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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母亲的心愿

作品名称:紫云菊      作者:紫云菊      发布时间:2017-07-31 15:33:52      字数:4398

  八、母亲的心愿
  
  我和小哥哥总是不断地问“后来呢?”母亲笑了,这次她没有认真地回答,应付地说:“后来?‘后来’,你们都看见了。”
  姐姐问:“那个贵宝呢?”
  “贵宝一个人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几年后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小媳妇。听说他去了重庆,在长江边当一个纤夫。江边有一个小茶馆,拉纤的人经常在这个小茶馆里歇歇脚,喝碗茶。日子长了,茶馆老板的独生女喜欢上了贵宝。老板也看中贵宝的忠厚老实,勤快又机灵,是个靠得住的人,就把自己的独生女嫁给了他。贵宝要回家,姑娘也愿意跟着。茶馆老板也放心,还说等老了,老两口还要来乡下贵宝这里养老呢!贵宝的娘见儿子出去几年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儿媳妇,欢喜得不得了。逢人就夸儿媳妇眼睛怎么怎么好看,眉毛怎么怎么好看,连说带比划;做人又怎么怎么和顺,对她怎么怎么孝顺。”
  “后来呢?”姐姐又问。
  母亲笑着说:“你也‘后来呢?’我这些也是听说的,哪知道得那么清楚。总之人家过人家的日子呗。”
  有了三姐帮忙,母亲不再去凤镇卖鸡和蛋,又去别的集镇卖了。离家最近的是龙场。但来回十好几里,比凤镇远多了,又是起起伏伏、弯弯转转的小路。还算好的是母亲幼时到了裹脚的年龄,横下一条心来,就是不让裹,留下了一双大脚,走起路来还算顺畅。
  母亲是固执的,认准的事就要去做,决不回头。儿女们也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心愿,奔着一个目标。都只好顺着她的心。
  母亲就像一根坚韧的橡皮筋。看着她在生活的一日复一日里,一次次地被越拉越长,越拉越细,看似再也弹不回去了,眼看就要断了。人们为她担心,她却一次次地仍旧弹了回去,完好无损,依然如故,坚韧如前。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也许母亲就会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带着自己的一窝儿女一直这样平静而艰难,又充满快乐和希望地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
  也是一个赶场天,母亲想早去早回,和上学的三兄妹一起出了门。孩子们往学校赶,她往龙场赶。那是早春时节,天还没有亮,路上没有行人。夜里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是冷飕飕的,却异常地沁人心脾。她的头脑好久没有像此时这样清醒,心情好久没有像此时这样轻松和愉快 。她慢慢地吸气、吐气,仿佛看见她吸进去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透亮,还带有一丝泥土与麦苗、树木的清香,桃花、梨花的芬芳。它们在胸腔里打了一个转,被吐出来时却变成了污浊、浑黄的气流,掺杂着腐叶的气息。这时,她的胸腔里已是一片清凉,舒畅极了,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细细地、透透地洗了个遍。她的身子变得轻盈了,不再感到沉重;脚步迈得轻快了,不再感到乏力。她感到浑身有一种要向外溢的力量。她高兴得心都痒痒的,两颊飞动着红晕。她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少女时代,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幻想,充满了期盼!
  她记得在那不太遥远的过去,有一天,她的母亲笑盈盈地悄悄对她说:你要嫁的男人是个教书先生,斯斯文文,中上身个,长得也端正好看,你放心吧!听了母亲的话,她害羞地低下头,内心充满了喜悦,又充满了惶惑和畏惧,同时也充满了期盼。她想象着“他”的模样,想象着结婚以后和这个丈夫在一起会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
  结婚那天,她见到了自己的丈夫。果然长得和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他”没有两样,只是更赋有英气,在他笔挺的鼻梁上多了一副无边眼镜。丈夫不仅斯文和蔼,她还自然地对他产生了一种亲近感,好像先天注定自己一生的命运就是要和眼前这个男人血肉相连。她对他没有畏惧感,好像他们是多年相识的亲人。她不喜欢他鼻梁上的眼镜,让他取下来。他顺从地摘下了眼镜,从此再也没有在家里戴过。
  婚后的生活过得平静、恬淡、温馨。丈夫在一所小学里任教。一日日地、尽职尽责地教授着他的学生。她整日地守候在家里,照料着里里外外的一切家务。他们的时光,像山涧小溪清亮的水,昼夜不息地、欢快地流淌着。他们的孩子,就像水中戏耍的鱼儿,排着队似的一个个地来到他们身边。不知不觉地,她已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家里的生活越来越拮据,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但仍入不敷出。她只好租了几亩地,种粮种菜,贴补家用。后来,她又学会了纺纱织布。从棉纺织行里赊来一斤棉花,纺成纱、织成布,交回去就可换回一斤四两棉花……不断积累,就有棉花纺纱织布给自己的孩子做衣服穿了。不愿穿自己织的土布,也可以将棉花换成钱买洋布穿。
  重庆邮政局招考职员,丈夫被录用到了重庆。她带着孩子仍留在乡下。
  两地分居的生活没有过多久,丈夫把她和孩子们接到了重庆。
  她时时回味着在重庆那段闲适、温馨、美好的日子。虽然丈夫薪水少人口多,她仍需纺纱织布贴补家用,但生活也还过得有条不紊,有滋有味,大人孩子,其乐融融。
  丈夫和朋友有了聚会总要带上她。她总担心自己是乡下女人土气,被人笑话,说:“我怕去了给你丢面子。”丈夫半开玩笑地说:“你去了哪里是给我丢面子,是给我争面子呢!人家都羡慕你,说你穿着打扮总是大方得体,已是六个孩子的母亲了,身材还这么苗条,脸还这么白净,显得年轻又漂亮!”
  她相信丈夫说的是大实话,因为她自己也常常听到这样的赞美,但她还是有些害羞地说:“都快成老太婆了,还漂亮个什么?”
  这时,只有在这时,她就会精心打扮自己。为自己,更为了丈夫。她穿上一件碧绿色的毛毕叽旗袍,外套一件橘红色无领开衫毛衣,并带上一条珍珠项链。珍珠虽然是假的,却颗颗圆润饱满有光泽,配在碧绿色的旗袍上,显得格外清新醒目。这一身衣着,她之所以十分珍爱,不仅因为穿戴上它们,自己显得是多么的年轻漂亮,更因为它们是丈夫在下班后,为人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零工,才积攒下的钱为她置办的。丈夫不知为此舍去了多少休息的时间,它们凝聚着丈夫对她深深的情意!
  每当想到这里,她都会脸红心跳。
  后来,丈夫远调昆明,老大峻生去了西藏。她带着小的几个孩子回到老家,分了房子分了地。以前的房子和土地都是别人的,现在都是自己的了,她满心欢喜。她坚信,凭着这些,自己就能把一窝孩子带好,盼望着将来和丈夫相聚的一天。
  想到那一天,她浑身鼓足了劲。她把二哥、姐姐和三哥都送进了学校。两个小的,我和小哥哥天天在她身边转,跟出跟进。我还太小,走路不稳,跌跌撞撞的。她干脆把我背起来,白天除了吃饭,晚上除了睡觉,总是贴在她的背上,就像是她身上派生出来的一大坨肉,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犁田、栽秧,打谷,这些男劳力的活,女人做不了,就和别人换工。旱地里的活,挖地、点种、锄草、收割 ,她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她起早摸黑,风里雨里,严冬酷暑,做着农活,忙着家务。
  她是一个有干劲、有韧性的女人。乡村四邻无不叹服,敬重她的品行,常常顺路帮她把一担粪送到地里,把一担红苕带回家里,上山放牛的,顺便给她带回一捆烧柴。她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人们对她的好处都记在心里。她做得一手好针线,在乡邻里是有了名的,说她裁剪的衣服不仅穿着合身,而且舒服好看,男人显得更精神,女人显得更苗条。只要有人请到她,再苦再累,从不推辞。
  后来,有母亲对儿子说:“你今天犁田顺便把大娘那块田犁了吧!”有妻子对丈夫说:“我家的麦子收割完了,邻家大娘的麦子也黄了,你去帮她割了吧!”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尽其所能地做些好饭好菜送到他们家里,表达一点自己的感激之情,连我和小哥哥都不让尝一口。累劳了别人,她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光阴静静地流逝,就像家门前那条潺潺的小溪,日夜不停地流向远方,永不回头。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知道体谅母亲了,家里地里的活都争着想帮妈妈的忙。她也真的觉得有些累了,有点力不从心了。她觉得自己这只老母鸡有点护不住这窝小鸡了。
  虽然有了自己的田地,但产量低,粮食总是不够吃,她看见我越来越吃不下红苕了。但我人虽小,却有忍性,吃不下红苕,就自己饿着,从不哭闹。有时跟在妈妈身边转,有时自己出去玩一玩。母亲看着身材瘦小的我,越是这样乖乖的不言不语,心里越是难受,暗自流泪。
  我往房后垴包上跑得越来越勤了。如果我不在,只要到那里去找,一定能远远地就看见我高高地站在那里,遥望着那条伸入天际的美妙的公路。母亲明白我的心事:那是她心疼的小女儿在想念她远方的爸爸,她盼望着有一天能飞到爸爸身边,吃上一碗白米饭。
  母亲下定决心,要把这一窝孩子带到昆明去找他们的爸爸。她暗中攒钱,丈夫每月寄来的仅有的一点生活费,除了非花不可的,全部留存下来,准备着一家人去昆明的路费。
  她感觉这件大事是越来越迫在眉睫的需要实行了,因为她的身体有些不如从前了,虽然不断地吃着中草药,但咳嗽总是不见好转。她舍不得去医院看病,怕花钱。
  林姐夫说西药效果好,二哥花了十元钱给母亲开来西药。母亲心疼地说:你知道十元钱能办多少事了吗?这时,钱在母亲的眼里已不再是钱,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十元钱,三角一尺的棉布可以扯三丈三尺还剩一角。大大小小拉扯着衣服可以做六件,全家人都有新衣服穿了。剩下的一角钱还能称两斤盐,两斤盐够一家人吃一个月了吧?唉!年纪小就会拿钱不当钱,至少也是一元钱只当一角钱。
  她时常暗自计算着已攒了多少钱?还差多少钱?一大家人要到昆明去的路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心里着急,又想出了一个生钱的好办法:养鸡卖。虽然蛋三分钱一个,鸡一元多一只,但积少可以成多。每当她走在卖蛋卖鸡的毛草小路上时,她的心里就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希望。来回十几里的山路,她并没有觉得有多么的远,走起来有多么的费力。她积攒的钱越来越多了。
  这时,天已大亮。笼着林间,田园,远山的那层朦胧的轻纱,已被一双神秘的大手掀开,一切都清晰地展现在母亲面前。天地间一片清澈,大地万物经了一场小雨,显得格外滋润。树木更葱郁了;竹林更青翠了;绿油油的麦苗一夜之间就往上蹿了一大截,更葱茏了;油菜花已开满了枝头,一片一片黄灿灿的。田边、地头、路旁的桃树、李树、杏树枝头的花苞,也张开了嘻笑的大嘴……鸟儿在林间“啁啁啾啾”地鸣叫,在竹林梢头,追逐嬉闹……青瓦泥墙的村舍升起了袅袅炊烟,路上已有了行人。沉睡了一夜的大地苏醒了。农人们又开始了新的劳作的一天。
  母亲迈着轻快的脚步,嘴角带着沉醉的微笑,内心憧憬着有那么一天,她带着孩子和丈夫共同生活的快乐。
  昆明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是一个比自己的家乡更美丽的地方,它的另一个名字叫“春城”。春天的城市,鲜花的城市,带着孩子和丈夫在那里生活,一定更温馨、更美好。想到未来,她的心情又有点像青春少女时,“有一天,她的母亲笑盈盈地悄悄对她说”时,充满了幻想,充满了期盼,充满了喜悦,又带有一点羞涩。如果说往日她对自己的这一重大心愿的实现,还有一丝惶惑和畏惧的话,此时取代的是坚定和信心。她没有把自己这个重大计划透露给丈夫,她要用自己的努力给丈夫一个天大的惊喜!
  母亲的两颊飞动着红晕,嘴角带着神秘的微笑,加快了脚步。再转过一个山包,就能看见龙场镇了。突然,她看见一条锄头把粗细的菜花蛇从脚面前窜过,不禁吓了一大跳,她忍住了脚,又想跳过去。蛇瞬间几曲便无了踪影,她却在惊吓与慌乱中跌倒了。蛋破了,蛋黄蛋清流了一地,两只绑着脚的公鸡在路边扑来扑去,“咯咯咯”地叫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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