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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第一集(三)

作品名称:进城(剧本)      作者:中国陶瓷      发布时间:2017-08-01 17:59:03      字数:4840

  夜晚,一轮圆月悬在东方天空。
  远远看去,淮河滩地里有一点微微的灯火。
  月光纯净明亮,照着淮河南岸。这里种着一大片花生,花生地北边搭有一间窝棚,是看花生用的。灯火就是从棚里漏出来的。
  窝棚里,用木头搭起一张床,床沿上坐着龙有田,对面坐着景宝元,两人中间用板凳支起一块方木板,木板上放着一盆丝瓜,一瓶酒,两双筷子,两只碗,碗里倒满了酒。
  龙有田端起酒碗:兄弟,喝。
  景宝元端起酒碗,和龙有田碰一下:二哥,干!
  两个人各自喝下一大口酒,一齐放下酒碗。
  景宝元望着龙有田:二哥,今儿个,对咱中国老百姓来说,真是塌了天了!
  龙有田有些难过地:真是塌了天了,这事不能想,只要一想,心里就难受。你说,天天喊毛主席万岁,天天喊毛主席万岁,可他老人家咋就会突然走了呢,这老天爷太没情没意了。
  景宝元神色凝重地:二哥,实事求是地讲,人是不可能活一万岁的,过去的皇帝自称万岁,还有人迷信求仙访道,炼丹养生,祈求长生不老,但没一个皇帝活到一百岁。毛主席万岁,那只是全国人民对伟大领袖的良好祝愿。
  龙有田看着景宝元,有些生气,又带着关心:兄弟,你咋说这话呢?好在你这话是对俺说的,要是对别人说这话,你又该进劳改队了。
  景宝元微微一仰脸:二哥,我说的是事实。
  龙有田规劝:兄弟,俺承认你说的是事实,可是有的事实可以说,有的事实不能说。毛主席走了,还能说你的心里不悲痛?全国人民心里都悲痛着呢,你要在他们面前说出刚才那些个话,别说一人一拳头,就是一人一指头,也把你戳死喽。
  景宝元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毛主席去世,我心里也很悲痛。二哥,说实话,虽然我是个右派,又让我一家老小回乡当了农民,可我心里从来没怨过他老人家,反倒很敬重他老人家。但感情是感情,事实是事实,我尊重事实。
  龙有田端起酒碗:你呀,咋还这么犟呢?你这一辈子,都让读书给你读白瞎了。
  
  夜晚,龙家,堂屋里,门关着。
  龙云起、他的妻子柳田妹、龙云台、龙云凤站在屋里,都看着上墙上贴着的毛主席像。
  龙云阁正站在条几上往毛主席像上披黑纱、挂白花。一切做好后,他从条几上跳下来。
  母亲文广珍走到条几边,把一个瓷香炉摆上条几,然后往香炉里上香,她小声祈祷着:毛主席呀,请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俺们贫下中农日子越过越好吧。
  文广珍流下泪水。龙云阁泪水潸潸。柳田妹也在唏嘘流泪。
  龙云凤:妈,你这是迷信,毛主席是唯物主义者,不信迷信。
  龙云阁悲伤地:小妹,妈这不是迷信,而是代表咱们贫下中农的一片心哪,你不懂!
  龙云凤有些抱怨地:薛炳达啥时候把俺家当成贫下中农了,他一直说俺爹是伪军,说俺们是伪军家属,迟早共产党会收拾俺们。
  龙云阁气愤地:别听薛炳达胡说,他说是就是了?俺爹当的是国民党兵,为了抗日救国,还曾经远征缅甸,应该算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功臣。
  龙云起瞪他俩一眼:这个时候,你们两个还胡说!
  曾三禾突然推门进来。全家人都惊惶地回头看他。
  曾三禾在屋里转上一圈,看到毛主席像上披着的黑纱和条几上焚着的香,点点头:嗯,好好,二婶子,你们家很有阶级觉悟,很有无产阶级感情。
  文广珍看着曾三禾:三禾子,有话明说,别这样没头没脑的。
  龙云起有些不满,瞪着曾三禾:就是,曾会计。
  曾三禾走过去拍拍龙云起的肩膀,又走到龙云台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云起老弟,你甭给我掉脸子,我还愣是看不见。我是说呀,咱家这段时间就这么布置,免得有人借事找茬儿。
  龙云起仍然不满地:除了你,还有谁?
  文广珍急忙呵斥龙云起:老大,你今儿个咋了?吃了枪药了?
  龙云起闷着腔:俺没吃枪药,但一见他天天在稻场上转悠不干活,心里就来气。
  文广珍转向曾三禾:三禾子,你的心意婶子明白了。别生你兄弟的气。
  曾三禾笑笑:咋会呢,我三禾子不是没情没意的人。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俺爹俺娘死后,不是二叔、二婶子管俺,哪有俺今天?不过,云起老弟,你刚才那话千万别让薛炳达听了去,如果让他听去了,他一准借茬收拾俺。薛炳达正想拿下俺,让他小儿子涛子干呢。
  文广珍有些忧心:知道这样,那你三禾子还不好好干活?
  曾三禾生气地:我也想好好干活,但一想到薛炳达背着双手、对人横眉冷眼的样儿,我就是坚决不干,成心气气他。
  龙云起冷着脸:哼,说得多好听,你就找理由吧你。薛炳达生气了,社员也生气了。
  文广珍劝说:三禾子,该干活还是多干点活,免得社员说闲话。社员有了闲话,还不正好给人家一个把柄。再说了,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
  曾三禾一摸头:哎,我听二婶的。云台老弟,你最近要走桃花运吧,没见人家天天看你?
  龙云台脸一红:秃子哥,你说啥呢?哪有人会看上俺?
  
  窝棚里,龙有田和景宝元还在吃菜喝酒叙话。
  景宝元喝下一口酒,夹一块丝瓜塞进嘴里咀嚼后咽下。
  景宝元:二哥,我不是跟你吹,我们这个民族,如果不是历朝历代有一批敢讲真话的读书人,如果不是这些人始终挺直脊梁,恐怕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早就完了。毛主席其实赶早也是个读书人,他和他那个时期的一大批读书人,就是为了拯救人民,拯救中华民族,他们才成为革命家,是他们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让中华民族重新强大起来。就凭这,我是发自内心地尊敬他。当然,尊敬他是一回事,而我坚持讲真话的原则是另一回事。
  龙有田端起酒碗:兄弟,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景宝元也端起酒碗,和龙有田碰一下:二哥,我景宝元上不亏天,下不愧地,有必要去说假话嘛!
  龙有田和景宝元各自喝下一口酒。
  龙有田点点头:这就好。说实话,兄弟,如果你不尊敬毛主席,二哥我都不会愿你的意。在二哥心里,毛主席真的比爹娘还亲。你知道,解放前,俺没当兵的时候,是给樊二炮家扛长工,冬天没有棉裤穿,有几年冬天,连鞋都没有,只好跑到牛屋里,把脚插进刚拉的牛屎里。是毛主席、共产党来后,俺家才分到了土地,分到了房子,俺才成了家,有了儿子、姑娘,还曾经当过干部。
  景宝元看着龙有田:我能理解二哥你对毛主席的感激之情。说实在的,这个世上,不光是二哥你如此,千千万万的人都如此。不过,说到当干部,那会儿,如果不是薛炳达的哥哥薛炳发告你状,说你当过伪军,估计进城的是你,不是他了。
  龙有田摆摆手:算了算了,那事儿就别提了,没意思。这些年他们薛家也没把俺怎么样,俺也不想扯这些事了。什么进城不进城的,在俺眼里,都一样。俺哪,一跟解放前比,就啥都不想了,知足了。再说,俺看他们薛家俩亲弟兄,为了占高枝,现在闹得跟仇人一样,互不来往,特别是薛炳发的女人边槐云,见到俺家姑娘龙有兰就甩脸子。有啥意思!
  景宝元眼里满心佩服地:二哥,兄弟我敬重您也就这方面,你是个善人。可是,二哥呀,只怕你善,别人不把你当个善人待。
  龙有田理解地笑笑:啥善人不善人的,只要别人不把俺当个恶人就行了。
  景宝元感激地:二哥,你就是个善人。这十几二十年来,二哥你对我们家的好,我们一家人都记在心里。
  龙有田摆摆手:有啥好记的,谁没个困难。都是乡里乡亲的,而且俺俩穿开裆裤的时候都在一块玩。如果俺有难处了,你能不帮俺?
  景宝元非常真诚:那不一样,就凭我现在这身份,谁沾边谁倒霉,好多人躲避还来不及呢。可你不但不躲我们,有口好吃的,总会送些给我们家,有口烧酒,你也总是忘不了我。我和维屏整天念叨,不知咋感谢你呢。
  龙有田端起酒碗:兄弟,你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咱弟兄俩还说这些?喝酒喝酒。
  景宝元端起酒碗和龙有田一碰,各自咕咚喝下一口。
  景宝元抹一下脸:二哥,我借酒遮脸,想跟你说个意思,不知二哥你给不给我这个脸。
  龙有田见他说得认真,也很认真地:你说。
  景宝元低低头,又抬起来:二哥,你如果看得起我和维屏,看得起我家闺女,我想和二哥搿个亲家。
  龙有田一愣,忙连连摆手:你这是啥话,咋能这么想?这可不行。
  景宝元端起酒碗,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二哥,这是我和维屏的真心话,我们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就是看你们一家人都好。如果你愿意,我们把灵芝、桂菊都给你做儿媳妇。
  龙有田有些急: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啊,会让人说闲话。
  景宝元很恳切:这是我们的意思,谁能说你们啥,要说也说我们,说我们不知高低。不过,谁说闲话就让他说我们去。
  龙有田直搓手:这……这……按说,灵芝和桂菊都是好姑娘。不过,兄弟,我好像记得,他们比我家老二、老三都大吧。
  景宝元拿过酒瓶给自己也给龙有田写酒,然后端起碗:二哥,我就赖上你家了,你说行,就让你家老二娶了桂菊,灵芝进不了你家门,是她没福气。
  龙有田端起酒,和景宝元碰在一起:行,兄弟,让我和你二嫂合计合计。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三河公社礼堂。
  公社大院曾经是解放前三河镇大地主闵朝贡的家院,礼堂曾经是闵家祠堂,虽然已很陈旧,但仍能看出当年雕梁画栋的辉煌。
  礼堂东边用砖建起近一米高的主席台,两边各有台阶上下,台上摆着一列桌子,桌子上铺着白布。主席台后面墙上正中挂着一幅很大的披着黑纱的毛主席像。
  台下排着四纵排二十行棕色长条椅,椅子上坐满了公社各单位领导和各大队党支部书记和革委会主任。屋里鸦雀无声,很肃穆。
  薛炳达坐在第三排南边走道边,眼睛一直看着礼堂的门。
  一会儿,县革委会副主任唐玉凤、公社书记戚夫车、革委会主任花卫兵和武装部长寇季汝、公安特派员肖英俊等领导先后有序地走进礼堂。
  武装部长寇季汝扭头看看,见到薛炳达,冲他点点头,一笑。
  薛炳达连忙站起来,微笑着,想跟他打招呼。
  寇季汝向他压压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走上主席台。
  薛炳达没说出话,自好笑笑坐下。
  所有领导都走上主席台,按职位高低坐在各自应坐的位置上。
  公社通讯员打开留声机,放上唱片。
  革委会主任花卫兵看看下面,先咳一声: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要时时讲、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今天开这个会议,大家想必心里已经清楚,主要是两件事,一是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不幸因病医治无效,突然逝世。为了让人民群众更好地悼念他老人家,公社各单位、各生产大队要安排好悼念活动。二是在这个特殊时期,我们更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严防阶级敌人乘此机会,暗中进行破坏活动。
  花卫兵指指坐在主席台中间的唐玉凤:今天到会的,除了公社主要领导之外,县革委会副主任唐玉凤同志专程来到我们这里,传达县里的指示。下面,大会进行第一项,请同志们全体起立,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致默哀礼。
  所有人员站起,肃立垂首。
  通讯员把唱针放到唱片上,唱片转起来,哀乐哀婉地响起来。
  随着哀乐响起,台下人群中传出啜泣声。
  默哀毕,全体坐下。
  花卫兵清清嗓子:会议进行第二项,请县革委会唐主任作指示。
  
  同一天上午,乡间土公路上,两边的白杨树很高大,枝叶在风中招摇。
  薛互助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正把拖拉机开过来。开到一个路口,他把拖拉机停下,向路那头看看,然后掏出一盒芒果烟,抽出一根点着吸起来,边吸边向远处望。
  一根烟吸完,他有些不耐烦:妈的,怎么还不来?这个臭女人!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女的摇着红纱巾向他跑来:互助,互助。
  薛互助迎过去:包红英,你他妈搞什么鬼,怎么现在才来?让老子等得心焦。
  叫包红英的女子冲他撒娇:人家请不掉假么,好说歹说,才批准的,你还怨人家!
  薛互助:好了,别撇清了,你爹包三炮当队长,还用请假?下次再迟到,俺就不要你了。
  包红英忸怩着:俺咋知道迟到不迟到,你又不给人家买手表。
  薛互助嬉笑着,上前摸了谢红英一把:给你买手表重要,还是进城重要?你又给俺啥?
  包红英低头一笑:你先买手表!
  薛互助拍一下包红英的肩:好好好,买手表,上去上去。
  薛互助坐进驾驶室,包红英随后也坐进驾驶室。
  薛互助在包红英大腿上抓摸一把。
  包红英假作惊慌地叫一声:啊,死鬼,你别耍流氓!让俺爹看见,非剁了你不可。
  薛互助仰头哈哈一笑,然后发动拖拉机,掉头往三河公社开。
  
  公社礼堂里。
  唐主任正在讲话:刚才,我们学习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我们一定要继承毛主席的遗志,坚持党的基本路线,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
  唐主任顿一顿,语气无比沉痛:这段时间,县委、县革委会作出决定,在全县认真组织开展好悼念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活动,借此机会,更深刻地教育广大人民群众感受毛主席、共产党的恩情。……
  (第一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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