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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心想事成 作者:田虚 发布时间:2017-07-19 15:46:25 字数:3665
他的脸,阵阵发烧,像玫瑰花红。
“老实说──”年轻人的声音,似从遥遥的雾里,传来。
蒋为民紧急收神,努力把,心力和目光,都聚焦到对方脸上。
年轻人,却低了头,把手中的纸块,插进衬衫兜里。从蒋为民手中,抓过盒子,弯腰放入,脏兮兮的旅行包。似乎,他们的交易,已经结束。
“我是冲着,你有缘,才向你推荐的……”他用失望、惆怅的目光,看了蒋为民,顾自己,走到河栏边去。他伸开两臂,八字状,撑在水泥栏上,抬颔作伟人式高瞻远瞩,双眼目力,射向遥不可及的,环河南端,水天相衔处。傍晚腥甜微薰的河风,活泼地拂弄着,他的秀发,衬衫在后背,被鼓胀起来,仿佛他,挺立在航进中的海轮之艏。迷离的眼神,被金粼粼的,水面反射光,衬饰得,更加地超然物外,不可捉摸。
“这宝物,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受享的!”年轻人的声音,以与他瘦削的身体,不相称的沉厚,放射出来,仿佛充盈了,整个宇宙:“要有福之人,有大根器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杰,且品行高洁,才能得之……”
听到后面这些话,蒋为民受宠若惊,并且深深地,感动起来。
“我这一盒,一盒,送出去,有多劳心?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这万分之一,不,百万分、千万之一的有缘人。你说,多难?我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在神州大地奔波,北上黑龙江、松花江、长白山;南下珠江、琼崖、广西;西至昆仑、天山、青藏高原;又到大上海、江浙、东海之滨。城市,乡村,田野,大森林,悬崖峭壁,戈壁滩……我哪里没去过?你有疑问了吧,大城市找人杰,没错,那种地方,人才济济,群英荟萃,到那人烟稀少的,乡下角落头,甚至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又有甚么意思?岂不闻,山野之中有高人!自然,像古代陶渊明、严子陵那样,才华横溢,人品清高,甘愿隐进乡野之中,‘成一统’的贤达,是极少的。但也有不少,献身科学,热忱公益的大智慧,大悲悯情怀的人,长年累月,会沉在那穷乡僻壤,荒郊野外,造福人众、社会,不是么?当然,我通常是,有了线索,再下去追寻,考察。漫无目标,万里山河广撒网,纵使我生命了结,可能,也完成不了搜寻。外邦,美国、英国、俄罗斯、澳大利亚、韩国……我不考虑。我虽然,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者,但我是,一个爱国主义者!我不想,让这项,沉淀大中华几千年文明积累、精髓,凝聚当今世界,最前沿、最尖端科技成果,领先万国,至少100年的跨学科、破常规、超级梦幻、无与伦比的伟大发明,流散异域,被洋鬼子享用!”他义正词严,到后来,字字铿锵地说。因为动情激昂,脸上泛出,肺病患者般的潮红。
这种“愤青”般的情怀、慷慨,很能打动蒋为民。用淑珍的话说,老公就是一“激动分子”。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学识、思维深度,和执着精神,让他心生敬意。
“每到一个城市,我,就要在街头搜寻。”年轻人说,“这与到乡下去,事先常有线索不同。城里人口密集,数量庞大,马路上的流量,又高,现场发现目标的概率,要高得多。但是,这工作量,您想象得出来,犹似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可能,通过新闻媒体、网络、电视,公开海选。自然,也不能委托政府部门,如人才办、道德模范评选机构,层层推荐、筛选。谁会相信你呢?再说,凡属全社会范围的评判、选择,由个人牵头,尚无先例。最最关键的是,新生事物诞生之初,犹如春笋顶起石板,压力重啊!轻则迎来曲解,嘲讽,被封杀是常态,重则引来,杀生之祸。布鲁诺捍卫和发展,哥白尼的‘日心说’,批判经院哲学和神学,被火刑在罗马鲜花广场,耳熟能详吧。马寅初建议控制人口,‘右派’高帽一顶,丢了官,打入另册二十余年。温州早年搞土地承包的,被判作‘资本主义复辟’。改革开放,最初那些‘出头椽子’,引进先进管理技术,被批‘崇洋媚外’,恢复了奖金制度,扣‘物质刺激’、‘资产阶级法权’大帽……如此这般,‘中枪’倒下的,也见多了吧?所以,我只能,自家辛苦点,大不了,把全中国,都跑遍,也算是‘行万里路’了。
北风那个吹,脸被风刀霜剑割;赤日炎炎似火烧,城市更如大蒸笼,我在大街上烤红薯。尘土飞扬,衣衫湿透,雪雹劈头打,白眼恶语……是家常便饭。你看,这一天,我在这,热哄嘈杂的柏油路边,走啊走,鞋底都磨穿了——”他抬起右脚,果不其然,那肮脏不堪的解放鞋,前面有个洞。蒋为民刚想,赞佩他两句,他脚已放下,以殉道者的气概,淡淡地说,“这算不了什么。”
他射波的眼睛,环视着四方,那双手腾空,摆动起来,像话剧演员般,走起了台步。而我们可爱的、着了魔的蒋兄为民“童鞋”,则像迷途的孩子,跟在牧师、领袖屁股后头,旋转。
那雪霰也似,飞动起来的蚂蚱、虫蠓,则围着他们,团团打转。
“我望眼欲穿,几度出血。‘大隐隐于市’,要把他,从茫茫人海中,甄剔出来,谈何容易!”年轻人继续道,“我两脚发直,直累得,像灌了铅,有时候,挪一步,也困难。又不能,坐着公交车,或是的士搜寻。若以此法搜索,街上的人流,速度快、效率高。但,瞥着了车外的目标,我又怎能,叫公交立马停下。就算是的士,停车也有个所在,等到付了款,再去追人,恐怕早已无踪影。另外,车一快,也难看清。只有用,最原始的办法,脚底板丈量地球,一步一步地走,一街一路地寻。脚底板的血泡,起了破,破了起,钻心疼……不说这些了!功夫不负苦心人。找到了主儿,那个开心啊!
可是,遇到像您这般的,被世间蒙昧障蔽,却自以为聪明,把肝胆相照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或疑窦丛生,诘责相向;或心里认同了,也感佩相授,却全无丈夫气概,为区区几币,锱铢计较,讨价还价,直让人心里拔凉,疑似遇见的买菜的大妈,费口舌,耗津涎……有时候想想,真是何苦来着!我衣食无愁,不差钱……”年轻人,走到栏杆前停下,对着河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气——数!”
蒋为民云里雾里,不舍与惶愧,交织。这是,我们可爱的蒋公,常呈现的重大短板之一——临到突发重压关头,脑子乱程序。平时,慢慢地,条缕分析,逻辑思维,推理认定,蛮清爽。这当儿,脑屏里,时而是一片空白,时而乱成一锅粥。千万个主意,如初夏池塘边的蛤蟆,翻上跳下,没个完。“断”的能力,失去。青年毛泽东,曾评说何叔衡:何胡子无谋而好断。
这何的“无谋”,应是相对“断”,而弱一些罢。众所周知,何叔衡绝对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毛泽东还说过:“叔翁办事,可当大局。”其实,要有这“断”的魄力——尤其是,在面临要紧关头,瞬间定夺——也非易事。人的许多失策,烦苦,就是来自于,优柔寡断,举棋不定。
“有缘?有福之人?大根器者?”蒋为民嗫嚅。
“那当然啦!”“导师”停住脚,转过身来,背了光,脸如铸铁样黑峻。只看见,那眼白的闪移,锥子似锐光,逼射过来,“你看,这世界上,权力地位,功名利禄,金钱美女……诸样百物,放在那里,为什么有的人,天资不欠,一生苦苦奋斗,而求之不得;而另有人,总得天赐良机,得来全不费工夫呢?就说你们机关里——”
他怎么知道,我是机关的!会看面相?蒋为民更加起敬。
“同是大学毕业,一起踏进单位,你业务能力,比他强,工作比他出色,可是进修、提职、分房什么的,有他没你;有的女同胞,看上去并不出色,‘先下后上’的资本,也无,可一路倏倏地,往上窜,科长、处长,一直到厅级、省里……要女干部、年轻化、知识型……她全对上号;有人做人不出格,却晦气连连,什么倒霉的事,全让他摊上;有人,其貌不扬,也缺专业知识背景,平时看不见,有高人的智商,却能成为,股市里的常胜将军。运气来了推不开,别人都亏,他老赢……什么原因?你可以说,他(她)聪明,肯努力,或者说他三百六十行的第一行(拍马屁)精通,或者说他有背景、靠山来头大……但大家一样地聪明、努力、拍马屁、有靠山等等呢,甚至在这些筹码中,更占优势呢;还是有人,发了,出人意料地,得大成就;有人没淘成,甚至倒大霉。为啥?这就是张恨水说的,‘各有因缘莫羡人’。缘份,福份,命中注定!”
常言道:人强不如命强。蒋为民想,尽管在现实生活中,那些暴发富翁,官运超亨通者,一夜成名的主儿……纯靠运气,飞黄腾达的,还是少数。多半也是,狠下功夫“拼搏”了。但是,归根结蒂,还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蒋某人,就是最好的佐证:志大才高,不吹牛皮,自忖那业务能力,当个处长、厅长什么的,也是稀松平常。省长也无妨。再往上,总理什么的,不能说,那是“篡党夺权的狼子野心”。至少,在自家单位里的,那一大帮子“顶截花翎”,没有一个,能超过他的。老子工作勤奋,业绩超群,遵纪守法,但是,什么好事儿,也轮不着。这分房,是早该有他份的,前两次,起初榜上有名,七排八排,被挤了出来。这一回,是工龄比他短的人,也有份,他才轧上“末班车”,且是这个分数档里,最蹩脚的几套,供挑选。加工资,也是再不给他加,就说不过去了,才轮着。提职,那更是,癞蛤蟆与天鹅肉的结局。虽然,他本人无意于此。出国“考察”,鸭蛋。虽说,这“因公”的美差,基本上,都是副处以上的“冒号”,在轮,roundandround。“搲扎”(K城话:会争、捞好处)点的“冒号”,一年都会摊上好几次。但“小不(兵)拉子”中,捱到了他这份工龄、资历,有“法道”的主儿,无论如何,毋须自家掏腰包,出境一次,总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