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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第三集(二)

作品名称:进城(剧本)      作者:中国陶瓷      发布时间:2017-08-03 20:45:56      字数:4969

  晚上,东边升起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照得花生地绿蒙蒙的。
  龙有田沿着地边在巡视。
  龙云阁来给父亲送饭,他站在棚前喊:爹,吃饭。娘给你做的面条,放的韭菜。
  龙有田走过来,责怪地:这老婆子,尽费事。你娘你们都吃的啥?
  龙云阁咽口唾沫,打着谎:噢,都吃的是面条,韭菜香得很。
  父子俩走进棚里。龙有田坐在床沿上开始吃饭,龙云阁坐在凳子上看着父亲。
  龙有田叹气:唉——,就是你们都吃了,你娘也舍不得吃,她把好吃的都省给俺爷们吃了。哎,你嫂子吃的是这吧?
  龙云阁眼睛有些湿润:噢,嫂子吃的是面条。爹,等俺进城后,一定让你和俺娘过上美好生活,一定让你们进城吃香的喝辣的。
  龙有田看着儿子:你也想进城哪?好,有出息。唉——,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兄弟姊妹几个。俺要不是当过国民党兵,你们也会成为城里人,也不会在乡下受这罪。孩子,你知道爹为啥给你起个小名叫“土成”吗?爹当兵的时候,连长是个读书人,他曾教俺,说“城”字就是一个土字一个成字。你懂爹的意思吗?
  龙云阁点点头:我明白,爹就是想让我进城。我自己也想进城,过上那美好生活。
  龙有田边吃饭边说:土成,你懂爹的意思就好。平时干活别太累,闲下来还是看看书。俺相信,读书人迟早会进城。
  龙云阁有些灰心丧气:唉,现在难说呀。毛主席这一逝世,还不知道中国以后啥情况呢。如果总是推荐,咱家哪有机会。
  龙有田很有信心:孩子,别灰心,只要读好书,总有机会的。你说,哪朝哪代不重用读书人?到时候,咱不说考个状元,弄个举人总行吧。
  龙云阁看着父亲,笑笑:现在叫大学,不是过去科举了。爹,你看景大叔,就因为读书,给一家人带来这么大的灾难。想想让人寒心,倒不如不读书。
  龙有田有些疑惑地:咋地?你景大叔家又咋了?
  龙云阁面露愤懑地:咋了?让人欺负到家了,灵芝姐差点儿让薛互助糟蹋了。
  龙有田非常吃惊:咋回事?
  龙云阁带着怒气:咋回事?灵芝姐去柳林里割草,薛互助跟去要强奸她,还是我救了灵芝姐。俺这回又把薛家给得罪了。
  龙有田满面怒气,端着饭盒的手在颤抖。好久,他才恨恨地长叹一声:孩子,你要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也要相信,好人有好报。你做得对,这事爹不怨你。你宝元叔也算没看错你。
  
  夜晚,天空浮着薄云,月色迷蒙。
  捻老营子,龙家。龙云阁拎着饭盒走到家门口。被从树影里跑出来的一个人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景毓珺。
  龙云阁佯装生气地:哎,你个小丫头,你想吓死我呀!
  景毓珺也假装生气地撅起嘴:云阁哥,你怎么老是叫人家小丫头呢,人家已经长大了。
  龙云阁微微一笑:嘻,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也敢说自己长大了。
  景毓珺仍然撅着嘴:谁说十四,人家已经十五了。你不才十七嘛,有啥资格叫人家丫头?是不是想跟贾宝玉学,让人家给你当丫头?
  龙云阁连连摇手:进屋里说,进屋里说。你个小丫头,咋胡说呢?别拿贾宝玉来比我,人家可是封建大家庭的少爷。
  景毓珺跟着龙云阁进屋:什么少爷,你看他对那些女孩子多好!
  在堂屋灯下做针线活的文广珍站起来:毓珺哪,还没回呢!
  景毓珺有些不好意思:大娘,我等云阁哥说点事。
  文广珍满面含笑:好,好,你们说去。
  景毓珺跟着龙云阁,走进自己和二哥龙云台住的房子。
  龙云台正在背诵《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看到景毓珺,有些不耐烦,但又克制着:小丫头,这么晚了,还没回呀?
  景毓珺微笑:二哥,我跟云阁哥说点事。不耽误你事情吧。
  龙云阁看看二哥,搬过一条凳子放到景毓珺身边:坐。
  文广珍在堂屋喊:云台,你出来,娘跟你说点事。
  龙云台很不情愿地走出屋去,他有些生气地看景毓珺一眼。
  景毓珺微笑:二哥,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走。
  龙云阁指指板凳:坐吧,别充好人了。说,有啥事?
  景毓珺歪头看着龙云阁:你好像有些不高兴嘛。那,既然这样,我就没事了。
  龙云阁手放到景毓珺肩膀上,把她摁到板凳上:哎呦,我的大小姐,年龄不大,脾气倒不小。行行行,你有啥指教,哥洗耳恭听!然后,哥严格遵照你的指示办。
  景毓珺高兴起来,她把手里的笔记本一下子伸到龙云阁面前,掀到其中一页:也没大事,就是想让你欣赏一首诗词。
  龙云阁马上来了兴致:哟,诗词!哪来的?谁写的?能打动毓珺妹妹这颗仙心!那真得好好拜读拜读。
  景毓珺有些自豪,她歪一下头:是我们校长宋蕊清写的。很感人,你快看看!
  龙云阁把词默默地读了一遍,面无表情地慢慢地把本子按在胸口,闭上眼睛。
  景毓珺有些莫名其妙,站起来走到龙云阁面前:云阁哥,咋样?
  过了一会儿,龙云阁突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景毓珺:啊,好,太好了,太好了,我要、我要抄下来,在毛主席追悼会上朗诵!
  景毓珺被龙云阁抱得脸色泛红,她挣扎着:云阁哥,别,你别这样!
  堂屋里,龙云台看看母亲,指指里屋,小声地:这小坏蛋,准不干好事。
  母亲文广珍抿嘴一笑:去,这是你当哥哥该说的话吗?谁家看的狗谁知道习性,土成就是个憨人,他不会干坏事。
  里屋,景毓珺等龙云阁抄完词,拂拂额前的刘海:云阁哥,还有一件事,你得帮帮我,你要不帮我,我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龙云阁看着景毓珺,认真地问:是不是你姐的事?
  景毓珺咬牙切齿,小声地:是!
  龙云阁想想,低声问:咋帮你?
  景毓珺靠近龙云阁,对着他的耳朵唧唧咕咕说了几句话。
  龙云阁拿着笔,在屋里转了两圈,又仰起头,用笔敲敲额头,然后站到景毓珺面前,伸手揪揪景毓珺的鼻子,笑起来:小小的丫头,鬼点子还贼多!
  
  上午,阳光被一层薄云遮挡着,显得有些淡薄。淮柳大队队部院子里,薛炳达仿佛在巡视,他把旮旮旯旯都要伸头看一看,有的还用木棍往里戳一戳,嘴里不停地嘀嘀咕咕:有没有坏人?有没有坏分子?有没有阶级敌人?
  巡视完后,薛炳达来到布置好的吊唁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灵堂前。
  灵堂门两边和门头上扎满了松柏枝条和白花,松柏和白花中间挂着一副黑布白字对联,上联是:红太阳最红照亮革命路,下联是:毛主席最亲拯救天下人。紧挨着对联,放了不少花圈,有大队党支部的,有大队革委会的,有大队民兵连的,有大队妇联会的,还有许多是各生产小队的。门头上方悬挂着一条长长的横幅,黑布白字:沉痛悼念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毛主席!
  薛炳达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慢慢地,他的眼里蓄满泪水,身体颤栗起来。他步履蹒跚地推开门,走进灵堂,站在毛主席像前,恭敬地仰望着毛主席,霎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毛主席啊,这些天,俺、俺心里、悲痛,也没空、跟您、跟您老人家汇报、汇报思想。今儿个,俺、俺有空了,俺想、想请示请示您老人家。毛主席呀,你老人家走、走了,俺该、该、该咋办哪?毛主席呀,你老人家、这、这一走,俺那、那几个王、王八羔子、咋、咋管哪?俺该咋过呀?俺大队、该咋过呀?俺、俺们中国、该咋过呀?毛主席呀,今后、今后的日子、俺真不知道咋过呀!唉唉唉——
  薛炳达痛哭流涕,慢慢蹲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何莲花气喘吁吁地跑进灵堂,看见薛炳达哭得蹲在地上,先是发愣,继而悲伤起来,也流下泪水。但她又急切地过去搀扶薛炳达:薛书记,别哭了,县上和公社来人了。
  薛炳达一激灵站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啊!谁来了?谁呀?
  何莲花一手扶着薛炳达,一手掏出小手帕,给薛炳达擦泪:俺和任主任刚到大队部门口,就看见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往大队来。任主任眼尖,说是公社的戚书记带着通讯员,还有一个女的,走在戚书记前面,听任主任说是啥子唐玉凤。任主任叫俺赶快来通知你,他已先去迎接他们。
  薛炳达像被烫了似的甩开何莲花的手:哎呀,啥唐玉凤,是唐主任哪,县革委会的唐主任,你们的政治敏感度咋这么低呢。快!
  薛炳达说完,转身向门外跑去。看到唐玉凤、戚夫车、通讯员在任恩泽的陪同下已经走进院子,他跑着迎上去:哎呀,唐主任,戚书记,没能远迎,没能远迎哪。老薛俺失误,天大的失误,千万别见怪,千万要见谅!热烈欢迎唐主任前来指导工作。
  薛炳达远远地就伸出手,跑到唐玉凤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停地抖动着。
  唐玉凤微笑着:薛书记,你这不是迎接了么。你我都是革命同志,都是为了同一个革命目的,没关系,没关系。谈不上指导工作,大家一起努力,把革命工作做好。
  薛炳达又热情地和戚书记握手,然后伸出一只手和通讯员轻轻一握就松开了。
  戚夫车语气很庄重:唐主任主要来看看咱淮柳大队悼念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准备情况,这是当前全国人民的头等政治大事,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薛炳达有些激动:哎呀,那真是求之不得呀。这些天,俺因为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心里非常悲痛,头脑混混沌沌的,真是害怕出错呀。这回好了,领导一来,俺们的工作就会万无一失了。
  唐玉凤、戚夫车、通讯员在薛炳达的引导下走进灵堂。
  
  上午,薛家。薛互助的卧室里,母亲龙有兰正在跟薛互助说话。
  龙有兰气还没有全消,对儿子既恨又爱,她喘息着,时而咳嗽两声:互助啊,你也不小了,你咋能做出这种、这种天理不容的事啊。这事要是传开去,你让你妈这脸往哪儿搁?你让你爸还咋工作?你好好想想,你哥打你打得对不对,你爸打你打得对不对。
  薛互助躺在床上,因为身上疼痛,不时哎哟几声。听完母亲的话,他侧过脸,瞪着母亲:咋就天理不容了?传开后又能咋地?你们如果都觉得丢人,那你们就剥下俺的皮,或者绑住俺去游街示众。什么对不对,你们要认为不对,就让薛建国、薛炳达打死俺。
  龙有兰听到这些话,一时胸闷,气喘不均,又连连咳嗽,稍稍好些,她气愤哀怨:你、你,互助啊,俺咋生下你这个冤家呀,你要活活气死俺哪。你说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没说好好成个家,天天在外面沾花惹草,周家、兰家两个姑娘的事,家里费了多大的劲才说和了。你咋一点没记性,又在外面惹是非。你是真不想让妈活了。
  薛互助脸扭向床里,仍然气冲冲地:谁不让你活了,你一口气上不来别想赖俺,多事。什么周家、兰家,你叫他们敢找俺,哼!再说了,你叫俺结婚俺就结婚哪,俺还没有玩够呢,啥时候玩够了,啥时候才结婚。
  龙有兰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那你说,你啥时候能玩够?
  薛互助语气轻佻而且流里流气:哼,玩好了才叫玩够?该得到的都得到了,才算玩好。
  龙有兰抑制住心中的怨愤,显得很耐心:儿呀,妈还是要你收收心,成个家吧,人成了家,心也就有了落处。别再玩了,别再让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了。妈求你了,你说,你看中了谁,是包三炮那女儿,还是灵芝?不管是谁,妈找人给你提亲去。
  薛互助扭过脸,红着脸瞪着眼:啥包三炮女儿,啥灵芝,不要。
  龙有兰用手捶着胸口,含着怨气:儿呀,你说你不要,你不要你去招惹人家干啥?你不是不知道,包三炮可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灵芝你也去惹,人家的父母可都是读书人,弄得不好,真敢跟你拼命。
  薛互助语气很不屑地:拼命?哼!啥读书人,就是一个右派。包三炮有啥不好惹的,也不过是一个生产队长。再说了,玩玩有啥了不起的。
  龙有兰很气愤:互助,到这时候了你还说这话,真是浑到家了。算了,妈求你了,别再惹事了。红英子你不要,灵芝你也不要,你说,你看中了谁,妈找人给你说去。
  薛互助欠欠身子:妈,你说话可算话?
  薛互助怨愤地看着薛互助:妈说话算话,只要是够得上说话的,妈卖了这张老脸给你说去。你说,你看中了谁。好歹你爸还有这个面子。
  薛互助用胳膊支起身子:那……妈,你听着,要让俺结婚,除非让大队里那个赤脚医生,就是知青点里那个慕容诗雅,做俺老婆。
  龙有兰一下子睁大眼睛,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谁?
  薛互助急切有有些抱怨地:慕容诗雅。
  龙有兰愣怔一会儿,然后才恍然大悟:哎呀,互助,你这不是让妈登天嘛!那姑娘,人家是知青,城里人,长得还漂亮,迟早要回城,咋会到俺家做媳妇。这不成,这不成。
  薛互助冷冷地看着母亲:不成,不成还说啥?那俺就不结婚,俺就看她是城里人,以后好让她把俺带进城。
  薛互不愿再跟母亲说话,轻声地哎哟着,吃力地把脸转向床里。
  龙有兰怨气冲天:互助啊,你、你……你也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不好,好不好哇!
  龙有兰气得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喷出一口鲜血。她一口气没喘出来,突然身体一挺,眼睛上翻,头往后仰,倒在地上。
  
  上午,淮柳大队大队部。
  唐玉凤、戚夫车、通讯员等人从灵堂出来,走进薛炳达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前窗下打横放着一张枣红色办公桌,桌面上堆放着一些文件和书籍,桌子里面放着一张同颜色的椅子,外面放着两条凳子,是供来汇报工作或请示问题的人坐的。靠东墙放着两张淡黄色椅子和一张同色茶几,靠西墙放着一张同色的矮长椅,长椅前面放着一张同色的长条茶几,后面有一处窄堂,窄堂的门锁着。
  (第三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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