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计中计调虎离山之五

　　兄弟二人拔腿便逃，却听有人骂道：“臭小子，有人要你二人命时不逃，有人救你二人命了不谢，莫名其妙！先朝我老人家磕个响头再讲。”毛龟、毛鳅兄弟二人正自逃命要紧，如何顾得上骂人者所骂何人？谁知双腿偏不争气，“合阳”穴先是一痛，旋即麻入骨髓……双膝不由自主扑跌在地，果然磕了个响头。
　　“不妥，不妥！哪有磕头谢人，屁股朝前之理？”那人又骂道，“你这两个臭小子还不从速扭过头来，真心诚意磕头拜谢救命之恩？小心我老人家抽你这两个小子屁股。”
　　此人似乎不讲道理，毛龟与毛鳅这响头磕错了方位，这错并不在他二人。不过么，毛龟与毛鳅这一响头却也磕出了明白——原来是高人救了他兄弟二人性命。有高人在，已不必逃。磕头谢恩更是理所当然。此人讲道理不讲道理，已然无关紧要。
　　他兄弟二人双膝尽管犹自酥酥麻麻，好在酥麻感已然轻了许多。毛龟、毛鳅连忙翻身爬起，只见一老者白发披肩，破衣烂衫。却面色红润，嬉皮笑脸。他二人正欲磕头谢恩，却听老者又道：“这位爷请留步，你不是狠者为王么？不过足了王者之瘾便脚底抹油，岂非令王者蒙羞？来，来，来！老人家我与你玩个公平交易——老人家我任你击打三拳，倘然老人家我闪一闪、挡一挡，便算是我老人家输了，听凭你王者责罚。不过么，如若你三拳之下，老人家我不闪、不挡、安然无恙，老人家我理所当然还你三拳。来来来，这公平交易你是玩也得玩不玩也得玩非玩不可。这才叫王者之言，无价可还。除非你活得不耐烦了！来，来。”
　　这老者委实古怪，毛龟与毛鳅从未见过有人以挨打为公平交易，莫非这老者神志出了毛病？正不知所措，那恶人却似拾着了个天大的便宜，嘴上说得客套：“恭敬不如从命。”身手却不留情，扑上去照准老者便是一拳。
　　这老者果然不闪、不挡。毛龟、毛鳅吓出了一声惊叫：“糟！”
　　谁知这一惊竟是庸人自扰——这老者安然无恙不说，且还嬉皮笑脸责怪他二人“少所见，多所怪”。又朝着那恶人道：“少气无力，弄得老人家我不痛不痒。可是腹中无食？来来来，拿出些许气力来尚有两拳，两拳过后，或许便不再饿了。”
　　那恶人这一拳还果真未曾用上全力，因是他见这老者收拾自己那众家丁恰似摧枯拉朽，这才晓得强中更有强中手。那恶人原本以为自己拳脚功夫足以横行一方，谁知这老者才是狠者为王！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恶人有心逃之夭夭，不料这老者竟是个痰气患者，如此“公平交易”不玩他一玩，往后还有得混么？不过这恶人从来是“害人之心吾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生恐这老者以诡计诱骗自己出招，再理直气壮痛下杀手。头一拳遂轻飘飘试他一试。谁知这老者果真不闪、不挡。
　　那恶人不禁狂喜：“你这老东西算是活到头了！”趁老者不三不四啰里啰唆时，咬牙切齿上去又是一拳。这一拳打得既狠且毒，眼见得这老者胸陷腹瘪，还活得了么？
　　然而煞是古怪，这老者不改嬉皮笑脸事小，那恶人这既狠且毒一拳直打得老者胸陷腹瘪，却偏又觉着如落虚空，全无着力之处这就麻烦大了。
　　那恶人晓得不妙，正欲收拳再击，却哪还由得了他？他那落空之拳在老者胸腹间似已生根，收是收不回了。这恶人未免惊惶失措，闲着的左拳不由自主猛击老者面部。
　　这恶人双拳收的收，击的击，无不近乎拼命。却未曾料到当他左拳击出之时，这老者竟又玩起了挺胸凸肚。这一玩，恶人猝不及防处右拳失据，左拳失控，腿脚失衡，身子失重……陀螺般连转两圈，正自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听老者道：“这位爷三拳已过，该轮到老人家我了。先吃我一拳试试！”
　　这恶人虽说晕头转向，然而听力未失。有心求饶，却觉着如遭铁锤重击，整个人已纸鸢般飞了起来。
　　白发老者却气定神闲，朝着掌中多出的一块玉佩嬉皮笑脸道：“不义之财，取之有道。”毛龟、毛鳅见那恶人飞出数丈开外。烂泥也似瘫成一团……他兄弟二人先是因福惹祸，有这老者相救，则是因祸得福。福至心灵时，不约而同跪倒在地，朝着老者仿若鸡啄米，也不知磕了几许响头。每磕一响头，口称一声“师父！”
　　这老者本是游戏风尘一怪侠，见毛龟、毛鳅兄弟二人生相奇特，骨格异常，有意收之为徒，却又耐不得麻烦。遂因材施教，创授毛龟“龟鹤相辅”术、毛鳅“鳅刀”刀法。
　　这毛龟、毛鳅看似猥琐，练功习武却如鱼得水。老者见他兄弟二人已然入门，乐得放手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自身。你二人好自为之，老人家我也该放松放松筋骨，散散心去了。”说罢扬长而去。
　　毛龟、毛鳅因老者有言在先：“授你兄弟数招保命之术，并非收你二人为徒。”谁知老者总算松口“师父领进门”，明摆着已有师徒之情。看来“放松放松筋骨，散散心去”，不久便会回转。谁知师父这一去竟杳如黄鹤，毛龟、毛鳅有心寻觅师父去，然而师父从来自称“老人家”，从不提及自己来龙去脉，往何处寻觅去？久而久之，便断了这念头。
　　可叹的是，毛龟、毛鳅兄弟二人练功习武功力倒是日渐深厚。然而，却因欠缺教诲，不明武道武德，反倒将恶人“狠者为王”这混账话信以为真。以至率性任意，甚而恃强凌弱，挣来了“龟鳅二怪”的名头。经人引荐，又心甘情愿为臧质看家护院。
　　臧质昨日得娇姝，未免不愿卧室外有人“分享”乐趣，这才将毛龟、毛鳅远远支开。却不料竟有人“趁机”盗剑留匕，似乎这毛龟、毛鳅是支开不得的。连忙将他二人召来，这才放心坐堂下令……这毛龟、毛鳅粗鄙无知，练成“龟鹤相辅”、“鳅刀”后未逢敌手。遂以为师父不在，他二人便是天下无敌。刺史大人一声吼“捉拿刺客”声嘶力竭，尤其刺史大人已有令“拿住刺客，无论生死——有重赏。”毛龟与毛鳅生恐刺客逃脱或为他人所拿，竟然撞烂屏风钻了出来。见刺史大人面无人色指定一人，毛鳅只一蹿，便已将刺客退路堵住。毛龟则“步步为营”，二人成前后夹击之势。这刺客即便两胁生翅，又能往哪里而逃？
　　不过这“刺客”似乎并无逃遁之意，手握连鞘之剑，不改闲庭信步之态，步步逼近臧质。尽管他与臧质之间蓦地多了个看似呆头呆脑，实则蓄势待发之人，偏偏这“刺客”似乎除却臧质，目无余子。
　　后果可想而知，大厅上“啪”地一声闷响。响声里，毛龟“噔噔噔”连退数步，好不容易站稳了双脚，却又不由自主伸长了原本紧缩的脖子，“橄榄头”，“赤豆眼”，茫然四顾疑惑不解：自己这“以石击卵”百战百胜之撞，今日怎会撞得自己苦不堪言？
　　要说毛龟“龟鹤相辅”之术，虽仅只两招——“龟撞”与“鹤啄”。然而大巧若拙，又倚仗禀赋奇特，往往龟撞之下便已似摧枯拉朽，如何还用得上“鹤啄”多此一举？这毛龟并未见过多大世面，哪里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今日自以为是“以石击卵”这一撞，险险乎撞成了以卵击石！，疑惑不解自然在情理之中。倘然他见多识广，晓得世上尚有“拼命锤”于戈其人，“龟鹤相辅”撞、啄并用，或许便不至于撞得自己死去活来了。
　　这与毛龟相撞并挫其锐气之人，正是拼命锤于戈。他跟随先生昨日午前到的襄阳，他二人先去与陈显达相见，贺振听了陈显达禀告，顿时有了计策，旋即前往太守府。
　　柳元景心系湓口城，却因刺史臧质刁难，而无计可施。有心取而代之虽是万全之策，然而臧质有“龟鳅二怪”不离左右，怕就怕火并不成两败俱伤。倘若率本部人马不辞而别，又生恐激怒臧质，反倒令江州生出后顾之忧。正自愁眉不展，听说先生来了。连忙整衣相迎。
　　草草寒暄过后言归正题。柳元景道出自己所虑，贺振却成竹在胸道：“柳将军所虑极是，好在雍州将士十有八九会得听命于将军。他臧质虽为雍州刺史，却立足未稳。况且武陵王有谕——臧质顺天应命知机识变便罢，若执迷不悟，诛之！至于龟鳅二怪，将军不必放在心上。我有一计，将军你……”
　　贺振道出所设之计，见柳元景连连点头。又道：“为防臧质耳目，我与于戈这便下榻客店去。将军明日与显达率亲信于辰时前往刺史府，定能堂堂正正领命率雍州精兵，去湓口城风云际会。”
　　当夜，贺振独自“逍遥游”进了刺史府内衙。这刺史府贺振熟门熟路，找臧质卧房自然无太多周折。取剑、留匕，意在叫臧质明白项上人头并不安稳。算定他次日早起定将坐堂下令捉拿刺客，刺客不除，臧质寝食不安。
　　次日卯末辰初，贺振与于戈来到刺史府前。见府门外果然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他二人偏偏只当刺史府若通衢广陌，信步直入。
　　然而，众护卫焉能任由他二人大摇大摆而进？要说贺振与臧质虽非莫逆之交，却也多少有些许交情。若非万不得已，自然礼尚往来最好。这才大声告知臧质“故旧造访”算是先礼，后命于戈“前头开路”这叫后兵。只是于戈这一开路，未免所向披靡。好在先生有过关照“不可轻易伤人”，众护卫这才仅只吃了小小苦头。尽管如此，亦足以令众侍卫胆战心惊。
　　都说无私者无畏，其实无知者无畏时更能令人瞠目结舌。毛龟不知天高地厚，自讨苦吃乃迟早间事。不过于戈拼命一锤亦因轻敌而漫不经心，同样未能占着几许便宜——“信步”顿止，胸腹间隐隐生疼！于戈暗暗自责“轻浮了”，调理内息，幸好并无滞碍。遂提气运功，狂傲之气顿消处觉着脑后有罡风侵袭……有人暗算！于戈不敢轻忽，弯腰前倾作“白鹤亮翅”，其实是虚招避险。蓦地右腿后扫，这叫做“金龙摆尾”后发制人。
　　暗算者正是毛鳅。毛龟与“刺客”一往无前那一撞，虽说算不上惊天动地，不过称之为惊心动魄，却不夸大其词。而毛鳅原本意欲待毛龟“以石击卵”那一撞，撞得刺客晕头转向时，自己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补上一“鳅刀”这重赏便算是到手了。
　　谁知事与愿违，那惊心动魄一撞之下，刺客似乎并无大碍，反倒是毛龟，直撞得连连后退瘟头瘟脑，看来吃亏不小。
　　毛鳅明白了这刺客之“狠”，比自己兄弟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虽有惧意，却仗着自己兄弟联手后能威力倍增，且有众护卫助威，到手的重赏岂可便宜了他人？毛鳅率性任意已久，贪胆包天处，“鳅刀”出招“鱼贯而行”，直刺刺客后颈。
　　要说毛鳅这一招“鱼贯而行”，看似平平，然而既在偷袭，且又迅猛之极。待到察觉，即便来得及躲闪，可左、右、进、退，均在鳅刀必杀之间。
　　毛鳅算定一招必杀，却未曾料到这刺客之“狠”，竟会狠到左躲、右闪、前趋、退避，一概不取。仅只弯腰一前倾，毛鳅“鱼贯而行”一招便已落空。
　　又见这刺客双臂若白鹤亮翅，更不明白是何花样。毛鳅手执鳅刀有心变招，偏又一时里进退失据左右为难。张皇失措处，哪里晓得刺客狠招尚未了结——“金龙摆尾”迅如电闪，势若雷霆……毛鳅着着实实挨了“金龙”一“尾”，似遭锤击，腾云驾雾般飞向墙壁，“砰”然处这才觉着痛彻心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