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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7-07-28 10:55:31      字数:10418

  张二在院中没有停留,直接跑到园子里。三娟子牵着小娟子手跟出来:“老弟,你的脸还疼不疼啦?”张二摇摇头没回答,只顾四处寻找破木板拼凑着。小娟子不晓得哥哥要做什么好玩的东西,有些不耐烦,晃动三姐手:“三姐,妈上老姨家了,咱们也去吧,被不住还能混到好吃的东西呢!”三娟子趴在妹妹耳边嘀咕,看样子怕让张二听到。张二斜楞三姐一眼:“背人没好事,好事不背人。我知道你和老妹说啥呢,肯定说不去,你们去我肯定跟着你们去,还说我到哪没老实气儿,讨人嫌。”“二哥真聪明,一猜就中。”小娟子两只小手还没拍到一起,三娟子手按再她肩头,偷偷使个眼色:“你二哥聪明啥?他又猜中啥啦?老妹你是不是冻得脑袋不好使了?”小娟子傻傻地蹲在一米高的墙根下,冻红的小手交叉伸进左右袖口内,把头埋在不同颜色拼补的袖子上,不在吭声。
  三娟子有些后悔,看到妹妹可怜兮兮的模样她真后悔了。因为天真的妹妹话还没有说得太全,更甭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应该说。内疚地蹲在妹妹前面,手刚碰到她的剪发时,听到身后有哭声,又急忙来到弟弟旁边,关心地问:“咋的了,又碰到哪了?”张二紧闭双眼,干打雷不下雨。当她看到弟弟半面小脸变得紫青,而且肿起来了,她却不敢揉,哄又哄不好,眼圈里含着心疼的泪水:“老弟,走,咱们三个上东大坑滑冰去,你看行不行?
  三姐的提议正中张二下怀,他的目的用伤来威胁三姐,意想不到他还没说三姐就中计了,破啼为笑:“好哇!咱们好几天没去滑冰了,快点走。”
  “对了,妈不让咱们去那玩,你忘了吗?妈还和我说那有老妖精,专门吃小孩,你俩不怕呀?”
  “老妹,你真笨,那是妈不让咱们去,吓唬咱们呢。正好妈现在在姑姥家,说不定啥时回来呢?你不说我不说妈上哪知道咱们去东大坑?再说等妈回来咱们早回来了。”
  “能,能行吗?”小娟子迟迟不动。
  张二拉着她的手:“走吧,走吧,我真服你了,太听妈话了,这回妈妈不在家,呵呵,咱们自己说的算。”
  她们走出院子,不受任何约束的寒风异常凛冽,“割”打在他们脸上,她们都打个寒颤,转过身用后背抵挡。三娟子担心小娟子抵御不住寒冷:“老妹,我给你送到姑姥家,你跟妈待着,我俩一会儿就回来。”
  “不嘛,不嘛,我也跟你们去。”小娟子执意跟去玩。
  “外面实在太冷,怕给你冻坏了。”
  “我不怕,我要划冰去,我不怕冷。”小娟子边说边跑。张二快步追上,吹嘘道:“老妹,咱家没那些板子,不然我刚才就把冰车做完了,让你坐坐冰车,和坐曳特(拖拉机)没什么区别!等哪天哥在别人家拿两块板再做。”回头看看回去取帽子和围脖赶来的三姐,继续说,“老妹,不怪你说我聪明,我想我确实挺聪明,刚才我就想上东大坑玩,平时我当着三姐面提都不敢提,可今天我用的是高招,二哥我一般时可不用的。”
  “二哥,你的高招一用一个准!”
  东大坑在屯子正东,离屯子一百多米远,方圆四百多米,坑呈长方形。它不是天然形成的水坑,是社员们垫牲畜圈图省力挖出来的;一条通往屯子大道把大坑和一排排牛、马、羊的圈舍南北。起初坑很小很浅,由于夏天雨水聚积到这里,牲畜常来喝水,社员们干脆把这个坑当作天然大水槽子,不然靠一个小井来饮两千来只牲畜,三四个人轮番提水至少花费大半天时间,就这样还有许多抢不上槽的干渴着。暑天牲畜把这里当作浴池,热时洗、渴时喝,水坑越踩越深、面积越来越大。到后来,水多时,屯中的孩子们酷暑难耐就来坑里泡泡澡。
  干旱时哪能够几千个小水泵抽,当时的老队长带领社员们在坑的东面不到二百米处(大马棚前)历时半月,几十人分组上下倒班,边往上淘水边向下挖,费了好大劲挖了一口井;井的直径一米八十公分,呈八角形状,深度二十多米,井壁全用长条窄木板镶驳成一体。在那时算得上工程好大!这口大井凝聚了全体社员勤劳与智慧,就连提水设施做得相当先进,不用人工打水,在井的一侧固定直径三寸的长铁管至水层,铁管内、外安装能够来回循环的手指粗的长铁链,每三节铁链处嵌有比铁管壁略细的圆铁板,每个铁板上铆有和管壁大小相同的圆胶皮,也就是托水盘,铁链搭在磨杆下方的齿轮上。人推动时,齿轮咬合铁链上下滚动,密密麻麻的托水板托着水源源不断涌上来。
  井成功出水加上先进设备使社员们脸上绽放出愉悦的笑容,代表他们告别打水饮牲畜这套繁重的体力劳动!从此,井台上只有一个拉磨的白瞎马;井和大坑之间淌出一条狭窄地溪流。
  屯东面基本是孩子们的禁地;牲畜多、搪在大口井上的木板有缝隙。虽然偶尔有孩子被牲口撞坏、还有孩子双脚漏进松动的井板间隙现象发生,可还是阻挡不了贪玩孩童们的好奇心……
  东大坑浊冰看上去很厚。披着薄纱的阳光照射在靠东面冻着一排大冰槽子上,直晃眼睛。热闹的冰面上早有成群的大小孩子们嬉戏玩耍,悠闲地划着冰车,打着出溜滑……笑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张二见状,脚下像踩着风火轮,一溜烟跑到令他兴奋的冰面,招手叫三姐和妹妹快过来,她们渴望这样的娱乐场所。他们在家除了玩沙土再没有别的可玩的东西,打啪叽还没有纸叠。三姐看着他俩,不让他们靠近人群,生怕被玩疯的孩子们撞倒、摔伤。姐仨就在边上打出溜滑,张二玩腻了,看人家划冰车感到羡慕,只见用力划几下,冰车拉着人就跑起来,还可以在上面做各种动作。他找来一块大冰说:“三姐,咱们虽然没有冰车,用这个也可以当冰车。”
  “二哥,这也划不了啊?”
  “用人拉呗。老妹你小,你在沿儿上看,我和三姐俩玩,你不要过来,若是摔在冰上可不得了,到时候我和三姐又该有活干了,就是爹和妈不说啥,那大姐他们该批斗我和三姐了。”
  小娟子无奈地向冰沿儿退去。
  “三姐,你坐上,我拉你走。”张二把冰推到三娟子脚下。
  “你能拉动吗?”
  “坐上得了。”
  三娟子叮嘱他:“小心点,别摔倒喽!”
  “坐好了,我开始拉喽!”他刚一用力,三娟子就被拖下冰块。反复几次都是这样,埋怨说:“三姐你太笨了,坐你都坐不住,来,来,来,你下来,我坐上去,你拉我。”
  三娟子拉了几次弟弟也是从冰块上滑下,讥笑道:“你灵巧,真灵巧,灵巧的还是照样被拉下来了,你咋也坐不住了呢?”
  张二手插在破羊皮帽子挠挠头说:“这太滑,坐不住。”
  “老弟,咱们还是打出溜滑吧?”
  “嘿嘿。”张二眼珠打转,似乎想到好主意来:“三姐,我有高招。”
  “别瞎说了,什么高招?除非你把屁股绑在冰块上。”
  张二神秘地笑道:“差不多吧!我先不告诉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给你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三娟子目视跑开的弟弟,拉过妹妹:“老妹,你蹲下,我来拉你玩。”
  “我知道,三姐你也小心点。”
  “姐知道。你自己找好平衡,开始走起。”三娟子牵着妹妹的双手在冰上慢慢走,小娟子开心得合不拢嘴。冰车在姐俩旁边飞驰而过,嘲笑声此起彼伏。
  张二气喘吁吁跑回来,手里还拿了一瓶水,边往冰块上倒水,嘴里叨咕:“我都服我的高招,太高了,看这回还能被拽下来?”倒完之后随手把玻璃瓶往坑沿一丢,迅速坐在冰块上。过了一会,身体晃动数下确认他和冰粘成一起,大喊:“三姐,老妹,快来,这回好了,你尽管来拉我,再掉下来才怪了。”
  三娟子和老妹玩得兴起,忽听张二大叫,三姐本来不想过去,又怕伤员耍性子,如果再把他拉下来他就不会烦自己了,低声说:“老妹,你站在一边。”三娟子走过来,拉过张二的双手说:“坐好了,不然你又被拉下来了。”
  “拉一下子你看看呗。”张二胸有成竹的样子。
  三娟子试探着慢慢拉,连人带冰真的被拉动了。小娟子好奇地拍着小手,打量冰和张二,心里纳闷,问:“二哥,你用的什么办法呀?刚才还一拉就滑下来,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好像你和冰长到一起啦?太奇怪了,快告诉我?”
  张二没有回答小娟子的问话,反问道:“我的高招高不高?”
  小娟子在张二背后一推:“确实高,我根本没想到你有这么高的一招,现在可以告诉我啦?”
  “先推我,我一会再告诉你。”他在小娟子的推动下向前滑动,时不时对身边疾驰而过冰车上的玩友们投去自豪地笑意。
  三娟子送妹妹到冰沿儿上,不放心弟弟,小心地跟在弟弟后面跑。她无暇顾及弟弟是如何黏在冰块上,也忘记弟弟的破旧的薄棉裤是否能抵挡四十多度的天气还有那寒冰,她只看到了弟弟紫青的半面脸被笑容覆盖。弟弟妹妹开心,她心里像涂抹了蜂蜜……
  残阳洒在屯西边十几间大房子上,把房山四个上角烘染得更红,砖压哨的房子在当时是相当讲究。特别在偏远农村,砖可算得上紧俏物件,不是谁家想有就有的。也就是说,除了公家,那便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房子有。连脊的十二间房子四周院墙不算太高,围墙正中一根松木旗杆,旗杆后是个大讲台,两侧泥扠的矮花坛。房子两侧各有两扇大门,大门上涂过蓝漆——这气派的房子便是生产队的文化室和仓库。院墙外右侧斜对角五间房子与之对比稍有逊色;这五间房都够让屯中人望尘莫及了!房子不是厚眼皮的房沿,房子前后沿是笔直方沿边,沿边下,粗细、长短相同、就连距离不差分毫的椽子,把房子烘托得格外养目。两扇木板门突然被挤开,蜂拥地冲出一群背着书包孩子,他们欢呼雀跃,似乎收到了令他们期盼的消息……
  张大维和妹妹们放学回家,兴冲冲地对妈妈说:“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妈妈正忙着晚饭,听孩子们这么说,水瓢放在土锅台角,用破围裙擦擦额头汗:“什么好消息?”
  “我们明天就放寒假了。”大娟高兴地说,“妈,我们放假你就不用那么累了,我和大哥负责捡柴禾,我二妹帮你干屋里屋外的活。”
  “我说今天放学咋比每天晚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妈妈嘴角挂着笑,“暂时什么活也用不着你们干,你们呐,要帮妈干活的话,就是先要把寒假作业写完,学习比干活重要。”
  “妈!我们知道了,学习第一!我去捡柴禾了。”大维他们暗地里商量好,在他们放假期间让妈妈歇歇,父母为他们兄弟姐妹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我跟大哥一块去。”
  “不用捡了,咱家园子里还有不少呢,还够烧几天的。你们三个还是先写作业吧。”
  “明天再写,放一个多月假呢,就几篇作业不着急写。”大娟子快步追赶大哥。
  “孩子们都长大了,懂事了!”妈妈自语着,推门大声叮咛,“你俩快去快回来,不用捡得时间过长。”
  哥俩应声,知道了。
  “妈,你做饭,我给你烧火。”二娟子拿起柴禾向灶里添,然后仰起脸说:“妈,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数我们补丁多,还有穿得没有一点补丁,我们啥时候能穿上没有补丁的衣服呐?”
  “闺女,咱们去学校是去学知识去的,不是比穿戴。再说,我和你爹也想让你们穿的溜光水滑的,但咱家确实没有那个条件,多暂有钱了,每人给你们做一套新衣服。哎,看见你们一天比一天长大了,穿的没有变化,始终还是那样破,我和你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妈,我就是随便说说,看你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啦!穿好穿坏都一样,我们不挑,我觉得咱们这个家比别人家更热闹,更幸福!我相信咱家会过上更好的日子,隔三差五能吃上一顿细粮,再也不穿破衣喽馊的啦,呵呵!”二娟子闭上双眼,她仿佛走进她想要的世界。
  “想啥呢,火都要把鞋烧了?”妈妈把她拽到旁边。
  二娟子感觉到脚面有点烤,她却无法从幻境中摆脱出来,幸亏妈妈及时拉她,避免右脚被火烧伤。哈腰把连出来的火添进灶台里,吐了吐舌头:“好悬啦哪。”继而笑眯眯地说,“刚才我想着穿新衣服时我会变成什么样,好像刚要穿时,让你喊没了,这大概是美梦,是人们常说的美梦吧?”
  “穿新衣服时是什么样,是臭美样。刚才我不喊你的话,你的脚就不用要了。”
  “对了,妈。我咋没看见弟弟妹妹们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上哪去了呢?”
  “能不能在我姑姥家?”
  “不能,我早晨在你姑姥家坐了一会儿,回来就没看见他们上哪去了呀?”
  二娟子突然想起:“我知道了,一定在那个地方。”
  “你说的是哪啊?快去找哇!”
  “东大坑,一定在哪滑冰呢!”
  “那你快去把她们领回来,这死冷寒天,特别冰上聚寒,别把她们冻坏了。小娟子才那么大点儿,冻个好歹的可咋办?再说冰天冻地的他们小骨头小肉的摔一下能受得。”
  “啊,我马上就去把他们领回来。”二娟子说完跑出屋门。
  妈妈追出院子訇然道:“快点把他们领回家吃饭,啊。可不要听他们几个的,如果让他们玩的话他们能玩到明天早晨。”二娟子回头答应声:“啊,我知道。”
  二娟子拼命地跑,她担心弟弟妹妹出现意外。远远就看到小娟子在东大坑边两手插在袖口里,左脚磕右脚。快步跑到小娟子身边,手放在她脸上,心疼地说:“看你冻得!冷咋不知道回家呢?在这有啥好看的?”
  小娟一指:“这地方真好玩啊!看我二哥玩得可有意思啦!”
  “哎妈呀,你二哥太虎了,坐在冰块多凉啊?你三姐也是的,也不管管他?”二娟子这才发现,急忙喊道:“你赶紧给我下来,我看你离挨打不远啦。”她本来一肚子气,难得看到弟弟妹妹玩得如此开心,怨气顿时消了。
  三娟子听到二姐喊,急忙说:“老弟别玩了,你听没听见二姐喊咱们都不是好声了,一定是生气了。”跑到二姐面前问:“二姐,你咋来了?”
  “来找你们呗,日头都快落了,还不知道回家,偏得用人找,回家非得挨说不可!”二娟子又喊道,“老弟回家了,你速度快点。”
  姐仨刚走几步,发觉张二没有赶上,回头看时,张二还在冰块上坐着。“回家了,咋还不下来呢?你还没耍够啊?是不是想等妈妈来找你,你才肯回去呀?”二娟子吓唬弟弟。
  “沾上了,下不来了。”张二不停地在冰上晃动着屁股。身体剧烈运动,身体热量高,当停止运动时,身体温度迅速下降,特别在极寒的天气里,张二整个衣服上起着平时不显眼的小毛毛上已经凝结着淡淡的霜,头顶涌现的气体染白了发梢。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自己好像坐在奇寒无比的冰床上,又仿佛掉进冰窟窿里,寒气把他紧紧包裹,几乎到达无法忍受的地步。
  “你说啥?咋的了?”二娟子和三妹神色慌张地跑过来。这时,张二周围围拢看热闹的孩子们。
  “粘在冰块上,下不来了。”
  二娟子抠住冰块,三娟子拽张二。卡兹一声,衣服被撕开发出的声响。二娟子姐俩停住手,低头看见棉裤和冰沾的地方被扯开一条缝,露出发黑的棉花,他知道闯下了大祸。他年纪虽小,比起同龄孩子要懂事得多,他真不想妈妈为他们操心,就是贪玩这一点他无法管控自己。他意识到,布在他们贫困的家庭算上珍贵的东西了,今天衣服弄破了,真不知道如何向姐姐们交代,妈妈更不能轻饶自己。
  “这是咋整的?”二娟子一时没了主意。
  “你成天有高招、有高招,这回又到了你用高招的时候了?”三娟子急得直打转转……旁观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嘲弄他:“你拿冰快当冰车,沾在上面还掉不下来的招确实挺高,告诉我们你这高招如何能破解?哈哈……”
  大家的取笑他,他不去理会。张二最惧怕三姐,三姐对他好归好,他犯了错误时,三姐的嘴也让他难以招架,他只有说出真相让姐姐们帮着想办法。他感觉自己马上就僵了,嘴也在哆嗦:“是我往冰上倒瓶水,裤子和冰冻到一起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下来。二姐、三姐你俩快想个办法帮帮我,不然让妈知道可就坏醋了。我知道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三娟子冷哼一声:“老弟你这句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你每次犯错误都这么说,你能不能换个新鲜的话说。”
  张二发出来的已经是颤音,向大家求助:“要不你们抬我回家?到家就好了,一会就能化开。”
  他话音未落,大家嘲讽道:“瞧你这缺心眼儿样,虎了吧唧的往冰块上坐,我们抬你?你想得美,就你这熊样冻死你得了。”一哄而散。
  还有两个好心的男孩回头说:“这冰块都比你沉多了,问问你,我们能抬动吗?就是能抬动,可咋抬呀?冰块贼滑,没法抓得住呀。”
  “我看要不这样吧?”二娟子心急如焚,再不快点解决,恐怕弟弟支持不了了。对两个男孩说:“要不用锤子把冰块敲碎,你家离这近,快点取把斧头来。”
  男孩点点头,撒腿离开。时间不长,男孩拎着斧子回来,他告诉张二:“你注意点,我可要砸了。”说着从冰的外围向内小心地敲打。
  张二配合男孩,冰被砸得越来越少,他已经站不起来了,斜躺在冰面上,屁股后面一层白霜上挂着零碎的小冰块。双腿因坐的时间长还有屁股被冰冰得发麻冰,不听大脑支配,站了几次摔了几次;后来在姐姐的帮助下把他架到旱沿儿,二姐把弟弟搂进怀里,帮他驱寒。
  过了好一会,张二觉得暖和点,也能站稳些。“走吧,咱们都回家吧!”一边走,一边说,“二姐,你们三个谁也不许告诉咱妈,不然我就有王大娘唱得啦。”
  “不告诉妈妈,妈她就看不见么?你还不知道妈吗?咱们的衣服和裤子她每晚必须检查一遍。妈特别对你身上的行头上心,哼,看你如何交差吧?”三娟子看了他一眼。
  “你们帮我掩护,别让妈发现了,要不然我可就惨了。”张二嘱咐小娟子,别说漏了嘴。小娟子点着头:“嗯,我就告诉妈,说你棉裤没坏。”
  “那还不如直接告诉妈得了,最好妈问你啥,你就说不知道,这样比较安全,不然你肯定说漏嘴。”
  “二哥你这一天里脸肿屁股坏的。”
  二娟子告诉他俩不要出声了,进院大着嗓音道:“妈,我们回来了。”
  “你们还知道回来呀?还得用人找?二娟子,让你去找他们,怎么才回来呢?”妈妈带着埋怨的口吻说。
  张二走得浑身有点暖和气儿,说话时嘴也不再僵硬,抢着说:“是我老妹走得慢,我们边走边等,所以回来就晚点了。”
  “你爹都回来好一会儿了,在屋等着你们吃饭呢!你说你贪玩不说贪玩,非得找什么理由。”
  淑云站在门口,迎孩子们进屋,发现儿子走路奇怪,面朝向自己横着走。诧异地问:“你走道和每天不一样,看你身上好像有点白呢?站住,我看看是咋回事?”
  张二笑嘻嘻奔里屋跑去,嘴里说着“没有啊、没咋的啊”。
  老张听见孩子们说话声,满脸堆笑打开里屋门时正好张二窜进来:“这孩子忙的是啥,进屋还不慢点。老姑娘看你冻得小脸通红,来,爹抱抱你。”哈腰抱起小娟子在她小脸上亲个不停。
  张二背靠墙站着。保险灯下,大娟子打量举动反常的弟弟。平时老弟进屋时就象后面有什么撵他似的,一个高高窜到炕上,之后才脱鞋。大娟子眼睛几乎贴在张二身上,然后告诉妈妈:“妈,你说发白的,好像是挂了一层霜。”
  霜遇到热量迅速融化,当妈妈从厨房走进屋时,隐约见到张二身上有雾气,伸手抓住来回躲闪的张二:“你躲啥,快让妈妈看看是咋回事?好模好样的哪里来的霜,是不是身上洒水啦?”
  张二支支唔唔地说:“是,是不小心坐,摔在冰上了。”
  妈妈大声问:“告诉我,你是不是上东大坑玩去了?”
  “没有去那里玩。”
  淑云听见他身后有声响,像是水滴打到地面发出来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不断加快,这一看不要紧,她肺都快气炸了:“这冰块是咋回事?棉裤坏了又是咋回事?”照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我叫你淘,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撒谎,你快给我说实话?”
  张二不敢躲闪,只好挺着,好在有棉裤隔着,没那么疼,他被妈妈发怒的样子吓哭了。从他记事到现在,妈妈对待他们总是和颜悦色,他认以为妈妈不会生气、不会发脾气。今天,他真的被吓到了。
  老张放下小娟子,抢过儿子抱过来就跑。老张也初次见淑云发脾气,他也被吓到了!他和淑云对象时,正如屯中人说的,老张太有福气了,娶了淑云这样老实本份的媳妇,你们俩一辈子不会拌一句嘴!可真像大家说的,他们结婚二十年了连脸都没红过,别说吵架了。成亲那天,丈母娘拍着老张的手说:“我把姑娘交给你了,你老实巴交能干活,可我姑娘不是我自己夸,她从出生到现在,性格温和,家里外头拿得起放得下。最让人佩服的,根本没有人见过她有脾气。”他许多年来非常感激丈母娘和岳父把这么优秀的姑娘给他,所以他把他们当作亲爹亲妈。岳父岳母去世后,他帮着小舅子把媳妇娶了,淑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随着岁月运转,他家孩子多了,生活也就越来越困难,可他心情却一天比一天好。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一天比一天懂事了……
  老张抱起张二的同时,一股潮气扑面而来,感觉儿子抖的厉害。这抖不完全是吓的,是冻到一定程度遇热起到的自然反应。他嘴贴到儿子耳朵上,哄道:“儿子不哭,有爹保护你呢,你妈是打不着你的!”
  淑云不依不饶,依然追着打:“这孩子不好好管管确实不行了,这都淘出花来了。小蛋子淘点也有情可原,可……越来越不像样了,他身穿的棉袄棉裤补不过来的补,坏小点还好补一些,可这次整个屁股蛋子都烂了,你说让我找什么补?”
  大维拽住妈妈,指了下在炕旮旯被吓哭的小娟子说:“妈,别打我老弟了,看把我老妹吓得?”
  老张劝道:“拉倒吧,别把孩子吓坏了喽!知道错就得了呗!就是你打他又能解决啥问题,撕开了再补呗,没補衬在想点别的办法,你瞅你吵吵把火的,大的小的都让你吓破胆啦?”
  “妈,要打就打我,是我领她们去的。”三娟子战战兢兢,不敢正视妈妈的眼睛。
  “告诉我是咋回事?”妈妈语气变得缓和,似乎后悔刚才的冲动。
  三娟子不敢隐瞒,把事经过讲一遍。
  “看你。”妈妈手指张二是哭笑不得,“看你都真淘出花来了。行,饶你也行,下回还去不去那玩了?你给我说!”
  张二擦擦眼泪,小声说:“我再也不敢去了。妈,我再也不敢去了。”
  “大娟子,二娟子,你俩捡碗,咱们吃饭吧。”
  “妈,我们不饿,我们睡觉了。”
  孩子们谁也没吃饭,蔫蔫地躺下。淑云也不理解,自己干嘛发那么大火?看着熟睡的儿子,二目垂泪,擦去儿子眼角边上委屈的泪痕,抚摸着可爱的小脸,轻声说:“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打你。”又挨个的摸摸儿女们的头发,这才坐在保险灯下,拿过张二的棉裤。棉裤上的冰块早已融化,她把火盆拉到炕边,把棉裤放在火盆上烤干。
  老张侧身躺着,左手托头,轻声问:“咱儿子的脸是咋的了?”
  “我掐的。”
  “行了,你不说我也不问了,反正你舍不得掐他,或许是他淘不小心碰的。我看你是打完儿子心疼了吧!我看你呀,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嗳,头一次看你发脾气太吓人了。”
  淑云点点头:“嗯,心疼!打在孩子身上就像打在我的心一样,唉,当时我都不知道我是咋了,哪来的那么大火气?”
  “我能理解你,老儿子不听话,不该去大冰上玩,你既怕孩子摔了,又怕牲口碰到他们,还担心掉井;再有他裤子坏了你发愁没什么补,布都糟了,连又连不了。我儿子净给你出难题!”
  “还说呢?你就能惯孩子,你老儿子不吓唬吓唬他呀也真不行,这孩子主意太正,要不然出点事来后悔都来不及。”
  “你看你这么一吓唬,孩子们都没吃饭?”
  “我要知道这个结果,我说啥也不跟儿子急眼了,后悔也晚了,我真没资格骂孩子打孩子,孩子出生在咱们这个穷家庭够苦的了,穿不像穿、吃又不像吃,够遭罪的了!哎,不知这一宿能不能饿坏?”淑云不知不觉泪水又夺眶而出……
  “嗐!都是我没能奈,咱家过成这样都是我的原因,其实,没看到别的孩子和咱们比,还不觉咋的,看到咱孩子和别的孩子在一起时,穿的、穿的……我的心像似被刀剑刺的一个样,所以我要队里干挣公分多的活,快点让咱家条件好一些!”
  “别人过别人的,咱过咱们的日子,不和别人去比。咱家孩子多,可别人家的孩子少,多和少能一样吗?你要注意身体,我听我弟弟他们告诉我,你干的基本全是重活。你赶明儿个上谁家照照镜子去,瘦的和大眼灯似的,你要累垮了,咱们家可咋办?咱们的孩子谁来养活?”
  “说真的,我有时也感觉累的慌,可我一想到咱们的孩子还有咱们的家,不知道哪来的劲,怎么使也使不完!我呀,你放心,是累不垮的。我要看到咱们宝贝们成家立业,到时咱俩炕上一坐,什么也不干了,让儿女们换着班的伺候咱们俩。”
  “净想美事儿。
  “呵呵,你瞧好吧!所以我呀,我要好好照顾我自个的身板儿。如果哪天累坏了,进土了,你自个儿根本养活不了一大帮孩子,你如果把他东送一个、西送一个的,我在地下能安心吗?”
  淑云白了他一眼:“呸呸呸呸!说着说着咋还下道儿了呢?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再说,别说我和你急?
  “别别别,我见识过你急了,我肝都颤了。呵呵,我们不去和别人比,攒下金银一花就没,攒下儿女才是真正的财富!对了,你还说我呢,你应该注意身子,你快二十四小时不得闲啦,白天一大套家务我帮你数数,挑水做饭、洗衣捡柴、补补连连……咱家现在布紧张,你少了一样打鞈褙的活,捻的麻绳存有几轴子,够用一二年了。对了,我忘了一套活计,还有生产队有妇女干的活,你照常去挣公分!白天忙也行,可你晚上基本补大半宿孩子们的衣服,你瞅瞅你为咱们家操劳的,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淑云笑了,张二的棉裤往前一递:“为了咱们这个家,我干再多也应该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先解决目前难题。你看儿子的棉裤整个屁股蛋都是小口子,你看咱家连块布都没有了,我外衣也补没了,身穿的棉袄布糟得连线都挂不住了,不然剪下一块给孩子补上。哎,可愁死我啦?”
  “你有咋愁的?坏了就补呗。”老张说的轻松,一时犯了难……蓦然,面露微笑,把当枕头的棉袄拿起,把罩在棉袄外面的外衣脱下,露出破得不成样子的棉袄!外衣扔给淑云说:“你的衣服补没了,我这还有,还是把我的外衣拆了,还能补一阵子。”
  “那,那你穿啥啊?家里外头就这一件破衣服。”
  “我说拆你就拆得了。”老张用商量的口吻说。他为儿子甘愿付出他的一切,眼睁睁看着家里连一块布条都没有,鼻子酸溜溜的,眼泪流了出来……每晚看见淑云为孩子一块块一条条凑,心里真不是滋味!
  “衣服再破,套在破棉袄外面也挺扛风的,没有这外套,成天在大风岗上干活,你能受了吗?”淑云看着自己破烂的棉袄寻找可取之处,没注意到丈夫。
  “只要孩子穿得暖和,我就是冷点,心里还照样热乎,不是吗?让你拆你就拆吧。”说着自己已把衣袖扯了下来。他只有这样才能打消淑云对她自己的棉袄的“残暴”,他看她用布屑塞满的棉衣,疙瘩溜球不能入眼。
  淑云刚想把自己棉袄剪下一块布来,没想到老张在和她比速度,无奈坐在灯下拿起剪刀。
  “这就对了,我这件衣服还挺结实的,你看老儿子的棉裤的布年头也太多了,都糟烂了,一丁点都不扛刮碰,难怪你今儿个补明儿个坏。”
  淑云一声叹息:“你睡你的吧,明天还有活呢,如果睡得太晚你早晨往起起也费尽,我看你累得天天起好几气才起来,睡这么一会觉根本缓不过来乏身子。唉!就是生产队的活太重了,晚了还起大早,真够你受啊!”
  “最够受的是你,唉!好了,我要觉觉了。”
  “老儿子还我搂,他睡觉打把式,晚上蹬被不说,他比小娟子长的大,睡觉占地下,你那个被子你们爷俩盖不开。”
  “我儿子让你打了,他能让你搂吗,晚上他起夜还得跑我被窝来。我看,以后咱俩要掉换,你搂老闺女。”和每天一样,亲吻着每个孩子的额头又笑了,“你看,一个个小脑袋多可爱,我想赶明个咱们家六个孩子之中两个考个好大学,不枉咱俩付出的心血,到时咱俩有享不完的福!”
  淑云微微一笑:“做你的美梦去吧?咱们屯的教学质量……”把剪好的布块贴在棉裤上缝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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