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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年前那些事儿(7、8)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7-23 10:59:05      字数:5791

  7.
  从炉台到正门口,走五六步,到套间门口走十一二步。住了这么多年,居然最近几日才算心里有个数。大墙柜、八仙桌子、小坐柜都发生了一些改变,光滑的木质平面上偶尔有模糊的影子在悄悄滑动,像是一种活生生的灵气。屋里其它一些家什也让她产生新的感受。
  矮脚炉台的棱角砌得一根线似的直,像利刃切的;门旁边水缸上的圆木盖,用了这么多年,还是五六成新。和煦的阳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照射进来,杏黄色的光束像纸片一样铺洒在干净的地面上。她抱着孩子踩着淡淡的光斑来回走溜儿,一个不靠谱的念头让她沉浸在一个奇妙的境界里。当年赵月生要是能够留下一个孩子……
  孩子横卧在她暖暖的怀抱里,棉袄的大襟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他,只露出那张白生生的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股全新的感受充实地装进她的心,让她有着春风般的好心情。才几天,孩子对她就产生依赖。不管是闹觉还是不闹觉,他都要她抱。不睡觉的时候,他要像现在这样抱着走。一只小手摸在温暖光洁的腋下肌肤上,一只小手轻轻抓着馒头似的乳,水晶般的眼睛张望着她安详的脸,贪婪地享受着不是母爱的母爱。只有睡着才能轻轻地把他放卧到炕上。小三儿,她管怀里这个稚嫩的小家伙叫小三儿。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排行第三,这样叫,很自然,顺理成章。听起来像是在叫自己的孩子,声音里流淌着纯真母爱的浓浓亲昵。
  孩子在怀里轻轻哼一声,她把孩子的身体换个方向。脚步在门后面停下来。门上的玻璃如清水一样透明,最大范围的像银幕一样把视野里一切收纳到一起。天边羊群似的云朵,远处此起彼伏的山梁,大道边座座青灰色的院落,院子里沉默的沃土,还有墙边枝枝杈杈的杏树、枣树、柿子树,这一切一切,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她有崭新崭新的新鲜感。
  她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去认真打量过突然出现在门外边的年轻人。脸就在眼前,隔着一片玻璃。长方脸,尖下巴稍稍向左偏一点。丘陵般的颧骨和平原般的前额,撒绿豆似的长着几颗暗紫色的肉痘痘。端详他的眼睛,自己是他的婶子,他给自己过继,怎么会留心起他的眼睛来?大概是想透过眼睛看到他点什么。心灵之窗,她还是端详他的眼睛。眼眶像制作精美的圆形鱼缸,里面蛰伏着两条光溜溜的看起来有些懒散却又有些精灵古怪的墨斗鱼。瞳孔又暗又深,秋水深潭,无论别人怎样努力都不会探到底。反过来,那两只秋水深潭能够很容易吞进去对方。眼神是丰富灵活多变的,像焦距一样是可以调节,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事。什么场合。果敢、温柔、蛮横……要什么有什么。不过,最多的还是表现出一种机械性的沉稳,装出来的。他知道沉稳能够应对一切。沉稳的眼神是他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可以让别人对自己敬畏。总之,这是一双很耐人琢磨的眼睛。
  她后退两步,门被从外面推开。这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走进来,直接走到八仙桌跟前,伸手把蓝色的存折放在大墙柜盖上。回身对她说:“婶子,存折放在墙柜上了。”
  每年年终结算都是他替她代办。她不需要现金,结算出来的钱存到信用社。信用社给她一个蓝色的存折,什么时候用钱再去取。平时很少见她取钱。信用社在大队院里设代办点,存钱取钱都很方便。社员里要说最有钱就数唐玉海和她,人们传说唐玉海和她都手里有好多小本本(存折)。
  空气里加进去一种新的有些浓重的成份,别样的西伯利亚寒流,顺着鼻腔钻进去触碰到灵敏的嗅觉,年轻人无奈地拧一下眉头。他瞥一眼门墩儿旁边几块散发着臊味儿的尿布,然后朝酱紫色的水缸走去。
  自从给婶子过继这件事情公开后,他每天都要抽工夫过来担水或是干一些零星活儿,成为他必须履行不可推卸的义务。说到过继,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多少热情。他早就想到今后要没完没了的做这些事情。并不是不愿意伺候婶子,而是精神上总是有一种沉甸甸的背负。父母的初衷不过是一种能够四面见光拿得出来的冠冕堂皇的盘算。你婶子孤单单一人,不往前走,虽说年轻,也该有人照顾。你过去,娶妻生子,让她有个像模像样的家。对在九泉之下的你叔叔也是告慰。瞒天过海,核心是房子,自己结婚家里没有房子。外人必然都会这么想。
  缸里已经没多少水。这几天天天担水。他知道,给刘志的孩子洗屎布尿布,一天洗涮好几次,所以费水。婶子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女人。他拿上扁担,挑起水筲晃当晃当去了大道边的水井。
  他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年轻人。后来所以答应过继,也是有一番自己的盘算。担任生产队的出纳员,兼职大队民兵营长,自己不是党员。长期下去,这些职务能保得住吗?!自己必须入党。过继给婶子成为烈士之后,肯定会为入党加分。他的这个想法是他婶子怎么都不可能想得到的。自己的盘算和父母的盘算慢慢找到契合,给这个孀居女人过继是他们一致满意的收获。他们不管她意下如何。
  她感觉到下面的那只手忽然来了湿热的感觉,同时也觉察到怀里孩子的一次微弱的抽动,孩子尿尿了,浸湿尿布。她把孩子放到炕上换尿布,仰面躺着的小家伙儿像是懂事,安安静静的。炕像她的身心一样热呼呼的,铺着一领纹路细密的崭新的白洋淀炕席,光滑闪光,泛着一种让人惬意的畅亮。换下来的湿尿布丢到门墩儿的旁边。从炕沿上拿一块一直烘烤的蓝色尿布,折叠成长方条,揉搓绵软后,将一端垫在孩子的小屁股底下,手的无名指去轻轻地拨动小家伙儿枣核大的小鸡鸡。一连拨动了好几下,像是在欣赏一个奇特的小宠物。她很开心,嘴角上呈现出难得一见的微笑。尿布的这一端兜起孩子的小屁屁小鸡鸡,塞进孩子的小棉裤里,严严实实地盖好肚脐。
  刘志非常幸福地捕捉到刚才的那一幕,他将手上的点心放在八仙桌上。买了二斤蛋糕拿过来,该过年了,东西不多,是那么个意思,也算是对她表示一下谢意。对面前的这个女人除了心存感激之外,还生出诸多的不解。比如,为什么这样一个非常母亲的女人不去结婚生子,过正常女人的生活,却偏偏要做一个苦行僧。寡妇不嫁人,没有对眼人。他心里苦笑着,可又觉得不该这么想。他指责自己,人家这么辛辛苦苦帮你的忙,怎么还胡思乱想人家。他在小坐柜上坐下来。
  何桂花重新把孩子抱进怀里,用棉袄大襟包裹起来,露着孩子水葱似的小脸,露着一点她不能完全掩盖的雪白的胸脯。她靠着炕沿儿。看一眼桌子上的点心,埋怨他,买什么点心,瞎花钱!他想近身看看孩子,眼神儿却总是朝何桂花露着的那一点白生生的胸脯上跳,他怕她心生狐疑,将脸扭向门口,也不近身去看孩子。
  她使劲把棉袄大襟向上拉了拉,孩子的身体将棉袄大襟鼓着,还是没能将裸露的部份完全掩盖起来。
  屋里暖和得春风拂面,犹如走进了花房。刘志干瘪的脸微微泛红,心想,和自己那个冷屋子凉炕的家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是屋里少不了女人,没有女人就不像个家。他也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尿布味,心又苦笑,真的难为了她。是是。他时不时将脸侧过去,眼神吊在她那不是很清楚的乳沟上,心里放不下,怎么也总还是想偷偷地看上一眼。
  赵大新担水回来了。刘志急忙起身去开门,抢着往水缸里倒水。“真不好意思,一个孩子累你们娘儿俩。是是。大新,往后水我挑,你歇歇。”
  赵大新一转身,无意中扫何桂花一眼,见她一副心满意足的惬意样儿,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些堵,为什么会是这样儿,自己也想不清楚。
  倒完水,刘志伸手去抢赵大新手里的扁担,赵大新怎么都不给,坚持一定自己去挑。
  看着院子里渐渐消失的赵大新的背影,刘志对何桂花说:“过个一二年,等大新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你这屋里就热闹了。”他拿出20块儿钱放在八仙桌子上,“给孩子买代乳粉。”
  “拉倒吧,一个月子里的孩子,能吃多少代乳粉。把钱装起来。”她知道他也是个超支户,手里哪里有个钱?日子全是靠大队救济。
  他怕为20块钱和何桂花争执不下,一会儿让赵大新看见,自己更没有面子,于是赶快告辞脱身。
  从何桂花那里出来,他直奔大队部,到那儿打个照面,算是签了到。接下去,今天这一天就可以呆在家里,除非村里有突发事件,否则是不会有人找他的。
  他从大队部出来,在街追上麻脸女人。麻脸女人手里托着一块硬梆梆的东西往西走:“麻老婶子,拿一大包什么好东西?”
  麻脸女人回过身:“年糕,你吃不?”
  “不吃。这是给谁送去?”
  “给唐玉海。”
  “嗯,有好吃的就想着干儿子,是是。”
  麻脸女人瞟了刘志一眼:“别瞎说,唐玉海可不是我干儿子。”
  “大伙儿都这么说呢,是是。”
  “我没听见大伙儿这么说,就听你一个人这么说了。”
  刘志语调放得平缓一些:“麻老婶子,玩笑归玩笑,咱们说点真格的,是是。杨结实都说上媳妇了,这回你也该帮唐玉海抓弄一个。是是!屋里没有一个老娘们,日子多不好熬?是是!”
  “媳妇刚没这么几天,就受不了了?没出息!”
  刘志到了自家门口:“麻老婶子,上屋里坐一会儿。”
  “不了,没有工夫。”麻脸女人照直去了唐玉海处。
  8.
  唐玉海的蜗居位于西道口左手的沟口儿。这喇叭口似的地方紧靠南坡根,清清冷冷,有几分阴森,只有晌午的时候才能可怜巴巴地见到一绺阳光。右手一个长方形大院子,院门前面竖着一块泥巴脱落露着石头的长方形影壁;左手靠外是一个小敞院,干打垒石头墙,一米多高。唐玉海的小矮房居中间偏右一点,房后面黄沙坡,前脸一盘笨重的花岗岩石头碾子。麻脸女人绕过石头碾子,站在小屋门前。隔着风门谛听,里面没有响动,心里琢磨人没在家。试着轻轻去推风门,门刚裂开一道缝儿,一股浓烈的酸腐气味刀子似的迎面扎上来。她向后一闪身,打一个趔趄,胸中有一股酸辣的东西往上撞,几乎到了喉咙,心里不由得翻江倒海的要呕吐。
  她已经有几分猜测,于是回身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碾盘上,转脸索兴将风门完全推开,清风和阳光一齐挤进去,小屋里立马清新许多,亮堂许多。小方炕跟前一滩潮湿如泥的烂炉灰,上面隐约可见一片一片没有被消化的怪味刺鼻的呕吐物,地上脏乱得不亦乐乎。她往炕上一看,那唐玉海黑脸呼呼,眼睛完全没有了神气儿,身子狗一样蜷缩成一团儿,抖抖瑟瑟地蹲在炕旮旯里,完全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她十分诧异,向前探着身子:“玉海,你这是……”面对眼前这一幕,她心里无不生出几分心疼来。
  “婶子……你来了。”唐玉海声音微弱,已经没有气力说话,一副頻临死状。他告诉麻脸女人,“可能是昨日晚上受了一些风寒,再因多用了一些油腻的食物,形成肚痛腹泻,连拉带吐折腾了半宿。可把我给折腾个天翻地覆。”
  听唐玉海这么一说,好像印证了她的判断。她说:“你‘翻气’了(有的地方也叫臭翻,一种类似急性肠胃炎的消化道疾病),扎扎吧!”
  村里常有人得这个病,不分男女老少。这个病来势凶猛,上吐下泻,瞬间就可以把一个欢蹦乱跳的人抽筋扒皮,让你顿时倒地。印证了那句老话,病来如山倒。村里缺医少药,患得此病,就只得用从先人那里流传下来的民间疗法疗治。施放血术放血。
  早先,村里有一个于姓老太太,专会施放血术。村里不管男女老少是谁,只要是脑袋疼,肚子疼,恶心、呕吐、腹泻,一概都去找这个老太太放血。老太太用做衣服的钢针给求治者扎头皮,扎印堂、太阳穴,扎胳膊弯儿,腿弯儿,小便,肛门,扎出黑血来,不用多时,病就会好。说起来有些神奇,由于缺医少药,这种治病的方法在村里很是流行。这个老太太觉得自己岁数大了,要干不了这个行当,便收麻脸女人做徒弟。于是,麻脸女人学会放血术。麻脸女人自己学会还不算,她也收了徒弟。案板一而再,再而三地闹着要学,于是,麻脸女人又教会了案板。
  唐玉海听麻脸女人说要给自己扎下翻,他是十分的不愿意。扎下翻是要在小便和肛门放血。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让女人去触碰自己私密处,他嫌寒碜。
  麻脸女人先是收拾地上,然后收拾屋子,又从碾盘上拿进年糕放到小柜里。她对唐玉海说:“我一个人还给你扎不了,还得找个帮忙的。在给肛门放血的时候,要有一个人用两只手将臀部朝两边掰开,另一个人才好用钢针在肛门上放血。说是肛门周围有一圈紫黑色的血泡,用针将血泡一个一个地挑破,流出黑血来。”
  唐玉海听说还要找一个帮忙的,他就更反对给自己扎下翻。麻脸女人没有理睬他,在脸盆里洗洗手,整理一下衣服,然后出去找帮忙的人。
  麻脸女人找来谁?找案板。找案板来帮着给唐玉海扎下翻,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麻脸女人登门,还好,案板这会儿正在家,在家里正忙着呢。家里上了媒人,来给大女儿说婆家。案板见麻脸女人登上门来,便迎上去:“婶子,有事啊?”
  麻脸女人把案板从屋里拉到门口外,小声地把唐玉海病了的事情说了。案板立马说:“走,咱们现在就去。”案板回到屋里,跟媒婆耳语几句,又给媒婆又倒一回茶,说上一二句客气话,陪个笑,便跟着麻脸女人去了唐玉海处。
  唐玉海见麻脸女人找来案板,心里还算是松一口气,毕竟自己跟案板已经不是一般关系。所以在案板面前,他倒是少一些顾忌。只是在麻脸女人面前自己还是拉不下脸来,死活都不肯让两个女人放血。
  麻脸女人连嚷带吓唬:“你扎不扎?不扎弄不好会死人的。”
  “不扎。”唐玉海说什么也不肯宽衣。
  案板说:“不扎也得扎,扎也得扎。”
  那唐玉海还是坚持不扎。
  这会儿,案板急了,她蹿上炕去,跪到唐玉海跟前,唠唠叨叨的说:“家里还撂着客人呢?没有工夫跟你磨牙。还怕别人看见你那个家伙儿不成?!”于是,不再分说,像饿虎扑食一般,扑向唐玉海,将其扑倒。说时迟,那时快,她一只手按着唐玉海的前额,把唐玉海按倒在炕,同时另一只手伸向唐玉海的腹部,去拽唐玉海的裤腰带,三拽两拽把唐玉海的裤腰带拽开;这时,麻脸女人趁机上前,双手将唐玉海的棉裤向下一拉,露出裆部。就这样,唐玉海只得束手就擒,什么都由不得他了。
  两个女人配合着,先是给唐玉海扎小便。案板使出全身的力气按住还在挣扎的唐玉海,让他动弹不得;麻脸女人一只手持放血的钢针,一只手她摞开唐玉海那物件的包皮,亮出龟头,在尿道出口两侧,各扎一针,冒出黑血,用纸擦去便罢。又让唐玉海翻过身去,扎肛门。麻脸女人对案板说:“我眼神不好,这后头你给扎。”案板接过针,麻脸女人用力向两边掰开双臀,亮出黑色的肛门,案板伏下身去,在肛门周围仔细地寻找紫色的血泡,用针挑破了四五个,也是流了不少的黑血。案板用纸给擦过,然后又从玻璃瓶里拿来一小撮花椒,塞进唐玉海的肛门里,这下翻就算扎完了。
  接着,案板又将唐玉海的头顶,印堂穴、太阳穴、胳膊弯儿,腿弯儿也都扎遍,也都流了不少血。然后又给他刮痧、揪痧。前胸后背刮出一道道又宽又长的紫黑色血痕。
  给唐玉海扎完刮完后,案板对麻脸女人说:“婶子,我先回去。”然后匆忙走了。麻脸女人收起放血用的钢针,又把屋子重新收拾一遍,且又给唐玉海做了一碗热汤,看着他吃了下去,她才离去。
  唐玉海经过两个女人的一番施治,且又喝下一碗热汤后,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一天后,他的病竟然好了,高高兴兴地就等着过新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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