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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平静的日子

作品名称:西溪的风吹过      作者:凡尘一客      发布时间:2017-07-30 08:12:38      字数:3658

  暖春回到家,把书包搁在写字台上,妹妹春燕正坐在竹椅子上,怀里抱着那只大黑猫。黑猫被春燕紧紧箍着烦躁不安,几次都想挣脱,春燕就牢牢揪着猫后颈上的毛不让它逃跑。暖春走过去哄着春燕把猫放了,猫跳到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毛,一溜烟跑没影了。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一股淡淡的泥土发霉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暖春看到爸爸在床边靠着,心满意足地逗着才几月大的弟弟。弟弟“咿咿呀呀”地蹬着腿,爸爸宠溺地握着弟弟的小手,傻傻地乐着。暖春在房门前站了一会,爸爸的注意力一直停在弟弟身上并没有发现她。暖春想告诉爸爸她放学了,今天是她第一天上学,学校里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但暖春没有去打扰爸爸,转身到厨房去找妈妈了。香兰正在剁草料喂猪,头上的辫子已经半散开,碎发零乱垂在额前,满头大汗渍渍地往下落。看到暖春,香兰放下手里的菜刀笑着说:“我家的读书学生回来了,今天有没有淘气被老师批评呢?”
  暖春抬起头说:“才没有,我上课还举手了呢,淘气的是兆南,老师罚他站墙壁了。”
  “第一天上学就被罚啊,这兆南也真够皮的。”香兰摇着头说。
  暖春走到妈妈面前看着妈妈:“妈妈,今天还要去割猪草吗?”
  香兰温柔地看了女儿一眼说:“天不早了,算啦,今天草料够着呢。”
  “对了,”香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春儿,帮妈妈去王寡妇的店里买几斤盐回来,晚饭等着用吶。”
  香兰递给暖春几角钱,暖春从碗橱里掀来一个盆子,上街买盐去了。
  一道血红的夕阳爬上了东边的坡头,村子里的炊烟一茬接着一茬,陆陆续续地升上了天空。小巷里到处都充满了爆猪油炒菜的浓香。
  暖春怀里揣着盆子,撒腿往王寡妇的杂货铺跑去。跑到弄堂口,发现弄堂里乱糟糟的,不时传来几声让人心惊肉跳的女人尖锐的惨叫声。暖春唬了一跳放眼望去,只见胖奶奶和几个街坊围成一堆正在忿忿不平地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张一壶的娘发疯似地拍打着张一壶家的大门,边拍边叫骂着:“畜牲,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牲,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婆是你自己的老婆,打坏了还得自己花钱医,脑子不灵清了,整日只知道灌迷魂汤,怎么不喝死你这个不长进的畜牲。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我生下你的时候就应该把你掐死,省得你留在这个世上祸害别人。
  张一壶又喝得酩酊大醉了,想起张一壶那张猪肝色且隐隐冒着黑气的脸,暖春心里就一阵发怵。张一壶就是那魑魅魍魉下的种,根本不是个人,打起老婆来心狠手辣,没个死活轻重。
  屋里不停地传来拳脚相加的闷响,和张一壶那恶魔般的狂叫。里面那女人的尖叫声逐渐变成了呻吟抽泣,站在外面的人一听估摸着要出大事了,顾不得张一壶那发了酒疯就六亲不认的拳头,一齐冲了上去把张一壶的家门给撞开了,在一阵拉架,叫骂的混乱中,张一壶老婆的哭声断断续续渐渐没了动静,换成张一壶的娘呼天喊地地“哇哇”哭开了。
  暖春没敢跟进去看,她不敢看张一壶老婆被打得半死的样子,这个女人平日里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不爱搭理人,神情呆滞,自言自语,叫人害怕。暖春掉头加快脚步往张寡妇的杂货铺跑去,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满脑子都闪着一个念头:她死了吗?那个可怜的女人死了吗?她要是没死,张一壶的娘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暖春心里怕极了,仿佛看见张一壶老婆嘴里流着血,鲜红的血,一声不吭地就倒在了她的面前。
  暖春战战兢兢地走到王寡妇的店门口,店里传来了王寡妇一阵爽朗的大笑声。暖春顿时感觉有些迷惘,不管是弄堂里张一壶老婆那悲惨的哭声,还是王寡妇这放肆的浪笑,所有这一切,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这么恐惧,这么难过呢?
  暖春走进店里,看见大康村的村支书张国庆正靠在柜台边跟王寡妇调笑。王寡妇眉飞色舞地跟张国庆扯着闲话,扯着就扯起了张大兴来,王寡妇说:“说起来应石头这人做事还真说不过去,好歹也接应张老师一把,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算个什么样子。”
  张国庆对王寡妇说:“你懂什么?这个事情不是他应石头能说得上话的,张大兴是被淘汰了,淘汰懂吗?你能耐不如别人了,别人自然就把你挤下去了,怪不得别人的。”
  王寡妇问:“这次张老师急急忙忙出门,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
  张国庆说:“张大兴在学校这么些年了,没有功劳有苦劳,这回城里来了两个招工的名额,他识字刚好合适,我就把一个名额让给他了,虽然还不是正式工,但毕竟是进了国企了,好好干几年,干得好就能转正。那个时候,他张大兴就是城里人了,这小子这回算是因祸得福了。”
  王寡妇马上媚笑着讨好张国庆:“我就知道,书记是个大好人”。
  张国庆被王寡妇哄得心情畅快,笑嘻嘻地对王寡妇说:“时候不早了,帮我包一斤桃酥,记账上,赶明一起算。”
  王寡妇熟练地将桃酥用油纸包得方正扎实,用绳子捆了递给张国庆,朝张国庆使了个眼色说:“这个时候还上她那里去吗?”
  张国庆笑了一下,拎着手里的点心出去了。暖春看着张国庆拎着那包桃酥从她面前走过,一股芝麻和米糕的酥香扑鼻而至,暖春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把目光移开不去看那个诱人的油纸包。兆南真幸福,自己要是有这样一个当官的爸爸就好了,暖春想。
  王寡妇回过神看见正在那里呆站着的暖春愣了一下,问:“春儿,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暖春忙将手里的盆子递给王寡妇说:“王婶,给我称两斤盐”。
  第二天,暖春早早地就起了床,清晨的微风穿过山坡上那片茂密的竹林,吹在人的身上异常凉爽,几片泡桐的叶子在风里摇摇摆摆地飞着,缓缓落到了井台边上,井边的那棵金钩梨树上挂满了果实,沉甸甸的把整个枝头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暖春坐在门口那块冰凉的青石板上发着呆,瞌睡虫还死皮赖脸地叮在她的眉间不肯离开。
  几只老母鸡在院角的那几棵棕榈树下认真地刨着食,一片灰尘在那群老母鸡锋利的爪子下“哗哗”地飞扬。一只不怀好意的公鸡悄悄地靠了过去,趁那群老母鸡没防备,迅速跳到其中一只母鸡的背上。边上另外一只公鸡见了,飞快地冲过去,将它从老母鸡的背上踹了下去,两只公鸡追逐着跳到了路的中间,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受了惊吓的老母鸡们“咕呱,咕呱”地吵闹着,把攀在墙上的夕颜,随意散落在院落墙脚边的夜来香,屋檐上红得像火焰般的凌霄花,石头缝里的蟾蜍,蝈蝈,还有从树梢上透出来的那一缕朝阳,统统都给惊醒了。
  弟弟哭了,春燕在屋里叫妈妈,妈妈跑过去“哦哦”哄着弟弟。娟子提着一大桶洗好的衣服从溪边回来了,暖春轻轻地叫了一声:“姑姑!”
  娟子将桶放在地上,额头冒着细汗脸蛋红扑扑的,微微喘着气说:“春,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呢?”
  暖春笑着说:“姑姑你还不知道啊,暖春都上小学了,妈妈说上学的孩子要起早,不然上学就会迟到的哦。”
  “哦”,娟子恍然大悟,“我们家的暖春长大了,上小学了,难怪姑姑都成老姑娘了。”
  暖春看到奶奶迈着轻快的脚步到院子里抱柴火煮饭,三叔,四叔,拿着脸盆上井台边洗漱去了。大叔家的门也“咯吱”一声打开了,牛高马大的大婶子端着隔夜的一盆洗脚水“哗”地一声泼到了大路中间。
  天没亮就到田里看水的张长贵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回到家里,看到香兰叹了口气说:“你知不知道,一壶老婆不好了,昨天送到医院,今天还没醒过来呢,听说被张一壶给砸坏脑子了。”
  长贵的话把香兰给吓了一跳:“这回这么严重么?这秋芳上辈不知道欠了张一壶多少债,这辈子要这样来还,真是可怜!”
  长贵点点头说:“这回严重了,估计是好不健全了,张一壶下手真狠,真造孽,秋芳也真是个可怜人。”
  长贵放下锄头在凳子上默默地坐着,香兰默默地在厨房里点火准备早餐,这个早晨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方校长拉响了上课的铃声,外面的学生都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教室。暖春,苏蓝,青禾,兆南,挨挨挤挤地一齐冲进教室,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突然,大家都感觉到今天的教室里有些异常,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令人垂涎欲滴的糕点香味。暖春马上就闻出是桃酥的味道,指着兆南说:“兆南,你带桃酥来了!”
  兆南摸着头一脸迷糊:“什么桃酥,我哪里有什么桃酥?”
  暖春斜睨着兆南说:“别装了,你爸爸昨天明明买了桃酥回去的,你说带了,我们也不会来抢的。”
  青禾也搭腔说:“兆南,有就说嘛,我们不会来抢你的。”
  大家都满脸不屑地看着兆南,兆南急得胀红了脸,跳起来说:“真没有!骗你们我就是狗,从昨天到今天我压根就没见过什么桃酥的影子。”
  “嗯哼”,方校长一脸严肃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教室里马上就噤若寒蝉了。
  斗芳菲老师怀里抱着讲义,走到教室门口,微笑着向校长问好:“方校长好!”
  方校长朝斗老师点了点头,背着手到别处巡视去了。
  斗老师站在讲台上,非常和蔼地让同学们打开书本说:“同学们,今天老师要教你们第一个汉语拼音,请同学们跟着老师一起念:a——”
  一堂心不在焉的课,就在“啊啊哦哦”中结束了。
  下课铃声一响,大家都马上站了起来,继续追踪那块桃酥的下落。
  这时,萧扬冷笑了一声说:“一群谗鬼,一块桃酥就把你们谗成这样,真丢人!”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桃酥,独自一人细嚼慢咽地品尝着,完了还用手指把落在桌子上的碎末都一一捡起来送进了嘴巴里。
  兆南气得脸都发绿了,拉着暖春说:“你真的看见我爸爸买桃酥了?”
  暖春坚定地说:“当然,撒谎让我变成瞎子。”
  兆南转身就往外面跑去。
  暖春叫:“兆南你上哪?还没放学呢。”
  兆南头也不回说:“回家,找桃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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