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第二集（一）

　　公社礼堂里。
　　唐主任仍在讲话：我知道，人民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是有着深厚的阶级感情的，特别是淮河岸边的人民，更是感激伟大领袖毛主席把他们从淮河的滔滔洪水中解救出来。大家都知道，1950年6、7月间，淮河流域发生了特大洪涝灾害，造成1300多万人受灾，4300余万亩土地被淹。灾情反映到党中央后，7月20日，毛主席作出了“根治淮河”的决策。1950年深秋，政务院政务委员邵力子来淮河一线实地考察，毛主席给邵委员题词“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现在，淮河的水患少多了，小多了，这一切，都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功劳。大家都知道，1950年，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可毛主席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们淮河人民。
　　伴随着唐玉凤的讲话，叠放出以下画面：
　　淮河泛滥，洪水滔滔，房屋倒塌，人民衣衫褴褛，居住无所，果腹无粮。
　　毛主席在中南海远眺南方，忧心忡忡。
　　毛主席在中南海住处跟邵力子和傅作义商谈治理淮河问题。
　　毛主席挥笔题词：一定要把淮河修好。
　　周总理主持召开治理淮河会议。
　　治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委员会议在蚌埠举行。
　　画面回到现场礼堂：
　　唐主任、戚夫车、寇季汝等领导泪水潸潸。
　　革委会主任花卫兵低垂着头，两手绞在一起。
　　台下所有人泪流满面，有人失声痛哭。
　　唐主任抹去脸上的泪水，止住悲痛，声音颤抖：所以，我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忘记毛主席的恩情。现在正值秋收，我们除了搞好悼念活动外，更要教育人民群众，要用抓革命、促生产的实际行动，表达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怀念！
　　薛炳达突然站起来，振臂高呼：永远不忘毛主席的恩情！
　　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振臂高呼：永远不忘毛主席的恩情！
　　薛炳达再次挥起手臂：用实际行动悼念伟大领袖毛主席！
　　所有人也跟着挥起手臂：用实际行动悼念伟大领袖毛主席！
　　
　　三河公社街道，薛互助将拖拉机轰轰地开过来，卷起满街灰尘。他一直把拖拉机开进供销社院子，停下来。
　　薛互助和包红英从驾驶室下来。薛互助爬上拖拉机拖斗从里面拧出一小袋东西，然后带着包红英向供销社院子后面的食堂走去。
　　薛互助和包红英走进食堂会计室。
　　会计室里，一张抽屉桌前，坐着一位三十多岁、身体微胖、很有风韵的女人，她叫禹巧燕，是这个食堂的会计。
　　薛互助冲着禹巧燕直点头，满脸灿烂笑容：禹阿姨，你好！俺来看你来了。
　　禹巧燕看着薛互助，好像不认识似的，一时没搭话。
　　薛互助有些尴尬地笑笑：禹阿姨，你不……
　　禹巧燕这才突然爆发出一脸笑容：哎呀，这不是薛书记二公子嘛。今儿个有啥事，又想起你禹阿姨我来了？
　　薛互助仍然笑着：禹阿姨，你说哪里话呢，人家可是一直把阿姨你放在心里。
　　禹巧燕突然直眉瞪眼：在心里？怕是咒我吧。
　　薛互助连忙摆手：不不不，禹阿姨，可不敢这样想人，俺们一家感激阿姨你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恩将仇报呢。你看，这不，临来的时候，俺爸俺妈让俺给阿姨带了十来斤绿豆，让你老馇稀饭吃呢。
　　薛互助把手里拧着的袋子放到抽屉桌上。
　　禹巧燕马上换出一副笑脸：哎呦喂，你看你看，这让我怎么感激呢，绿豆可是稀罕物。
　　薛互助笑着：不用感激，孝敬你老人家是应该的。
　　禹巧燕站起来，走过来拍拍薛互助的脸：哎呦，还是互助会说话，你看这嘴甜的，阿姨我心里像吃了蜜。互助啊，你来还有没有别的事呀？
　　薛互助：没、没啥别的事，俺是送俺爸来开会的。等会结束了，再把他拉回去。这中间没事，就想、想、想来看看、看看禹阿姨你，也歇歇脚。
　　禹巧燕这时才看一眼包红英，眼里充满轻蔑：歇脚哇，阿姨我懂你的意思，好好好。
　　禹巧燕走过去，一边锁好抽屉，拉上窗帘，一边说：互助哇，可别干坏事啊，让人知道了可不好，这里可是清清白白的地方。
　　禹巧燕拧起口袋，轻侮地看一眼包红英，转身出门，砰地一声把门带上。
　　薛互助在门里咬牙切齿，声音很低地：迟早俺会收拾你！
　　A
　　礼堂里，会议仍在继续。
　　花卫兵：会议进行第三项，请戚书记具体安排这段时间的工作。
　　戚夫车扫视一圈主席台下面的人：最近一段时间，主要有三项工作，第一，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全公社各单位、各大队都要设灵堂，以满足全公社人民群众悼念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要求。灵堂要布置得很庄重，要有挽联、花圈，要准备好黑纱、白花，要放哀乐，要组织好群众有序地进行悼念。悼念期间，不能出现任何问题。这是第一件事。
　　戚夫车抹一把脸：第二件事，就是要加强治安工作，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同志们，大家心里要牢牢记住，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进行破坏活动。这段时间，他们会认为，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会疏忽对他们的防范，所以，他们一定会蠢蠢欲动，乘机进行这样或那样的破坏活动。全公社各单位、各大队要保持清醒的头脑，都要狠抓阶级斗争，严防一切可能出现的破坏活动。要动员所有民兵，昼夜执勤，站岗放哨巡逻。对于本单位、本大队那些地富反坏右，大家要做到心中有数，要暗中监控，有必要的话，或一对一监视，或集中监管，一定不能让他们破坏人民群众的悼念活动，一定不能让他们破坏我们的秋收生产，一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这是一件硬任务，哪个单位、哪个大队出问题，那个单位、大队的书记、主任自动辞职请罪。
　　戚夫车扭头看看唐玉凤。唐玉凤点点头。戚夫车接着说，声音更加铿锵有力：第三，各大队要切实安排好秋收工作，要做到悼念秋收两不误。大家要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在秋收时节领导起义的。大家都知道，秋收起义……
　　唐玉凤赶忙用胳膊碰碰戚夫车，声音很小：别说这事，说秋收。
　　戚夫车反应很快：对对，咱们还是说秋收。要动员广大人民群众，化悲痛为力量，把秋收工作做好，一定要大干快上，多快好省，仔细认真，争取做到不丢一粒稻谷，用大丰收告慰毛主席的在天之灵。
　　唐玉凤马上纠正：告慰毛主席的英灵。
　　戚夫车立马惶恐地站起来：对对对，告慰毛主席的英灵，英灵，是英灵！
　　
　　供销社食堂会计室里。
　　薛互助紧紧搂着包红英，手在她的胸前乱摸。
　　包红英扭动着，挣扎着，推拒着：互助哥，你别这样，别这样。你这样，让俺很难做人。
　　薛互助甜言蜜语地：红英，你难做人俺难受，难受哇，你就可怜可怜没见过世面的俺吧，反正迟早你都是俺的人嘛。俺要哄你，天打五雷轰。再说了，俺爸已经托了禹阿姨她男人，她男人老麻就是俺们公社水利站站长。只要一进水利站，俺一准把你带进城。
　　包红英有些无奈：互助哥，俺怕。
　　薛互助很动情地：红英，俺绝不哄你，俺都赌咒发誓了，你还不信俺吗？俺跟你说，俺的心一天到晚都在你身上，俺这辈子谁也不要，就娶你。俺的个心上人哪，可怜可怜哥吧。
　　包红英慢慢地不再挣扎。
　　薛互助左手还搂着包红英，右手解开了包红英胸前的衣扣。
　　包红英推拒一下。
　　薛互助的手还是强硬地插进她的衣服里。……
　　恰在这时，禹巧燕在门外砰砰砰地敲响了门。
　　薛互助和包红英迅速闪开，各自慌乱地整理一下衣服。
　　禹巧燕推门进来：互助哇，你们歇好脚了吧？天不早了，阿姨要卖饭票了。
　　禹巧燕瞟一眼包红英，发现包红英胸前的衣扣还没有扣上。
　　禹巧燕坐到抽屉桌前的椅子上，开着锁：互助哇，你听说没有，县里那个知青办主任牛壮，因为跟女知青耍流氓，被判处死刑。砰，一枪没了。
　　包红英的脸一下子红到脖颈。
　　薛互助很惶恐地：啊，是吗？真是罪该万死。那……禹阿姨，你既然有事，俺们就不耽误你工作了，再见。俺下次再来看你。
　　禹巧燕坐着没动，也没应声。
　　薛互助急忙转身走出会计室，包红英也急忙跟出来。
　　禹巧燕起来关上门：妈的，小兔崽子，想用一小袋绿豆换一个黄花大闺女，哼！
　　
　　公社礼堂里。会议仍在继续。
　　戚夫车额头冒出的冷汗还没有干，他看看唐主任和台上的公社各位领导，放低声音：大家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花卫兵蔑视他一眼，站起来：同志们，我补充两点，这段时间，偷鸡摸狗、打扑克下棋，耍流氓搞破鞋，一律算是破坏活动，一经发现，立即游街示众，逮捕法办。二要禁止一切迷信活动，不准在悼念活动上烧纸烧香，就是在家里的毛主席像前也不行，我们的伟大领袖可是彻彻底底的唯物主义者，谁烧纸烧香谁就是反对毛主席，那他一准是阶级敌人。
　　花卫兵扭头问唐玉凤：唐主任，还有啥事？
　　唐玉凤皱着眉头：要充分理解群众的心情，要实事求是，不准无限上纲，更不准借此机会整人，我们要让人民群众真实地表达他们的心情。
　　唐玉凤讲完，花卫兵刚想宣布散会。寇季汝却马上摆摆手，并碰碰肖英俊：我还补充一点，毛主席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要防止阶级敌人破坏，各民兵连要擦亮手中的枪，上好刺刀，准备战斗，只要阶级敌人胆敢搞破坏，就叫他刺刀见红。而且，我们的肖特派员也要提高警惕。咹！
　　肖英俊点点头，神色凝重地：当然，社会治安本来就是本人的事。
　　花卫兵再次看看唐玉凤，见唐玉凤摇摇头，他又道：各单位、各大队回去后务必认真落实会议精神，谁出问题，谁提头来见。下面，全体起立，高唱《国际歌》。
　　通讯员换一张唱片放到留声机上，然后把唱针放上，一会儿，《国际歌》的音乐缓缓响起，台上台下的人一起跟着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唱完，花卫兵站起来宣布：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散会。
　　唐玉凤在前，其他领导相跟着走下主席台。
　　刚下主席台，寇季汝冲薛炳达招招手。
　　唐玉凤走到门口，扭头往屋里看看，一下子看到薛炳达，她转身走到薛炳达面前：老薛吧？捻老营子的？
　　薛炳达很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伸出手：是是，薛炳达。唐主任，你还好吧？
　　唐玉凤轻轻地拉他一下手，马上松开，笑笑：还好。你也好吧？乡亲们都好吧？
　　薛炳达微微弯着腰：都好，都好。
　　唐玉凤不经意地把手背到身后：真想乡亲们哪。龙有田龙二哥还好吗？
　　薛炳达有些吃惊地抬起头：他？还、还，也还好。
　　唐玉凤笑笑：你回去告诉乡亲们，有空我回去看看他们。
　　唐玉凤说完转身走出去。
　　寇季汝走到还在愣怔着的薛炳达面前，小声地：中午别走了，咱俩叙叙。
　　
　　中午，太阳仍然热辣辣地烤着大地。捻老营子田间，割稻的社员们刚刚收工。
　　龙云阁正好走上田埂。
　　景灵芝在他身后，一边捶着腰，一边往田埂上爬。
　　龙云阁回身看见，弯腰伸手要去拉她。
　　景灵芝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别碰我。
　　龙云阁有些尴尬。
　　这一切被薛建国看在眼里，他放慢脚步，落到后面。
　　龙云阁和其他人快步往家里走去。
　　景灵芝仍在捶着腰，也落到后面。
　　薛建国快步赶上景灵芝：灵芝妹子，腰怎么了？做不了就请假，别硬撑着，身体是自己的，真累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
　　景灵芝有些无奈地：建国哥，谢谢您关心。我这腰弯长了，又酸又疼的。可是，没办法，不做咋办？就这，俺家里年年还欠队里的钱。
　　薛建国：那也不能把自己累坏了。你要知道，只要活着，就有活做；再难，也有饭吃。
　　景灵芝眼睛湿润地看看薛建国：唉——！
　　两个人沉闷地走了一段路。
　　薛建国扭头看看景灵芝：灵芝妹子，今后有啥事你跟俺说，有啥难肠事你也跟俺说说，别尽闷在肚子里，俺能帮你会尽量帮你。
　　景灵芝低下头，等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建国哥，俺知道你是个好人，全生产队里的人，都说你们薛家……你是个好人。可谁敢帮俺哪，俺爸戴着个右派帽子呀。
　　薛建国：灵芝妹子，可别这么想。队里有几个人把景大叔当右派看？谁敢把他当右派看，俺都不愿他的意。妹子，你只要有事，只要跟俺说，俺准帮你。
　　景灵芝看看薛建国，欲言又止。
　　薛建国鼓励她：妹子，要有事，你只管说。
　　景灵芝又看一眼薛建国，吞吐吐吐地：我、我、我只想换个轻松点的活，歇歇这腰。
　　薛建国很关切地：你的腰咋了？受过伤咋地？
　　景灵芝很痛苦地：小时候摔伤过。
　　薛建国同情地看着景灵芝：那你咋不早说？早说了，别说是俺，就是梅队长也会想办法的。这事俺给你跟梅队长说说，你不用管了。
　　景灵芝看着薛建国，泪水流下来：建国哥，你对我这么好，让我咋谢你呢？
　　薛建国一摇头：谢啥呢，你是俺妹子，队里像你这般大的都是俺妹子，能管的俺都管。
　　两个人又无言地走了一段路。
　　薛建国看看景灵芝：灵芝妹子，有句话，俺不知道该不该说。
　　景灵芝信任地看着薛建国：建国哥，你说，我听你的。
　　薛建国鼓足勇气：灵芝妹子，你也清楚，俺家老二互助有些不成猴，以后，你有啥话就跟俺说，别去招惹他。
　　景灵芝低下头：建国哥，我听你的。唉，其实，是他老是来找我，我又不能对他咋地。
　　薛运红和她爱人边运凤走在前面。边运凤回头看看薛建国，撇撇嘴：哼，一条笨牛，还想吃鲜花呢。
　　薛运红扭头对薛建国：薛排长，你会编柳编，还会哄人哪！
　　薛建国一指薛运红：运红，你给俺站着，看俺不捶死你！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中午，公社武装部长寇季汝家。
　　堂屋中间放着张圆桌，桌上摆着五六样鸡鱼肉蛋青菜豆腐之类的家常菜，还有一瓶杜康酒。寇季汝和薛炳达坐在桌边，一边喝酒，一边拉家常。……
　　（第二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