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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年前那些事儿(5、6)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7-22 16:14:27      字数:6890

  5.
  何桂花到刘志家之前,麻脸女人和案板已经先她到了。麻脸女人是村里唯一的一个老娘婆子。谁家妇女生孩子,都请她。给谁家接生,吃几顿待客饭,还给两块三块钱。案板瞧这个活儿不错,又吃待客饭又得钱,便提出学接生,本家侄儿媳妇,两家又走得热络,碍着面子,她便收了这个徒弟。何桂花到时,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产妇在套间的土炕上生孩子。何桂花手扶着门框没再往前迈腿。巴掌大的那么一块地方扔一地洇湿的散发着血腥异味的草纸片,实在没法下脚。那炕上,炕席卷成筒儿横在炕头儿,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家伙挨着席筒躺着,不哭不闹,一双呆滞的眼睛痛苦地瞅着黑呼呼的房顶。这边旮旯儿,产妇被麻脸女人和案板哆嗦着架着。一人肩上挎着一只胳膊支撑着她,她微弱地呻吟着。产妇上身紧裹着蓝布大襟棉袄,下身赤裸着。两腿之间那个黑色地方不停地往下滴淌着粘稠的血水,砸在铺在炕面上的麦秸和朽黄色的草纸上。产妇是一张长方脸,眉清目秀。然而此刻脸色惨白,蓬乱的头已经不知不觉地歪在了麻脸女人的肩头上,眼睛似睁非睁。
  何桂花自己没有生过孩子,也从没有见过这种腥光血气的阵势,不知道该如何插手帮助做点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麻脸女人和案板,还有昏迷状的产妇。她见麻脸女人和案板半猫着腰哆嗦,自己也不由得哆嗦起来。她猜到,产妇现在的情况就是平时听说的产后大出血。看着麻脸女人和案板处在疲惫和万分紧张的狼狈样子,她想,自己也应该帮助做点什么。于是,她弯下腰去,把炕洞口燃烧的柴禾往里推了推。刚直起腰,麻脸女人吩咐:“桂花,再往脚底下扔点草纸。”她从炕边拿几张草纸扔到产妇脚那个地方。扔上去的草纸很快就由朽黄色变成湿漉漉的黑色,血水浸洇得很快,她不停地往脚那个地方扔草纸。
  过了一会儿,麻脸女人和案板商量:“他嫂子,咱们把她放下得了,一是我有点撑不住了,再一是这么架着比刚才流得欢了。”她脸抽巴着,面颊仿佛撒一层灰色的粉沫。“是,放下吧,兴许流得好一点。”案板也是一脸的愁苦。何桂花朝产妇要落座的地方扔上一达草纸,免得她光着的下身坐到麦秸上。一会儿的工夫,麦秸边上还是爬出一道道弯弯曲曲蚯蚓似的污渍。
  产妇坐下后,麻脸女人伸手去摸产妇的鼻子和嘴,已经触不到半点气息。她沉着脸对何桂花说:“桂花,把孩子抱出去。”
  人已经过去了。麻脸女人和案板把已过世的产妇靠在窗台前,鸡窝似的脑袋歪在窗户上。两人手忙脚乱收拾垃圾似的炕,还有地;然后用草纸擦拭死者的下身,擦拭干净,穿上裤子,整理头面,平整地安放在土炕上。她没有装裹。
  刘志进到套间,用手去摸女人的鼻子和嘴,然后又去掰她已经闭上的眼皮。也许她还活着,他存留着一丝希望。他跨在炕沿上,孩子般的呜呜呜地哭起来。
  外屋比套间清冷许多,死耗子似的一笼煤火制造不出多少大卡。何桂花解开大襟,把孩子裹在怀里抱着,用体温暖着他。麻脸女人和案板靠着炕沿站着,一声不吭,像犯了错误被罚站的学生。接生死了人,两人都像是被灌了大粪汤,心里腌臜,有说不出的懊恼。姐:“找人给大金牙捎个话儿,让他来。”
  大金牙是谁?大队支部书记李永树,外号大金牙。麻脸女人对案板:“他嫂子,你回去,给大金牙带话儿。”刘志家在村中间道儿南边,临街,紧贴着南坡根儿,南背阴处。一座独门小院,院场不大,冷冷清清,三间东房,一个门口两个窗,和其它老房一样,也是一副破旧不堪的样子。
  案板前脚刚走,接着就有男女上门来。本家、左邻右舍,都来帮忙。麻脸女人说:“大伙儿来得正好。摘一扇街门,找两条板凳,把尸首给停起来。”不大的工夫,逝者被从套间移到外屋,头朝外脚朝里停在冲着正门口的门板上。刘志女人似的,没完没了的守着女人哭。这会儿院里院外站满了人,下面还要干什么,谁也不知道。群龙无首,缺个出主意拿主意的,个个抄着手干站着。忽然有人说,“大金牙来了”。
  李永树进了院,进了屋,绕着逝者转一圏,然后到院子里的西南角。这时已经有几个男人跟过去,随着李永树蹲下,那几个男人也蹲下。像领导开碰头会。“人死了,入土为安。那么,那么想办法解决棺材。那么,那么他连一张擦屁股纸都没有。别靠他。那么,那么咱们哥几个爷几个想想办法。攒一口棺材。”李永树说,“我家有三块板。”“我有两块板。”“我也有两块板,就是薄一点。”“薄一点做棺材底,托住人就行。”李永树站起来,冲着街门口招呼唐玉海,“你去把村里的木匠都找来,让他们来这儿赶热活儿。”
  到晚上八点多钟,棺材做出来了,大伙儿帮助把逝者入了殓。棺材停放在院子里。人哪,说没就没了。
  刘志守着棺材咧着嘴嚎啕大哭。哎,抛下孩子大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死者停放了三天,赶在过年前把她下了葬。逝者如斯夫,她走了,却给她的家人留下了久远的悲哀。
  从那天起,何桂花把刚出生的婴儿抱回自己家里伺候。小泥鳅似的小东西一时间让她不知所措。第一次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心“咚咚咚”跳得像敲鼓似的,紧张得不得了,搂抱着婴儿的两条胳膊筛米糠似地哆嗦着,抱紧了怕憋着孩子,抱松了怕摔着孩子。几天下来,总算掌握了火候,婴儿时常就舒舒服服地甜睡在她怀里。她怕冻着婴儿手脚,索性就解开怀,把婴儿的手脚贴在自己暖暖的肌肤上,然后用棉袄的大襟把婴儿包起来。当婴儿细嫩的小手轻轻抓挠她的肌肤痒痒的时候,她的心里跳跃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那种只有母亲才能体验到的一种快感。
  这个婴儿一出生,随着母亲无奈的离世,便开始过起乞讨的日子。她用小棉被子裹小家伙走东家串西家,找有奶水的妇女喂奶。一天跑五六趟,夜里给小家伙調代乳粉。几天下来,她已经感到体力有些招架不住。但是她仍然没有烦,仍然兴致很高。赶走了寂寞,得到了快乐。虽然她没有生过孩子,没有体验过生孩子的苦与痛,但是女人的那种淳厚的母性是与生俱来的,她那种成熟女性的母爱似乎比真正的母亲还要丰厚得多,像甘甜的泉水流淌不止。一旦这种母爱有了布施的机会或地方,谁都会想象得出来她会怎样精心地照顾这个婴儿。婴儿夜里哭闹,她半宿半宿地抱着孩子在屋里踱来踱去,直到婴儿睡熟。在这个过程中,她似乎找到做母亲的感觉,和做母亲的幸福。她像喜欢宝贝一样喜欢着这个婴儿,同时也萌生出另外一个念头。
  从何桂花抱走孩子那天起,刘志好几天没有见到孩子了,一直忙亡妻的事情。今天他要去看看孩子。
  他把对这个婴儿的安置看成是一个迫在眉睫要解决的问题。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喂养不了他,没有条件来带他。婴儿的上头还有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都在上小学。再加上这个比男人脚大点的小东西,让他怎么办?!靠亲戚朋友、街坊四邻帮助?帮一时可以,将养孩子这种事情也能全靠帮助?他也是一个很看重尊严的男人,他不愿意以自己的不幸而去换取别人的同情或者是怜悯。脚下有路走,谁也不去蹚河。于是,他不得不做出忍痛割爱的选择。
  他到了何桂花这里。一进门,眼前的一幕让他一惊,接着“扑通”一声,他在地上给何桂花跪下了:“嫂子,我该怎么感谢你啊!”
  炕上,何桂花盘腿坐在中间,敝胸露怀,犹如雪一样洁白,孩子像一条娃娃鱼似地横卧在她的胸前,嘴含着黝黑乳头,上面的一只小手粘住另一只圆圆的乳头,甜甜地睡着。孩子闹觉,怎么也哄不住,迫不得已使出这个法子。这个法子还真灵。从外面斜射进来的一抹阳光照射着她的脸,把脸涂成金黄色。见刘志进来,她把闪在一边的棉袄大襟轻轻拉起来,掩上白生生的胸脯。孩子脸上面还是露一条白。
  “刘志,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刘志眼里浸满泪水,热辣辣的。他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小柜上。“嫂子,我打算把孩子送人。”当他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何桂花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遭到何桂花的坚决反对。
  何桂花盯着刘志的脸,一脸严肃:“孩子不送人,街坊四邻搭把手就帮你把孩子拉扯起来了。眼下我来帮你带,白天让他吃百家奶,我买一袋代乳粉,夜里喂他两顿,将养到四个月五个月就能吃东西,也就更好养活了。孩子不送人。”
  刘志有些惨痛:“嫂子,将养一个孩子不是三天两早上的事情,怎么好拖累你?”说着,他掉下两行眼泪,心里一阵酸楚。他本想痛痛快快地哭一通,在何桂花面前却还是装得很坚强,让泪水浸泡心。
  何桂花的心情也是很沉重,她没有再说什么。面对这样一个一时无助的男人还能说什么?!使劲帮他就是了。
  6.
  该过年了,赶上这么一档子揪心的事儿,案板心里腌臜好几天,印堂穴放过血后揪的痧结了痂。说今儿晚上结算,才抹平屈头攥脑的额头。后晌焖一锅鱼菜,上面是带鱼段,下面是老葱叶子萝卜缨,切成片的咸菜疙瘩,调料葱姜蒜大料;然后几斤混不楞登的醋。焖七八个钟头,鱼刺酥作罢。年三十团圆饭不能少的一道菜,取个吉利,年年有鱼(余)。
  晚上,伺候完屋里,她用冲面粉洗一把脸,重新圆圆扁扁盘一回发髻,罩上黑色的发网。边上俏皮地露着一络鱼尾,整整衣领,端一碗老咸菜味道的鱼菜去给唐玉海。
  门旁边的窗户像大橱窗,又白又亮,只是看不进去。她推开风门,眨一下眼睛侧过脸去,一下子从朦胧夜色切换到白炽化的屋内,是一种强刺激,受不了。唐玉海跨着炕沿吸烟,烟圈一个接一个地向上翻,他愣着眼神在琢磨着什么。屋里白壁生辉,身后那面墙贴一张花红柳绿的闪着光亮的胖娃娃抱鲤鱼年画,画龙点睛,平添过年的喜庆。
  接过碗,他触到她冰块似的手,心也冰一下,打个小激灵:“嫂子,快到火上烤烤。”他从小柜里拿出酒瓶、筷子,就着鱼菜喝起来。
  “没吃饭?”
  “吃了,馋这口菜。”
  “馋猫!”
  她站在旺旺的炉火前,一双手伸在红彤彤火眼的上方,相互揉搓着烤,胸前暖暖的。彩霞般的火光映照着她那张陀螺形的脸,有些粗糙的面颊配给一双略显臃肿的眼睛,一点都不迷人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炉火。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在对什么事情做一种考量,一种盘算。她问唐玉海,能拿出多少钱?
  唐玉海吱一声呡酒:“300多。”
  “借200,过了年我盖房。”
  “拿着钱再说。”四五段鱼进到肚子,“欧儿”他打一个酒嗝,“结实家婶子说要100,打算翻盖小南屋,下雨屋顶漏成筛子。结实两口子还要去拜新年。”麻脸女人的话他全都说给她。碗里只剩下咸菜。
  “她家能结算出好几百……”一个空档似的停顿后,“别心里只有婶子,忘了嫂子。”
  “怎么会?!”
  “走吧。”
  二人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出岔道口,去生产队会计室结算。冷冷清清的街上。“乒乓”偶尔有爆竹三两声在冰冷的夜空里炸响。二人觉得那不是爆竹,倒像是有人在打火枪。
  会计室在西道口道儿南的第一个小院。门口挑一盏电灯,南屋屋檐挑一盏电灯,院里院外,连同街上,一通亮堂。桔黄色的光亮里,看不清细模样,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凑到一处,塞滿院子。容不下,挤到街上,或是钻进西屋。清朗的夜空,月淡星疏,寒气彻骨,咄咄逼人。一个个臃肿的活物儿,依然有说有笑,也有骂,骂年终结算太晚,从屁股眼里往出抠钱,也早该抠出来了。
  盼结算,心像一盆旺旺的炭火,过年买肉买菜,孩子大人添新衣服,找到票证购置“三大件”,全都等着这个。离过年还有三天,哪年的结算也没这么晚过,怎么年前都要赶两三个集。坨里集逢三,逢八,只有二十八一个集了,管这个集叫穷汉子集。有钱的人,早都把年货备齐,没钱的人这个集也好歹要买点什么。
  蹲在西屋阶台旁边的活物儿对旁边的活物儿说:“我还一棵白菜没买,一两肉没买!屋里就分的一人半斤羊肉。”
  旁边的那个活物儿:“我也是!”
  南屋门口办公桌上排手戳儿,案板排上两家的手戳儿,然后在院子等。唐玉海且凑到那两个活物跟前。
  他递给他们一人一支烟。朦胧中,一株摆动的火苗儿颤抖着画出一个明亮的三角。他问:“今儿能拿出个儿不?”
  “拿不出来。我是著名的超支户,年年超。孩子多,没办法。”
  “你是在养兵,我比你强点,今年能扯平。”
  “那干嘛还在这儿冻着?回家得了。”
  “等着那5块钱。”
  大队出新政策,超支户每人借给5块钱,帮助过年。
  “念大金牙的好。”
  “二十八集上好歹买点,三十晚上一顿团圆饭,初一早上一顿迎春饺子,这年就算过去了。”
  杨家寨七个生产队。早上八点钟开始,一个生产队去挨着一个生产队办结算。七点多钟了,办结算的大队干部们还没露面。轮到第六生产队还要什么时候?心里急,谁嘴上也不说什么,都清楚结算是件麻烦事儿。院里的人来了走,走了来。坚守的走溜儿,要不就腾腾跺脚。体验一把寒冬腊月北风起。
  东南角苍劲的老香椿树下,燃起一笼篝火,桔黄色的火焰像缤纷的彩带,纵情舞动。周围站一圈人,做游戏似的向前伸着双手,温暖从掌心进入身体,一种满足的惬意油然而生。明亮的火光照耀着每一张祥和的脸,那双坚韧的眼睛里闪动着充满希望的火焰。案板缓步走过去,挤到篝火前,也伸出双手。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向她扑过来:“哪儿刮来一股脂粉气?”
  另一个声音:“李永富,你是猫鼻子还是狗鼻子?”
  她知道李永富冲自己来的,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王达和她招呼:“嫂子,借点钱。找来一张自行车票,飞鸽牌,钱不够。”
  “行,没问题!”她爽快地答应,接着又说,“你帮我一个忙,我想买一台缝纫机,给找一张缝纫机票。”
  “我试试看!”
  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喊:“来了--来了--”比天空中炸响的爆竹声还要大。办理结算的大队干部们来了。
  一行五六个男女挎着大包小包进了院子,进南屋。李永树、刘志也跟在后面,挪开的办公桌又横在门口,与结算无关的人员都不能进去。
  办公桌后面坐着赵大新和魏淑贞。他们旁边还有大队会计和出纳。一支200瓦的灯泡悬在头顶上,几张脸被照得惨白。除了他们,屋里还有前来监督结算的那几位大员们。魏淑贞、赵大新面前摊着账目和表册。他(她)们身后靠墙横一张办公桌,上面拾元、伍元、贰元……一沓一沓摆放好多沓。按手戳儿叫人,叫到谁谁就到门口办公桌前结算。
  一个生产队,能结算出钱的有40多户;辛辛苦苦干一年,领一张超支通知条的怎么也得有20来户。能够结算出五六百块钱以上的,凤毛麟角,大多数都是二三百块钱,还有几十块钱的。领一张通知条也要来,好知道欠生产队多少,心里有个数。还甭说今年超支户一个人还要借给5块钱帮助过年。不管怎么说,结算总还是一件有指望的事情。
  “王树海!”赵大新高声叫道。
  “来了来了。”一个男人很快站到门口的办公桌前。
  会计和出纳,一个盖手戳儿,一个数钱。“辟哩啪啦”算盘珠响过之后,魏淑贞报出金额:“325。”
  “不少不少”。
  “下一个,李大绪。”
  “来了来了。”
  “你超支,生产队借给你20。”
  “好好好!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
  “下一个,刘洪林。”
  “来了!”
  ……
  
  西天井也燃起一堆火。围在那儿的几位商量过了年,去河北省涿县赶集买白薯干。煮白薯干当主食吃,即省又扛时候。
  “去。”
  “去。”
  “去。”
  “我也去。”
  好过的节,歹过的春,庄稼人过日子少不了算计,凡事从长计议。趁着结算手里有几个钱,预备下吃的,免得年后抓慌。过了年,漫长的春日里总得有东西往肚子里填。
  “下一个,杨义仁。”赵大新喊。
  院子里有人说:“这是拿钱大户。六口人,五个干活的,工分多。”
  案板从老香椿树下匆匆奔到办公桌前,满脸堆笑,眼珠子跟着魏淑贞拨动算盘珠的手指活泼地雀跃,生怕她少拨动一个了油亮的珠子。算盘珠“辟哩啪啦”响过,魏淑贞报出金额:“杨义仁,876块8毛2。”
  大队出纳将一达钞票递到赵大新手上,赵大新“沙沙沙”又重新数,花花绿绿的像电波一样在桔黄色的灯光下闪动。钱在赵大新手上,她的心也在赵大新手上。那花花绿绿的闪动撑开她脸上无数个毛孔,一个毛孔就是一个旋转的漩涡,一个漩涡就是一只透明的高脚杯,那里面盛满让人醉倒的美酒。她知道,今晚自己独拔头筹,是第六生产队结算出钱最多的一户。她的眼睛里,眉梢上,嘴角边,到处都涂满了自豪。站在赵大新身后的刘志笑着对她说:“弟妹,多买新衣服,多买肉,欢欢喜喜过年。”刘志是治保主任,这日子他必须到场,担负保卫工作,重任在肩。尽管他在和案板开玩笑,他的心情仍然是很糟糕的。
  案板手里把钱攥得死死的,出了院子,来到街上的路灯下,周围没有人。她撩起棉袄的下摆,解开红布缝制的腰带,撑开甩裆棉裤,把钱塞进棉裤内右侧腰间超深的裤兜里,在口上别了别针。然后系好棉裤,重新回到院子等唐玉海。
  一袋烟的工夫,唐玉海也办完结算拿着钱向大街上走。案板紧走几步靠上来,二人一起回到唐玉海的小屋。
  唐玉海点着一支烟,然后二人就说起钱的事情。
  唐玉海说:“这么着,先给你100,给不了200,给结实家婶子100,还剩下100多,找了一张自行车票,再买车,结算这点钱就全打发了。”
  “找到自行车票了,怎么没听你说?”案板有些诧异,“回头你帮我找一张缝纫机票。”
  案板从唐玉海手里接过100元钱:“那好吧,先借给我一百。到时候钱不够,现抓你也得给我现抓去。”她知道他有钱,都存在信用社。
  唐玉海连忙说:“嫂子,没关系,急用钱的时候,我给你现抓去。”
  案板再次撩起棉袄前襟,解开红布裤腰带。一只手提着裤腰,(手心里攥着那张100元钱)一只手去解棉裤的别针,从裤兜里往外拿钱。这时,唐玉海微微向前探头,朝土坎子似的裤裆里看。
  “瞅什么瞅?!”她捏着嗓子眼儿吼他。
  “长长见识,看把钱搁在哪儿了。”
  “搁在裤兜儿里。”
  他乘机把一只手插进去,隔着内裤在那个地方摸一把,又迅速抽出。
  她笑他:“坏蛋,不学好!”
  他冲着她嘿嘿一笑。
  案板把那100元钱跟自己的钱在一块放好,送进棉裤里面的布兜儿,别针别好,杀紧裤腰带便罢。
  二人又坐下说了会儿话,案板方才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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