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撂荒的土地>第一一章 女儿跳江

第一一章 女儿跳江

作品名称:撂荒的土地      作者:七寸明月      发布时间:2017-07-28 17:55:51      字数:10339

  章氏打点滴一直到四点多钟,苏娟也就一直眼睁睁地盯着点滴瓶到四点多才敢合上眼睡上一觉。
  第二天天刚亮,苏娟便听章氏躺在床上打电话,唧唧咕咕的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又听赵石匠在院子里使鸡唤鸭子,呷呷呷地吵得睡不了。她只好起了床,先打电话叫娘家父亲去医院帮玉树。苏篾匠听女儿说崴了脚,章氏又生病躺下了,答应丢下活儿马上就去。
  秦老大四点多便回去了,答应早饭后还来。赵石匠则抽早饭前这点时间下田忙插秧。他舍不得那几块水田,说能打两千多斤谷子。其实,他种谷比买米吃还贵,儿女们劝他不要种,安心养老算了,家里不缺那几个钱,可他不听,闲不下来,还说他们老辈人对土地的感情,他们年轻人永远也不会懂。章氏身子还很弱,头依旧晕,不能起床走动,因此早饭还得苏娟去做。
  刚做好饭,苏篾匠便上来了。苏篾匠接到苏娟的电话,赶早去月牙湾里砍了个羊角叉树枝,给女儿做了个拐杖。拐杖修理得比较粗糙,还散发着枝条的清香。他说来得匆忙,没时间好好打磨,等有空了再给她弄一弄。苏娟问他吃饭没有,他说没,便要苏娟盛碗饭给他吃。一边吃,他一边告诉苏娟说:“刚才李远龙托我带了张纸条,叫我给你,我除了认得几个数字,别的字不认得,不晓得写的是什么。”苏篾匠把纸条给苏娟,然后端着饭碗到厢房去看望章氏。
  苏娟打开那张纸条,才看得一眼,便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脑子顿时一阵钝痛和晕眩。她赶紧扶墙站稳,害怕自己栽倒在地。
  原来,纸条竟是玉竹留的!上面写着这样的话:“亲爱的妈妈:对不起!今天你到海燕家叫门的时候,我没有给你开。因为海燕说,我们俩小便那里都流血,是得了出血症,等血流光了就会死的。她还说了,死在你们面前,会让你和爷爷奶奶伤心,所以我们必须躲起来偷偷去死,那样你们就不会伤心了。可是你今天来过一次了,海燕担心你还会来,所以,我们商量好了,今天晚上就跳渠江去……妈妈,永别了,都怪女儿得了这个怪病……”
  她们,她们跳渠江了!
  原来我前天去李远龙家时,两个丫头还在李家!等我一离开,她们就……老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干吗要这么无情地惩罚我?
  苏娟心里那个后悔呀,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她们在屋子里呢?要是想到了,哪怕担上私闯民宅的罪名,破门而入,两个丫头也不至于……我更失职呀,身为母亲,连最起码的生理常识都没教给女儿,以至于月经初潮,都把她吓成那样……
  老天啊,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一切都怨我,都怨我!
  苏娟仰身靠在墙上,默默地流着眼泪,心里充满了悲伤、绝望与自责。她想放声痛哭一场,甚至想扛起锄头,疯砸自家坛坛罐罐。可是,她却不能!家里还有生病的老人,她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把悲伤和绝望淋漓痛快地发泄出来。她还得装着没事一样,能瞒着他们多久,就瞒他们多久。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流泪,独自悲伤。
  然而,她的这点权利也很快被剥夺了,因为章氏在厢房里叫她过去。章氏叫得很急,不容苏娟不赶紧。苏娟费了半天劲才擦干眼泪,调整好情绪,应了一声,却不急着过去。她还想在悲伤、绝望和自责的情绪中多沉浸一会儿!可是,章氏见她不到,又叫了起来,她这才不得不振作精神过去。
  章氏是个心细的人,见苏娟神情不大对,关心地问:“娟,怎么了?”
  苏娟苦笑了笑,说:“没怎么,被烟呛了眼睛。”
  章氏这才放了心,说:“娟,我刚才已经打电话叫玉芊去医院了,你就别叫你老汉去了,耽搁活儿!”
  章氏一早打电话原来是叫玉芊!章氏本不识字,不会打什么电话,但为了跟后人联系方便,硬是学认了从0到9十个阿拉伯数字。她不认得儿孙的名字,就将儿孙从大到小给编上号来记,硬是学会了打电话。
  苏娟叫苦不迭地道:“妈,我不说了嘛,不能叫她去,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便自作主张啊?”
  “什么叫自作主张?娟,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苏篾匠听女儿说话有些长幼不分,不快地教训道。
  章氏倒没在意,解释道:“我考虑的是你老汉也忙,地头那么多活儿等着他做。而玉芊那丫头呢,反正也没事可干。”
  “我不说了吗?她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而且——唉,算了,反正我爸马上就要去,叫她回学校就是了。”
  苏娟心里郁闷,很怪婆婆多事,却又不方便说她,毕竟她是长辈,又一番好心。她拉过苏篾匠,把玉芊照看刘军的害处分析给他听,并一再叮嘱他一定要把玉芊叫回学校去,同时管住玉树别乱跑。苏篾匠点头应允,吃了饭便要进城去。苏娟叫他顺路叫公公赶紧回家。家里事忙,那几块水田,就先别管了。
  赵石匠很快便收工回来,问苏娟啥事急着叫他,苏娟说玉竹有消息了,得去李远龙家一趟。赵石匠说:“即便要去,也应该我去,你脚痛呢,怎么去?”
  苏娟摇头苦笑,心想我怎么能让你去呢?既然两个丫头跳了渠江,李远龙就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朝你耍横。要是你也弄出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担待不起。因此她说:“我脚伤已经好多了,刚才我老汉又给我带来了拐杖,不会有事的。我想起几个问题,必须亲自去看看。”
  苏娟确实想起几个问题来。第一,两个丫头还只十一二岁,平日里胆子就小,做什么事都缺乏勇气,她不太相信她们有勇气跳江自杀。第二,两个丫头跳没跳江,她必须得亲自验证。大雨过后,到处泥泞,她们从李家出来,去了哪里,一定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赵石匠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进厢房看章氏去了。苏娟听他跟章氏唉声叹气地说,再不插秧,秧苗都长高了。章氏安慰他说,那几块田反正也打不了几颗粮食,就让它荒着吧。眼下,人比庄稼重要,咱们可不能学那刘老汉。
  章氏说的刘老汉,指的自然是刘军的爷爷。他扔下刘军不管,给苏娟寻找玉竹,带来了无穷的后患。要是没有刘军这档子事,苏娟一定会在当天再次光顾李远龙家,也就不会留给两个丫头跳江的机会。
  苏娟简单收拾了下,便沿便道去李远龙家。
  路干爽了不少,却依旧难走。好在是白天,又有拐杖帮忙,苏娟走起来总算不太费力。路过苟家时,傻姑乐呵呵地跑来迎着苏娟,依旧比划着,说:“蒙!蒙!蒙!”
  苏娟心中忽然一动:这傻丫头不会说的是“门”字吧?她是不是想提醒我,玉竹和海燕把自个儿锁在门内了呢?天啊,我当初要是听懂了这傻丫头的话,那该多好啊!
  苏娟后悔不已。她抚摸着傻姑的脑袋,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哀伤,说:“傻姑,谢谢你!可惜呀,前天我没听懂你说的话。现在听懂了,却已经晚了……”
  苏娟禁不住伤感,眼泪珠子般往下掉。傻姑却依旧乐呵呵地望着她,手指着地,说:“椅!椅!椅!”
  “椅?”这次苏娟用了心,疑惑地问,“傻姑,你想告诉阿姨什么?”
  “椅!椅!椅!”傻姑急了,跳着脚。
  “什么椅呀傻姑?你倒是跟阿姨说明白呀?”苏娟也急了,她断定这傻丫头一定知道玉竹和海燕的去向!
  “娟,她一傻子,能告诉你什么呀?”苏娟和傻姑正急,傻姑爸爸苟占光走了出来。他一边跟苏娟说,一边拉过傻姑,呵斥道:“回家去,拦着你苏阿姨干什么?人家忙你晓不晓得?”
  傻姑依旧像前天一样,不肯离开,一步一回头,依旧说着那个莫名其妙的词:“椅!椅!椅!”
  傻姑被苟占光拉进屋去了,苏娟呆呆地站立了许久,默念着“椅”字,想尽力猜出傻姑想说的意思,可惜,尽管她头都想痛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放下,先去李远龙家。
  月牙湾里只剩李远龙一家住户,渡口又已经废弃,因此难得见到行人,冷清得让人胆怯。满眼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以及生长于其间的蒿草和灌木,显得异常的荒凉和寂寞。
  老远便听见一个苍凉的声音在嚎哭,犹如受伤野兽的嘶吼,刺耳,揪心。那是李远龙的声音,在呼唤着海燕的名字。
  那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在空寂荒凉的月牙湾,独自悲伤。
  而苏娟,虽是失去女儿的母亲,却没有他那样放声痛哭的权力。她必须得把悲苦深藏于内心,装作很勇敢的样子,去承受一切。
  苏娟赶到李远龙家时,李远龙正蹲坐在屋檐下,哭得满脸的鼻涕和眼泪。苏娟站在他家荒草丛生的院子里,看着这个男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悯。
  “苏娟,你来得正好!你赔我女儿——”哭得非常投入的李远龙一看见苏娟,便从悲痛中苏醒过来,并且迅速地把悲痛转化成了“力量”。他呼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猛地窜到苏娟面前,一伸手便揪住了她的衣袖。他原本是想揪苏娟胸前的,但临了却改了主意。
  苏娟吓了一跳,赶紧挣脱他,厉声地道:“李远龙,你疯了啊?拉拉扯扯的,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只想要回我的女儿——”李远龙似乎也觉得揪拉一个女人的衣袖有所不该,双手一抱头,又蹲回檐下哀哭去了。
  苏娟见李远龙不犯浑了,走近他道:“李哥,别哭了,振作一些。”
  李远龙哪里肯听这个,哭号道:“我不振作!我干嘛要振作?我连女儿都没有了,我能振作个什么鸡巴?啊?”
  李远龙话说得难听,苏娟皱了皱眉道:“李哥,话不能这么说。你要知道,我跟你一样,也丢了女儿,也伤心。可伤心有什么用?哭就能把她们哭回来?你好歹是个男人,应该想办法找人去,怎么可以像个女人一样哭哭闹闹的?起来,赶紧跟我找人去,哭什么哭?”
  “她们都跳江里去了,还怎么找啊?”李远龙蹲着不肯动。
  “你去江边看了吗?”苏娟问。
  “没有。纸条上写得清清楚楚的,还用去看吗?江水那么深,那么急,还看得见吗?”
  听得李远龙这话,苏娟不由得火了,正想臭骂他两句,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自己男人,骂他干啥?再说了,他没去江边正好,免得踩没两个丫头的脚印。这样一想,苏娟冷冷地道:“既然看不见,那你继续哭吧,我一个人去江边看就是了。”
  “去江边有用吗?”李远龙没好气地道。
  “有用没用咱们都得去找啊,坐在家里扯母猪疯就有用了吗?”苏娟冷笑着,再不想搭理这个脓包,拄着拐杖走出了李家院子。
  苏娟留心着脚下,很容易便找到了两个丫头的脚印。那是两双小脚的印子,一双鞋印,一双赤脚印。苏娟想,赤脚印一定是海燕的,那丫头特别懂事,这么泥泞的路,一定舍不得穿上他爸给她买的凉鞋。
  两双脚印从李家出来,便上了便道,径直朝江边而去。
  苏娟的心突然颤抖起来,像被人猛地揪住,并高高地提起,悬到了高空似的。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眺望她的心脏所在,却见气势恢弘的渠江大桥横亘在眼前,遮住了半个天空。而她的那颗心脏,仿佛抛到了桥面,被飞驰而过的汽车,“噗嗤”“噗嗤”地一遍又一遍地碾过。隆隆的汽车碾压声,回荡在她空空的胸腔里,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她疑心两个丫头真如玉竹纸条上所写,跳江里去了。不过,苏娟不是轻易就死心的人,不到江边看看,绝不甘心。
  苏娟拄着拐杖,行不几步,忽然发现便道上多出了一双脚印,跟在玉竹和海燕脚印旁边,也延伸向渡口。这双脚印比玉竹和海燕的脚印稍大,却比成人的小,也是赤脚。苏娟忽然想起苟家的傻姑来,她的脚印应该就这么大,而且似乎也经常赤着脚。难道这双脚印是她的?
  苏娟忽然想起路过苟家时的情景,傻姑拦着她,指着地面一再焦急地说着:“椅!椅!椅!”难道这个“椅”字,不是“椅”,而是“印”?她是想提醒苏娟路上的脚印?
  傻姑一定是这个意思!
  她一定有所发现!
  可惜她是个傻子,连话都说不明白,不然问问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苏娟叹了口气,循着脚印朝渡口走去。李远龙大约伤心够了,也跟了来。
  三双脚印一直延伸到渡口。因为便道泥泞,最近又没别的人路过,脚印显得很清晰。可眼泪却模糊了苏娟的视线。她仿佛看见玉竹和海燕正径直走向江边,跳进水里,挣扎、呛水、沉没……
  “她们一定是跳进了江里!”身后,李远龙突然尖叫了起来。那声音就像刀刺进脖子时猪的嚎叫。
  “谁说她们一定跳了江?谁说的?”苏娟猛地回转身,极绝望却极不甘地朝李远龙吼。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李远龙竟被苏娟吓住了,呆了半晌,才问道:“她们的脚印在江边消失,不是跳进了江里,能是去了哪里?”
  “难道她们不可以是到江边来洗脚?别傻站着你个脓包,去上游和下游看看她们上岸没有啊!”苏娟本只想骂骂李远龙,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悲伤和愤懑,没想却骂出了一丝希望。也许她们真是到江边来洗洗脚,然后从另外的地方上了岸呢。傻姑的脚印不也是在这里消失的吗?她不好好的吗?干吗玉竹和海燕不可以像她一样?
  李远龙似乎觉得苏娟骂得在理,赶紧沿江边朝下游找去。下游是月牙尖,河床比较深,江岸也非常陡,岸上乱石林立。两个丫头去下游的可能性很小。李远龙也很快便回来了,朝苏娟悲苦地摇着头。苏娟看不得他那张死了老娘似的脸,不耐烦地道:“还有上游,赶紧找去,你不会要我跛着脚去吧?”
  上游是浅滩,江岸是平展的石地,石地的尽头,是通往收费站的老路路基。老路铺的是青石板,苏娟担心即使两个丫头上了岸,李远龙也找不到她们的脚印。果然,李远龙回来时,眼泪都掉下来了。
  挺可怜的一个男人,但可怜人自有其可恶之处。这个家伙兴许已经绝望,一回来便朝苏娟叫嚷了起来:“苏娟,都他妈是白费力气!找不着了,她们肯定是跳江了!这下你没说的了吧?快赔我钱!”
  苏娟冷眼看着李远龙,见他鼻歪嘴扭,弄得鼻涕眼泪满脸流,心里虽然同情他跟她一样的遭遇,却禁不住恶心他的嘴脸,鄙视他的市侩。她冷冷地说:“李远龙,你就不会沿着老路多走一段吗?这么快就回来,难道就为领赏?海燕是你女儿,不找到她,你拿到钱就能安心?”
  “跟你说了,没发现她们留下的脚印!”李远龙咆哮起来,指着苏娟道,“苏娟,不会是你想赖账了吧?我可警告你,我现在是他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信你就试试!”
  “李远龙,我可算把你看透了!”苏娟冷笑道,“你他妈就是个又不中看又不中用的脓包,一个翻脸无情六亲不认的小人!你那猪脑壳里除了钱,还有没有点良心?啊?现在不是谈赔偿的时候,赶紧沿老路找人!”
  “要找你找去!苏娟我跟你说,说我是脓包也罢,小人也好,我李远龙都愿意承认。不过你先得承认赔钱!昨天你可是当着大家的面说好了的!”
  “李远龙,你放心,该你的跑不了,不该你的你也得不到!你说她们跳江了,我说她们上岸了。怎么办?”苏娟也耍起了赖,对付这种无赖,她再不想跟他讲什么仁义。
  “哼哼!就算她们上了岸,那又怎样?你把人找回来给我呀!你要能给我女儿,我疯了啊我向你们要钱?”
  “李远龙,我要是脚不受伤,我就沿老路去找,可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走不了那路。你狗日的听听老娘的劝,就沿那路去找找看啊!找一找又不会死人,你他娘的怕什么?”跟这种人简直没法沟通,苏娟禁不住嘶吼了起来。
  “苏娟,你就在这里吼吧,我懒得跟你吵!”李远龙冷笑着,边往回走边说,“我找老爷子和老太婆去。我家海燕是交给他们的,找你要不着,我找他们要去!”
  “李远龙!你给我站住!”苏娟听李远龙要找两个老人,一下子急了,赶紧跟上去,说,“李远龙,长点良心吧!海燕和玉竹丢了,两个老人急得心都碎了,他们不但伤心丢了孩子,还忧心没法向我们交代,心里比谁都难受。老太婆昨晚给你一闹,血压升高,引起鼻出血,都晕倒在厕所里了。你他娘的还忍心去逼他们吗?啊?”
  “苏娟,你搞错了!”李远龙停下了,却冷笑道,“不是我逼他们,而是你在逼我!你答应给钱,不就没事了吗?”
  “好!”苏娟一时无奈,只好答应下来,不过却设置了前提,“我苏娟说话算话,只要找不到海燕,就给你赔偿。不过,我不相信她们跳了江。她们才不过十一二岁,没胆量跳!她们一定重新上了岸,去另外的地方躲起来了。因此,我还得继续寻找。咱们以半年为限,半年后,我若找不回你家海燕,就赔你钱!”
  “你说什么?半年?等半年黄花菜都凉了!不干!”李远龙拒绝道。
  “李远龙,你想我现在就赔你钱吗?”苏娟冷笑问。
  “对!”
  “那不可能!”苏娟坚决地道,“别说我还没和老大老二商量,就算商量了,大家都肯出,我们也不可能马上给你钱。你也不想想,我们把钱给你,你拿去花了,结果海燕却找回来了,我到哪里问你要钱去?”
  “那我还是找你家老爷子和老太婆去!”李远龙见苏娟不答应,又威胁道。
  “李远龙,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的条件已经提出来,而且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你要还敢去我家闹,就休怪我苏某人不客气!”苏娟冷笑道。
  “你吓唬我?我会怕吗?我早说过了,老子现在光棍一根,老子谁都不怕!大不了跟你们同归于尽!”
  “那你就不妨试试!”苏娟冷笑着,摸出电话,笑着朝他挥手,“赶紧去吧,你走前头,我好打电话!”
  “你打电话做什么?”李远龙问。
  “做什么?叫人啊,我把红黑两道的朋友都叫几个来,看你有多大本事!”苏娟冷冷地道。
  “好!苏娟,算我输了行不行?”李远龙终于胆怯了。他了解苏娟的底细,把她惹毛了,她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怕你不信,走,和我去秦老二或者派出所立个字据去。”苏娟冷笑着道。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信吗?”
  “哼哼,就算我怕你把老娘想得跟你狗日的一个样好不好?”苏娟没好气地说着,拄着拐杖,抢在李远龙前面走了。
  “求这种人找两个丫头无用,还是回家另求人去吧。”苏娟心里想。
  苏娟和李远龙一起往回走,到苟家时,傻姑又把她拦住了,依旧指着地面说“椅、椅、椅”。苏娟感激地对她说:“傻姑,阿姨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放心吧!啊!”傻姑听了,高兴起来,笑着跑回屋去。苏娟回头对李远龙冷冷地说:“晓得傻姑想告诉我什么吗?”
  李远龙冷笑道:“鬼知道她想说什么!”
  “哼!”苏娟冷哼着,懒得再跟这种人废话。
  苏娟到家的时候,叫李远龙先去秦老二家,自己则回家打个招呼。她见苏芬在,赵石匠却不见人影,问正打着点滴的章氏道:“秦医生来过了?爸呢?”
  章氏道:“秦老大来过了,人家忙,所以挂上盐水就走了。你爸下田去了。”
  苏娟听说公公下田去了,不快地道:“他这是忙啥呀?想听人闲话吗?咱们人手不够,芬请那么多乡亲给咱们张贴寻人启事,我也连娘家老汉都调动起来去医院照顾刘军,他倒好,去下田,这叫别人怎么说?”
  “姐,是我叫他去的。我看他闲得在家里乱转,转得我头都晕了,就叫他干脆去下田。家里这不有我看着吗?你别担心!”苏芬笑着道。
  “我不是担心,而是怕乡亲们说咱们不晓事,再说我也有事,急需人手。”
  “什么事?”苏芬问。
  “是这样的——”苏娟把去江边找人和要跟李远龙签书面协议的事说了遍,然后道:“我坚信两个丫头上了岸,她们不可能有勇气跳到江里去。你去老路走一趟,找一找两个丫头的脚印,一定能找到她们的去向的。去的时候,顺路叫老爷子回来,他得回来照看着老太婆,我还得去收费站跟李远龙签约呢。”
  章氏听苏娟要跟李远龙签赔偿协议,又急了,哀哀地哭了起来。苏娟一边劝她,一边催苏芬赶紧去。苏芬却说:“不急,我给秦老二打个电话再走。”说着,便去拨秦老二的电话,大意是要秦老二帮帮苏娟,不能让李远龙的阴谋得逞。
  苏娟对苏芬说:“你别管这个了,就算签再多,他也要不到我一分钱,你放心吧!”
  苏芬笑道:“你想赖账?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苏娟说:“谁赖他的账啊?我只是坚信玉竹和海燕一定会找回来!”
  苏芬点点头,赞同地道:“这么说我信!”说着,抱着玉海走出门去。
  苏娟送出来叮嘱道:“芬,记得叫老爷子回来,记得仔细查看高速路护栏坏了的地方,我想她们一定怕到收费站被人发现,极可能钻护栏上高速路,往广市或者重庆方向去。”
  苏芬笑道:“你就放心吧,一定记得!”
  “记得就好!快去吧,小心路滑!”
  望着苏芬远去的背影,苏娟叹了口气,回厢房来看婆婆。
  章氏依旧在伤心地哭。苏娟知道,婆婆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难受。为丢了孙女伤心,更为没法向儿子儿媳和李远龙交差而难过。苏娟悲哀地想,要是把两个丫头失踪的原因告诉她,她恐怕会更加难受。养女不教,是当妈的错,又何尝不是她老人家的错啊?婆婆没养过女儿,大约从没想到过,孙女这个年龄,还应该教她们一些女孩子应该知道的东西。
  赵石匠很快便回来了。苏娟看他双脚沾满黄泥,心里苦笑。都八十多岁了,这都是何苦!可仔细一想,眼下的月牙村,芙蓉镇,甚至整个蓥城县,不都这样一个现状吗?全部的土地,不是要么荒着,要么交给这部分留恋着土地的老人在耕种吗?真不知道这批老人走了之后,咱们的土地还能交给谁。
  苏娟向公公交代了一下,教会他如何换取点滴瓶,要他好好看护婆婆,便拄着拐杖去收费站秦老二家。
  路依旧不好走,但总算没让苏娟再摔倒。到去老路的岔道口时,刚好苏芬返回来。苏娟急切地问:“芬,怎么样?”
  苏芬一脸兴奋,大声地说:“姐,好消息!你猜得一点儿都没错,她们确实上了高速路!”
  苏娟一颗高悬着的心一下子放回了胸腔,惊喜地问:“真的吗?朝哪个方向去了?”
  “广市方向。”苏芬道。
  “我想她们也只能去广市!”苏娟点头道。去重庆太远,她们也从没去过,是不敢往那个方向走的。广市不但近,玉竹和海燕也曾多次去过。
  “可是,她们会不会——”苏芬还有些担忧,欲言又止。
  “会不会从桥上跳下去,对吧?”苏娟替她把话说完。这个问题苏娟早想到了,她料定两个丫头绝对没有那种勇气。
  “是啊!不过这不太可能。她们都不敢从岸上往江里跳,哪还敢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呢?”苏芬像是分析,又像是安慰苏娟。
  “你说得对!她们绝对没勇气从桥上往下跳!”
  “那我们就去广市找!”苏芬跃跃欲试地道。
  “可我现在还去不了。”苏娟叹了口气。
  “不用你亲自出马,我帮你去就是!我这就回家拿寻人启事,搭车去广市。”苏芬义气地道。
  “芬,你对姐真是太好了,姐都不晓得该怎么谢你了!”苏娟感激地道。
  “姐,跟我客气干嘛?咱俩谁跟谁呀?”苏芬笑道。
  “不过,咱们没必要去找了。”苏娟说。
  “你说什么?咱们没必要去找?我没听错吧?”苏芬惊怪地看着苏娟,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没听错!”苏娟淡淡地道,“因为我相信,她们过阵子就会自己回来。”
  “姐,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她们会自己回来?难道她们给你打电话了?”苏芬哪里肯信。
  “她们没跟我打电话,但我相信她们会自己回来!”
  “鬼扯!”苏芬火了,“姐,别的什么事我都信你,但这事我不能信!你不能因为忙不过来,就不管玉竹的死活!我说了,这事不用你亲自去,我帮你去!今天就去!”
  “芬,真不用去找。我敢跟你打赌,她们一定会自己回来!”苏娟信心十足地道。
  “我才懒得跟你赌!听好了,我去广市,你负责接送玉山上下学。就这样,我走了!”苏芬语气坚决,不容苏娟分辨,说着,抱着玉海匆匆回村去了。
  望着苏芬匆匆回去的背影,苏娟心中感动,心想她去去也好,要万一自己的猜想不对,岂不耽误了大事?苏娟想的是,两个丫头不是害怕得了“出血症”吗?等月经干净了,她们不就不害怕了?她们不害怕了,不就肯回来了吗?
  苏娟赶到秦老二家时,李远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她便嚷嚷说:“苏娟,想耍赖吗?想耍赖还来干什么?”
  幸好秦老二接了苏芬电话,明显偏向苏娟,对李远龙道:“李远龙,你小子要讲点良心,人家苏娟脚痛,来得晚一点,有什么好嚷嚷的?”
  苏娟不想废话,皱着眉头道:“秦主任,我家跟李远龙的事,想必他都跟你说了。这样吧,你先照我们的意思给写个字据,我们在上面签字画押,你做个见证人。昨晚我把你家电筒扔水坑里了,得去店里买一支来赔你。”
  苏娟说着,就要去买电筒,秦老二却叫住她道:“一支电筒而已,急啥?你们先说,我来执笔。你不在,我写个鬼!”
  “那行,我待会儿去买。”
  秦老二照着苏娟的意思写着字据,当写到赔款三十万元时,他停下了,对李远龙说:“李远龙,你龟儿子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三十万,也不想想人家三弟兄拿不拿得出!”
  秦老二说的是实话。赵家老大和老二收入都不高,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赵家老大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在重庆打工。为了让他们能买上房,他出面向亲戚朋友借了十多万,到现在都没还上,要不两口子都快六十的人了,也不至于还跟苏娟一起外出,去挣那几个辛苦钱。老二家也没余钱,他家养着一个大学生和一个高中生,两口子挣那点儿钱,没一个子儿剩的。唯一能拿得出钱的是苏娟,一来她家孩子尚小,二来她带着班,收入比相对高一些。
  “拿不拿得出,那是他们的事,我管不着!”李远龙冷笑道。
  “这只能说明你龟儿子傻!”秦老二冷笑道,“他们既然拿不出,你到哪里要去?这字据岂不就成了一张废纸?我看这样,你龟儿子也别他娘的一张嘴就要三十万,就十万得了!”
  “那不行!十万块太少了!”李远龙哪里肯干,急得都跳起来了。
  “不行就算求!”秦老二火了,将笔一扔道,“李远龙,我这是为你龟儿子着想,你以为我在害你吗?与其一分钱拿不到,不如少拿一点,你龟儿子懂不懂哦?”
  “我不懂!”李远龙冷冷地道。
  “不懂算球!各人另找人做见证去!”秦老二一副撂下挑子想走人的样子,双手往身后一背,看村委会墙上张贴的那些规章制度去了。
  苏娟知道秦老二是受了苏芬的嘱咐,想暗中帮她,但她并不想领他这个情,一来因为他跟苏芬的那种暧昧关系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二来因为她一直坚信她能找到玉竹和海燕,并不怕跟李远龙签多少钱的约。她只想暂时稳住李远龙,不叫他再去她家刺激公婆。公婆一大把年纪,受不了这个。因此她说:“秦主任,你就写三十万吧。老大老二出不起,就由我来出!”
  “苏娟,你疯了吗?这可是三十万!”秦老二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苏娟。
  “唉!”苏娟叹了口气,苦笑着道,“为自己妈老汉还账,再多的钱,也是应该的!”
  “不!你越是这么说,这个约我越不能叫你们签!我是村主任,我不能让我这么耿直的村民遭受损失!李远龙,我帮你龟儿子决定了,如果半年后苏娟还帮你找不回海燕,她就赔你十万,你愿签就签,不愿签就他娘的给我滚蛋,另找高人去!”
  秦老二属于那种带点痞子气的村干部,他发了话,一般人还真不敢违拗。但李远龙或许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听这话,竟头也不回就往外走,边走边大声嚷:“老子到镇上去!我就不相信,你狗日的秦老二能一手遮天!村上老百姓怕你,难道镇上那些当官的也怕你?”
  苏娟见不是事,赶紧叫住李远龙:“李远龙,你给我回来!不就是三十万嘛?我苏娟赔给你!”李远龙站住后,苏娟又对秦老二道:“秦主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事还就只能这么办,我不想再生枝节,闹得我家老爷子和老太婆不得安宁。他们都八十多岁了,老太婆还有高血压,受不起——”
  “唉!我理解!”秦老二点了点头,回头对李远龙冷笑道,“李远龙,天底下就数你龟儿子没良心了!回来签吧,算你狗日的赢了!”
  就这样,苏娟跟李远龙签了三十万的赔偿协议。要是半年后还找不到两个丫头,苏娟不仅要承担失去女儿的巨大痛苦,还得背上三十万元的巨额债务!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