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黄龙茅隐

　　不知过了多久，柳下石才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却躺在一架有蚊帐的竹床上，伤口也似乎没那么钻心透骨地疼痛了。
　　我这是在哪里？他试着想坐起来，却稍微一动就顿感肩头生痛，不敢起身，便躺在床上，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撩开蚊帐，打量着屋子。
　　这是一间宽敞的茅草屋，竹篱芭墙，竹门，房顶的檩条是大竹子，小竹杆就做椽子，竹椽上盖着山上疯长的那种茅草，地面虽然是泥土的，却打整得很平顺，整个房间里外上下都极其干净清爽。竹床是靠一面墙安放着的，屋当中有一张多少装饰了些线条和雕刻的八仙方桌，桌子虽然油漆斑驳，却擦洗得非常干净，桌上摆着的茶壶、茶杯、茶盘，却是极有品位的细瓷茶具，与自家当年使用的茶具不相上下。桌旁放有八只方凳，也像桌子那样，油漆斑驳却非常干净。再看看正面的竹墙上，竟然挂着一幅达官贵人、大户人家或隐居仕子才有大型山水画，画两边各有一轴条幅，两边苍劲有力的随意楷体文字，恰是一幅对联：
　　茅舍竹篱隐黄龙
　　素茶淡饭显真节
　　再看山水画顶额，却没有横批。
　　啊，在这远离繁华闹市的大山深处，怎么会有如此清贫却非常清高的雅致所在呢？难道、难道，这栋竹篱草舍莫非真是哪位高人的隐居所在？聪明绝顶的柳下石有了一种预感：自己终于寻找到名师了！
　　正胡乱猜想着，但觉肩头隐隐生疼，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受了重伤，侧头看时，发现伤处已夹上了夹板，显然是被精心治疗过了。原来，自己在命悬一线紧急关头，救他的那个挖药草的老者一定是个隐居高人，这所竹舍定是高人的隐居所在，高人还把他弄到居所来疗了伤！
　　又过了一会儿，救他那个老者端来一大碗鸡蛋面条，扶柳下石坐起，挥手示意要他不要动手，老者一手扶着柳下石，一手拿筷一口口喂他吃面条。
　　柳下石实在饿了，吃完面条，来了精神，问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小生日后定当重报！”
　　老者并不答话，只挥了挥手，表示无话可说，就收起碗筷退了出去。
　　他咋不说话呢？难道高人隐士全都是古怪脾性？柳下石心想，他既救了我，不会总不理我的，从他打狼那一掌来看，必是身怀绝世武功，待我伤好后，哪怕就死缠烂打，也一定要拜他为师！
　　然而一连三天过去，那老者都像头一天那样，只服伺柳下石汤药茶饭，每天定时给柳下石换药，每天早上还要打扫一通房间，无论柳下石怎么问话，就是从不回答一言。
　　过了第三天，老者先打扫了房间，接着送来早饭，待柳下石吃过，竟然开口说话了：“客官，我家主人吩咐，这就请客官即刻离开此地。”
　　“啊？这就叫我走，恩公啊，我的伤还没好呢？”柳下石着急了，心中又一惊：我家主人？难道他这么高的功夫，竟然还真的仅仅是个仆人？
　　老者微笑了一下，走上前来，几下除去夹板，拂掉敷药，催促道：“客官伤已痊愈，当速速离开此地。”
　　柳下石看看肩头，活动了一下臂膀，不禁一下子惊呆了：这肩头曾经伤过吗？可三天前，的的确确被大灰狼咬伤了呀，还伤到骨头了呢！这是什么药，竟然如此神效？再活动活动肩臂，还真是自如如初呢！
　　柳下石断定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高人所在，赶紧离座，拜倒在地：“恩公救命之恩，有如生身父母！小生无以为报，劳烦恩公禀报贵主人，小生历尽千辛万苦赶赴黄龙山，不为别的，就是专程前来拜师学艺的呀！何以急着叫小生离开呢？”
　　老仆人赶紧扶起柳下石：“老朽乃听差之仆人，安敢自行作主？主人有戒令，草舍不可收留陌路之人，你就快走吧！”
　　柳下石听老仆人一再催他离开，心想若学不到武功，柳杨两家的血仇咋报？怎能对得起遭了劫难的红玉妹妹？想起这一个多月寻访名师的艰辛，不由鼻子一酸，向老仆人哭诉起自己的真实遭遇来。
　　老仆人听过柳下石的哭诉，唏嘘道：“小客官的遭遇固然悲惨，小客官的意志也令老朽敬佩，可老朽还是作不得主，不如这样，且待老朽禀报主人，把小客官的遭遇告知主人后，再作计较。”说完离开了这间茅屋。
　　良久，老仆人才跟着一个八旬老者进到屋里。
　　但见这位老者中等身材，稍显枯瘦，但骨格硬朗，步履轻捷，全无老年人蹒跚之态。再看脸色，却是鹤发童颜，神采弈弈，目光中闪着慈祥的光芒。
　　柳下石心想，如非有深厚内功之人，如此高龄，早就衰老得不成样儿了，此老人家必然身怀绝学！于是心念急闪，此刻不拜，更待何时？待老者走到桌前，赶紧倒身下拜：“大师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且慢下拜。”童颜老者弯腰扶起柳下石，叫柳下石在桌边坐下，“柳公子，你且先将柳、杨两家遭劫的事，包括你所知道的山外的政事民情，再细细给我说一遍。”
　　看来拜师有望！
　　柳下石饱读诗书，说话叙事条理清晰，孰重孰轻拿捏得体，思路严密地把两家山庄遭劫的事说了一遍，也概括地介绍了西川当今世道，其间还掺杂进了慧明大师告诉他的川中形势，最后还诉说了历尽艰辛寻访名师的经历。
　　听完后，良久，童颜老者连饮了几口茶，仰首道：“罪过，罪过，当朝历代天子，竟都难逃如此劫数，丢了北宋大半江山，偏居南宋，本欲治川以巩固后方，却派了个乱臣逆子来治我天府！呜呼，真乃天意啊，我黄龙茅隐宇文真，应该破戒收徒了！”
　　说过，又把柳下石四肢骨格拿捏了一番，心中暗喜，小伙子竟然长了一身上等的练武骨骼！但脸上并无流露，当即吩咐老仆摆上香案，叫柳下石跪下，自己坐在八仙桌的上首，缓缓地说道：“老夫本名叫宇文真，自号黄龙茅隐，数十年前进川隐居，寻了多处地方都不如意，最后来到这里修建茅舍隐居下来。哦，你不要问为什么。我曾习青城剑术、峨嵋掌法、武当招数，还练过少林达摩功，自诩各派武术皆精。因变故归隐后，长期琢磨研习，融众家之长，于十五年前自创得一套功夫，用于刀剑则迅快刚猛，招法变幻无穷；用于拳术则攻守皆宜，攻则招招致命，守则专惑敌眼目，诱敌上当；使于掌，则最为厉害，运足十成功力，能于三十丈开外击碎牛大顽石，且同时焚木焦石，人中其掌，必粉身碎骨，焦尸而亡。因其极度阳刚，这门功夫还有克制玄冥寒阴功夫之妙。估计当今武林，除了你刚才说到的太玄功夫，还有雪山三真合力抗衡之外，还不会有高过此功的。你如学足十层功夫，足以与太玄拳王抗衡，虽不一定能制服他，却能逐一除掉他的爪牙，削去他的势力，使他的罪恶计划不能得呈，而他也定然不能制胜于你。柳公子，学此功不易，必须满学九年，且练功时阳热太烈，每日都须用寒性中草药浸泡半个时辰以除阳热，九周年内不能有一日中断，另外还得每天用一个时辰或荷锄药圃，或为四乡百姓治病，可谓异常辛苦哪，柳公子，你有此恒心和耐力么？”
　　柳下石早就听得充满了希望，斩钉切铁地说：“为了报家仇雪国耻，再苦再累都要矢志不渝，直到学成！”
　　“很好，那就拜师吧！”
　　行罢拜师礼，柳下石问道：“师父，此功叫什么名字？”
　　“这……”宇文真一意创功，还真没想到给这个功法取名字，一时被问住了。宇文真不是那种囿于门派、死磕辈分和食古不化的人，被柳下石问到了，就干脆说：“哈哈哈，为师尚未想过呢，贤徒既然文贯古今，何不替为师取个名字？”
　　柳下石略一思索，说道：“既是博取众家精华，融为一体而得此功，就叫作‘混元一体功’吧，是否得体，还请师父定夺！”
　　“妙，妙，正合我意！为了顺口好叫，再少两个字，就叫‘混元功’吧！”宇文真心头高兴，拉上柳下石，“走，随为师先熟悉熟悉环境，明天是初九，就开始练功。”
　　柳下石跟师父走出茅屋，经过一片宽敞的砂子院坝，出了竹篱门，来到一畦药草地边。再放眼看，药草地的那一面，正是在山谷口看到的大片彩池。
　　宇文真介绍道：“药草地那边的池子叫映月彩池，为师在此练功，平日得闲就取彩池之水，浇灌种植一些药草，再上山采集一些品种，这几十年就靠为四乡百姓治病为生。”
　　柳下石经过桃源镇一险，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敢问师父，这里有没有太玄令的恶势力？”
　　宇文真道：“这里远离繁华热闹地方，且难以进山，暂时还没有什么恶人横行。那边山上黄龙寺里，也都是些文和尚，他们和外界无甚交往，向来都与百姓和睦相处。这里人口不多，民风淳朴，总之是个潜心练功的好地方。不过，为了顺利练功，不致受到恶人骚扰，这九年中，你不可出山，能做到么？”
　　“敬请师父放心！”
　　宇文真领柳下石来到茅舍后面的一片错落地生长着巨大古柏的树林里，七弯八拐，上了段山坡，进了一道石洞门，道：“徒儿，这里就是练功所在，即便是当地人也无人知晓，十分清静，条件极佳。”
　　柳下石一看，但见石洞门很小，进得洞去，里面虽然四壁并不规则，却足有三间正房那么大，香案桌凳一应俱全，由洞门透进来的光亮也足够看书阅读之用，不由赞道：“好地方，真是好地方啊！一般人很难知道，那我才好不受打扰！”
　　宇文真说：“明天正好是本月初九，此功讲究九九之数，明天卯时，开坛学艺！”
　　于是，柳下石在与世隔绝的黄龙山映月彩池边，跟着黄龙茅隐，学起了混元功夫，自然也学习了济世悬壶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