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怎么办？怎么办？三郎他……他居然真的喜欢上那个人了，那个姓武的女人，她姓武啊，我……我……”蓬莱殿内，王珮蘅焦急地来回踱着步，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不会吧？”其兄长王守一不以为然，“妹子，你别自己吓自己，她再怎么样不也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吗？”
　　“才人？那个……那个武则天不就是一个才人吗，可后来呢？”
　　“这……”王守一无言以对。
　　芝苑为王珮蘅端上了一杯茶，也劝道：“娘子，您就别瞎想了，以前陛下不也经常……经常寻花问柳的，就是赵丽妃进了府，也没见您这么在意这么惊慌过啊？”
　　“这能一样吗？”王珮蘅越说越急，“我知道他喜欢音乐喜欢舞蹈，可是就算他把全天下的歌女、舞女都召进宫来我也不会觉得有威胁，可，可那个武霓裳不同，你们没发现他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眼神，他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也从来没有那样看过任何一个女人，他，他是真的喜欢她了，是真的把她放心里了，怎么办，大哥，我该怎么办啊！”
　　王守一叹了一口气，又劝道：“我说妹子啊，你别本末倒置行不行啊，你忘了，现在赵丽妃的儿子可是太子啊，日后若太子得以顺利即位，他既非你生也非养，哪里还有你的位置？即便因着礼制他不敢怎样，可你能完全放心吗，就不怕会有什么暗箭？”
　　“这……”王珮蘅瘫坐下来，悲泣莫名，“我当然知道，她只是一个妃子，可她的儿子却是太子，而我养的玙儿却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陕王而已，可是，她们，她们都是想要我的命啊，可三郎却一点儿都不管！”王珮蘅猛拍了下榻边的扶手，顿时一阵刺痛从手心传遍全身，可她一点儿都察觉不到，也许是心寒，也许是愤怒。　　
　　但不管怎样，李隆基还是带着武霓裳浩浩荡荡上了路。
　　李隆基和武霓裳一起躺在御轿里。这顶御轿是李隆基即位后特意命人打造的，极为宽敞舒适，宛似一间小屋子似的，里面还有一张软榻，足够三四个人在里面舒舒服服地躺着，并且还装有木门，八匹马拉着，专门供远行之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了很多珠玉美饰。
　　其实当时李隆基打造这顶御轿时，朝中很多大臣都纷纷上奏劝谏，皆称天下初定应厉行俭约，可每当远行的时候李隆基就叫苦不迭，后来终于在很多次的谈价还价后朝臣们才同意了，所以特意去了诸多珠玉美饰。于此，李隆基已然很满意。他历来如此，就算是铁了心要做的事，有两三个反对他还能顶住，但要是大多数人都反对，他就会立刻打退堂鼓，他从来都怕自己会单打独斗。
　　武霓裳平躺着，翻了几次身，现在轿里只有她和李隆基两个人。“这人还真懂得享受。”武霓裳心想，不过想到他小时候受的那么多苦，如今“放肆”一下似乎也能理解，好在也算不上太奢华，勉强还可以接受，只是靡丽奢欲，从来起于毫末，若不自律他日必会遗祸，不过成事不谏，这件事既然已经做成了就无需再说了，可他的这个贪图享乐的欲望还得想办法压一压，不然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当她刚想开口时硬逼着自己把话咽了下去。他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只不过是想借他救回弟弟而已，他的事又与她何干，他是荣是衰、是生是死干她何事，那是他的江山又不是她的，还人人都说她是“小武则天”，谁稀罕那江山，累死累活不说还总落埋怨，白送她她都不要。不是自己的，凭什么要替他去费心费力地守着？武霓裳想到这就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不自觉咯咯笑了一声。
　　“嗯？笑什么？”李隆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特别想猜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见她突然发笑，忍不住发问。
　　他这一问，武霓裳反而凝住了笑，冷着脸反问：“为什么让我跟着？”
　　“怎么？你不想？多少人都想要这殊荣呢，我独独给了你，你却来埋怨我，太没良心了吧？你都没见她们都是怎么羡慕你的吗？”李隆基笑着说道。
　　“羡慕？是嫉妒才对！我知道了，你恨我恨的要命，所以就故意给我拉来那么多仇恨，看到我战战兢兢，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不告诉你！”李隆基突然想起了武霓裳的口头禅，竟依样照葫芦学了来，转过身平躺着，不再说一个字，安静地看起书来。
　　武霓裳抿嘴一笑，双手做枕，望着李隆基，一对秀眸灿若星辰脉脉望着李隆基，她居然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像一团迷雾一样让她看不清、猜不透，到底是他聪明了还是自己傻了？或者是因为有了牵挂？
　　到了温泉宫，李隆基和武霓裳就住在了飞霜殿，殿内恰有一个温泉池，李隆基现在正泡在里面，闭着眼睛，温泉的蒸汽弥漫开来，犹如仙境一般。李隆基感到那些蒸汽正争抢着进入他的体内，为他解乏，替他疏通经络、驱除脏佞，当真是脱胎换骨。
　　而武霓裳则身着红色的薄裙，透明的几近于无，她弯下身，斜坐在李隆基对面，用手撩着温泉水任性地玩着，有时还向李隆基抛洒去。李隆基终于忍无可忍，游到她的面前，一把把她拽到温泉池里，鸳鸯戏水，几度春宵，尽是柔情万种。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留这个女人，那以后也就永远见不着她了，与其委屈自己，倒不如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缱绻，此便是李隆基这时的想法。
　　第二天，武霓裳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李隆基却早已起了床，他站在床前默默地望着武霓裳，很久，很久，他伸出手想去抚摸武霓裳的脸庞，却停在半空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一样，也不知是哪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手放下，转而去拿挂在墙上的佩剑，轻轻地拔出，慢慢地、慢慢地走向武霓裳，又慢慢地、慢慢地对准武霓裳的喉咙，将刺未刺将划未划，又是很久、很久，又是不知哪一刻，终于颤抖着移开了，不服气地用力甩入剑鞘，“桄榔”一声夺门而出。
　　在外候着的宝璐吓了一跳，这时候的李隆基就像是那晚下令仗责武青云时的李隆基。宝璐浑身战栗，怦怦直跳，几乎是半跑半爬着进了殿，发现武霓裳躺在床上，不禁流下眼泪，跌跌撞撞地走到跟前，喊了几声“娘子，娘子”却没得到回应。虽然看不到伤痕，可还是不放心，仍是把手指凑到武霓裳的鼻下试了试，当感觉还有气息时终于跪在床前长呼了一口气。
　　这时，武霓裳居然平静地睁开了眼，慢慢地坐了起来，原来她早就醒了，一直在装睡。
　　“娘子，你……”宝璐小声地叫着，半是心疼半是惋惜。
　　武霓裳没有说话，却低下头，顷刻泪流如注：“为什么所有人都恨我，都想杀我，我姐姐死了我都没想着要去报仇，可为什么都还不肯放过我，自从姑祖母死了以后就这样的，从没一个人好好的跟我说过一句话，我……我能不能改姓啊！”
　　“娘子，不是的，还有宝璐啊！”宝璐坐在床边，像一个姐姐一样把武霓裳抱在怀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有她知道怀里的这个女人是怎么长大怎么走过来的、有多累有多苦。　　
　　接下来的两三天，除了处理政事，一有时间李隆基就带着武霓裳在温泉宫里四处游玩，那天的事谁也没提，李隆基知道武霓裳是装睡，武霓裳也知道瞒不过李隆基，但二人都很有默契似的全然当其没发生过，时时都能听见欢声笑语。
　　直到十月初一那天，天才刚刚微亮，李隆基就带着武霓裳一起骑着汗血宝马狂奔而去，几名随从侍卫紧随其后。
　　“去哪儿啊？”
　　“去梁山。”
　　“干什么？”
　　“今天十月一，是祭祖节，我们一起去梁山拜祭我祖父和祖母……霓裳，我们别斗气了行吗？我……我认输了，我舍不得你，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心吗，我给你……什么仇什么恨我们都不要再想了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告诉祖母，都放下了，我再也不恨了，很庆幸这世上还有你……”
　　“三郎……”武霓裳泣不成声，“不，你没输，我，是我输了，我早就喜欢你了，我想偷你的可你却偷了我的……以后我要待你好好的，永远不再为难你，真的……”她上前扑到李隆基的怀里，没有看到李隆基脸上复杂的表情。
　　这是他们出发前的一小段对话，虽只有几句可足以让武霓裳甜到心底，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会站在李隆基的角度去为他考虑，为什么最疼她的姐姐死了她都不忍心去恨他，其实早已情根深种，所谓的要利用他救回弟弟什么的，只是恰好为她找了一个能安心接近他的合理借口而已。有些事实已经无关乎对错，只有爱与不爱，既然爱，还有什么理由不走下去，哪怕荆棘密布？
　　武霓裳坐在李隆基的身前，靠着他的肩，闭着眼，尽管凉风呼啸可她觉得却无比温暖，身后的肩膀是这世上最安全、最可靠的肩膀，有此，夫复何求？
　　到了梁山，还未到正午，李隆基说天还早，所以他们简单祭拜了下就去别处欣赏起梁山的风光来。这里虽不比泰山五岳，但奇峰秀美、松柏翠绿，倒也别有风情，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跟他们的心情有关，心情好哪里都是美景。
　　他们骑着马随意走着，走着走着就走进了乳峰深处，武霓裳感觉有些口渴了，李隆基便把水囊递给她，谁知她刚喝了几口后李隆基就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武霓裳幸福地有些喘不过气来，没多久竟然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霓裳，我的小妖女，对不起，我绝不能爱上我的仇人，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我阿娘，下辈子如果有缘，我们……我们再也不分开……”
　　李隆基抱着武霓裳，把她丢到密林深处，然后便和侍卫一起离开。他知道，这个密林晚上的时候会有野狼出没，而武霓裳醒来的时候，应该就当临近傍晚，恰是野狼出来觅食的时刻。