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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作品名称:心想事成      作者:田虚      发布时间:2017-07-25 18:58:50      字数:4546

  当然,他的“谋”,缺了:人称三百六十行之第一行——马屁,这个要素。依着他的臭德性,自视清高,莫说去向头儿脑儿,做实质性“贡献”,或逆来顺受,不惮“胯下之辱”;就是卖嘴不卖心,送两句“甜蜜蜜”话儿,轻捋几下顺毛,也常惜之。
  就算,这职场里的落魄,与不肯“低下高贵的头”,关系甚大,那写作呢?客观地讲,在人文领域里,谋文学作品发表,是可以得到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他相信,许多成名的主儿,主要是,依自家的真本实力,打开局面的。但无可否认,运气,还是举足轻重的。多少名家,都有一段,初投稿时无人识,退稿退得,几欲休的辛酸史。那法捷耶夫的《铁流》,是被接任编辑,从废纸篓里捡出来,一阅而赏之。老鬼的《血色黄昏》,据说辗转了11个出版社,历时八年,方得出土。曹禺的成名作《雷雨》,长时间无人识,是巴金给推了出来……这都得运气啊!俺老蒋,写了那么多佳作,那些有惊世骇俗,流芳百世之相的,寄出去,收到的尽是,铅印的退稿信!还屡寄屡退,有的一退几十遭!老蒋也算韧的。有眼无珠的编辑啊,不识货!
  有次,一篇他以为,可以“一炮打响”的小说,总算碰到“明主”,编辑、主任、主编,全部pass,都要发排了,因故放一期。就在那节骨眼上,“风向”变,这类作品,被贴封条。气数!还有一次,他有一个小中篇,寄到某大刊去,给EM电影制片厂导演,看中——可能,他与期刊的编辑相熟,或是编辑向他推荐,或是,他去逛编辑部,无意发见——那导演,借了出差的机会,到单位里找他,商量合作修改、拍片事项。无奈,他远远公干在外地,也没有人通知他。回到单位里,同事告诉了此事,却没有留下,与那导演联系的方式,连其姓甚名谁,也不清楚。后来,这事儿,就没结果地黄了……所以,时至今日,我们的大文豪,仍是,捂在深闺无人识,过着很憋屈的生活。这不是差了“运气”,又是什么!要是,那篇准定“一炮打响”的小说,发出;要是,他当时遇着了导演,拍成了电影,唉唉,那真是不好说了!
  “历时十五年,”年轻人缓缓道,“苦苦钻研,屡试屡挫,屡挫屡试,经过天文数字的失败,实验,才研制出这‘心想事成’。一共做10盒。全部图纸、资料、工艺设备,都已销毁。绝版。连那研制的所在——黄山天都峰下,一个亘古无人知晓的,隐秘洞窟,也毁口封闭……”
  黄山?
  蒋为民一阵激动。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那可真是个,无限风光所在!
  大学三年级的暑假,蒋为民去过。那是整个班的,集体旅行。
  云雾缭绕的奇峻山峰,秀丽多姿,苍郁遒劲的林木,丰茂蓬勃,那雄姿揽风云的“迎客松”,自然是名扬天下……一步一景,令人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去!
  天都峰“鲫鱼背”。窄窄的岩顶小径,两边凌空,万丈深渊生凉风,望下去,那低处的树丛,已辨不清枝柯,直如画中的墨绿色块。还有那,云啊雾啊的,在飘渺游荡,让人疑为,在南天门外。年龄最小的Z,吓得面如蜡——七七级的大学生,年龄最是参差不齐,长者三十几,小的十来岁——他匐匍在石径上,哭丧着脸,不敢前行……晚上,回到下榻的活动板房,大家把他,调侃个够,总括为评书一集:“某某某泪洒天都峰”。那么,年轻人的“炼宝洞”,该在何方位?上行鲫鱼背,右手侧,最有可能:那里,壁立千仞,无路可下,黛色的树木,一层一层地,葳蕤下去,其间,山石嶙峋,云遮雾罩。放眼望远去,一片莽莽苍苍,接不着人烟……
  演讲者,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一味恣肆,自家的胸臆渲泻:“对我来讲,说到底,发明就是快乐,过程便是一切。瞅着,呕心沥血的结晶,展现奇迹,到处开花,为这大千世界,添上超常、绚丽之新创造、新景致,那愉悦之情,自如春潮涌起,无法尽述!打个不恰当比喻,犹如电脑黑客——附着利益考量的不算——黑了一个个,‘固若金汤’的超级大用户,不图名,不得利,为什么?就是图个成就感,快感!明白么?当然,我之立意,本是自觉觉他,普渡众生,利乐有情。嘉褒雄杰,让他们得鼓励,添助力,精进服务于社会,如虎添翼!也算是扬善之举。”
  乖乖,这话里,还透出“佛”味,涵识非同一般……蒋为民震动。
  “已经送出八盒,工、农、商、学、兵,都有了。这最后的两盒,我存心要寻,一个为官清廉的大干部,一个‘大隐隐于市’,于滚滚红尘中,耐得住寂寞,潜心做学问的君子……”说到这里,年轻人朝他,瞥了一眼,透出无限的失望,与惆怅。
  明明是“卖”出,讳避之,称“送”。蒋为民,游过不少丛林寺院,对这项约定俗成,熟。去购礼佛香火、书籍等,得用“请”。
  蒋为民心里,“咯噔”:知遇呀!此君能识得,我是“潜心做学问”的人,“大隐隐于市”,委实不易,能不让人,感激涕零!忖我蒋某人,大智若愚,大象无形,大音稀声,谁人能知晓,认我才学深!受够了,单位里、亲朋中,那班“麻瓜”的鸟气!包括自家那个,邋遢胖糟糠!他们根本不把,我蒋某放眼里。其实,有人是妒嫉!那顶头上司“吴骨咚”(“骨咚”,K城话,骚骨咚儿之谓也,原指性亢奋的公鸡),最是被蒋为民的文才,惹毛。因为他自己,当着市作协的头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特喜好,舞文弄墨。被一帮马屁精,和初涉文坛的小青年,老师长,老师短,恭敬得紧,却又比不过老蒋,在文学写作方面。故尔,常常在公文写作,资料统计汇编,一般的日常工作上,为难蒋为民。到处放风,姓蒋的,公文写作“稀烂”,简直“不会制报表”,业务能力“弶弶”(凑合之意)。
  有那一帮,与“吴骨咚”同心态,对蒋为民妒嫉恨的“冒号”、同事,跟着推波助澜。让他日子过得,灰溜溜。在大院里,有这么一条“潜规则”:大家心里,都认定,会写小说、散文,是“高端”才艺。但你那新进单位的小不(兵)拉子,或虽有一定资历,却没有“顶戴花翎”,你就搞不得文学创作,“才高盖主”,“冒号”们不舒服。虽然,后者当中,不乏“才子”,时不时,把自己那类似报告文字、新闻通讯的“散文”,和类似顺口溜、劳动号子的“诗歌”,拿到报纸上去发表。他们更希望,新进者(包括地位低下者),都能按照,他们的足迹前进:“老老实实”地,“安心本职工作”,不要“不务正业”,惟命是从,亦步亦趋地,舔着他们的脚后跟,往上爬,或者一辈子,“甘于寂寞”当小民。至于你,到了一定地位,那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领导干部的“多才多艺”。
  蒋为民刚进单位的时候,以他的出色业务交卷,和勤奋,很得一帮“老同志”,和“冒号”的好口碑。不料,他在省报上,连载两期,发了一篇报告文学(以前的“豆腐干”,都登在杂志,和别的报纸上,没这一篇影响大,且省报,是整个大院都看的),风云突变,带他的老同志、顶头上司,脸上挂不住了。工作量,超倍地压下来。谁让你,有那么多时间,去“干私活”!一再声明,实际也是,那都是在节假日、下班后的业余,捣鼓出来的。没用。老婆都到了预产期,还把他派到,全省最远的通州,乡下角落头去出差。平时,“要公私分明”,“集中精力干好本职工作”这类的教诲,频频发出。半夜里,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或什么芝麻小事,派人到家里敲门,把他从被窝里拎出,赶到单位“纠正”……苦头吃饱。至于他的亲属(老婆打头),一帮各个阶段的同学、朋友,动辄以“书呆子”、“寿头”、“不开化”、“恐龙”、“酸户头”……来奚落者,众。背地里,棺未盖,对他的论已定:自命不凡,一事无成。
  年轻人瞥他一眼,说:“你不要,也无妨。天下甘于清贫,做学问的人,总还是有的。当然,他要有这个缘分,福相。无非是我,多跑几个城市,多当几天‘马路吸尘器’!”年轻人弯下腰,把旅行包,尚未合拢的那截链子,拉上。
  “不!”蒋为民,以为他要走,扯住他的袖子。
  年轻人直起身来,笑笑,后背复靠到,水泥栏杆上去,两手十指交叉,垂于腹前,一脸平静的诚恳:“哎,我给你的价,只不过是,意思意思的。两万块,连研制的成本,也收不回来。以这个数目,把所有的‘心想事成’送出去,回收的款项,还不够,投入的零头!本来,就没想着,靠这个来赚钱。就像是有人打官司,赢了,只要一元钱,图个心理安慰,社会承认。当然,有那经济条件丰裕的,我会适当,报高一点。想着你,靠工资度日,一向廉洁奉公,没有什么灰色进账,我就报出了,最低的那一档……”
  哎哟,哎哟,这些话,像温暖的小手,在熨抚他的心。他差不多,感动得要落泪。
  “你拿出来,我再看看……”他说。他的脑子,极亢奋,自然也糊里糊涂。
  这些年来,他算过好几次命——他并不相信,那玩艺儿——大多是在,出差的时节,或独自一人,在K湖边闲逛,路过那些地摊,被那些衣着寒酸,土不拉叽,甚至一副落魄相,却能知过去未来、前生后世的男女拦住,“先生!看个相……”反正有暇,也算是体验生活,就从依了。也有一次,是例外,在浙江临海的一座“名山”上,白岩兀立的道边,看见一只黄雀儿,在一堆纸签上,蹦上跳下,衔出其中一支来,主人接过解签,觉得好玩,主动求“骗”。那些“半仙”、“预言家”们,差不多一概地,恭维他:为人正直,脾气直,不会拍马屁,朋友间讲义气……这多少让他觉得,“落胃”(舒服)。明知是哄人,却也挠着了痒处。这些品格,他自以为,是具备的。在面相上,也是看得出来的,不需要什么高深的学问,只要阅历丰富些,会观察人,就成。又说:他之前的日子,有过大磨难,命运多舛——这算让他们,瞎猜着了。
  在那场革文化命的“史无前例”大革命中,他两次以上,荣膺“反革命”、准“反革命”的桂冠,被批斗过;之后,又生过一次大病。展望未来,他们道:或五年、或十年之内,必有一次“大发”。怎么发呢?“财源滚滚”,“钞票用勿光”,成大事业……蒋为民一笑了之。对于这些,美好的愿景,自小被“毛泽东思想”、无神论武装过的蒋为民同志,自然不会太当真。不过,看作是祝福,祁望好前程,乐一乐,有什么不可以呢!而且这是,他那位常抱怨,跟着他“没淘成”、过苦日子的糟糠,梦寐以求的。他拿这些“金口吉言”,去与她分享,在他,是寻个茶余饭后的开心;在她,虽说是酸酸的口吻,说,“阿拉就等着了!”心里头,说不定,还真有些喜孜孜。平时,她隔三差五的,老是偷偷去算命。逢着什么大事,必不忘,到光普寺去烧一柱香,求菩萨保佑。两人乐上一阵,过过富贵发财、飞黄腾达的嘴瘾。当官,他自是不在乎。若有钱,也不是坏事。虽说君子不贪财,读书人耻沾铜臭,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且时下,已到了有钱,能使“磨推鬼”的地步(鬼推磨,已不稀奇),“笑贫不笑娼”。咱们的蒋君子,也因为荷包不鼓,受到太多的压力,和束缚。那么,金钱,它要来,就让它来罢!来得像暴风雨般猛烈罢!再说,我们的为民兄,有了钱,不会像“撩荡胚”、一般人那样,首先想着的是,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极尽奢华糜烂,“不枉做人一辈子”……
  他会用这些钱,去买书,去旅游,“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胡适曾经讲过,有两项投资,是最合算的:教育和旅游。算命先生的话里,最让蒋为民受用的,是那句“成大事业”!此乃,他梦寐以求也!何谓“大事业”,这内容可丰富了,一句话也说不完,自然,“大作”一鸣惊人,跻身于,当代名作家行列,是“那摩王”。现在,距最初的五年预测,时间已过,莫不是,“大发”的时机,真要来了?来了!……可怜蒋为民,一个好端端读书人,这当口,脑袋发热,心魔发作,竟作如斯断!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他想,若是错过,“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哪来这等好事,这千载难逢的机遇!可能要,一辈子落空,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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