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死有余辜
作品名称:颜真卿结缘北泉寺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7-07-25 19:34:45 字数:11387
1
因为放生池水是从寺院内八卦池引进的泉水,池中的鱼虾长的快肥,味道也格外鲜嫩香甜。所以,经常有人偷鱼。
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俞明珠正在用扒网子(俗称狗作揖)偷捞池魚,坐在树凉荫里捧读破《论语》的色空看见了,赶快跑过来,夺过扒网子说:“寺院有规定,不许偷鱼!”
她夺着扒网子不给说:“你再不松手,我就吆喝你大白天调戏良家妇女!”
“呵呵!老子还怕你喊不成?偷捞鱼还有理啦你?喊呀!你喊呀!寺院规定,偷捞鱼死罪可免,活罪不饶!”他用淫邪的目光看着她的胸脯说。
她松了手哭着说:“这位小兄弟!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我男人瘫在床上,还有个刚断奶的孩子,呜呜……”
他拽住她的手,使劲往寺院拉,她拼命往退着,给拔河比赛一样,僵持着。她坚持不住就堆在地上,哭着说:“仨外乡人在我家住着,非要吃活鱼(不中)。否则,他们就把儿子杀了熬熬吃,呜呜……”
“编,编的再圆范也骗不了我。”他双手抓住她的胳膊,厉声说,“寺院另一条规定,凡是偷捞鱼者,态度好的可以从轻处罚,否则,加重!”
“我说的句句实情,不信,你可以跟着我到家看看,呜呜……”
“她这是想瞅机会开溜,我不如将计就计就……”他想到即将发生的好事,态度突变,主动帮她把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抓到水桶里掂着,笑眯眯地说,“公事公办,我还真得到你家看看,如果真添了客,也就算了,下不为例。不过,咱把丑话撂在头里,你要是给我耍花招,半路逃跑了,加重惩罚。寺规上有一条,偷放生池鱼,不论男女,一律扒了光腚游乡游街,再关进寺院地下室里喝个三五年稀饭!”
“如有不实,随你处理。我给你带路!”说着,她扛着扒网子走在前边,约五尺长的网衣左右摇摆着,像大姑娘奔跑时的马尾秀发。
走进一片松林(正是他和汪妮坐爱的地北),她说:“我要解个小手儿,你稍等!”
“呵呵!你是想趁机逃跑吧?你跑不了!我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一身的好功夫,‘金钟罩’不说,‘马相藏阴功’,也不在话下,‘铁脖子’更不足挂齿。但说飞檐走壁快步如飞的轻功,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我就能从你眼前跑得无影无踪。如果还没听明白,我给你说个例子。有一次,我拉稀,急着去茅房,一不小心一脚踩在活蹦乱跳的麻雀身上,肠子都出来了。我念了一百遍‘阿弥陀佛’给它超度,并把它埋掉。你要是不信,你跑跑试试?见过老鹰抓小鸡儿不?见过猫玩老鼠不?”
她跪下哀求:“你不能去我家呀!那仨家伙不是善茬,都有剑,威胁我不准对外人说,否则,杀我全家呀!”
“他们是哪里人?住你家干啥?”
“听口音不是咱本地人。有一个疤癞脸,把‘我’说成‘鹅’,把‘干什么’说成‘干什’,把‘哪里’说成‘哪搭’。都会武功,我家小院里有个石磙,一搂恁粗,立起来到大腿根儿恁高,那个黑铁塔一样的大个子把它撂倒,两手抠住两头的脐眼,‘诶’地一声举过头顶,在小院里转三圈,再用力一抛,砸在一片连山石上,石磙烂两半儿。石磙是我家打麦用的,我叫他包赔,他说,赔没问题,先叫我陪他仨睡一觉。我死活不从,就把我打一顿。然后,然后就……”
“然后就咋啦?是不是把你的衣裳扒了?”
她羞红着脸,把话题岔开说:“然后……就逼我到资福寺踩点偷鱼。另外……”
“另外啥?”
“另外,还叫我打听打听颜真卿在哪关着,事成之后赏我个元宝。”
“你作死!你竟然助纣为虐,活得不耐烦啦你!”
“我不做他们就杀了我儿子和我男人。我该怎么办?你给我们指条活路吧!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小兄弟!”
“我想救也救不了呀!只有自已救自已。”
她朝前跪几跪,抱住他的腿,哭着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啥办法?只有等死了。我可怜的儿子,呜呜……”
“呵呵!你可以立功赎罪嘛!”他把拉起来说,“你回去先稳住他们。他们不知道到资福寺的路,肯定逼你带路,开始你假装不从,威胁你时,你勉强答应,以免引起怀疑。你把他们带进一线天,然后到寺院找我。我带个百十号精兵强将到一线天抓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中啊!就只能照你说的做啦!”说完,她爬起来扛起扒网子,掂着水桶就走。
他一把拉住她说:“别慌走哇!你还没表示感谢嘞!”
“大恩大德不言谢,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好啊!”
他突然搂住她乱亲一阵子,腾出嘴说;“我喜欢你!在放生池那,笫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脸发烧,心里砰砰跳,像怀揣个兔子。”
她一边挣扎一边说:“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他把嘴从她脸上挪开说:“你今天从了我,我保证不把你窝藏刺客的事说出去!”
听他这么一许,她散了架,就半推半就。通奸结束后,她要他再保证一遍。他跪下指着松树空隙的一片蓝天发毒誓:“我要是说出去,烂我的舌头,不得好死!”
她赶紧捂住他的嘴说:“不许说死!我既然是你的人了,我以后还得依靠你嘞!”
“没问题!等抓住刺客后,我立马把你几口送到洛阴我老家去!”他拍着胸脯说,“我家是书香门笫,刚才我在放生旁树荫下读《论语》,想必你也看见了。”
“不去!去你家算老几?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别误会!我不是逼你做几房几房,而是给你们找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呵呵!你也许不知道吧!我的家大业大,骡马成群,丫环仆人成群,有良田千顷不说,十只大船跑水运也不说。但说祖传八辈的木梳作坊,就日进斗金,进钱如流水,哗哗响。你心灵手巧,正适合工艺制作。你男人看个大门动动嘴儿都中啦!”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黄杨木梳子递给她。
“不就是把破木梳吗!有啥稀罕的?我见过。”她一激动,差一点说漏嘴,赶快改口说,“那一天在资福寺,我见一个老和尚正在用一把木梳梳头,样式颜色给你这一把一模一样的。”
“你不懂。木给木不一样,用黄杨木梳梳头,一是白发变黑,二是脱发再生,三是不生虱子,四是美容养颜,五是通经活络,六是延年益寿。不信,你到寺庵打听打听,僧尼们都是用的这梳子,而且都是我家制作的。”
“既然恁神奇,肯定值钱。”
“想你都不敢想。你想多少钱一把?”
她摇揺说;“猜不着。”
“一把能买一犋大老犍,两把能盖三间三层楼。诶!我问你,你知道这小小的木梳因为啥恁金贵不?”“你就吹吧!”
“想当年,我爹带两把到洛阳府找老朋友叙旧,宴席上,颜真卿也在座。他欣赏着这木梳爱不释手,当埸表示,向代宗皇帝推介。不久,就得代宗青睐首肯。由于产量极限,每年只向宫里贡献八把,只有太后皇后皇上和贵妃娘娘才有资格用。”
“既然恁金贵,不在家做木梳数钱,咋跑到寺院喝稀汤寡水活受罪儿?”
“唉!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我弟兄仨,老大是个傻子,老二是个瘫子,为了传宗接代,老爹给我娶了六房老婆,我一个都相不中,我只爱我表妹。表妹死了,我就出家了,不!不是出家,是离家出走了。缘分哪!幸亏你来偷鱼!幸亏碰见我!笫一眼看见你,我又想起了像七仙女一样漂亮的表妹。我十分怀念与表妹挑灯夜读《论语》的温馨时刻。”
“你真能读懂《论语》?”
“不但懂,而且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私塾先生说,半部《论语》治天下。鲲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别看我现在在寺院混日子不咋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呵呵!”他洋洋得意自信自负地说,“冒昧问一句,你做我的表妹如何?你的个头、身材、面相,就连声音都像我表妹。”
“你要不嫌弃,我当然愿意当你表妹啦!吐了唾沫不兴舔起来啊!”
“至圣先师孔老夫子谆谆教导我们说,做人最起码的准则就是仁义礼智信。我这个人坚守的人生信条就是这五个字。”他帮她提着桶,走着说着,“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表妹。我爱你疼你帮你无微不至,你啥时候想吃鱼我捞。”
她立马紧张起来,赶紧说:“仨刺客疑心大,一旦怀疑你是探子,你就死定了。”
“鱼儿离不开水,水也离不开鱼,鱼水情深。我也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你别不好意思!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表达爱意的机会。至于仨刺客,我不怕,为了爱情,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常言说,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嘛!我一定得送你,这水桶太沉啦!”
他提着半桶水,右手换左手,左手换右手,越换越勤,桶水溅湿了裤管,满头是汗。她心疼他,叫他歇会儿。他喘着气,擦着汗说:“不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他俩跋山涉水走到看见她家茅屋的山包上。他说:“就送到这吧!我就不过去了,叫你男人看见了,肯定吃醋。”
她笑笑说:“你是害怕仨刺客吧!”
“开玩笶!我这一身的功夫我怕谁?别说仨,就是三十个,也休想粘我的身!我是为你好,免生气,你男人不死我不去!”
2
俞明珠走到篱笆墙外,就看见儿子挺在血泊里,桶一丢,网一扔,“我的儿呀”扑过去,抱起僵硬的儿,哭着喊着,哭得天昏地暗,天旋地转,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和她有一腿的寡汉条子听见哭声,笫一个跑过来,掐着人中喊“明珠”。她醒过来接着哭。他把她抱进堂屋,床面前趴着她男人,身下一摊血,能踩出深深的脚印。他踢踢他,一动不动。她又昏过去了。他把她放到床上,再喊再掐。她醒了,连哭儿子带哭男人。他帮她擦着泪安慰说:“别再哭了,人死不能活。他死了,不是还有我吗?再说了,他死了,不受罪了,你也不受累了,啥事得看开点儿。”
他央求邻居把人埋了。邻居们都走了。他陪着她在坟前哭了一阵子,又搀扶她回家。他把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宰了,看见殷红殷红的血,感到很稀奇。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红这么浓的鱼血,赶紧拿到床前叫她看。
她说:“色空说,喝八卦泉水的鱼血都是这般红这般浓,像鸡血猪血一样,血腥气很冲。不信你闻闻!”
他捧到鼻子上吸两下说:“真腥气!”
她说:“把血滴到碗里,我有用!”
他拿到灶伙接了小半碗血,又把鱼搁案板上剁成块,肉也是红的,和牛肉一样红。
她左手端碗,右手秉笔,蘸饱鱼血,瞅了一圈儿,选在新做的白茬子门板上,奋笔疾书“此仇不报非君子(自称梁上君子)”,后边连打三个感叹号。
关于鱼血的问题,水产养殖技术员老水说:“水没有污染的野生鱼,鱼血是鲜红的,而且多而粘稠,就是像鸡血;鱼肉的断面也是红的,就是像牛肉。从理论上推断,八卦池的泉水,富含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用来养鱼,鱼血殷红而粘稠,鱼肉也是鲜红的。如果水被污染,又喂饲料或粪便,鱼血就少而淡,鱼肉也是白色的。”
他以怕她想不开做傻事为由,当夜守护,赖着不走。她明白他要干啥,且不想欠他的情,勉强答应苟合一夜。男女之事,有了笫一次,很可能来笫二次,笫N次。但她不爱他,不想苟且偷情,做梦就在找刺客报仇,来个鱼死网破。她捏着鼻子闭着气,和他过了几夜。
次日决定去报仇。她说:“妹子一辈子也忘不了大哥的搭救之恩。这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我要回娘去,逢年过节,你替我上坟给他爷儿俩燎张纸,想你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的。”
走出家门,又拐回来给他一个口深吻。走了很远了,她才把沁滿口的臭唾沫吐出来,又连吐几次,再用袖子擦擦嘴,闻闻袖子,似乎还有点臭,蒜味,又一路小跑跑到一条小溪边,捧水漱漱口。
3
她跋山涉水来到资福寺找色空。听说他在汪道明家,她又找到汪家,老远就看见色空用铁刷子给黑驴刷毛剌痒痒。“哎!刷驴呢?我是明珠呀!你不认识我啦?”她摆手朝他跟前走着说着。
色空一手拿着那本破《论语》看着,另一只手拿着铁刷子心不在焉地刷着驴屁股,头也不扭,不热不冷地撂一句:“找谁呀?”
“找你色空呀!”
“你认错人啦!我不叫色空叫信道。”
“扒了皮,我认得你的骨头。提着裤子不认账,你还是个男人不?那一天你在松树林里睡了我,给我承许的啥?算放屁啦?”
“滚!你个臭要饭花子!”
汪妮从屋里出来问:“你谁呀?来这撒野!”
“我是俞明珠,我来找我男人。”
“别听她胡说!想讹人也不是这个讹法儿,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
“你俩肯有一腿!”她哭着跑上山找汪爹回家处理。色空怕汪道明,就像狗见老虎,吓得夹尾巴拉稀腿发软。他赶快撵上她,拉她拐回来说:“你还年轻,不知世道险恶。但凡有几分姿色的要饭花子,都是这种要法,讹一回是一回,讹不住也不嫌丢人。见过狗急跳墙不?唉!人哪!逼急了啥招都能使出来!”
她跟他回去,不由分说把她撂倒,捆个五花,找两只臭袜子塞住嘴,抬到黑驴上。她牵,他扶,她挣扎,押送到县衙。他向陈县尉报告:“我们抓个窝藏刺客的罪犯。她把从长安来的仨刺客领到家里,管吃管住管睡且不说,还帮刺客到资福寺踩点,妄图刺杀颜真卿大人。”
正在色空向陈县尉讨要赏钱时,一个歪嘴衙役凑近汪妮小声说:“请借一步说话!
她剜他一眼说:“借啥借?俺又不认识你!“
他死皮赖脸地坏笑一下说:“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就和这头黑驴有关,不想知道?”他压低声音说,“黑驴肚里有块驴宝。”
“啊!你是听谁说的?”
“别管我听谁说的。有人愿意掏一个金元宝买下这头驴,卖不卖?”
“不卖!”她立马紧张起来,环顾一周小声问,“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没谁。”
“你是咋知道的?”
“我会看相啊!有驴宝的驴与常驴不一样。再说了,我开了天眼,五脏六腑一清二楚。”
“你,你千万别说出去呀!”
“不说!不说!不过,你得给我封口费,最少也得五十两银子。”
“俺身上没带钱,下回给你送过来中不?”
“不中!你看我这豁牙子,少了一颗大门牙,一不小心就跑风。”他呲牙咧嘴,让她看着说,“那吧!今儿晌午陪我下馆子,钱我掏。赏脸不妹子?”
“这……这事俺得给他商量商量。”
她把色空拉一边说:“坏菜啦!那个歪嘴子发现驴肚子里驴宝,咋办?”
“还能咋办?咱赶快牵驴走吧!”
“走?惹恼了,他大声一吆喝就完了。先稳住他再说。”她趴他耳边说,“他叫俺陪他下馆子,去还是不去?”
“不去!黄鼠狼给鸡拜年。要去我陪你去!”
“你不能去!你去你掏钱?再说了,一个槽上拴不住叫驴,你俩打起来咋收埸?保驴宝要紧,不能燎个虱子烧了大皮袄。”
“也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先哄着他把驴弄走再说。”想到这里,他叮嘱她,“就依你哩!你去陪他下馆子,我趁机把驴牵走藏起来。不过,你要提防他占你便宜!”
“你放心!俺知道咋办,俺就给他来个光敲梆子不卖油。”
色空骑驴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心里酸酸的,自言自语:“妮儿啦妮儿!你千万不能卖油啊!”
走到秀山脚下,黑驴见山坡有头白驴正聚精会神地啃草,四蹄抠地不走了,犟着鼻子昂着头“呗吧”。他使劲拍打着驴屁股,也不肯前进半步。他背着缰绳使劲拉,仍不走。他喘气大骂:“骚包货!倒霉蛋!要不是因为你,我的妮儿也到不了……”
4
大堂上。李县令警堂木“啪”地一拍,吼:“大胆泼妇!报上姓名来!”她跪在地上大喊“冤枉”。李县令又一拍,把令签扔下去吼:“大刑伺候!”两排执杖衙役,齐捣刑杖,齐喊“威武”。她两手左右摆,斩钉截铁地说:“且慢!听姑奶奶把话说完。李希烈的情人蓝牡丹是我亲表姐,她喊我娘叫大姨。谁敢动姑奶奶一根毫毛,表姐就剥谁的筒儿皮!来呀!动手啊!”众衙役齐把目光投向县令。县令陪着笑说:“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小的有眼无珠,多有得罪!不过,色空因为啥诬告你,你总得叫小的明白吧!”
她像没听见,指着“明镜高县”金匾挑毛病:“那个‘县’字是个错别字!堂堂一县之衙,丟人现眼,真没学问!”
“姑奶奶有所不知,这匾是上任高县县令的墨宝。他解释说,按《说文解字》解析:县者系也,系者悬也,悬者县也。明镜乃高县是也。高县乃明镜是也。“
“你者了也,也了者,姑奶奶越听越糊涂。”她自已搬个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晃悠着,不耐烦的样子。
“这么给你说吧!上任县令,姓高,名县,小字悬。这匾有自夸自炫之意。小的想换不敢换,他现任唐州刺史,红的发紫。”
当夜。李县令设宴给她赔礼道歉,压惊接风,满满一大桌,他主她客没旁人。她借酒盖脸勾引他。他借酒盖脸调戏她。
他搂住她说:“你很漂亮,很年轻,也很聪明。你在威武的大堂上,敢拿牡丹压我,我佩服你有种有谋。我虽然知道你是冒牌货,但我依然感激你,是你给我台阶下。我这个人有个怜香惜玉的坏毛病。你是一块销魂的小鲜肉,我咋啥得用大刑?”
“你坏!你和其他男人一个德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千古名言。”
她揪住他的花白胡子撒娇地说:“容颜辞镜花辞树,最是青春留不住。你现在如胶似漆地粘我,等我皮松肉懒时,你还要我吗?”
“要!要!当然要!”他抓住她的嫩如葱白的手指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也知道,我是冤枉的,是色空想吃我的豆腐没吃嘴里,怀恨在心,诬陷我,多亏你明镜高县,明察秋毫,你要替我报仇啊!你明天就把色空抓起来,给他安个罪名,屈打成招,投进死牢!”
笫二天。李县令把色空抓到县衙,安个伙同刺客刺杀颜真卿的罪名,打得皮烂肉也烂。幸亏陈县尉到资福寺向颜真卿求救。颜真卿给李县令写封信,交给陈县尉。李县令偷偷把色空放了,又找个替死鬼,押到河坡里砍了头。
俞明珠看见血肉模糊的头脸被披发遮盖着,滚在血泊里,狠狠地骂一句:“没良心的!罪该万死!叫狗撕吃你,变成一抷臭狗屎!呸!”
真的应验了她的话,替死鬼没人收尸,当天就被一群野狗(也许是虎狼草豹)啃了,骨头缝的烂肉,被苍蝇蚂蚁们分享了,剔食得干干净净,仅剩白华华的骨架,暴晒在烈日下。
5
俞明珠虽然做了李县令的四姨太,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缺钱花。但她勤劳惯了,不肯养尊处优享清福,“哼吜”着非让他给她找个事做不可。于是,就把从资福寺往县衙拉八卦泉水的美差转交给她。这差事已经延续了上千年,历朝历代的县衙饮用水,都是从资福寺拉。一个县令一个令,有的是抽调衙役拉,有的顾用外人拉。李县令出钱买水,每车十两银,一天管拉两趟,绝对肥差。她嫌原有的水车破旧,又“哼吜”着换新的,而且前半截要有个小巧玲珑的锦绣车棚,以便遮风挡雨。原来的马也不用,嫌马太大不好使,就要毛驴,而且是指明道姓要要汪道明家那头黑叫驴。李县令都一一依了她,指派陈县尉带几个衙役把驴抢过来。
李县令担心,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妇独来独往不安全,就派个衙役当保镖。日久生情,她和他开始眉来眼去,发展到手摸手,再深入发展到肌肤之亲。有人报告李县令,李县令醋意大发,把他痛打一顿开了除。俞明珠舍不了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李县令也舍不了她,只好依了她。但是,就是不放心,就突发奇想:“李希烈还没当上皇上,就用了几个太监。我为啥不能用?”于是,把那个保镖找回来给骟了。她无话可说,也只好凑合着用。
汪妮哭哭啼啼,鼻涕一把泪两行,到寺院找到色空说:“空哥呀!俞明珠狗仗人势,把咱家的黑驴抢走了。你要想办法报仇啊!”
“啊!看着拉水的黑驴有点眼熟,似曾相识。果不其然,正是咱家的那头。她作死!看我咋收拾她!”
笫二天上午。俞明珠独自一人赶着黑驴来寺院取水,灌滿时,急急入厕。躲在一旁的色空,瞅瞅院里这会儿没人出进,一个站岗的匪兵正对着铁窗和颜真卿说着什么,赶快提着事先准备的一罐子尿,三脚并两步蹿到水车上,打开圆口木盖,把尿倒进木水箱里。
正准备跳下来,颜真卿透过铁窗大声喊:“哎!你爬水车上干啥?可不能使坏啊!”
他急中生智,用身子挡着颜真卿和哨兵视线,干脆把尿罐沉进水箱里,盖好盖。然后跳下来,对着铁窗笑笑,说:“我想帮她灌水,看看灌满来不。”
俞明珠从茅房里出来,边縛腰带边吼:“滚!老娘不想看见你!”
他死皮赖脸地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嘛!一个妇道人家,身单力薄的,看你怪可怜的,咋不找个帮手呀?”
“咸吃萝卜淡蛋操心!”骂完,上车一鞭一声“驾”出了山门。
颜真卿担心他投毒,对窗外来换岗的哨兵小仇儿说:“你快去追赶水车,看看色空往水箱里放了啥东西。”
小仇儿对准备下岗的哨兵说:“你再替我站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不等他同意,掂刀撵出山门,边撵边喊:“站着!站着……”
她听见喊声,扭头掀开绣花窗帘朝后看,一个挥着大刀片子的匪兵追上来。她用皮鞭连抽带“驾”,黑驴发疯似的狂奔,几回回要把水车颠覆,如果不是陷在泥窝里,他根本追不上。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车旁说:“跑哇!你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别想跑出老子的手心儿!”
她从车上跳下来,拤着腰问:“你还想杀了老娘不成?现如今,老娘是李县令的四姨,你敢摸一指头试试!”
“大姐别误会!咱姐弟俩前世无冤后世无仇,杀谁也不能杀姐呀!你长得身姿曼妙恁好看,皮薄肉嫩味道鲜。”
“脱了裤子放屁,利亮点!你掂刀撵老娘治啥?”
“我看见汪妮朝水箱里投毒,不信,你尝尝。”
她半信半不信,上车打开木盖,一股尿臊味直冲鼻腔,仔细一看,水底还有只罐子。她捋捋袖子试着伸手捞,由于水深,湿了捋到胳肢窝的袖子。捞上来一看,果然是只破尿罐,内壁上铜钱厚的白尿霜。她掂着尿罐从车跳下来,质问:“谁干的?”
“我这个人有个臭毛病,就喜欢喘着气说话。刚才跑过来时喘了一会儿,这会又不喘了。”
她笑得前合后仰,“哈哈”出了泪,说:“你真是个怪人!没听说过还有喜欢喘着气说话的嘞!既然如此,你就绕着水车跑几圈儿,直到张嘴喘时再告诉我是谁倒的尿!”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想和你搁一块儿喘。”说着,就来个饿狼扑羊。她一闪,他扑个空,踉跄几步没刹着脚,一头攮在地上,幸亏地软,幸亏是污泥。
她笑着说:“这是老天爷在惩罚你嘞!”
他恼羞成怒,挥刀“呼呼”。她吓得脸色蜡黄,边躲边结巴着说:“姐……姐逗你玩儿嘞!想喘……也不能搁这道上啊!那边……那有小树林儿。”
他喘着气说:“你上茅房尿尿那一会儿,汪妮倒的尿。”
“我不信!我明明看见色空在水车边上站着。”
“汪妮放牛,色空拔橛儿。千真万确是汪妮!色空只是给她打掩护,趁你给色空说话时,她溜了。说瞎话我是王八。”
他诬陷汪妮的动机,前文作过交代了。她在他的帮助下,把车推出了泥窝。他劝她把尿水放掉,再拐回去重新灌。她说:“不能放!拉到衙里叫县令看看,有证据才好惩罚汪妮个骚货!”
李县令令陈县尉带着几个狱卒把汪妮抓来过堂,屈打成招,填进大牢。汪道明到寺院找到色空,色空托方丈,方丈找颜真卿,颜真卿出具了证言材料。色空拿着证言材料,硬着头皮去县衙投案自首。县令放了汪妮,把色空填进大牢。方丈找陈县尉,陈县尉找李县令,交了保证金,放出色空。
6
高台庙位于朗山前怀,何时所修,为何而修,无从考究。由于年久失修,墙裂瓦乱,神像尘封,蛛网纵横,野鸡梁上飞,兔从门口出。庙东里许,有一北高南低的平坦地带,南边有一东西走向的山涧溪流,溪流撞顽石,浪花飞溅,叮咚如琴。地带正中央有一古塔十二级,古塔何时筑,为何而筑,也不得而知。谣传此塔能镇妖辟邪,山民你扒一块,他扒一块,长年累月,塔塌了。
仨刺客牵马翻山越岭摸到高台庙,在庙里住下来。第二天,仨刺客有分工,高而黑和白而瘦去资福寺刺探,崴脚的黄而低放马守摊儿。
晌午时分,马放饱了,拴在庙前树上,掂剑转转看看,信步来到古塔前,举目望见北边山坡上有一蓬红彤彤的山里红,煞是赚人口水。他掂剑披荆斩棘开路,爬到山里红树下,一脚踩在石子上,滑趴在檩条粗的乌蟒上,柔软冰凉。他“娘诶”一声,正要爬起来逃走,晚了,乌蟒昂首回身,吐出半尺有余的红色信叉,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几排尖锐如锥的牙齿,一律向里勾着,形成倒钩刺状。乌蟒一口咬住他的头,几乎同时蜷曲着丈余的身子,缠绕住他,从头到脚,一圈又一圈,给桶打箍子一样,把他箍得结结实实。他呼吸一下,蛇身趁机紧箍一下,直把他肋骨箍断,直把他箍窒息为止。乌蟒感觉他死了,开始吞噬,随着乌蟒鳞甲的收缩委蛇,他一下又一下地进了蛇腹。
再说那俩刺客,去资福寺时,一路顺利,既没碰见人,也没遇兽。拐回来时,麻烦不断,凶险连连。先碰见一群野猪,有的在拱草根吃,有的靠树操痒,有的追逐咬架,还有两头正在吃蛇。一头正吞嚼着一条大赤练蛇,黑底红花,约有擀面杖粗,后半截身子在猪嘴上翻滚着。另一头与另一条同样大小、同样花色的毒蛇僵持着,蛇的前半截钻进洞里,后半截被猪死死地咬住,拉着拔河的架势。
高而黑摸出镖甩过去,镖尾红缨夹在猪肛门上,像一朵盛开的大理花。俩刺客正仰天“哈哈”狂笑时,野猪们吼叫着冲过来。俩刺客连忙飘到一棵树上,野猪们围着树干“咔嚓、咔嚓”啃起来。快要啃断的树干,经野猪轮番撞击,树干断了,把他俩甩出几丈远。野猪们又包抄过来,俩刺客顾不上伤痛,又起身飘到另一棵树上。知道野猪皮厚如象,飞镖专射猪的肛门,嘴巴、眼睛薄弱处,一镖一头,镖无虚发,受伤的、没伤的都嚎叫着钻进密林。
俩刺客刚刚摆脱一群野猪的攻击,惊魂未定,又遭遇一窝马蜂。
沙河岸边,有一棵山楂树,一蓬红彤彤的山楂十分醒目惹眼,白而瘐嘴馋,口水已经流出来,执意前去采摘。
“有危险!”高而黑慌忙劝阻,“你动动脑子,这里是浅山区,那棵山楂树也并非长在险要处,山楂鲜艳硕大,却无人采摘,一定有问题。”
“不可能!”
“有人吃亏上当,往往是因为挡不住诱惑。美好的东西常与邪恶相辅相成。忘了福兮祸所伏的古训?”
白而瘦抹一把口水,拔出佩剑,挥砍一路荆棘,很快攀到那棵山楂树前。
一个水桶粗的马蜂窝就吊在那棵山楂树下,密密匝匝的人头马蜂被惊动,“嗡”的一声,眨眼工夫,云雾一般遮天蔽日。所谓人头马蜂是当地百姓的说法,马蜂头酷似人头模样,眼睛很大,个头很大,很可怕。他吓得半死,“啊”的一声滚落在河水中。高而黑发疯似的跳进河里。河水齐腰深,清澈见底。俩刺客就像两只大肥鳖,趴在水底,一动不动。它们的报复性极强,用行动警告人们:马蜂窝是捅不得的。它们又具备团队作战精神,一同发出“嗡嗡”的叫声,形成山谷共振;像旋风,在河上忽高忽低的盘旋。它们在空中侦察得一清二楚,看准水中的人形,一拨连一拨地猛烈攻击。湍急的河流漂着淹死的马蜂,一层又一层。它们不怕死,前赴后继,绝不停息。俩刺客在水中憋得慌,就用衣服蒙在头上,露出水面换口气。他们在冰凉的水底,足足潜伏有半个时辰。天色渐晚,冲走的马蜂汇集在一湾深氹里,一个挨一个布满水面。还在飞舞的马蜂所剩寥寥,三三两两的飞走,不再恋战。
他们艰难地爬上岸,活像落水狗,乌紫的嘴唇再也无力包围打架的牙齿,浑身哆嗦如筛糠。白而瘦的下嘴唇肿得变形外翻,就像一块变质的老鳖肉,口水滴滴拉拉止不住地流。
高而黑一只眼肿得合缝,就像一枚熟透的水蜜桃,起明发亮。他走着骂着:“我操你老娘,还有你妹子,你他妈的压根就是一头蠢猪、犟驴……”
白而瘦被骂得狗血喷头,也不敢放屁吭一声。
红日依山尽,小溪哗哗流。山林更加阴森恐怖。猫头鹰叫,毛骨悚然;狼嚎虎啸,心里发紧。
这时,一只中箭的山鸡落在乌蟒旁边。猎户一手掂弓,一手掂钢叉,跑步找来。他从蟒腹隆起如鼓的样子断定,乌蟒刚吞下猎物。他双手紧攥叉柄,猫腰悄悄接近,照着蟒头猛扎下去。乌蟒疼痛难忍,翻卷着挣扎,挣扎着翻卷。他拔出腰间短刀,剁掉蛇头,接着开膛破肚。猎物竟然是个人,满脸血污,皮肤乌紫烂青,浑身绵软若无骨。他一阵眩晕,一阵恶心,一阵干哕。他远远地蹲下干呕一阵子,又憋气跑过去,把丈余蛇身截为三截,捡带尾巴的一截扛着走下山坡。他听见马嘶鸣,循声扛到庙前,喊几声“有人不”,没人答应,把蟒肉扔在地上,又去扛那两截。然后喘喘气,把三截都搭马背上,解开缰绳,牵马下山。没到家他就后悔了自言自语:“应该连那两匹也牵下山!”于是,他把马拴在树上,拐回去牵那两匹。
红日依山尽,小溪哗哗流。山林更加阴森恐怖。猫头鹰叫,毛骨悚然;狼嚎虎啸,心里发紧。古塔上有棵小够树,树枝上站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俩刺客紧张兮兮,浑身起鸡皮疙瘩,头发梢支愣起来,手心沁出冷汗,浸湿了剑柄。
庙门前树上拴的两匹马,一匹哀鸣,一匹用前蹄刨地,独不见黄而低。他俩喊呀找呀,不见同伙身影。忽见古塔北北边有上百只乌鸦低空盘旋,又见苍鹰俯冲。高而黑说:“过去看看!那里肯定出啥事了,有乌鸦是凶兆。”
他俩一前一后顺着开僻的荊棘小道爬上去。离山里红树还有一丈多远,他俩不敢再进半步,眼前惨不忍睹,两只苍鹰站在死人骨架上,啄食着骨缝残肉,乌鸦们胆怯地蹲在周围眼馋,上千上万只绿中苍蝇被苍鹰的翅膀拍打煽飞,“嘤嗡”之声一阵又一阵,从挂在灌木丛上的黑衣布片断定,骨架定是黄而低无疑。
他俩来到庙前,看见贼人正在解缰绳,悄悄猫腰接近,一剑捅个透心凉,前胸进后背出。
第二天。月亮爬上树梢时,俩刺客牵马靠近寺院,把马拴在树上,缠住马嘴,翻墙进寺院。刚落地就被哨兵发现,刀光剑影,“叮叮当当”撞击出的火花,像飞舞的萤火虫。开始一对一,越打越多,几个,十几个,几十个,把俩刺客团团围住。刺客齐飞到二佛殿上,匪兵们也有轻功好的,跟着飞上去,房上又打一阵。飞上去,飞下来,剑对刀,镖对镖,如闪电,如刮风,如下雨。僧人们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一同保护颜真卿。大内高手就是高,以一当十。杀到月轮中天时,匪兵被撂到一大片,死的死,伤的伤。越杀越多,刺客丢下马,带着轻伤,逃进山林。
第二天。郝尉带兵搜山,在大峡谷里发现一具不完整的人骨。一棵将朽的老槐树上,几只喜鹊“喳喳”地叫着,不知是向何人报喜。天空盘旋着一群乌鸦,“呱呱”地叫声,也不知向何人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