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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第一集(二)

作品名称:进城(剧本)      作者:中国陶瓷      发布时间:2017-08-01 15:53:52      字数:5017

  中午,景家一家人在吃饭。
  景宝元:国家又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通知说有啥重大新闻,让准时收听。
  吴维屏长叹一口气:唉——,是不是又要开展什么运动啊?又该受罪了。
  景灵芝看看妈妈:妈,你说这话不是自己找罪受嘛,你们受罪让俺们也跟着倒霉。
  景桂菊瞪姐姐一眼:照你这话,俺爸俺妈都把嘴缝起来,不仅不说话,连饭也不吃了!
  景毓珺看看两位姐姐:那哪能。大姐,不是我说你,别看你这样小心,咱家要出叛徒,首先就是你。你看你天天见到薛互助那个样。
  景灵芝突然恼怒:俺咋样了?俺咋样了?你说。
  景毓珺撇撇嘴:咋样?你自己还不知道!没事你就对他笑。薛互助啥人,以后准没好事。
  景宝元皱起眉头:好了,好了,都算了。不过,灵芝呀,人要活得有骨气!
  景灵芝把饭碗一撂,汪然出涕:有骨气?你让俺咋活出骨气?天天累死累活的,腰都要断了。队里哪有轻松活会想到俺们。
  吴维屏气恼地:这死妮子,你咋跟你爸说话呢?咹!
  景宝元看看妻子和三个孩子,长叹:唉——,算了,都算了,都怨我,让你们跟着遭罪!
  景毓珺:爸,我不怨你,有本事自己活出名堂。
  景宝元深情地拍拍小女儿的头。
  
  下午,社员们都在忙着秋收。妇女们在田里捆稻,景灵芝、景桂菊也在捆稻,吴维屏在搂稻。男社员们大多数都在担稻捆子,龙云阁也在担稻捆子,尖担两头两捆稻子在他前后直忽闪。他担到稻场上的稻垛边,先放下前面一捆稻子,再把后面一捆稻子甩到面前稻垛上。
  景宝元、龙云起等几个使牛的正赶着牛,牛拉着石滚,在上午铺好的稻子上轧场,一圈一圈地转着。
  景宝元指指龙云阁,对龙云起:看看,你家老三也长成男子汉了。
  龙云起笑笑:啥都好,就是不听话,书读得越多越不成猴。
  景宝元有意无意地用鞭杆轻敲着牛屁股:你呀,可别小看他,他以后一准比你有出息。
  大喇叭突然传出来曾三禾的声音:各位社员同志们,马上就到四点了,马上就到四点了,打个盘,请认真收听中央广播,请认真收听中央广播。
  稻场上,人们放下活,有人坐在稻捆子上,有人干脆坐到地上。龙云阁拄着尖担站在场边。只有使牛的和牛还在一圈一圈地转着。
  不一会儿,大喇叭先传出咝咝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悲伤的哀乐。人们的神色骤变,相互看看。接着传出夏青那缓慢、低沉、庄重而又悲痛的声音: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名誉主席毛泽东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1976年9月9日零时10分在北京逝世。……
  龙云阁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握住了一样,呼吸也仿佛凝固了,脸色变得煞白,身体摇了几摇,但因奋力拄住尖担,才没有摔倒。
  坐着的人们都一下子站起来。长线的和牛也霎时凝立不动。
  世界上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那悲痛的声音在拍击着人们的心房:……毛泽东主席的逝世,对我党我军和我国各族人民,对国际无产阶级和各国革命人民,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他的逝世,定将在我国人民和各国革命人民的心中,引起极大的悲痛。……
  听到这里,龙云阁热泪滚滚,他最终没有坚持住,突然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黑暗,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惊惶地看一眼倒地的龙云阁,又都扭过脸去两眼直直地看着大喇叭,所有的人都在流泪,有人开始哭出了声。
  龙云起急忙扔掉鞭杆,抹一把泪水,奔过来抱起龙云阁的头:老三,老三!
  景宝元眼睛潮潮的,跟着奔过来,对龙云台喊:快,快去找慕容诗雅,找慕容医生!
  
  淮柳初中,二年级(1)班教室里。
  班主任翁文莺老师和学生都在收听广播。
  平时风姿绰约的翁老师,此刻站在讲台上,整个人仿佛没有了灵魂,呆在那里,任泪水静静地流淌。
  班里的学生都在哭。景毓珺坐在座位上,泪流满面。薛梅也不停地擦拭眼泪。
  广播已近结尾:……战无不胜的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万岁!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永垂不朽!
  广播结束,哀乐声再起。
  景毓珺突然放声大哭。
  
  稻场上,人们仍然呆呆地站着,不少人还在流泪。
  龙云阁平躺在稻垛阴凉里,龙云起用湿毛巾擦拭着他的胸脯,龙云台、梅队长蹲在他身边,景宝元掐着龙云阁的人中,周围围着一些社员。
  景宝元:这孩子是动了真情了。唉——,一个小孩子,也这么有感情,难得,难得!
  梅长淮非常难过,他噙着泪:毛、毛主席……他老人家……走了,谁……谁不难过?他、他、他真是俺们的大救星!景夫子,你不难过?你要不难过,你啥意思?
  景宝元看一眼梅长淮:队长啊,我的心不比你好过,你咋能说我不难过呢!
  龙云起语调低沉:毛主席他老人家走了,今后,俺们的日子咋过呀!
  梅长淮:这、这……不能想,不能想啊。要去想,连明儿个的路咋走,俺都不知道。
  龙云阁手脚动了动,他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愣愣地、不明所以地看看大哥、二哥、梅长淮、景宝元和周围的社员。
  龙云阁抓住龙云起的手坐起来:大哥,你们这是……
  龙云阁:好了好了,没事了。刚才,你听广播的时候晕过去了。
  龙云阁突然想起广播的事儿,他惶急而恐慌地扭脸去看大喇叭,眼中慢慢蓄满泪水,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他突然放声大哭,还不停地诉说着:毛主席呀,您咋走了?你走了,以后有人欺负我,谁替我做主?毛主席呀,你咋走了?你走了,我们上哪里去过美好生活啊?毛主席呀,你咋走了?你走了,我、我、我们就完……完了,完了!
  所有的人又被龙云阁带起悲痛,有人流泪,有人小声抽泣,也有人放声大哭。
  龙云起抹一把泪,劝龙云阁:好了好了,老三,别哭了。大喇叭说了,要化悲痛为力量!
  龙云阁继续哭诉:八九点钟的太阳,没希望了,我们青年,完了,完了呀!
  梅长淮看劝不住,对龙云起挥挥手:这孩子太爱毛主席了,得让他缓缓,送家去。
  龙云起搀扶起龙云阁,驾着他往家走。
  梅长淮用衣袖擦干泪水,环视一圈社员:社员同志们,中央在广播里,号召咱们一定要继承毛主席的遗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这当口,大伙要化悲痛为力量,把眼前这场稻子打好,向伟大领袖毛主席汇报。大家说,有没有信心?
  场上所有社员齐刷刷地举起手臂:有!
  
  天已经完全黑透,薛家,堂屋里点着台灯,一家人准备吃饭。
  薛炳达看看忙碌的妻子,指指薛梅:去,把你大哥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薛梅转身出门。
  一家人坐在桌边等着。
  一会儿,薛梅进屋,薛建国端着饭碗进来。
  薛炳达皱下眉头:你爹你妈还没吃,你倒好,先吃上了。自己小锅里的饭很香是吧?
  薛建国咀嚼的嘴不动了,无言地蹲到地上,低着头。
  薛炳达用手划拉一圈四个孩子:吃吧吃吧,一个个饿死托生的,没一点政治头脑。
  大女儿薛洁给父亲先盛上一碗饭,放到他面前。
  薛炳达端起来吃上几口。
  薛梅把自己盛的一碗饭放在母亲龙有兰面前。
  龙有兰揉着胸口,脸色灰白,显然在强忍着痛苦:小梅,你先吃,妈等会儿再吃。
  薛炳达不满地看妻子一眼:你吃一点,不知道现在是啥时候吗?毛主席走了,这段时间我可没空照顾家,你不吃饭咋撑得住?
  二儿子薛互助、小儿子薛涛先后盛饭吃起来。薛洁等薛梅盛过饭,自己才盛一碗饭。
  龙有兰用筷头撩一点饭送到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薛炳达看看蹲在地上的大儿子:吃吧,别蹲在那里了,跟个认罪羊似的。找个凳子坐。
  薛建国找条小板凳坐下来。
  薛炳达再吃几口饭,把碗放下:你们都知道了,咱中国发生了塌天的事,咱们最最敬爱的毛主席……走了。他老人家,可是咱家的救命恩人,没有毛主席,你们的爸爸我也当不了支部书记,你们晚上也吃不上干饭。所以,这个时候,都要放老实些,特别是互助。
  薛互助抬头看看父亲:爸,俺又咋地啦?咋有事没事都往俺头上楔钉子。
  薛炳达恶狠狠地指着薛互助:咋地啦,你说你咋地啦?你昨天开拖拉机把包庄队里的小猪仔压死吃了,人家包队长一早都跟俺说了,你当俺不知道?
  龙有兰很无奈:老二呀,你能不能少惹点事呀?给你爸留点面子,也让俺多活几年。
  薛建国:老二,以后别再惹事儿了,也让全大队的人说点咱薛家的好。
  薛洁没好气:你看他那样儿,狗改不了吃屎,叫成家也不成家,整天像啥样儿。
  薛互助脖子一梗,眼横着薛洁:你说啥样儿?就这样儿。成家,我不想成家,你管得了吗?你要想嫁人,这世上三条腿的男人不是多着吗?天天就会瞟那个龙云台。
  薛洁被气得眼泪直打转儿。
  薛梅凤眼一怒,一筷子戳过去:薛互助,你个混蛋!
  
  景家,里屋。
  吴维屏坐在床上,把《红楼梦》抱在胸口,好一会儿,才把书放在腿上,手在书上一遍遍摩挲,眼中的泪水一颗颗滚落下来。
  吴维屏不知不觉地小声吟诵起林黛玉写的《琴曲四章》: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辍,素心如何天上月。
  这时,景毓珺从外面进来,看到母亲泪流满面,很惶急:妈,你、你怎么了?
  吴维屏急忙擦去泪水,马上强装微笑:没什么,妈高兴,妈想起过去的一些事。
  景毓珺看到母亲手中的书:妈,你也喜欢《红楼梦》?
  吴维屏一摇头:开什么玩笑?妈都这把年纪了,咋还会喜欢这种毒草。
  景毓珺笑笑:妈,我都看出来了,喜欢就是喜欢,跟年龄没关系,这有什么好瞒的。
  吴维屏装出生气的样子,把书扔到床上:妈不喜欢,你也别被它迷了心。
  景毓珺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妈,你是不是曾经被它迷住了心?
  吴维屏轻轻地拍打两下女儿:鬼丫头,敢拿你妈开涮。
  景毓珺:妈,爸呢?
  吴维屏叹息:你爸呀,又被你龙二伯勾去喝酒去了。
  景毓珺有些生气地:爸也真是,没心没肺的,也不看啥时候?毛主席他老人家走了,今后这日子不知道该咋过呢,还有心喝酒。
  吴维屏摸摸小女儿:孩子,别这样说你爸,你爸他心里苦哇。
  景毓珺:毛主席离开了我们,谁的心里不痛苦?
  吴维屏长长地叹息一声。
  景毓珺松开母亲,拿起《红楼梦》:借酒消愁,难道不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
  
  晚上,屋外一片漆黑。
  薛家。薛互助平时谁都不怕,就怕薛梅这个妹妹,她从不跟他手软。他看一眼薛梅,把碗一放:嘚,俺不吃了行吧。这哪是说毛主席的事呀,显见是开俺的批斗会。俺也去死。
  薛互助离开桌子,转身出门。
  薛炳达非常恼怒,端起薛互助的饭碗砸过去:你个王八羔子,滚蛋吧你!
  龙有兰因为生气,又揉起胸口:这老二呀,恁不听话,早晚得气死我。
  薛炳达火气难消:他这一段时间还干了啥事?
  薛涛看看大哥、大姐和妹妹,没有吭声,薛建国也没有说什么。
  薛洁看看爸爸:这段时间,他没事就往景家大姑娘灵芝身边凑,不知打啥主意。
  薛炳达有些吃惊:真的?哎呀,这个不知高低的东西,他不知道人家是武装部长要夹的菜呀,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
  薛建国看一眼父亲:爸,互助他还不至于犯浑吧。他要敢咋样,俺管他。
  薛炳达一瞪大儿子:你这个弟弟啥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啥混球的事他做不来?
  龙有兰无限气恼地: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气死俺了!
  薛炳达一听这话,更加气恼,碗往桌子上一蹾:这啥话呢,不是你气死了,你是想气死俺吧。俺气死了,你好找个公社革委会主任。
  薛建国忙站起来走过去:爸,别吵了,你看,俺妈都这样了,还吵啥呀吵?传出去也不嫌丢人。让大伯他们听见了,又不知道咋笑话了。要没事,俺回了。
  薛建国转身抬脚就往外走。
  薛炳达手往前一指:你站住,话还没说完呢。老大,你能不能有点政治头脑。这个时候,作为队里的民兵排长,还能在家慢悠悠地吃饭吗?要是搁俺,早安排民兵扛枪站岗放哨巡逻去了。老大,你要理解俺的苦心,锻炼你,还不是培养你,以后想让你接班?你得多动动脑子,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这根弦绷起来了,谁也不敢碰,谁碰谁触雷。这段时间,你要日日夜夜安排民兵抓好治安,防止阶级敌人乘机搞破坏,好好表现表现。
  薛涛乖巧地:还是爸政治觉悟高。
  薛炳达露出一丝微笑:不是政治觉悟高,你得有政治敏感。公社通知明天开会,一准也是这事儿。这个时候,一旦有阶级敌人搞破坏,那就是大问题,吃不了得兜着走。
  薛建国:知道了,爸,没事俺走了。
  薛炳达:走吧。
  薛建国几步跨出门去,出门后听他小声嘀咕:绷紧这根弦?哼,人都让你得罪完了!
  
  夜晚,一轮圆月悬在东方天空。
  远远看去,淮河滩地里有一点微微的灯火。
  月光纯净明亮,照着淮河南岸。这里种着一大片花生,花生地北边搭有一间窝棚,是看花生用的。灯火就是从棚里漏出来的。……
  (第一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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