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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林三姐

作品名称:紫云菊      作者:紫云菊      发布时间:2017-07-31 15:33:42      字数:7255

    七、林三姐
   
  于是,母亲给我们讲述了林三姐的身世。
  一个冬天的黄昏,很冷。我去房后抱柴禾,看见一个小姑娘蹲在那里,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小猫。身上穿着补疤衣服,光着脚板,脚趾头冻得像红萝卜,一看就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我问她:“天都快黑了,你还不回家,躲在这里做什么?”
  她不开口,双手蒙着眼睛大哭起来,听了都让人难受。我蹲下来摸着她的头说:“做错了事,给你妈认个错就行了,这样躲着不回去,你妈会着急的。”
  我边劝边看她那双蒙着眼睛的手,粗粗壮壮,手指头也冻得像红萝卜,指甲缝里还藏着些黑泥。这双手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称,这是一双成年人的手,天天干活的手。她不哭了,我发现原来她惊疑的眼睛在手指缝里偷偷地看我呢!我放下她的手,她两眼盯着我,水灵灵的大眼睛很讨人喜欢,可她望着我的眼神里却含着一种无助的凄楚。突然,她扑到我身上,伤心地痛哭着说:“大娘,不是我不想回去,我是不敢回去,回去我男人还会打我。你救救我吧!”
  我明白了:她已经嫁人了,她的男人打她。看上去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就嫁人了呢?真可怜啊!我心里很生那个男人的气,对她说:“你不要怕,先到我家,明天我送你回去。”
  第二天,她看出我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好人,就把她的身世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我说了:“我姓林,叫林秀玉。十岁时爸爸得病死了,妈妈带着我们兄妹四个,我是老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全靠妈妈种地养活。我天天背着背篼下地找猪草。稍大一点,就和哥哥一起帮着妈妈下地干活。我还不到十六岁妈妈就让我出嫁,给人家做填房,他比我大十多岁,是镇上一个祖传医生。前娘留下个一岁多的男孩,一进门就当妈,照看孩子、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干活我不怕,可他脾气坏,喜怒无常,好好的突然就发起火来,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听了都让人不想活了。又爱喝酒,像个通了洞的酒坛子,常常喝得醉醺醺的。一喝醉,就更不得了了,稍不顺眼,就动手打人。就说昨天吧,他回到家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不知为什么拿起火钳就打我。他打起人来,越打气越大,就没个完,我要再不跑,命都没了。”边说边撸起衣袖,卷起裤腿给我看,说:“这就是昨天打的!”
  我一看,上上下下,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都淤血了。心想:他怎么下得去手!哪像个医生,哪有半点斯文?粗野得不如个种田人!
  她接着说:“每天,我一见他进门,就像老鼠见了猫,哆哆嗦嗦,轻手轻脚。”说完,她又哭了,抽噎着伤心地说,“大娘,我怎么办呀?你得救救我!”
  听到这里,我和小哥哥想着这么好的三姐这么挨打,也伤心地说:“妈,你得救救三姐呀!”
  是呀,她怎么遭遇着这么个男人呢?我下决心一定要帮她,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看待,绝不让她再受这样的罪。
  我对她说:“秀玉,你不要怕,吃完饭我送你回去。看他能把你怎样!”
  秀玉的家在璧津河边。房前有一个小小的三合土夯成的院坝,家里养了一条小狗,见了我就“汪汪汪”地使劲叫,对秀玉又使劲摇尾巴。秀玉轰开小狗,我们进了屋。家里乱七八糟,脚都下不去。孩子坐在地上哭,男人在大口大口地吸烟,屋子里烟雾腾腾的。秀玉忙把桌椅板凳归顺了。男孩见了秀玉,喊着“妈妈”扑进她的怀里。我顾不得看那个孩子,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个男人:高高的个子,白白净净的脸上长着两只鼓眼睛,有一只还带点“萝卜花”,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穿长衫,脚穿沿口布鞋。
  “看着斯斯文文,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我在心里说。
  我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他见我总不说话,有些心虚,知道秀玉全对我说了。嘴上连忙认错:“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打她,我改,我再也不打她了。”
  “认错倒挺快,鬼才相信你?”我又在心里说。
  我问他:“秀玉被你打跑了,你为什么不找她?”
  他说:“都怪我昨天喝了酒。她跑了,我也倒在床上睡着了。今早醒来,我房前房后找了不见她,以为她又是回娘家了。家里又有个孩子,我也不敢丢下他到远处去找。”
  “你一点错没有,倒是秀玉错了!”
  他听不出我说的是反话,好像自己真有理了,还不满地瞟了秀玉一眼。
  我心里实在替秀玉难过:怎么遭遇着一个这样没有心肝的男人呢?但还是忍住气,把话语放得和缓一些说:
  “你看你把她打成什么样子了?她不跑,等着你把她打死吗?”
  我让他看秀玉被他打伤的胳膊、腿。他无话可说。
  我告诉他:“我是溪村洪家的儿媳。要不是昨天天黑我去房后抱柴烧,看见秀玉躲在那里哭,把她领回家,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得在外面蹲一夜。她又冷又饿又害怕,谁见了不心疼?你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好在家睡大觉。”
  溪村的老洪家,他一定也听说过,因为你们的爷爷是方圆百十里有名望的风水先生。许多人家起房盖屋、安葬老人,都要请他老人家看风水、指地点、定坐向、择日期;嫁女娶妻,要请他老人家看八字、挑吉日;有的得儿添孙,也要抱着孩子来请他老人家取个好名字。他带出的学生到处都有。说起你们的爷爷,也是乡间一位知名人物,提起红鼻子先生,十人有八人知道。
  我和小哥哥都很惊讶,问:“爷爷是红鼻子先生吗?!”
  看着我们吃惊的样子,母亲笑着解释说:“你们的爷爷可比你们的爸爸英俊多了,个子高高大大的,腰杆随时都是挺得直直的,大嘴巴、眍眼睛,最让人不能忘记的就是他高高的大鼻子永远都是红的。所以红鼻子先生就成了他的代号了。”
  我是记得爷爷的,七十几岁的高龄了,走路不弯腰。我们只要见他下雨天外出打光脚板,就知道爷爷今天要修剪脚指甲了。因为他的脚指甲太硬,非要在雨地里走走泡泡,才能剪得动。他很爱自己的孙儿们。几个哥哥很好奇他的罗盘,他就指指点点说给他们听;有不会读不会写的字去问他,他就兴致勃勃、耐耐心心地从字的音讲到形,再到义,有时还讲点关于这个字的小故事。二哥嫌爷爷太啰嗦,问一个字要讲半天,后来就不轻易地问爷爷了,自己查字典,简单省事。三哥却相反,就喜欢听爷爷讲这些,常常找着爷爷问这问那。爷爷逢人就夸奖说:“老三勤学好问,是个读书的料!”
  他有一根很长很长的竹根烟杆,长得自己都够不着点烟。我们都把给爷爷点烟当做一件乐事,见爷爷要吸烟了,总是你争我夺的。他见谁因没争着噘嘴了,就笑眯眯地对他说:“不急不急,爷爷下次吸烟让你点!”
  他每次外出几天回来,都要带回一点好吃的东西,那些年生活不好,这是他的学生孝敬他的营养品。他就分给我们吃,剩下的放进柜子里的一个罐罐里,自己慢慢吃。这些东西里,我最爱吃他的小干鱼,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悄悄溜进他的房间,打开柜子,从罐罐里掏出小干鱼来吃。一次吃一点一次吃一点,还没等爷爷回来,一罐小干鱼就被我吃光了。我心里害怕,爷爷回来了也不敢见他,担心爷爷发现小干鱼没有了会追究。提心吊胆过了好几天,爷爷却像一点事没有,我又放宽心地和哥哥姐姐一起去找爷爷了。
  爷爷一生中最引以自豪的一件事,是当地解放军部队有个打井工程,来请爷爷当顾问,口口井都打出很深很旺的水来。部队为了表示感谢,还特意给爷爷送来了一面锦旗,其中有“德高望重”四个字。可惜爷爷后来去世了,去世的时候,部队还派了人来祭奠。
  林姐夫不会不知道溪村的老洪家,不会不知道我的爷爷。
  母亲说,他又连忙认错:“都怪我喝酒了,怎么打的都不知道,我再也不打她了。”
  我的气又上来了:“哦,都怪你喝了酒,怎么打的都不知道?哪一天你把她打死了,你也说:都怪我喝酒了,怎么打的都不知道!”
  大人、孩子都还没有吃饭,秀玉忙着给他们做饭,他站在一边也不敢动。我的心又软了下来,说:“你看你多需要一个秀玉这样的女人啊,给你带孩子,管好这个家。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打着灯笼都难找!你比她大十几岁,你不心疼她、爱惜她,还下狠手打她!哪一天她不跟你了,随便嫁个人,也比你强。至少她不会挨打,有家不敢回!”
  最后我说:“我劝你,是为你好!”
  他只得连连点头说:“我懂!我懂!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我走时,他不停地说:“谢谢,慢走。”又对秀玉说,“快送送大娘。”
  走出门来,我对秀玉说:“以后他不会打你了。如果还打,你就往我家跑。有我撑腰,你不要怕。”
  秀玉高兴了,觉得有了依靠。
  我又说:“孩子是男人的心肝宝贝,你一定要把他带好。孩子对你亲,长得很乖。”
  秀玉笑着说:“这孩子也怪,我一进他家门的第二天,又没人教他,一起床就跑到我跟前叫“妈妈”,我还怪不好意思。就这样一年多了,一步也离不开我。”
  我说:“这孩子很聪明。你对他好,长大后,他一定会孝敬你的。”
  没过几天,秀玉又哭哭啼啼地来了,被打得比上次还重。还扬言说:“你不是有个洪大娘吗?我不怕她,你去找她吧!”
  我很生气,说:“你住下来,他不来接你,你就不回去。“
  第三天下午,他来了,见了我“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说:“我错了,我不是人,我该死。”又转头对秀玉说:“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你打成这样,再原谅我一次吧!”又对我说:“我要是再打她,就不是人,是狗,是猪。都怪我喝多了,怎么打的都不知道。”
  “在外面像模像样的一个医生,在家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心里想。
  等他说够了,我忍住心里的气愤,对他说:“你先回去吧。等秀玉把伤养好了再回去。”
  秀玉听我这样说,还故意在他面前跛着脚走了几步。那样子很可爱,还真是个孩子!现在想起来都还好笑。
  第二天,他又来了,是抱着孩子来的。
  这一次,我二话没说,让秀玉跟着他回去了。走前只给他留下一句话:“你再打她,我就不让她跟你了,我当女儿养着!”
  有一天,秀玉带着她母亲来我们家,非要认我做干妈。秀玉说:“两个多月了,他一个指头没动过我,也没再喝醉过酒。家里的活抢着干,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她母亲说:“你是秀玉的大恩人呀!我也教训过他几次,他就是不改,我是真没办法呀!这个干妈一定得认!”
  就这样,秀玉就成了你们的三姐了。
  听母亲讲到这里,我们心里很高兴,说:“妈,你真厉害,连林姐夫都怕你!”
  母亲说:“不是我厉害,这叫有理胆气壮,无理心里虚。”
  “林姐夫从此改好了,再不打三姐了?”
  母亲笑着说:“改好了?常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们三姐受的罪还多着呢!”
  “平时看着林姐夫挺和气,看不出他是一个对家人没有人情味,那么凶狠的人。”姐姐说。
  有的人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母亲说。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事事要以他为中心,常常责怪秀玉说:你要是贤惠一点,应该这样对我,你要是贤惠一点,应该那样对我。从不想他又应该怎样对秀玉。饭添好了才上桌,菜咸了点,就不断地嘟囔:“太咸了!太咸了!”一直念到放下饭碗,还要说上一句:“今天的菜太咸了!”饭里偶尔发现有一颗沙砾,就要丧着脸,狠狠地瞪秀玉一眼,意思是你为什么不把米拣干净了?你又错了!吃完了屁股一挪,到一边喝茶去了。茶要秀玉预先给他泡好,烫了点,他说:“怎么这么烫?”凉了点,他又说:“茶都凉了,让人怎么喝?”
  晚上,秀玉要把床给他铺好,脱下的衣服挂好。早上,要把他穿的衣服摆在床头,他看看不合心意了,就说:“昨天就穿这件,今天还穿这件,还不换换洗洗?”烟锅有烟屎了,说:“快点把我的烟锅掏干净!”孩子尿裤子了,他喊:“还不来给儿子换裤子?你是怎么带孩子的?”秀玉忙得头发蓬乱,满头大汗,他说:“你看你,脸红通通的,难看死了。”
  秀玉累病了,头昏脑涨,躺在床上起不来,不能服侍他了,他带着孩子下馆子,对秀玉不闻不问,也不管她吃不吃饭。过后还强词夺理地说:“我是医生,我懂,真生病的人是不想吃东西的。”好像秀玉的病是装出来的。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个医生,秀玉不缺钱用。其实他是个把钱捏得死死的人,买点油,买点盐,买个撮箕、扫把,都得一次次跟他要钱。他要亲自检查:撮箕的洞实在太大,再也补不起来了;扫把已经成了个桩桩,再也扫不起渣渣,他才给钱。买回来后要跟他结账,剩一分钱都要要回去。还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以后炒菜油、盐都要少放一点,能省一点是一点。他自己呢,烟要抽最好的,酒要买最贵的,穿的要买最好的布料。
  听说那个前娘就是因为受不了这样挨打受气,才狠心丢下儿子,一走了之,从此杳无音信。林姐夫也曾四处打听,却毫无结果。隐隐有人传说,见她在深山老林里转的影子,后来就不见了,也再没人提起她了。经过这一变故,林姐夫脾气也改了一些。秀玉刚进门时,性格也温和了几天,过后又是泥巴筑墙,着了水就还是泥巴不是墙。
  姐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母亲,说:“一个人要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就好了。”
  听了姐姐的话,母亲说:秀玉那时人小,不懂事,生活又苦,想不到这些事。倒是有一个叫贵宝的小青年心里喜欢她,秀玉出嫁后暗自伤心了好久。后来从他母亲口中得知她的男人不如意,心痛不已,常常来到璧津河边守候,希望能看到她一眼。终于有一天,秀玉大清早去河边洗衣服。他看看周围没有人,就上前和她说话,劝她事事想开些,不要太苦了自己。自己也要学机灵一点,见架势不对头,就赶忙躲开他。
  秀玉见大清早有人来和她说话,先是吓了一大跳,一看是住在她娘家附近的一个熟人。她没有说话,他的话却说到了她的痛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不敢多耽搁,草草洗完衣服就往回走。
  谁知这个场景还是被林姐夫看见了。秀玉正在晾衣服,他从后面一竹竿劈头打过来,吼道:“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清早八早爬起来就去找野男人!”
  秀玉没防备,被这一竹竿劈得晕头转向,一下子蹲在地上。辩解说:“我没有去找野男人,我去河边洗衣服。”
  “那个和你说话的男人是谁?”
  “我不认识他。”秀玉不敢说实话。
  “他和你说什么?”
  “我没有听见。”
  “那你为什么要哭?”
  “我没有哭。”
  “我看见你擦眼泪了!”
  林姐夫责怪你们三姐欺骗他,背着他去向别的男人诉苦。这一顿比哪回都打得凶。打完了还要照样服侍他,洗衣、做饭、带孩子。还不给饭吃,晚上也不让她上床睡觉。
  夜深人静,只有林姐夫如雷的鼾声。秀玉孤苦无靠,肚子在叫,伤痕在痛。越想越没有活路,悄悄出了家门,向璧津河走去。就在她清早洗衣服的地方,“咚”地一声,人不见了······
  “哎呀!妈妈,三姐死了吗?”
  “笨蛋。三姐死了,我们现在还有三姐吗?”小哥哥比我聪明。
  “三姐好可怜!”姐姐无比同情,忧伤地说。
  “三姐为什么不跑到我们家呢?”
  “是啊,我也是这样责怪你们三姐的。”
  “快救三姐呀!”
  “是谁救了三姐呢?”
  母亲说:贵宝离开秀玉后,就远远地发现有一个人在偷偷看他。他怀疑是秀玉的男人,担心她又要挨打,怕会出什么事。天黑后,就躲在河边远远地观察。夜深了,四处一片静谧,没有什么异常。他正要离开,忽然看见有一个人朝河边走来。认出就是秀玉,他的心“怦怦”地跳。他想迎上前去问她出了什么事,又怕她男人跟在后面看见,更给秀玉闯下祸事。正在犹豫,只见秀玉一来到河边,就“咚”地一声跳进了水里······
  他什么也不顾了,飞奔过去。衣服也没脱就跟着跳进水里,救起了秀玉。
  这时林姐夫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家里呼呼睡大觉。早把秀玉忘在脑后,才不关心她的死活呢。
  贵宝很气愤,要带秀玉远走高飞。劝她说:“跟着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我有的是力气,不管做什么都能养活你。就算拿根打狗棒讨口要饭,我也不会让你受一点苦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秀玉宁肯死,也不肯跟他走。她怕外人笑话、说闲话,她认命。
  贵宝问她:“你还想回那个家吗?”
  “不想。”
  “我送你回娘家吧。”
  “我去干妈家。”
  半夜三更,贵宝把秀玉送到我们家。我一见,他们像两只落汤鸡!我吓得魂都出来了。
  秀玉和我抱头痛哭,最后说出一句话来:“妈,我再也不走了,一辈子跟着你!”
  母亲说到这里,好像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眼睛都红了。
  那一次,我见到了贵宝,真是个好青年啊!人长得周周正正,结结实实,说话眯笑眯笑的。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很讨人喜欢。
  “唉,你们三姐没有福气啊!”母亲叹了一口气,很惋惜地说。
  “后来呢?”
  “后来?唉!”母亲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往下说道:秀玉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放心不下那个前娘的儿子,说他自来跟她亲,离不开她。说林姐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做家务,自己都不会照管自己,更不会照管孩子。她不在家,还不知道这个小儿子成什么样子了。贵宝偷偷来看秀玉,劝她跟他走,说留下来不会有好日子过。秀玉反而央求他悄悄把儿子给她带来。贵宝无法,只好依着她,还真把儿子给她带来了。
  几天不见,小儿子瘦了一圈,毛头灰脸的。不是母子的母子见了面,亲热得不得了。秀玉又是抱又是亲的,心疼得就像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粘在她身上就不肯下来,“妈妈妈妈”喊得比亲儿子还亲。其实在我看来,秀玉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
  林姐夫先不见了三姐,也来我们家找过,我一口回绝:“不知道。”他以为又像前一个女人一样丢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后来又不见了儿子,以为是秀玉报复害死了他,从此失了锐气。家里没有女人,日子过得邋邋遢遢,吃一顿不吃一顿,常常喝得醉醺醺的。
  秀玉死而复生,贵宝不忍心再看着她遭受一个暴君样的丈夫的虐待,一心要给她一个新的生活。秀玉是个死心眼,认死理。贵宝要我劝一劝。
  我说:“秀玉自己做主。如果决定跟贵宝走,我可以帮她把前娘这个儿子给他男人送回去。如果秀玉还要回这个家,我不阻拦。”
  “妈,三姐听你的,你应该让三姐跟贵宝走。那么可恨的一个男人,跟他过日子,真是一辈子白活了。”姐姐说。
  “是呀,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不能说。秀玉真跟贵宝走了,她的名声就毁了。旁人不会说是男人可恨,三天两头挨打受气,实在忍受不了才逃走的,只会说是女人不守妇道,跟野男人私奔了。”
  “不公平!”
  “是不公平。自古以来,就多是为男人说话的。”
  “莫非三姐就该挨打受气,一辈子受苦吗?”
  “谁让你们三姐命苦,遇上了这样一个男人呢?”
  我们都为三姐愤愤不平。
  “三姐就又回去了?”
  “没有。”
  母亲说:秀玉既不愿跟贵宝走,也不愿再回那个家,就带着那个前娘的儿子在我们这里暗暗地住下来。知道的人因为可怜秀玉的遭遇,也没有人给林姐夫透信。
  半年后,听说有人看不过林姐夫的窘况,要给他介绍女人,被他拒绝了,想来是有了悔恨的心,怀念失去了的女人。后来,经不住被人多次劝说,有了再次续娶的意思。听到这个消息,秀玉担心儿子有了后娘要受罪,因为那样,这个儿子终归是要还给林姐夫的,有了要回去的心意。我也赞同。贵宝见三姐主意已定,难以回转,也不便强求。
  “那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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