，让她捧在手上暖和暖和：
　　“去看过昊晨了？”
　　“昨晚一下车首先就到的我婆婆家，哦，不对，应该是前婆婆家了。我想着，他们今天不是期末考试嘛，为了不影响他的正常作息时间，就没把昊晨接我那儿了。”
　　“那你昨晚见到杨光伟没有？”
　　李岚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她的后背向沙发里面靠了靠：
　　“呃，听两位老人讲，他昨晚值夜班，可谁知道他是不是私会狐狸精去了呢？”
　　李岚的闷闷不乐和无形中流露出的醋味，秋萍看在眼里，了然一切：
　　“李岚，看得出你还是很在乎他的。老实说，你走的这段日子，不说杨光伟已经完全脱胎换骨，洗心革面，但至少他一直在朝着这方面努力地改变。人家工作之余一有空就往省城跑，你说说你给他吃了多少回闭门羹呐，你就不能再试着给他一次机会吗？”
　　“秋萍，我心理也挺矛盾的，我怕我这次轻易原谅他的话，指不定下回他又会给我整出一个什么张三李四阿猫阿狗的。”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有余悸呀。但是，杨光伟的本质不坏，更何况你们曾经还有那么深的感情基础嘞，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犯相似的错误了吧，这有些事情啊，你不能一概而论的，李岚。”
　　李岚搔搔头，有些烦躁：
　　“好啦，秋萍，你就别一个劲儿地劝我了，反正现在我是过不去心头那道坎。”
　　见状，秋萍想想也是，总得给她一段时间缓和缓和。于是，也就不再纠缠在杨光伟的话题上了。
　　李岚从沙发上起身，喝水了几口水后从她刚刚提过来的两个袋子里拿出一套衣服来：
　　“秋萍，这是我给我干女儿买的一套冬装，不知道嘉韵喜不喜欢这个颜色哩？”
　　“李岚，你干嘛要从大老远的地方买衣服回来呀，这一路上多费劲呐。”
　　“快过年了，这是我给孩子的一点心意嘛。”李岚又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一套护肤品：“喏，秋萍，人都说这个牌子的保养品不错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习惯？”
　　秋萍从李岚手里接过那套产品，一看商标，是当下市面上走得很好的一个品牌，可以想见价格也相当的不菲：
　　“李岚，你看你又破费了，给我买这么贵的保养品干什么，我平时没用这么贵的东西。”
　　李岚放下手里的护肤产品，扳过秋萍的肩，非常严肃地说：
　　“我说秋萍同志，我们女人呐就得善待我们自己，除了保持一颗永远年轻的心以外，还要把自己大打扮得美美的，去它的什么‘女为悦己者容’，我们就为我们自己容。当某天真到了被身边的臭男人弃之如敝履的下场的时候，我们得有重新傲视群雄的资本，得有俾睨天下的本钱，我们可以畅游、可以选择能入我们法眼的风景，而不是苦巴巴地困死在一颗歪脖树上。”
　　秋萍俏皮一笑，促狭道：
　　“对对对，你说得对极了，听我们李大美女的一番金玉良言真真令我醍醐灌顶、获益匪浅嘞！我受教了，行了吧。”
　　李岚放开秋萍，也发出一阵猛笑。随后，她站起身：
　　“好了，秋萍，我得走了，我想回去整理整理东西。”说到这儿，她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了：
　　“对了，秋萍，你给我找的钟点工还真不错，我昨晚大致查看了一番，屋子里收拾得挺干净整齐的。”
　　“你觉得现在从家政公司出来的那些保姆，有几个有良心的呢？网上不是曝光很多虐待老人、虐待婴幼儿的事例吗？”
　　“那......”李岚一脸的狐疑。
　　秋萍含笑：
　　“这一切都是杨光伟做的，他非从我这儿把你家的钥匙要了去，他说钟点工打扫卫生他一百个不放心，他不希望让外人踏足你们曾经的家，他还说那个家留下了你们一家三口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他要悉心地守护好它。”
　　“呃，原来，原来是这样啊。行，他要愿意弄就让他弄去吧，就当他劳动改造好了，正好还省下我一笔请钟点工的费用哩。”
　　秋萍知道，杨光伟此举，对李岚来说还是有一点触动的，她这是嘴硬心软的一种掩饰罢了。不过，随她去吧，秋萍也没有必要去戳穿她。
　　见此，秋萍觉得如果再继续杨光伟的话题怕会让李岚更加难受，于是，她岔开话头，向李岚提议道：
　　“李岚，不如等孩子们考完试，我们出去吃吧。一来呢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二来呢嘉韵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怪想你的，天天跟我念叨干妈干妈的嘞。”
　　李岚咧开嘴角呵呵呵地笑着：
　　“行啊，就听你的。还是我干女儿贴心，是我温暖的小棉袄。”
　　“难道昊晨就不黏你吗，还不是天天晚上给你煲电话粥哩。”秋萍笑说。
　　“那是，我儿子嘛！诶，呆会儿叫上你的熊先生，我们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秋萍牵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这小妮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秋萍如此表情，李岚明知故问：
　　“怎么？他又回他的那个家了！”
　　秋萍没啃声，斜着眼睛朝李岚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艳福不浅啦还，东宫西宫地占着，皇宫行宫地住着。”李岚揶揄道。
　　秋萍嘟了嘟嘴，吐出一口气：
　　“其实吧，他和他那个名义上的老婆实质上倒是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关键是他家闺女，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两个大人都明白，那小太妹之所以闹腾那么欢，折腾那么凶，主要目地是想把他们俩硬给捆绑在一起。他女儿一直以来宣称的口号就是她决不让自己成为单亲孩子，为此，她将不遗余力，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他爹妈生出这么个狠角色的女儿真够有得受的，还动不动就闹自杀，我也是晕了。我看呐，她的奇葩行径都快赶上死冯蛭了，真是一对怪胎。”
　　秋萍“噗嗤”一声，笑了：
　　“你的思维还真够跳跃的，一下子又扯到那个死疯子上头了。”
　　“嘿嘿嘿！”李岚也跟着笑起来，“对了，嘉韵的生活费他给了吗？”
　　秋萍摇摇头。
　　“真是畜牲不如的狗东西，简直没一点人性。”李岚开骂。
　　“李岚，我真服你了，瞧你这话说得前后自相矛盾的，你对得起你的语文老师吗？既是畜牲不如，哪里还具备人性呢？”
　　“我才服你呢，你居然还调侃上了。”
　　“不然呢？我总不能一辈子埋在他的阴影里面吧。”
　　李岚点头：
　　“这倒也是，能慢慢走出来自然是好事。等到某年某月某日谈到他的时候，如果能当作是听别人的故事的话，那么就证明你真正地放下了。”
　　秋萍微笑，收住话头：
　　“好啦，我的大小姐，我们别净顾着窝在屋里侃大山了，看看时间也都差不多了吔，我们该去学校接王子公主们了吧。”
　　李岚从沙发上起身，拿上手包：
　　“好咯，走，向学校开拔。”
　　中午，李岚母子、秋萍母女总共四人，点了一个西红柿牛肉汤锅，他们吃得既舒心又畅快。当然，这次，秋萍终于抢在李岚前头把单给买了。
　　从餐馆出来，一对母子和一对母女挥手道别，各自往各自家的方向而去。
　　秋萍牵着嘉韵的小手，感觉到女儿的冰冷，她蹲下身，从包里翻出围巾手套给闺女戴上。一阵北风呼呼地刮过，带来一片凉凉的雨滴，秋萍也不由得缩缩脖子，裹紧了羽绒服。
　　这么冷的天，怕是要下雪了吧。秋萍暗想。
　　果不其然，秋萍和女儿没走出多远，天空中就飘起了雪花。一忽儿，点点雪花就变成块状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房顶上、道路两旁的风景树上很快就铺上了一层银色的素衣。
　　迎着大雪，秋萍和女儿迈进小院儿，展眼一望，墙角处几树红梅的枝桠上也被覆盖住一层一层的积雪，尽管如此，朵朵梅花却傲然绽放！还有些未开的、半开的花蕾挺立枝头，迎雪而斗！
　　秋萍蓦然想起“佳处不减李易安”的吴淑姬，以及关于她的典故，关于她的词：
　　“烟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春从何处回！春从何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