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鱼（三）

　　众人不忍在打扰渔婆，轻轻关上了房门，离别之前华央透过门缝看着渔婆痴情的身影，一针一线得在替心爱之人缝制鱼鳞裳，不仅回头叹息：“没想到人与妖之间还有如此凄美缠绵的爱情！”
　　千幽道：“即便是他们再相爱也不得善终，哪怕他们逃过了六十年，仍旧要接受人与妖相爱的惩罚……这个世界容不得人与妖相恋的，这样的爱情换来的只能是痛苦！”
　　华央不解的道：“即便是痛苦也是他们心甘情愿的事啊！”
　　千幽看着她温柔的道：“你不曾经历过那种相爱离别的痛楚，那种爱不得的痛楚你是不会知道的，倘若可以……或许七翁宁愿从未遇见人鱼。”
　　华央不解，为何千幽对情爱会如此决绝？但身为巫师她也知道人与妖相恋是不得善终的，便不由深深一叹，对于七翁和渔婆她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们分别，这是天命，谁又能够更改呢？
　　屋内织布声阵阵，他们知道每织一针都是人鱼的痛，然而这些痛也是她的爱情。把一生的爱情织成一件衣，她也就该离去了。
　　入夜，北风呼呼啸。
　　渡头的长桥上渔民们挂满了渔火，鲜花堆砌在渡头两边，黄昏日落人们一早就来送别渔婆，所有的渔民密密麻麻的围在七翁家门外等候，只听屋内织布声响，房门紧闭，谁也不敢去打扰。
　　村头北越与千幽去附近的山林寻找，都未见七翁的身影，二人折返回来之时见华央已焦虑的站在村头等候。
　　华央见二人回来，便问：“你们可找到七翁？”
　　北越摇头道：“我与千幽法师分头去找都未见到七翁身影，此处山林茂密，群山迭起也不知道七翁去的是那座山？”
　　千幽道：“听渔婆说当年埋人鱼珠的人只有七翁，究竟他把人鱼珠埋在了哪个山洞就不得而知。”
　　华央摇了摇手中扇子道：“七翁不会因为舍不得让渔婆离开而藏匿了人鱼珠吧！”
　　北越皱眉，“难道他想等潮汐退后再回来？”
　　千幽道：“只怕哪个时候他能看到的只剩孤滩一片。倘若人鱼不得返回海里，只怕那些人鱼是不会放过村子里的人的！”
　　华央摇头道：“七翁和渔婆都是善良之人，我想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爱情而牺牲这么多人性命的，或许途中遇到了危险，七翁才迟迟未归。北越、千幽，你们再去山里找找，我留在这儿等天黑。”
　　千幽道：“倘若天黑我们还没找到七翁，你该如何是好？”
　　华央道：“我会做法施展结界保护住渔村。”
　　千幽点点头，与北越转身又去山里寻找七翁下落。
　　与此同时，渔村外的海风声阵阵，那海风当中似乎还夹着着哭泣之声，这声音便仿佛是那日华央遇到的人鱼哭泣，她拎起鸾剑急忙朝渔村赶去，此刻天际顿时变黑，只见一颗颗稀疏的流星从天上陨落入海。
　　香殿和公子嘉站在村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公子嘉焦急的道：“流星开始滑落！”
　　香殿突然高声大叫：“表哥！你看流星雨！”
　　只见天空之上宁静的繁星果然化做了漫天星雨坠落海底。不远之处黑色海浪顿时高涨，海啸扑面而来，只见那翻滚而来的黑色波浪里似乎伸出了一双双白皙的人手，漫天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这声音夹杂在风中令人毛骨悚然，那渡头的鲜花被冲落海面，海浪夹杂着鲜花高卷着打落向了渡头和渔村。
　　渔民们高喊：“人鱼——人鱼——”
　　只见那愤怒的海啸乃是人鱼幻化而来，密密麻麻成百成千的人鱼大军化作海浪愤怒的朝渔村袭击而来，人鱼漆黑的发丝在海浪中动荡，长长的尾巴在水里游动，白皙的双手伸出水面，宛若海中沉入了千人的尸体一般诡异。
　　渔婆推门而出，快速的跑到了渡头，冲着海里挥手高声叫喊，可是她现在体内没有人鱼珠就不能发出人鱼的声音来与她们沟通，人鱼化作的巨浪冲唰着渡头的渔火，眼看渔火飘落在了水中，水面已然没过渔婆腰身，华央急忙高喊：“渔婆——快回来！”还未等华央喊完，渔婆已经被海浪吞噬到了海底，眼看那翻滚不息的海浪层层迭起，顿时就有小山之高，渔民们张嘴看着海浪越过了头顶，眼看就要打落下来将他们淹没进海里。忽然，眼前的大浪被一个透明的“巨球”给阻隔，原来这“巨球”乃是华央施法形成的结界。结界一旦开启海浪便无法冲没渔村，整个渔村都被华央的结界包裹，而刚才的巨浪也随之覆盖住了巨球顶部。渔民仰头看去，海水中夹杂着一条条人鱼从头跃过，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奇怪大鱼和深海中散发荧光的渔类，众人就如同置身在奇妙的海底世界一般，瞠目结舌起来。
　　愤怒的海啸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华央施法开启的结界，试图冲破结界侵入渔村。
　　而华央此刻正端坐在设好的高台上，双目紧闭手指结印放在唇边，默念咒语抵抗海啸的威力。然而海啸之猛，华央已然无法抵抗，那结界正在慢慢变得虚弱，眼看着结界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痕，华央的嘴角也呕出一口鲜血，不过她仍旧没有停止作法念咒。
　　远处北越已经背着七翁，与千幽一起赶来，只见眼前翻滚不惜的海浪，千幽急忙挥手作法，化作一股飓风将袭来的海浪推回海里。与此同时华央的结界也已不堪重负的化作碎片裂开，掉落。眼看就要砸在人身上的时候碎片已然消失不见。
　　“太可怕了！”渔民们心有余悸，浑身瑟瑟发抖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千幽急忙把手中的人鱼珠扔进了海里。人鱼珠掉入海里，海面顿时平静，那海底一群群人鱼悄然离去，而渔婆也化作人鱼缓缓浮游上水面。
　　七翁大叫着冲到渡头伸手去拉渔婆的手，吃了人鱼珠之后渔婆顿时变回了人鱼的形状，不仅如此就连她的脸也恢复了人鱼的不老容颜，美丽的脸庞在月光下映衬得格外迷人，她伸出赤裸的白皙手臂紧紧拉住七翁苍老的手道：“七哥！我已变回人鱼，需同她们一起回北冥深处，你以后要自己保重！不要再挂念我！”
　　七翁满脸是泪，忍痛大叫：“渔婆！渔婆！你不要离开我啊！”
　　“七哥……我们以后再也不能相见了，你要保重啊！”此刻远处传来人鱼嘤嘤的叫声，一条条人鱼跳跃出水面，看着一条条人鱼的幽美身影呈现在月光之下，如此奇幻异景真是令人震惊。渔婆转身看了看同伴，然后道：“海之门就要关上了，她们在催促我离开。七哥，再见啦！”渔婆说完起身窜出水面与七翁深情一吻，然后化作人鱼游向了深沉莫测的北冥之海。
　　“渔婆——渔婆——”浩瀚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七翁凄苦的叫唤声。
　　千幽深深一叹，华央道：“传说人鱼是贪慕虚荣喜好美丽的生灵，没想到渔婆能够不畏生老，陪伴了七翁这么多年，直到如今还是如此深爱着已是垂暮之年的情郎。人鱼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人呢？”
　　香殿早就感动的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
　　寂寞的深夜，人鱼追随潮汐而去，流星雨寂寞的滑落在天际，七翁伤痛不已，回到屋内点燃青灯看着渔婆留下来的鱼鳞裳更是痛哭流涕。自从渔婆走后七翁每天都要去渡头挂满渔火，他希望渔婆能够寻着灯火回来。华央也不忍再看，心痛的问千幽：“离去的人鱼还会再回来吗？”
　　千幽道：“他们注定是不能相爱的，这六十年已是上天的恩赐了。点燃渔火，期待爱妻回来这只是人类的一个梦想罢了。”
　　华央道：“当日七翁是否真是不舍渔婆离去，所以才迟迟未归？”
　　千幽摇头道：“即便是如此也没人会责怪他的，毕竟他是如此深爱着渔婆。更何况他没有……我和北越找到他的时候他迷路了，人一旦老去就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他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就连寻找回家的路都有些困难了。他更为自己的迷路自责……认为自己很没用，不仅不能保护渔婆，还要眼看着她离去，他曾说过渔婆走了他也只剩下死了。”
　　华央皱眉道：“这些天他始终闭门不见，也不与任何人说话，一整天的都坐在屋子里抱着渔婆留下来的鱼鳞裳哭泣，夜晚一到就出去点灯，他其实是在等，等待一个渺茫的希望，倘若有一天他明白这个希望根本就是无果的就会死去。我们应该想办法帮助七翁活下去。”
　　千幽道：“能给他希望的只有他自己，我们是帮不了他的。”
　　七翁一直未能从渔婆死去的伤痛里走出，华央等人也不敢离开渔村，一直想要想到办法来帮助七翁。忽有一天，人们发现七翁不见。原来在那天夜里七翁把渡头的渔火放到了船上，穿上了渔婆留给自己的鱼鳞裳，带上了食物，独自一人划着小船渡向了北冥。七翁留下了书信，说是要穿着渔婆给的鱼鳞裳去寻北冥的源头，传说北冥的源头通往仙境，他想找到那个传说中的仙境求得长生，然后再与渔婆共续前缘。
　　此后，人们传说七翁渡往仙海求仙去了，也有人说看到了七翁的小船在海面飘荡，说他并未能够到达北冥源头，而是纵身跳跃进了北冥深海，身着鱼鳞裳去寻人鱼去了。关于传说的种种人们已经无从考证，人类是喜欢幻想些东西来给予自己希望的，至于七翁最后是生是死，人们更愿意相信故事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拜别渔村之后，华央等离开了北冥，看着脚下北冥之水漂浮着一片片花瓣，华央轻声一叹，合上了手中折扇，也合上了关于人鱼传说的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