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放生池畔
作品名称:颜真卿结缘北泉寺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7-07-30 18:28:23 字数:5945
1
李希烈的胞弟李希倩,因伙同朱泚政变,官军收复长安后被处极刑。李希烈决定报复朝廷,先拿颜真卿出口恶气。于是,他亲自主持召开秘密会议,讨论颜真卿的死法。参加会议的有李元平、陈仙奇、李授、张鸾子、李克诚、辛景臻、安华等文武大臣。
李元平先发表意见:“我不说大家也都清楚,当前形势对我们有点不利,唐军日益逼近,大有兵临城下之势。种种迹象表明,驻屯在资福寺的郝校尉已被老颜头感化,不排除兵变的可能。另外,当地的百姓也不是省油的灯,三天两头到寺院闹事儿,特别是丑侠和木铁头两班练武歹徒,随时就有救走老颜的可能。总之,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克诚说:“别再给老颜头儿演戏了!依我说,找几个武功高强的,夜里悄悄地摸进寺院,做了算啦!然后,拿郝校尉是问,就说他玩忽职守,没保护好颜真卿,一箭双雕,其不妙哉?”
都发表意见后,李希烈总结说:“本王经过反复琢磨,赐死是最佳方案:这第一,以官军的名义赐死颜真卿,可以迷惑我大楚三军将士,激起义愤,鼓舞士气,一鼓作气推翻黑暗腐败的朝廷。这第二,可以迷惑我大楚百姓,至少可以迷惑蔡州的百姓,他们一定会痛骂德宗昏庸。在群情激愤的情况下,便于发动百姓,壮大我们的队伍,从而有效解决兵员奇缺的问题。这第三,可以解除老百姓对我们的误会,让他们认识到造反有理,推翻朝廷无罪,拥护我大楚一统天下,才是正道。”
李元平说:“叔王决策英明!咱们要确保赐死成功,就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第一要保密,谁走漏风声谁负责,严惩不贷。第二要换防,把郝校尉的士兵调到蔡州城去,再从蔡州城里抽调五百精兵驻屯资福寺,保卫法埸。”
李希烈说:“赐死一事成功与否,关系到我大楚前途命运,万不可掉以轻心。因此,本王命令:李元平、辛景臻、安华、贾娩贵、龙侠、黄善,去资福寺赐死!元平负总责,不得有误!”
因为颜真卿救过辛景臻的命,面带难色地说:“既然冒充德宗的人去赐死,咱几个一去不就露馅了?另外,将士们保卫法埸时,应该穿官军制服,才天衣无缝。”
“对!对!”李希烈说,“还是辛爱卿考虑的周到啊!由贾公公出面宣读圣旨,元平你们几个可以躲在暗处监刑嘛!事不宜迟,越快越好。你们先到蔡州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特别要抓紧时间挑选精兵强将,而且要忠诚可靠;同时,赶制五百套官军制服。事成之后,定重赏。散会!”
2
蓝牡丹从“太子”口中得知赐死颜真卿,立即放信鸽给方丈。信鸽“啪啪”落在鸽笼上,赶快出门抓住取下卷在腿上小纸条,进屋扔在水盆里,马上显示用明矾水写的两行蝇头小楷。
方丈随即去鸡鸣店找丑侠商量对策。丑侠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要提前行动,一要马上分头通知善男信女们,明天来放生池参加放生法会;二要联系木铁头武家班和我的人扮成放生者,并强调统统运用木桶盛鱼虾,以便隐藏短兵器;三要做好颜大人的思想工作,请他配合营救!”
第二天清晨,方丈去见郝校尉,发现他大门外站岗的是生面孔,而且穿着官军制服,心里说:“咋回事儿?偷偷地换防了?我得进去问问郝校尉。”
“站住!和尚找谁?”
“佛陀!贫僧是本寺住持,求见郝校尉。”方丈拔着胸前念珠说。
一个陌生面孔在院里俩手握在背后踱步,问:“谁在外边喧哗?”
“啊!啊!贫僧是资福寺住持,特来拜会将军,向将军请示放生池举办放生法会的事。”方丈进院,有点紧张,双手合十,竖在胸前,毕恭毕敬。
“阿弥陀佛!久仰!久仰!我听李怀光将军提及过你,说你没少关照颜大人。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访呢!”他也双手合十竖胸前,附庸佛雅。
双方客厅落座,边品茶边聊。新校尉自我介绍说:“我是新来的新校尉,奉李怀光将军之命,特来营救颜真卿大人回京的。昨天夜里,我指挥五百精兵直扑驻屯在这里的叛军。叛军也真不顶打,三下五去二就把他们打败了,丢盔弃甲赤条条,哀嚎落荒逃。”
“佛陀!颜大人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啦!不过,颜大人任死也不回长安,你好好劝劝他呦!”
“啊!世上还有恁傻的人?脑子进水啦!”
“啊!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对大人如此不尊重,莫非……”想到这里,方丈故意误导他说,“据说,李怀光将军在围剿朱滔时负了重伤,也不知道现在如何?祈求佛祖保佑他早日痊愈!”
“啊!啊!好个差不多了。我最佩服李将军啦!他是一员福将儒将悍将,是我大唐不可或缺的帅才呀!”
方丈装出为难的神情地说:“颜真卿不肯不配合。当初,李希烈放他走他都不走。依贫僧的意见,不如强行把大人带走。”
“不中!不中!李怀光将军一再叮嘱,要暂委屈一下颜真卿,劝他配合官军当诱饵,钓李希烈这条大鱼。”新校尉又忽悠方丈说,“既然大师是自已人,也就沒必要瞞你了。作战方案是这样的,李希烈肯定派主力抢夺颜真卿,我们与外围的李将军部来个里应外合,叛军腹背受敌,一举歼灭。岂不痛快?大师稍安勿躁!”
“佛陀!此计甚妙!”
“成功与否,在此一举,关键就看老颜配合不配合啦!”新校尉煞有介事地慨叹。
“有啦!颜真卿信八卦,不如叫李四只给他占一卦,利用八卦开导开导他。”方丈拨着胸前念珠说。
“李死之谁呀?”
“寺院旁边住着一个李真人,人称李四只,以卦为生,经常在山门外摆个卦摊儿。”
“好哇!给颜人大算了,也给我算算。我的三姨太走斜摊子,想休了她,又担心寻死觅活的,叫他算算吉凶祸福。哎!算卦要钱不?”
“要是要,我给,我连颜大人那一卦一块儿付。小意思!另外,寺院明天在放生池畔例行放生法会,特邀您大驾光临!”
“听说过放生法会,就是没见过,正好见识见识!”
方丈起身说:“佛陀!感谢将军恩准!不过……”
“不过啥?还有啥事儿尽管说!”
“不过,上次放生法会上,就有地痞操着家伙来抢鱼,看见有几分姿色的信女,也抢。前车之鉴,烦请将军派些勇士保护法埸。法事做完,寺院请客谢贺您!这是贫僧一点心意。”
方丈和新校尉来到李四只家。方丈介绍了双方后,说:“营房换防了,来了好几百新匪兵,看样子李希烈要有大动作,肯定对颜大人不利。想救颜大人,大人肯定不走,你去给颜大人占一卦,开导开导他!”
李四只爽快答应,把钱搭子(长筒形布袋,正中间开口,通向两头)搭在肩上,掂着卦幌卦布图,
方丈问:“又不是出远门,搭搭子弄啥?”
“喝茶拿筷子,习惯使然。”
“给颜大人占卦要钱不?”
“不要!大人哪有钱哪?不过,这钱你得给,不给不灵,这是行规。”
看守打开囚门放他仨进去。颜真卿正在打坐拨珠念经,旁若无人。方丈介绍说:“这位是新来的新校尉来看望您。”
寒暄之后。李四只摆好卦摊,摸出那三枚开元通宝,捂在双手里边摇边念:“假尔泰筮有常,太子太师颜真卿,今日有事,未知可否?受质所疑于神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虞,唯尔神灵,以明示之。”
然后,摇而丟,丢而摇,反复六次,得否卦(坤下乾上):初六爻、六二爻、六三爻、九四爻、九五爻、上九爻。
他解卦说:“这卦兆凶,‘否之匪人,不利君子矣。大往小来。’”
“啥意思?”新校尉问。
“近几日有小人来,颜大人恐有大麻烦。”
“不是常说否极泰来吗?”方丈问。
“否还未极,何泰可来?从否到泰是有一个过程的,是有必要条件的,是需要人为的,而且必须谨慎从事。从卦象分析,天在上,地在下,天地之间有很大隔阂。联系现实,卢杞是小人,颜大人是君子,小人与君子之间有很大隔阂;在蔡州,李希烈、李元平是小人,他们与颜大人的隔阂也很大,都是大得不可通融和调和的。”
“嗯!有道理!”新校尉说。
“再从阴阳分析,坤为阴,在内,乾为阳,在外,阴把阳驱逐在外。联系现实,卢杞是阴,把持朝政,把颜大人排斥到蔡州。李希烈是阴,又把颜大人囚在这里。”
“卢杞这个小人,已经贬到新州做司马去了,他对颜大人没有什么威胁了。你的意思是说,颜大人躲不过李希烈这一劫?佛陀!”
“不必担心!你看,这九五‘阳刚正中’,预示着小人势力被消除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你再看,九四‘有命无咎’,其阳刚与下位的初六相交,从而改善否塞状况。同时,九五‘大人之吉’,居中正之位,下位又有六二相应。另外,如果倒过来看,否卦就变成了泰卦,乾下坤上,阴阳打个颠倒。这就是上九否卦发展到终极而倾的卦义,正所谓否极泰来是也。”
否也好,泰也罢,颜真卿始终沒插言。
3
第二天上午,放生法会如期进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热闹,参加放生者超过千人。李抱真带二百壮士和丑侠及木铁头的近百名武艺人,都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每人提一只柏木桶,桶里有水、有鱼鳖虾蟹,水里隐藏着匕首、飞镖或软剑之类的兵器。
新校尉向李元平作了汇报。李元平说:“接受上次铁花血训,要多派士兵过去,把法埸包围起来。说不定有歹徒混进法埸,出了事,唯你是问!”
匪兵们全体上阵,全副武装,严防死守,个个手心攥住刀枪沁出汗,人人眼球瞪得鳖蛋圆。新校尉临阵指挥,并察颜观色看动净。贾冕桂公公带领几个匪兵,负责严把质量关,防止掺糠兑假,混进不法之徒。凡是来参加放生的,一律搜身检查,不论男女。贾公公搜的特别仔细,就连盛着鱼水的盆罐桶也都伸进水里摸摸。正要把手伸进丑侠的水桶里,官军和武者的心,一下子都提到嗓子眼,都拉着开战的架势。
这千钧一发时刻,丑侠的一个女弟子,年轻漂亮,勾魂销骨,且机智有勇谋。她急中生智,趁着众人挤扛的力量,顺势趴在弯腰伸手的贾公公身上,把他压倒在地上。他正要光火,扭头一看,是个年轻俊俏的姑娘,嬉皮笑脸地说:“大白天你就敢占我的便宜呀?一个黄花大闺女家,自重点好不好?丧风败俗!”
她也不恼,“咯咯”笑着说:“不好意思!俺太爱你啦!实在是情不自禁,没得到你的同意,就拥抱你一下,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别生气!俺趁身后挤挤扛扛耍赖皮,就势趴您身上啦!砸疼您了吧?要是你不嫌弃,今儿黑了在那边小树林里约个会,不见不散呦!”
贾公公魂不守舍,剩下的十几桶,敷衍地检查检查,都过了关。
放生法会按程序进行着,进行到放生时,人们又是挤挤扛扛,争先恐后地往放生池水里倒着鱼。一个官兵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忘了,竟然连鱼水带飞镖都倒进池里。
贾公公看见了,大声疾呼:“有刺客!”
顿时乱作一团,争向逃走。贾公公随着人群逃进了山林。没来得及逃走的,相挤、相拥、相践踏,喊爹叫娘的声音,大多数是从如林的脚下、腿下、裆下传出来的。方丈也被挤掉在放生池里,幸亏他会水,他奋力托举着那些在水里挣扎的女人根本顾不上“佛陀”。
李抱真振臂一呼:“操家伙呀弟兄们!冲出去杀呀!”众兄弟和丑侠木铁头们,纷纷捞出桶中的刀剑,冲出人群,杀向匪兵。
一个匪兵向兵营跑去,边跑边喊:“不好啦!有人来救颜真卿啦!”
李抱真追过去,还有一丈多远时,不再追了,把手中的软剑丢在地上,站成马步,气沉丹田,把千钧之力都运到两只手上;双掌在空里翻转,十指有顺序地伸而屈,屈而伸,指节“啪啪”作响如鞭炮。然后,双掌一齐向前猛推,一下子就把那个正在努力爬坡的匪兵推翻在地,顺势滚下去,一腔污血喷薄而出,弹蹬几下,像没杀死的鸡子。
李抱真的勇士们和丑侠、木铁头们包剿过来。官兵匪兵拼杀一团,杀声兵器的撞击声,混响一片。
李抱真嫌软剑碍事,干脆缠在腰间,以利充分施展百步冲拳的神威,双拳齐用,呼呼生风,一伸一缩,像火塞运动。匪兵们应声倒下,像谷个子,横七竖八。生命力顽强的,在地上作垂死挣扎。一个黑铁塔模样的,双手抱住树战战兢兢站起来。李抱真近前几步,双掌齐推,把黑铁塔推撞到寺院的院墙上,一口污血溅在粉墙上,像一株斜生的彼岸花。完成绝命绘画后,他才顺墙堆在墙根,头一歪,又弄个临终造型。由此看来,该匪糙外慧中,颇有几分艺术天赋,不该投笔从戎。
李抱真招呼丑侠过来,压低声音命令说:“匪兵主力都在寺院这边,你们可趁机冲进匪兵驻地,救出颜頵、颜岘他们,具体在什么地方关住,我也不清楚。你们一进入营地,就大声呼喊,他们听见了会答应的。记住!救出后,直接到白狗庙会合!”
丑侠们冲到营房大门口,几个掂刀端枪的匪兵不敢抵抗,抱头鼠蹿。他们如入无人之境,丑侠把剑夹在腋下,双手捧成喇叭形状高喊:“颜頵、颜岘!你们在哪呀?我们来救你们来啦!”木铁头们也都接二连三地呼喊。
他们终于在一间地下室里找到颜頵一行。但是,他们谁也不愿意逃走。颜頵说:“我父亲是不会逃走的。我宁肯陪同父亲死在这里,也不走!”
劝急了,颜頵拔出丑侠的佩剑,压在自已的脖子上,说:“你们别再劝了,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们不走,我就死给你们看!”说着说着,剑刃上已浸出了血。
丑侠们很无奈,只好退出。他们先点着伙房,房上茅草很快烧起来,风急火大,又很快烧着了临近的茅草营房。
老鼠们从门口、从窗户上,前赴后继地往外蹿。
周围的树叶烤焦了。有一棵空洞老柳树,离营房最近,树叶着了着树枝,树枝着了着树杆,火树银花,“噼哩啪啦”。
李元平、辛景臻、安华,就藏在隔壁的地下室里,先是听见丑侠们和颜頵的对话,后听见上边“呼呼”的火苗声和梁断檩掉的巨响,都吓得双手抱头,龟缩在床下,大气不敢出。这一次,李元平又尿裤裆了。
丑侠们洋洋得意,毫无防备地走到营房大门口。突然,迎面冲过来几十个匪兵,把丑侠们堵在门口,双方撕杀,各有死伤。丑侠们被堵被困,如果不来救兵,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匪兵慌里慌张地跑进寺院,向带几十个士兵“保护”颜真卿的新校尉报告说:“我们抓住了杀人放火的一伙歹徒,那个叫丑侠的,自称是朗山县尉的小姨子,一句一个‘姑奶奶’,横得很。”
“一个小小的县尉有啥了不起的?走,过去看看!”
“丑侠说,她姐夫哥给陈仙奇是叔伯弟兄,背景不简单。咱可惹不起呀将军!”他跟在他屁股后头说。
他随他走到大门口,看见丑侠被绑着滚在地上,不停地挣扎,不住地大骂。女弟子也都骂骂咧咧,不服气的样子。
新校尉问:“陈县尉真是你姐夫哥?”
“你是谁呀?”丑侠翻眼瞟他一下反问。
“我是新来的新校尉。”
“啰嗦!新来的当然不是旧校尉啦!这水平也管带兵?”
“从说话的口气判断,肯定有背景。”新校尉不再追问,果断地说,“放了她!都放了!”
众匪兵像没听见。
“放了他们!”新校尉再狮吼。
两个匪兵嘟囔着把绳解开。丑侠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理理混乱的发,说:“把剑还我们!姑奶奶这就到县衙找姐夫去,看他咋收拾你们!”匪兵们把剑还给他们,眼睁睁地看他们,径直朝朗山县城方向走去。
突然,新校尉大吼一声:“站住!你这小娘儿们差点唬着本将军。我给陈县尉是朋友,从没听说过有你这么丑的小姨子。”
匪兵们一哄而上,双方又是一阵拼杀。丑侠们又被绳捆索绑起来。一个豁牙子匪兵调戏着丑侠说:“姐夫小姨子,对对肚脐子。”一群匪兵起哄,都一致强烈要求脫。
新校尉吼:“大胆!咱们是官军,官军有官军的规矩。再说了,即使是磨明了,也不能充分证明是陈县尉磨的,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不打仗成灾。统统带回营房慢慢修理!”
她们受尽凌辱和折磨,但无一人屈服,特别是丑侠,宁死不屈,大骂不止。
方丈找新校尉求情无用。颜真卿求情也无效。于是,颜真卿再次绝食,逼迫放人。绝到第四天,他晕倒了。新校尉吓坏了,抢救过来后,跪着哀求,并答应立马放人。颜真卿说:“我要见见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