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武霓裳慢慢苏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猛然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树林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凉风在松叶的间隙里漫无目的地穿梭，惹的树林沙沙作响，好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冤魂来索命一样，就连天边的晚霞看起来也是那么的冷寂，像一滩散开的鲜血，让人不禁联想，那儿一定经历过一场激战，不然怎么能这么远就能闻到血腥味。
　　武霓裳站起来，转了一圈，庆幸没有野兽窜来，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仔仔细细地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都想了一番，终于明白了，什么要和她一起祭祖，什么把心给她，都是骗人的鬼话，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她死，他自己下不了手，就把她丢在这荒郊野岭抛给野兽。
　　“什么人！阴险、狡诈、毒辣，没人性！”武霓裳嘴里骂着，眼泪就跟着不争气地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她恨自己怎么那么蠢、那么笨，居然还告诉他她早就喜欢他了，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把心事说给他听，可他却全当成了笑话，现在他一定躲在一个角落里在笑她吧？还说什么要跟他赌，要偷他的心，结果只是自己满盘皆输，没有尊严的满盘皆输！
　　她忍不住朝着树林里喊着、骂着、哭着，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听到自己的身后好像有一个人走路的声音，步子轻轻的，越来越近……
　　“难道是他回心转意了？还是我误会他了？”武霓裳心头一喜，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不是李隆基，而是一匹野狼，正向她走来，但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瞪着武霓裳，距离她只有二十步的距离。现在的天气，这个林子里除了一些松树外，大部分树木都已只剩下干秃秃的枝干，所以，武霓裳和野狼，都没有藏身之处。
　　武霓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抬起右脚刚想转身快跑，马上就想到，狼是一种攻击性的动物，你越跑它就会追的越急，而她跑的速度怎么能比得上狼跑的速度，最后只能成为野狼的一顿美餐而已。
　　武霓裳强逼着自己镇定了下来，放下右脚，转而与野狼对视，逼着自己呼吸均匀，一点儿害怕的感觉都不要散发出来。你越害怕狼就会越攻击你，这点儿常识武霓裳还不会不知道。因此，不管她心里多害怕，仍是故作镇静，冷眼逼视着野狼，嘴角还露出轻蔑的微笑。
　　可是撑着撑着她就真的不害怕了。被他那么玩弄那么戏耍，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到最后不都是一死吗，这狼好歹还是一口结果了你的命，可是他呢，却是一步一步地活生生的折磨，相比之下狼反而还要比他仁慈一些。
　　再说，既然他都这么对她了，她也没机会也不可能救回弟弟了，还有阿娘、小芸，他们都在那样生不如死的地方，早晚会被折磨死，既然他们一家横竖都是死，倒不如她先死了干净，顺便还能早点儿见到姐姐，姐姐一定不会怪她的。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甚至希望野狼快点儿跑过来把她吃了，这样一了百了，就没有痛苦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么一想，野狼反而一动不动，虽然还是时不时地叫两声，但身子已经慢慢后退了两步，然而依然和武霓裳对视着。
　　看到野狼后退，武霓裳的求生欲望忽然强烈了起来，她冷笑着，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弯腰俯身去捡地上的石块，然后解下头上的玉簪，把尖朝外，慢慢地打磨。整个过程她都一直盯着那匹野狼，好像即将上战场的勇士一样，胜券在握、志在必得。
　　不知过了多久，那匹野狼终于朝她喊叫了两声后就迅速掉头狂奔而去。
　　武霓裳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没有人能知道她刚才到底有多害怕。她应该很庆幸，好在只有一匹，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刚长成的幼狼，或许还尚未捕猎过人，或许经验还不丰富，所以才会被这样的小伎俩吓走，若是遇到的是一匹老狼，那她绝无生还可能。
　　但是武霓裳不敢怠慢，立刻逼着自己爬起来。野狼向来昼伏夜出，眼看天色就要暗了下来，她若再不走，到时候被狼群盯住，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她愤怒地把手里的玉簪仍到地上，她不要李隆基的任何地方。随后便向着野狼跑走的反方向快跑着下山。路上，因为跑的太急，总是被石头绊倒，或是被树枝划伤，有时还不小心从坡上滚下来，摔得浑身疼痛。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依旧玩命地跑，幸好在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候她终于出了林子，跑下了山。
　　“还好这一路上没再遇到狼。姑祖母，是你在保佑我么？”
　　这里是梁山的东峰，而李治和武则天就合葬在梁山的北峰上。武霓裳念及此，便跪了下来，朝着梁山磕了三个头，算是回祭姑祖母武则天。
　　但是这里依然是在山脚下，夜幕临近的时候也不排除野狼会窜出来，所以武霓裳没有耽搁，继续捡着小道快速奔跑。然而，急中出错，跑了一段之后，武霓裳居然猝不及防摔到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又扭伤了右脚。她试着又走了几步，脚跟一阵剧痛传来，她不得不坐下来，轻揉脚跟，揉着揉着不禁又流出了泪。今天真是祸不单行，为什么老天非要这么来待她。
　　“是从山上下来了，可我又能去哪儿呢？到哪儿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让狼一口吃了呢，干干净净的多省心！”武霓裳哭骂着，这么一想就索性坐在原地不走了。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色也悄悄铺了下来，却再不似往日轻柔，煞白煞白的如同鬼火。武霓裳坐在地上捂着脚，神色恍惚，没注意到正有一个身影在向她挪动，直到那个身影轻唤了一声“这位娘子，你？”
　　“啊？”武霓裳惊惧之下赶紧站起来后退了两步，脸上顿时凝结出豆大的汗珠簌簌直落，待她冷静下来后，才发现，对方是一位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郎，约莫是书生打扮，容貌俊秀，举止优雅，武霓裳悄悄放宽了心。
　　“抱歉，是某唐突，冲撞了娘子，只是如今天色已晚，见娘子路边独泣，是以才贸然发问，看是否有可相帮之处？”那书生彬彬有礼地说道，见武霓裳不言语，又笑道：“哦，是某失礼，某姓墨名缘字南山，敢问娘子是否是迷了路？若是如此，某可送娘子一程，这里荒郊野岭，常有野兽出没，前面不远就有一个村庄，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儿的好。”
　　想不到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武霓裳感到了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但无奈心已死，便道：“多谢墨郎君相助之恩。只是月白星稀，难得如此良景，错过了岂非可惜？郎君请自便。”说完，武霓裳便躬身行礼，摆出了相送的架势。
　　墨南山依稀察觉到武霓裳似有难言之隐，他一个堂堂男儿岂能把一个弱女子独独丢下，仍劝道：“古人云‘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娘子纵然再心有不忿，也断然不能罔顾了自己，须知骤雨不终日，一切烦恼皆会过去，娘子何必耿耿于怀呢？这里实在是不太安全，即便没遇上野兽，万一遇上歹人，那也是后患无穷啊，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吧？”
　　墨南山一直喋喋不休，武霓裳早就恼火满心，只是无奈对方一直温文尔雅，让她实在找不出发火的根由。借着月光，武霓裳居然发现墨南山的气质风度颇有几分与李隆基极为相像，这一想不要紧，突然就萌生了一种依赖和信任。她想，要是李隆基也能有这样的温情脉脉那该多好。求生欲望既又起，便不由自主地冲墨南山点了点头。
　　墨南山喜出望外，他一直信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遂忙走过来就要拉武霓裳，武霓裳却倏然一躲避开了他的手，忙后退了几步。墨南山自知失礼，自是又一番诚心致歉，然后小心地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自觉为武霓裳让开道，同时微抬右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谢。”武霓裳一瘸一拐地走到马的一旁，左脚踩上马镫，用力一拉缰绳，翻身上了马。墨南山便在前牵着马向远处的村庄走去。
　　长路漫漫，可两个人却都是一言不发，在这漆黑的夜里尤为肃静的可怕。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墨南山便主动开口问道：“敢问娘子芳名？不知可否告之一二？”
　　“武霓裳。”武霓裳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没有一点儿感情色彩。
　　“武霓裳，霓裳？青云衣兮白霓裳，请恕某直言，娘子是否还有一个姐姐叫青云？”墨南山自认为找到了一个话题，暗地里颇有几分得意。
　　“是，但是早就过世了。”
　　“啊？哦。抱歉。”
　　气氛又重新凝固起来，说到了佳人的伤心处，还怎么能聊得下去。墨南山只好主动地闭上了嘴，就那么安静地走着，直到看见万家灯火，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先带着武霓裳去看了村里的一名大夫，给她看看扭伤的脚，并主动垫付了银两。武霓裳身无分文，只好软语道了一声“谢”后便听任他付了银两，想着日后有机会再还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